【这锅当然得老爷子全责,白起有什么错?邯郸之战他都说了不该打,老爷子还要硬上,也怪白起不阴不阳说一句不听臣计,今如何矣?】
【纯纯战国版田丰,还好嬴稷比袁绍靠谱。连李二凤都说乃君之过也,非臣之罪焉,嬴稷被范雎一忽悠,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他范雎职场厚黑学玩得六六的,能靠着口才从贫寒人士一路混上秦国应侯,白起哪里玩得过他?咱两个还是得学学范雎,想搞纵横捭阖,头一个是会讨主子欢心留好小命一条。】
成乔正和队友聊天聊得起劲,陡然门外跑来了个寺人,惊得她立刻关闭了脑内面板。
“公子,秦王召见。”
怎么又召见。
她按下心内不快,理了理衣冠,二话没说便随着寺人走出殿外。
嬴稷却在练兵场等她。
成乔立即换上笑容,恭谨地抬头行礼:“成蟜见过王曾父。”
嬴稷却像有心事,脑海里一直回味着在鼎上看到的奇怪文字,基本上一溜烟全是对他的批判。
自从称王之后,底下众人对他无不是歌功颂德以吹捧为能事,这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人竟敢直指他的过错。
虽然不知是哪两个人脑袋不嫌少,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还真批评到了他的心坎儿上。
虽说那李二凤的名号他闻所未闻,但他猜测定然是哪位爱品评人物的不知名诸子百家。
联想到儒家人最爱指点,当世人有什么风吹草动必要评价两句,这李二凤多半是出自稷下学宫哪个儒家师傅的学生。
不过看来世上大多数人都认为此事是他的过失。
范雎虽然有推波助澜的嫌疑,但嬴稷不爱甩锅,若非当年范雎所言正好合了他的心意,他也不可能听信他人的只言片语。
嬴稷怅然地想着,或许这真是秦武王对他的告诫。
若兄长重生,他会对自己失望吗?
“成蟜。”他唤了曾孙一声。
成乔应:“孙儿在。”
嬴稷让侍从递给成乔一把木剑,自己也取了一把:“我大秦王孙无不需能文能武,从今日起,寡人欲训你习练剑术,你可愿意?”
这种大好机会她岂会错过,光学文只是嘴皮子功夫,要是日后上了战场,可是真刀实枪和人动武,容不得半点疏失。
想到这儿,她当即点头道:“孙儿之荣幸。”
嬴稷年纪虽大,但教一个小孩子招式还是不在话下,并且教得也很用心:“夺取敌人武器之时,你可用右手打击敌人的左手手腕,右臂在他的肘下猛烈上顶,把他的左手从武器上撞开,同时,莫忘了用脚跟去顶敌人的膝盖。”
他耐心地给曾孙演示,手把手地握住她的细腕和臂肘,成乔依言试验,然而顾虑嬴稷年老体衰,到底不敢使出全力,动作都收了几分。
嬴稷看出她的心思,放下木剑,敛袖道:“成蟜怕伤了寡人?”
“回王曾父,成蟜技艺不精,恐有所疏漏。”她垂首承认,“王曾父见谅。”
闻言,他叹口气:“曾父老喽,若有一日曾父走不动路躺在榻上,成蟜会来看望曾父么?”
语气里裹含时不我待的失望和慨叹。
虽然和他的亲情才开启没多久,但成乔知道,他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不可否认。
权术可以伪装,然而从瞳孔中透出的真情是掩盖不了的。都说长者总是偏爱和自己年轻时相像的小辈,成乔却不敢这么想,除了身份上都是庶子,其他可能毫不沾边。
当然嬴稷的思维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里了。
她连忙打断嬴稷的惆怅,扬起笑脸:“王曾父怎么能这么想呢,成蟜愿意一直陪着您,那不叫看望,叫始终承欢膝下,务必要让王曾父一直享受天伦之乐。”
嬴稷牵唇微笑,想起众兄弟中弓马最娴熟的兄长武王,不禁叹道:“寡人幼年时常与先王比试,奈何力小争不过,先王亦从未嘲笑,而是将所学倾囊相授。可惜他英年早逝,惜哉惜哉,若他不受小人谗言蛊惑而举鼎,寡人也能与他常伴。”
成乔正色:“先王虽举鼎薨逝,但魂魄仍在秦人心中。先王欲试鼎之轻重,并非世人所言一时意气,乃向周天子宣告,我大秦亦有问鼎中原之能,其震慑之意远超举鼎本身。”
话音刚落,嬴稷深深望了她半晌。
这话虽幼稚,但其中气魄,竟不像能出自一个五岁孩童之口。
莫非,秦国的气运应在她身上了么?
他抬眼见练兵场的不远处,有几个将军世家的子弟也在练武,握枪捧刀,还有的在马上挽弓射靶,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见这厢嬴稷亲自登临,那边三个少年反应过来,随即跑来行礼。
“小子拜见秦王。”他们齐刷刷弯腰跪在地上,又瞥见秦王身旁不到腰间的小公子,只是不认得是哪位,于是笼统称呼道,“见过公子。”
成乔借着日光看去,来人无不是丰神俊朗,发扎偏髻,露出袖外的肌肉线条流畅又有力,站在面前时挡住了一大片视线。
“成蟜,这三位乃蒙恬,王离,杨端和,都是我大秦少年俊杰,未来栋梁。”嬴稷见她好奇双眼,大袖一挥介绍。
都是将三代。虽然秦国讲究以军功获取爵位,但世代为将的家族资源天生优厚,也更受君王青睐,本就没有绝对的同一起跑线可言。
原来是传闻中世子金尊玉贵的小儿子公子成蟜。三个人恍然大悟,朝她拱手弯腰。
嬴稷道:“寡人正训练成蟜习剑,不知汝三位何人愿意自告奋勇陪同练习?”
可以三个一起来么。成乔在心里嘀咕,感情就要从小培养,陪练嘛,当然不嫌多。
但这三人显然不这么想,陪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弟弟练武,虽说能得秦王关注和欢心,可他们身为名门望族,也不在乎靠走后门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也太浪费他们宝贵的时间了,再说要是不小心把王孙磕了碰了,绝对是得不偿失。
蒙恬和王离私底下相互捅了捅,嬴稷老眼昏花看不见,但成乔个子矮,这个角度刚好瞧见了他们的不情愿。
未免有些伤人了。
她撇了撇唇,片刻过后,唯有长相最温文的少年站了出来,抱拳曲身:“小子杨端和,愿随小公子习武。”
好兄弟,够义气。
成乔感激地瞥了他一眼,低头回道:“成蟜多谢杨公子指教。”
蒙恬同情地望着杨端和,王离亦是悄悄叹气拍了拍他的肩:自求多福罢兄弟。
有了个新陪练,成乔明显比刚才放开很多,杨端和的耐心也出人意料地优秀,两人配合默契,都不用嬴稷再从旁指导。
于是他干脆立于一旁静静看着,脑海又忍不住陷入了出神。
那始皇……究竟是何人?
既然确信是某一位小辈,那会是自己这数十个孙子玄孙里的哪一位?
敏锐的直觉教他从最有继承希望的安国君和异人开始思考,安国君是指望不上了,年纪也将至花甲,都快和自己比谁命长了。
异人倒是有些希望,这人虽然是近几年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世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招数让儿子立了他,不过看着很有些才能,何况他早年也在赵国为质,寄人篱下的经历和当年在燕国的自己有几分相像。
莫非始皇这名号就应在异人身上?
嬴稷心里不免期待起来,若如此说,秦人一统六国,横扫天下的夙愿就能在之后的二世里实现了?
兄长哪兄长,您的预示若能应验,实乃我大秦之福。
真能如此,异人的儿子便是守成之君。俗语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别天下是劳心费神打下来了,一口气全被败光,那可无异于给外人送了个顶级大礼包。
对继承人的培养万万不可懈怠。
可是除了成蟜,他听闻异人还有个长子流落赵国,近来秦赵交战,这孩子的处境定然不是很好。
“成蟜?”见成乔中场休息,他唤。
她放下水囊,从石凳上站起来,朝嬴稷恭恭敬敬回道:“王曾父有何事吩咐成蟜?”
“你可是有个长兄?”
成乔不明白老爷子为何忽然提起这事儿,答他:“回王曾父,成蟜的兄长名政,目今正与嫡母身在赵国。”
嬴稷颔首:“待秦赵战事了结,该接你兄长归国了。”
他对流落异国的状况感同身受,纵然与那名为政的玄孙素未谋面,但这鼎文恰巧提醒了他,他便无法再忽视。
他又道:“你统共唯独这个同父兄长,待他回秦之时,你们理应兄友弟恭,不可有所嫌隙。”
“是。”成乔答应得很爽快。
邯郸。
郊外的一间屋舍里,室内摆设简单朴素,却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几只鸡鸭正沿着墙角啄食着饲料,时不时发出满足的鸣叫。
榻上躺着一个瘦弱的美丽少妇,虽微染病恙,却不改颜容的清秀。
与她五官相仿的男孩端碗踱进房门,轻声道:“阿娘,药熬好了。”
女子从他的手里接过碗,却不急于饮下,瞳眸盯着面前的男孩,含了几寸水泊:“秦军……是不是又与我们交战了?”
男孩摇头:“阿娘是从哪里听来?秦赵两国相安无事,不曾开战。”
心知是儿子懂事宽慰自己,女子叹口气,端起药汤仰头一饮而尽,重又闭目睡去。
男孩把碗洗净,跪坐回河岸边的竹席上,就着块石板开始学习写字。
他买不起有钱人家用的竹简和丝帛,便只能用一块平整的石板和树枝练习,并且写的还是秦国的文字,与隔壁邻舍都在使用的赵字格格不入。
他生来是秦国的子孙。
男孩坚信。
可是今天,这石板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异象。
它居然自己会写字。
【今天老爷子提了要接嬴政回家。】
【见了他快跟我说说始皇长啥样,都说他妈妈是大美女,异人又是王孙公子,始皇肯定也是帅哥。】
【不是哥们,你对嬴政的外貌这么感兴趣?】
【谁不好奇?你不想看看?】
男孩顿时露出震惊的表情。
他蹲下身,望了望身旁河里自己的脸庞,再次难以置信地看了眼石板上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