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乔:“……”
嬴恢面色红肿,射过去的眼神如同要杀人:“落井下石的白眼狼!”
其余众人皆是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离谱但也没错,虽然确实听起来不太对。”
蔡泽却未开口。
于七国乱世中摸爬滚打多年,见识过的人何止成百上千,眼下这群小娃娃不过是乳臭未干的稚童罢了。
嬴恢贵为秦王长孙,平日里在学堂呼风唤雨,蔡泽也并未当众管教。
只要这小崽子没在他课上闹腾,他不会冒着得罪公子傒的风险严厉惩罚嬴恢,独居虎狼之国几十年,蔡泽自是懂得何为明哲保身。
眼下公子异人虽是明面上的世子,但公子傒毕竟也有培植多年的亲信,当然不甘心就此认输,两人之间明里暗里的争斗从未停止。
蔡泽已是半隐退了,也不愿搅入此类权力漩涡之中,若是对嬴恢罚得狠了,公子异人一派势必会借此攻击公子傒教导无方,到时候蔡泽里外不是人,能不能安度晚年都是个未知数。
不过就在前夜,秦王单独召见了他。
蔡泽想起秦王殷切地期望自己能好生教育公子成蟜,并言及后者是条好苗子,若用心栽培必有成果,眼神中的和蔼神态完全就是寻常人家的祖父对孙子的真情关怀。
蔡泽感恩秦王的知遇,但又怕公子成蟜又是个跟嬴恢一样嚣张跋扈的主儿,便只说自己尽力而为。只是今日一见这公子成蟜,确实是个机灵的可爱模样。
但绣花枕头往往是一包草,在没有试探水池深浅之前,蔡泽也不好妄下定论。
他轻哼一声,旋即敲了敲掌中竹简,眼眸微眯,淡淡地瞥了嬴恢一眼。
随后扫视堂下,不怒自威,骇得众人不禁浑身一凛。
成乔也乖乖地坐在位置上,一语不发,身体下面垫了几块石板,刚刚好能够着桌案。
蔡泽以余光冷眼看着成乔的反应。
适才全场震动中,唯独她神色自若,并未有任何不满或是畏惧。
这样的人,要么是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要么是天生的大才,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蔡泽自问也没见到过多少。
不过这只是偶然,还需继续试探。
“还有谁记得前天课上所述的内容?”他提问。
有学霸站起来:“回禀先生,您昨日向我们介绍了法、术、势三家的要义与其间的区别。”
蔡泽颔首。
成乔朝沉思的甘罗咬耳朵:“何谓法术势?”
“此乃法家之语。”甘罗回咬,“法即严刑厚赏,术即君上驭下之术,势即威权。”
“懂了。”成乔结合之前恶补过的法家书籍,一点就通。
“法术势三者,何为核心?”台上蔡泽一拍桌案,开始提问。
“学生以为,必为法。”有人侃侃而谈,“治国当以法为本,立法为教,对百姓误入歧途的行为应当惩罚之,而对符合礼教的正确举止也应给予信赏,君主手握立法之权,令出必行,方能使百姓信服。”
蔡泽只哂笑。
那人不明所以,但知是先生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只得讪讪而退。
一个答案排除,那猜中的可能至少还有二分之一。
嬴恢自信一拍桌案,急欲一雪前耻,蔡泽见状示意他起身,随即侃侃而谈:“我认为其必为势。一个国家若是没有了威权,从上至下的法令如何推行?如此则无人畏惧法度,君王必遭弹劾,其所颁布的法令也将难以得到遵从,这个国家岂非乱套了?”
他说得很有几分道理,当下就有几个跟班小弟造势,在下面点头称好。
嬴恢也颇为得意,正等着蔡泽的夸赞时,却见后者只是淡淡挑眉,不置可否。
他忍不住了:“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蔡泽只笑了声。
一众小弟忙应道:“说得好,我等亦赞同公子恢的观点。”
唯独一声清亮的童音夹杂其间,显得格外突兀。
“谬矣!”
顿时,嬴恢脸色大变,四面检查去时,却见成乔从座中站起。
只是因为身材矮小,完全缺乏辩论所需的气势。
嬴恢又恼又怒,横她一眼:“你有什么高见?”
“学生认为,法术势三者合一,方为首要。”
成乔一言既出,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这公子成蟜是第一次听课,如何晓得?”旁边有人低声议论。
“哼,说不准是吹牛呢,看他怎么丢丑惹笑话。”嬴恢撇了撇嘴表示不屑。
蔡泽却眼前一亮,但面上仍是不显波澜,古井无波。
——他倒要看看,这秦王专程嘱托要倾心教授的小公子,究竟有什么能让那位叱咤风云的霸主如此看重的地方。
“你且说来。”
得了先生授意,成乔方才行了个礼,启唇:“若独独崇尚法,则难免落入刑罚严酷、道路以目的终局,百姓亦难以心服。而若仅仅尚术,一旦矫枉过正,则君王无心国事,只顾与臣下勾心斗角,如此安能抚民平天下?若是将势奉为第一,则君王势大,臣民终日胆战,必不敢将此身托于国君。”
蔡泽目光炯然,紧盯成乔:“故此你认为,君王该如何行事?”
“须知君王身负一国之重,拥有至高权力的统治者,不受干挠地行使统治权,依法行事,不徇私情。又能幽冥不测,像天一样宰制一切,此乃术的妙用。此外,还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控制着人们的生杀予夺,这是势的作用,此三者缺一不可,皆帝王之具,因此我认为需得三者合一。”
“彩!”不知哪位看热闹不嫌事大,成心想让嬴恢难堪,当场叫了声大大的好。
底下不少人虽不敢当面如此大不敬,亦忍不住面带赞许,对这位新来的小公子表示后生可畏。但见证新学霸的诞生是次要,更重要的是狠狠打了不可一世的嬴大公子的脸,这可比听这么一通深奥的圣贤道理好玩多了。
蔡泽亦拈须,唯独嬴恢脸如土色。
这下颜面尽失,自诩不错的功课被一个小弟弟抢了风头,偏这还是跟他有世仇的子弟。
……是可忍,孰不可忍?
学堂发生的一切,隔日就被蔡泽全部一字不落地禀报给了嬴稷。
他语气有些激动,很有一种老师发掘到学生才能的成就感,并且这股兴奋也影响到了御座上的老秦王。
嬴稷捻须,意味深长地看向面前神采飞扬的臣子,颔首道:“那爱卿认为,寡人这玄孙的回答如何?”
蔡泽俯首:“公子乃天生大才,虽然年纪尚幼,却能有如此悟性,实乃大秦之福。”
嬴稷微笑。
全场只有一旁侍立的安国君却是不以为然。
自家那孙子什么德行,自己能不知道?
多半是有什么伴读在那当参谋军师,不然以那小子平日不务正业的秉性,能说出这样一番见解属于是天上砸块大石头下来了。
他脸上的表情全被秦王尽收眼底,才过了半晌功夫,马上就有几个寺人匆匆跑来。
“报——报秦王,咸阳城外……天降异兆了!”
天上真的掉了块大石头。
望着地上深有好几尺的陨石坑,所幸没有砸到人,围观群众成乔表示天助我也。
甘罗咬耳朵:祖先神给你制造的异象,怎么样?
系统总算是做了件人事。
成乔心情舒畅,又偷眼去看爷爷安国君的表情。
巧合……当然是巧合。
安国君在心里宽慰自己,捋了把长长的须髯,面上并未有什么神色变化。
他叫来身旁华阳夫人的弟弟阳泉君芈宸:“你以为这天象有何寓意?”
阳泉君心道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往难听了说,朝姐夫拱了拱手,道:“宸以为,此乃大吉之兆。”
“如何大吉?”自古以来彗星多被视为不祥之兆,安国君心知如此,可毕竟不愿承认,试图向妻弟找个安慰。
阳泉君见姐夫不依不饶,为了不被一屁股踹回楚国,自然要绞尽脑汁要想个说辞哄他。
“闻得秦王近来派遣桓齮、蒙武两位将军伐赵,这异象不偏不倚降临我咸阳地界,岂非是上天护佑我大秦将士凯旋?”阳泉君眉毛也不动,马屁信手拈来,“佳音一来,赵国必行割地,安国君您只需静候坐拥广阔疆土即可。”
这种场面话也就图个吉利,安国君刚想一笑了之,却不防坐下马被阳泉君这通马屁熏了个软趴,险些四脚朝天掀翻了一把年纪的太子爷。
大秦公子只要不是缺胳膊少腿,多半自幼弓马谙熟,安国君当机立断勒紧缰绳稳住身形,下了马,顶着一众惊慌失措的目光,惊道:“怎么回事?”
众人忙来检查马匹状况,从马的毛发翻检到臀部,结果很不幸,有个懂些相马术的高人伏地:“禀太子爷,这匹马怕是脚上生了附骨,疼痛难忍,因此惊了太子之驾。”
答案显而易见,一匹跛了脚的马,和神箭手眼睛长翳了没啥区别。偏这还是安国君从胡人那用百镒黄金换来的上品好马,平日如影随形,怎么舍得爱马遭此重创。
“可有人会医治?本君必有厚赏。”
众人面面相觑,能看病是一回事儿,可治又是另一回事了,说的可比做的简单。
半晌过去,还是无人响应。
成乔和甘罗两个躲在人堆里,赶紧戳了戳他:“你能不能上?”
“我又不是御马监。”
成乔召唤好友频道:“喂喂喂。”
估计造反这活实在不好干,大家都摸不了鱼,等了半天才有个ID叫朱低煦的玩家好友上线回复,头像闪了闪:【哪位?】
“嬴政他弟。”
对面肃然起敬:【高难度,在下自愧不如。】
“你那边怎么样?”
【好圣孙刚出生,抱他的时候尿全滋我脖子上了,老爷子在那看着,我又不敢揍他,你那有什么特殊情况?】
“有没有什么《医马方》之类的书?”
【还真有。老爷子没事就爱带兵去蒙古探探路,我没事就爱给马治病,上次顺带着偷了御马监几卷。】
“拿来。”
【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