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杀·==
陇西郡的肥皂厂与毛线厂办得如火如荼,生意也蒸蒸日上,林阡等人在九原郡在调查当地内政之余也忙着再开一个互市,腾不出多少空来。
韩域与韩信两父子就比较悠闲了,蒙恬直接在九原郡的郡城购置了一处房产交由二人暂且住下,而后便准备带着韩域前往兵营。
不曾想,那往日乖巧的韩信一听他们是要前往兵营,立刻就抱着韩域撒娇要跟着去。
按理说是不行的。
但蒙恬想起了陛下的话,视线不经意间从韩信身上滑过,而后点了点头:“反正他年纪还小,又只有你一个亲人,如今刚来陌生地方会害怕也正常。不过军营士兵时常舞刀弄枪,韩域你若真要将韩信带去军营可一定将人看仔细了,否则受伤可就悔之晚矣了。”
韩域没曾想还能带着儿子进入军营,当即连连道谢:“在下一定将信儿仔细看好,不会让他四处乱跑。”
蒙恬点头,直接带着人便去了军营。
韩信本人的军事天赋本就遗传自韩域,韩域也许天赋不如韩信强,但到了军营后仍然如鱼得水,很快就靠着自己在军事谋略与过人的武艺在军营站稳了脚跟。
韩信靠着韩域,在军营的生活同样惬意自在。
而且因为他是军营唯一的孩子,在军营内非常受关注,也不担心会遇到什么危险。
这日,韩信与几位叔叔伯伯提过之后,悄悄去了长城外玩。
一开始他还懂事地待在几个士兵的视野范围之内玩耍,但渐渐玩儿上头之后,韩信便很快忘掉了自己如今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几个士兵一个眨眼,就发现他人突然看不见了。
士兵们慌了,立刻从长城离开去找人。
韩信倒也没有离开多远,而是就在之前独自玩耍的不远处,只是被过于茂盛的树木遮掩住了身影造成了“失踪”的假象而已。
不过,他如今的情况倒还真的有些棘手——
韩信本来是拿着一把小木剑正在原地练习武艺,顺便拿着一些小石子儿在地上演练两军对阵,复习一下父亲教导自己的那些兵书上的兵法。
演练一段时间后,韩信觉得有些无聊,又恰好看到了一只兔子从眼前跑过,于是就追了出去。
然后,韩信便看到了一个跟血葫芦似的躺在原地的小少年。
少年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整个人更是凄惨无比,但韩信在看到对方后愣是没有靠近,而是就站在不远处狐疑地看着对方。
片刻后,韩信便开始庆幸自己的谨慎起来。
因为就在他为了试探对方是否清醒而捡起一颗小石子儿扔到了少年旁边的时候,原本闭上眼睛跟死了一样躺在地上的少年瞬间睁开了一双凶残狠厉、似乎要将目之所及的所有人都斩杀于刀下的眼神,与此同时,他也确实从自己身下抽出一柄两尺长的弯刀直接冲着小石子儿落地的方向挥舞了过去。
理所当然,少年挥了个空。
韩信见状登时哈哈大笑:“哈哈哈被骗了吧?我就知道你在耍诈!”
少年凶狠地瞪了过来。
韩信心大,半点儿没觉得害怕,反倒乐呵呵地看着少年身上的伤口:“你身上这些伤口如果不尽快处理的话,很可能会因为流血过多昏迷哦。”
少年面色苍白,却仍是一句话也不曾开口。
韩信觉得无趣,立刻就要离开。
少年有些惊讶:“你不帮我?”
韩信疑惑地看着对方:“我又不认识你,你看起来也并不需要帮助,我干嘛留下来讨嫌?”
说着,韩信便挥舞着自己的小木剑准备离开了。
那少年眼见对方真要离开,不由慌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些食物与药草?”
韩信回头:“才不要!”
眼见少年变了脸色,韩信解释,“你这样子一看就是被人追杀了,我怎么可能帮你给自己找麻烦。我与父亲刚到军营,可不想被你连累。”
他到底年纪还小,看着一个年纪与自己相差仿佛的少年就这么躺在地上等死也没办法做到完全不在意。于是思索后忍不住开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跟着我回到军营?军营里面有好些叔叔伯伯,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肯定会帮你的。”
韩信这么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一则说清楚自己住在军营,这少年不管有什么小心思也不会再敢冲着自己出手;二则提出让对方接受士兵的帮助,但凡他心中有鬼或者本身身份有异就不可能跟着自己回到军营接受帮助,自己就算离开了也心安理得。
而意外又不那么意外的是,少年果然因此陷入了犹豫之中。
韩信若有所思,立刻就要跑了。
正好这时候听到叔叔伯伯喊人的声音,韩信拎着小木剑应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那少年见韩信要走,终于下定决心:“我是匈奴太子冒顿,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帮助。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
韩信瞪大眼睛:“匈奴太子?”
了不得,他这是随手捡了个大人物吗?
不管如何,将这匈奴太子带回军营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韩信眼珠一转,马上有了决定。
他也不跑了,直接扯着嗓子大喊:“伯伯我在这儿,你们快来——”
几个士兵顺着声音跑过来,正要说韩信几句,一转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满身血污的少年。
几个士兵下意识拔出长剑。
其中一人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此?可有什么目的?”
韩信轻轻扯了扯对方的甲胄:“伯伯,这人说自己是匈奴太子,需要我们的帮助。”
士兵猛地回头:“匈奴太子?”
韩信点头。
再看向那少年,却见对方虽面色苍白,一身气度也不曾藏住,眼神更是与寻常孩子天差地别:“在下匈奴太子冒顿,希望可以得到诸位帮助。”
几个士兵一番打量,对少年匈奴太子的身份相信了七八成。
但这等身份之人,可不是他们几个寻常士兵就能做主的存在,于是互相对视一眼后便决定留下两人将人带回军营,另外几人则直接带着韩信回去报信。
-
蒙恬是真的没想到,距离上次在陇西郡见到冒顿才没过多久,他们就再次见面了。
是的,蒙恬几乎是在见到少年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但……
看着冒顿被包扎得跟粽子似的样子,蒙恬一脸错愕:“你不应该在月氏部落做质子,或者留在陇西郡附近生活?怎么跑九原郡来了?”
之前在陇西郡看到人还能说是正常,如今又在九原郡看到他可就让人不得不多想了。
冒顿看着蒙恬,心里暗自叫苦:这什么孽缘?
这么巧合的一件事,别说是这位蒙恬将军了,换做自己也要怀疑对方是四处打探消息的探子。
冒顿本来没打算提及自己的经历,但看到蒙恬审视的眼神便清楚,若是不能解除蒙恬将军猜测自己到各地打探消息的嫌疑,自己别说是养伤了,就算直接被杀了都有可能。
他拼着被人当做人质也进入军营是为了活下来,可不是为了主动送人头。
冒顿咬牙,他还要回去报仇!
深吸一口气后,冒顿看着蒙恬解释:“在下此次出现在九原郡境内并非有意为之,而是被人追杀,只有逃进秦朝境内才能甩脱追兵。”
被派来追杀他的人好几十个,若出现在秦朝边境过于瞩目,必然会秦军发现。
蒙恬不解:“你不是匈奴王庭的太子?”
这年头,一国太子都能被光明正大追杀了?
冒顿面色难看:“……在下在陇西郡得知秦朝收购羊毛羊绒等物后,本意回到匈奴与单于提及此事,让族人将羊毛羊绒等物攒下送到秦朝卖,谁知即将回到匈奴王庭时被人半路伏击,险些身死。”
他深吸一口气,“追杀在下的,应该是单于新娶的阏氏,她即将临盆,所以……”
蒙恬:“……”
-
蒙恬将冒顿的说法告诉了嬴政。
嬴政难得露出几分惊讶:“匈奴继承人之间的权利争斗,这么……”直白?
转头看向林阡,竟发现林阡同样满脸错愕。
看来这事儿并非历史曾发生,或者发生了也不曾记载过的事。
林阡注意到嬴政视线,心里解释道:【史记不曾记载这件事,我也不知真假。】
嬴政回神:“此事应该为真。”
头曼单于新娶的阏氏确实快要临盆,不管目的为何,那位阏氏都不可能放任这位冒顿太子回去。
蒙恬看向嬴政:“那我们需要将人直接赶走吗?”
嬴政没犹豫,直接摇头:“此事最好的做法就是一开始不要将人救回来,让其自生自灭,半点儿不沾手;或者直接将人杀了永除后患;再不然就好好将人养着,对方也许会顾念几分恩情。将人救下来后却不等人伤好就赶人离开,实在愚蠢之极!”
蒙恬意识到了自己的错漏,立刻垂下了头。
嬴政并未在意,而是突然想起一件事:“你是说,救下冒顿之人是韩信?”
蒙恬点头:“他在长城脚下玩,无意发现了藏起来的冒顿。”
林阡转头看向嬴政,发现他已经陷入了沉思。
==·竹马·==
林阡一开始没明白嬴政为何在意救人者是韩信这条消息,但很快,她就知道了原因。
因为就在这次谈话之后没多久,她就得知韩信被派去照顾冒顿了。
韩信年纪小,也就只能陪着冒顿说说话而已。
但韩信从小读的书都是各种兵书,他显然不可能将这种书籍的内容告诉冒顿,于是只能想法子扯一些家长里短。
冒顿没被“照顾”几天,便彻底不耐烦了。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冒顿只能忍受韩信的“啰嗦无趣”,只是每次听他说话就两眼放空,对他的话完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韩信看着冒顿这个样子,气都要气死了。
他自己每天玩耍读书的时间都不够,就被命令来照顾冒顿,这冒顿还根本不领情!
韩信只能去找父亲求助。
但韩域这段时间忙着熟悉与接手各种工作,忙得脚不沾地,每天不到天黑透了根本找不到他人影,而等他回到父子二人居住的军帐时,韩信又早就睡着了。
于是韩信便将主意打到了其他人的身上。
一番思索后,韩信想到了林阡。
正好这几天军营有人要回郡城,韩信便缠磨着对方将自己一起带了回去。
然后,韩信自己就摸到了郡守官署,找到了林阡。
林阡看到人还有些好奇:“你不是跟着你的父亲去了长城脚下驻守吗?怎么突然来了郡城?你父亲韩域呢?”
说着,她便环顾四周,想要寻找韩域的身影。
韩信有些不好意思:“我是拜托军营里面的伯伯带我来郡城找您的,没有和父亲说。”
林阡惊讶:“你父亲知道吗?”
韩信点点头:“我留了纸条儿的!”
林阡:“……”
若非韩信是跟着军营的士兵一起来的郡城,这妥妥儿的离家出走啊!
她有些苦恼:“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韩信愣了下,有些抱歉:“我贸然过来找谷丰侯,是打扰到您了吗?”
林阡本想说没有,但对上韩信过于清澈的眼神到底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要说没打扰显然是不可能的。张廷尉与筱厂长在陇西郡那边开办的肥皂厂与毛线厂已经进入了正轨,筱厂长还要在陇西郡停留一段时间,但张廷尉马上就要先一步来九原郡了,我最近会比较忙。”
韩信恍然:“那、我再去找其他人吧……”
林阡失笑:“倒也没有忙到那个份儿上,我手上有一些比较紧急的公务要处理,大概需要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你的事情如果不急的话,可以先等一会儿吗?”
韩信立刻摇头:“不急不急,只是一些小麻烦而已!”
林阡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干脆拉着人进了自己带办公的地方,让人拿了几本书交给韩信看着玩儿,自己则加紧时间处理公务。
约摸一个时辰后,她终于处理完了比较紧急的公务,让人拿走之后便走到了韩信面前。
韩信嗖一下,从椅子上滑到地上:“谷丰侯你忙完了吗?”
林阡点点头,带着人走到官署外面,找了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让人搬了两把椅子坐下。
她笑着看向韩信:“说说你遇到了什么麻烦,我又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
韩信立刻迫不及待地将冒顿的“难搞”告诉了林阡,说完有些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我每天时间都好紧的,自从被派去照顾冒顿之后,我为了读完父亲安排给我读的书,连玩闹的时间都没有了。就这,那冒顿还不领情,每次我和他说话都当耳旁风。”
林阡一顿,没想到韩信找自己竟然是因为冒顿。
她思索片刻后,问韩信:“你去照顾冒顿,是被人派去的?是蒙恬吗?”
韩信翘起下巴,得意洋洋道:“不是,是陛下哦!要不我才不管那个不听我说话的王八蛋呢!”
林阡一惊:竟然是嬴政。
若让韩信去照顾冒顿的人是嬴政的话,她觉得这背后必然有什么深层次的原因。
再一想,韩信与冒顿的年纪其实相差不大,若是投缘的话,未必不能处成关系好的朋友。而朋友之间想要互相影响,可就太容易不过了。
林阡看向韩信:“你平时都是怎么照顾他的?”
韩信叹气:“我又不能教他兵法,就只能说一些叔叔伯伯身上发生糗事啦。明明很有趣,但是冒顿每次都当没有听到。”
林阡一顿,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手上倒是有一些有趣的书,你可以读给冒顿听听。”
韩信好奇,也要从椅子上下来。
林阡摆手:“你先坐着,我马上就给你拿过来。”
说着便进了屋子,不一会儿便拿来了十好几本小册子,坐下后直接交给了韩信:“这是朝中张廷尉并其他大臣主持编撰的一些故事书,没什么具体内容,你可以念给冒顿听。”
韩信随手抽出一册“故事书”,几乎是瞬间就被里面记载的各种故事与案例吸引了所有心神。
这年头不但百姓的娱乐活动少,贵族官员等人家也没多少娱乐活动,所以书籍与打猎就成了仅有的消遣。而其中,书籍、尤其是记载了各种故事的书籍就成了最受欢迎的读物。
而其中最受欢迎的,自然还是张良编写的各种小册子。
尤其是在后面几本的时候,因为张良已经明白什么样的故事才更受欢迎,于是不但特意从历年的案例中挑选了格外曲折离奇还有教育科普意义的案子他还将好几个案例杂糅到了一起,主动拿起毛笔为这些案例进行改变润色。
林阡买回来后看过,发现张良最后写出来的故事除了缺少一个贯穿始终的主人公、以及措辞都是文言文外,内容曲折离奇、反转颇多,几乎与现代小说没有太大区别。
于是毫无意外的,这些小册子开始出售后便卖到了脱销:据说墨家后续又反复刊印了好几次,才终于满足了客人们的需求。
林阡本就喜欢看各种故事小说,所以张良出的每一本小册子都买了下来。
如今正好,可以物尽其用了。
韩域之前没多少钱,自然没办法给韩信购买消遣的书籍,又因为他年纪小而并不允许他一个人离开家门到街上闲逛,也就不曾到那些专门说故事的地方听书。
这还是韩信第一次阅读张良小册子上的故事。
他很快沉浸进去,几乎要忘了自己的来意。
林阡有些好笑:“韩信,你觉得将这些小册子上的内容讲给冒顿听,他会喜欢吗?”
韩信眼睛黏在了小册子上,却仍一个劲儿地点头:“肯定会喜欢的,他如果不喜欢的话,肯定是因为他蠢他笨他眼光不好!”
林阡先是一愣,旋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
韩信很快带着小册子与士兵回到了军营,本来想要直接去找冒顿,但很快意识到父亲留给自己的书还没有看到完,于是立刻回到军帐之中开始沉下心来读书。
一直到傍晚时分,韩信才终于完成了今天的读书任务。
他迫不及待地拿起其中一个小册子就去了冒顿养病的军帐:“冒顿冒顿我来了,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冒顿今天一直没等到韩信,心里还觉得失落——
毕竟这段时间天天见面,这突然见不到了,难免觉得不太习惯。
但真等韩信出现,冒顿却只有一个想法。
你还是快走吧!
整天有人在自己耳边叽叽喳喳的,真的太吵了!
韩信完全没在意冒顿嫌弃的表情,拿着小册子就走到了病床前,直接翻开就开始读了起来。
“据说秦王政二十一年的时候,全国各地都开始下大雪,就连咸阳都被大雪淹没,积雪足足有二尺五寸深……”
短短一句话,瞬间就吸引住了冒顿的心神。
因为冒顿也曾亲身经历过那一场大雪,至今还记得所有族人在那一场大雪中挤在一起取暖御寒,为了取暖还宰杀了所有的牛羊将他们的皮毛全部清洗鞣制出来后裹在了身上的场景。
然后,冒顿便从韩信的故事当中知道了火炕与地暖的存在。
因为火炕与地暖几乎已经普及了全国上下,所以这个故事并未详细介绍火炕与地暖的构造。
冒顿却被这两种东西吸引住了心神,他捅了韩信一下:“喂,你知道这个故事里面的火炕与地暖是什么吗?”
韩信本来看故事看得正开心,被他捅了一下,当即耷拉下了脸。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是冒顿第一次对自己说的话有了反应——
谷丰侯果然很厉害!
然而……
韩信看了眼小册子上的内容,又抬头看了眼冒顿:“火炕就是火炕,地暖就是地暖啊!”
冒顿:“……你知道这两种东西是怎么做的吗?”
韩信恍然,果断摇头:“当然不知道啊,我为什么要知道火炕与地暖是怎么做的?如果觉得天气冷得受不了,直接拿几个钱请人在自己家里建一个就好了,我们大秦的百姓大部分人都会。”
冒顿惊喜地看向他:“大部分人都会?”
韩信点头,而后狐疑地看向冒顿:“你不会是想要在自己家里建造火炕吧?你们匈奴不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的吗?在一个地方建了火炕又带不走……”
冒顿一愣,眼里满是失望。
韩信推了他一下:“喂,你要不要这么在意?你现在最重要的难道不是赶紧养好伤,然后回去抢了头曼单于的单于之位吗?要不然直接留在大秦生活,毕竟保住自己的小命儿才是最重要的。”
冒顿皱眉:“你在胡说什么?我为何要去抢单于之位?那是我……”
“得了吧,”韩信翻了个白眼,“就算那些刺客不是头曼单于派来追杀你的,他也绝对知道此事。阏氏调动那么多的人来追杀你,若没有头曼单于的默认,那些人怎么敢?不怕被单于知道后要了他们的命吗?”
冒顿下意识想要反驳,但张开嘴后,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真相·==
那日之后,冒顿便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事情一样,眼底再也没有了半点忧虑,整日就躺在床上养病,或者听韩信讲那些故事,整个人就跟寻常孩子似的,让人几乎要忘记了他匈奴太子的身份。
直到这日,韩信突然冲进他养病的军帐:“冒顿,你的族人来了,你要见见他们吗?”
冒顿怔住:“我的族人?”
韩信坐到床边,解释道:“因为互市已经建好,谷丰侯更是早早放出了要收购羊毛羊绒等物的消息,所以这段时间有不少匈奴部落的人带着羊毛羊绒与一些牛羊赶到九原郡。”
“只是之前过来的那些匈奴人似乎与你的穿着打扮不太一样,不像是你们部落的人,我就没有多说,但今日城门口来了一个人数超过百人,马匹超过千数的匈奴马队,我瞧着他们身上的穿着打扮与你很像,估计是你的族人,便立刻来找你了。”
“我听说他们将马匹上驼来的羊绒羊毛卖完后就要离开,估计只会在城外休息一天时间,你要是想要去见人就赶快!”
说完,韩信便嗖一下消失了人影。
这几天九原郡的郡城那是相当的热闹,不过韩信并非是去看热闹,而是想要去参观张廷尉抵达九原郡后便立刻开始建造的肥皂厂与毛线厂到底是什么样子。
尤其是,他们说的玻璃又是什么样子。
……
十来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体恢复得非常快,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卧床静养之后,冒顿身上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别的不说,至少下床走路没什么问题。
但是对于是否要去见自己的族人,冒顿却一直拿不定主意。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直到次日清晨,意识到自己的族人马上就要离开了,冒顿才终于穿好衣服,与蒙恬说了一句后便朝着郡城的城门外走了过去。
因为他之前穿的衣服已经坏了,所以他身上穿的是秦人衣服,走入人流当中倒也不起眼。
冒顿很快打听到了族人驻扎的地方,直接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可在马上就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冒顿脑海中突然闪现出韩信之前说的那些话——
“就算那些刺客不是头曼单于派来追杀你的,他也绝对知道此事……”
“若没有头曼单于的默认,那些刺客怎么敢杀你?不怕被单于知道后要了他们的命吗?”
冒顿咬咬牙,到底没有直接出现在族人面前,而是跑到一旁拿泥土抹在了自己的身上与脸上,而后装作小乞丐一般朝着那群匈奴聚集的地方走了过去。
等到走近,冒顿立刻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全都是头曼单于身边的心腹!
冒顿低下头,朝着几个在匈奴当中身份最高的人走了过去。
那几个人见他脏兮兮的,只当是乞丐,根本没将他放在心上,随手丢了几块肉在冒顿面前后便继续与同伴用匈奴语光明正大地说着悄悄话。
冒顿犹豫一瞬后,弯腰捡起肉,就蹲在角落一口一口地咬着。
那几个人看了他一眼,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唉,你说单于是怎么想的?阏氏肚子里那个小崽子都还没生出来,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他怎么就跟鬼迷了心眼儿似的,非要将冒顿太子送到月氏部落去当质子?那可是太子!”
他同伴唾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单于这是想要借刀杀人呢!”
“借刀杀人?”
“对啊,你们不知道,我之前给单于当侍卫的时候曾听他与阏氏说过,若阏氏肚子里这胎是男孩儿,他立刻就会发兵攻打月氏部落。”
“什么?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单于都被那个女人迷了心窍,为了那个女人什么都能做!”
“这我知道!”有人压低声音开口,“我听说前段时间冒顿太子从月氏部落逃回来了,结果还没踏进我们部落,就被那女人的心腹发现,然后告诉了那个女人。”
“什么?!!!”
“还不止呢,听说那女人转头就调了好几十号人去追杀冒顿太子!”
“不可能吧?单于知道了还不要她好看?”
“哈!你们猜错了吧?那女人可聪明着,去调人的时候特意露出马脚让单于知道了自己的动作,她是确定单于不在意后,才下令让人追杀冒顿太子的!”
“那太子……”
“逃了。听说是逃到了秦朝境内,所以这次我们出来,听说有些人还接到了寻找冒顿太子的任务。就是不知道是将人带回去,还是……”
所有人瞬间噤声,不敢再多谈。
这时,其中一人悄悄开口:“我从阏氏手中接到了任务。”
其他人齐刷刷看向那人。
那人也没卖关子,直接道:“阏氏让我找到冒顿太子后,直接杀了。”顿了顿,“当时,单于就坐在阏氏旁边。”
其他人都懵了,对这个结果简直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呢?
冒顿太子虽然年幼,却已经相当优秀,单于为什么要为了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对他赶尽杀绝?
冒顿太子难道不是他的孩子?
“我接到了单于的任务,找到冒顿太子后,直接将人送去月氏部落。”不等其他人高兴,开口之人又道,“单于没让我保护冒顿太子,我看他意思,似乎是想看阏氏这胎是男是女。”
是女儿,冒顿太子也许还能活;
若是儿子……
几人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角落的冒顿狠狠地咬下一块肉,眼神凶狠地如一头饿疯了的猛兽,随时可能扑向自己的猎物。
一顿狼吞虎咽之后,冒顿静静冲着几人行了个礼,而后掉头就跑回了军营。
看完厂房的韩信正好回来,见到人后立刻和他打招呼。
谁知道冒顿竟似没听到一般,直接躺到床上。
韩信茫然:“你不是去见族人了吗?他们欺负你了?”
冒顿转身瞪着韩信:“都怪你,要不是你和我说那些我也不会去找族人,也就不用听到他们说的那些话,我……”
说到一半,冒顿咬牙,又气闷地躺回床上用被子捂住了脑袋。
韩信愣了下,半晌无语:“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不就是知道了你父亲想要对你不利?你这段时间不是看过那么多案例?这种有了后娘就变成后爹的人从来都不是少数,你那么在意干什么?”
他坐到床边,推了冒顿一下,“你要是气不过,就留在我们大秦,等以后长大了直接带兵回去把你的父亲和后妈揍一顿就好了!”
冒顿瞬间起身:“你们要攻打匈奴?”
“你们天天到边关骚扰大秦百姓,我们想要攻打匈奴不是理所当然吗?你们还不是整天想着攻打大秦。”他凑到冒顿面前,眼神疑惑,“你都差点儿被杀了,不会还想帮他们吧?”
冒顿咬牙:“不,我要亲自带兵将他们一家三口杀了!”
从今天开始,头曼单于将不再是他冒顿的父亲,而是他的杀身仇人!
-
冒顿的变化林阡可不知道,她如今正忙着收拾行李——
在九原郡也待了一段时间,眼瞧着就要到十月了,嬴政等人便决定启程回咸阳了。
不过在离开之前,林阡特意见了林陌一面。
以前的林陌虽然跟在林阡身边学了不少东西,做了不少事,也见了不少市面,但可能是因为从未离开过林阡,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总有一种温吞恬静的气质。
任何人看到这样的林陌,都不会觉得她能独当一面。
但在经过陇西郡的独自历练后,如今的林陌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干练爽利的女强人感觉,让人一见就忍不住对其心生信服。
久别重逢的第一面,林阡便不由为林陌身上的变化感到惊喜。
自然,在准备启程回到咸阳的时候,她也希望听取林陌自己的意见:“若是按照之前的习惯,你是应该与我一起回到咸阳的。但现在的问题是,你在九原郡还有一些事情不曾处理完。当然,这些工作可以交给其他人负责,你不用太过在意。但是……”
她认真地看着林陌,“经过之前一个多月的忙碌,你现在还想要继续当我的副手吗?”
林陌下意识想要点头。
林阡打断:“之后张廷尉还要前往其他几个边关郡县为开厂做准备,你想清楚,这可能是你遇到的最好机会,一旦错过,以后即便后悔很可能也遇不到了。”
林陌闭上了嘴。
林阡就安静地坐在旁边处理公务,等着林陌自己做最后的决定。
半晌后,林陌抬起头:“我想……留在九原郡!”
林阡并不意外,当即笑着给了她一个拥抱:“那你这次就留在九原郡咯?”
林陌忍着不舍点了点头。
林阡眼神也有几分怅然,却还是冲着她笑道:“你记得要好好做事儿,但若是遇到问题也不要一个人憋着,记得写信给我。”
==·榨糖·==
不日,嬴政一行人便启程回了咸阳。
因为水泥路早已经铺好,一行人回程倒是没有用去多少时间,成功在春节之前赶回了咸阳。
虽然他们前往陇西郡与九原郡两地的时候,各地的公务也都及时派人送到了两地,但那些都只是较为紧急的一些公文与政务,不那么着急处理的公务都留在了咸阳等着他们回来处理。
所以等所有人回到咸阳后,便瞬间进入了疯狂的加班状态。
就连过年,也没什么机会休息。
唯一比较轻松的,也就只剩下林阡一个了。
毕竟,她作为少府本就只需要为嬴政负责而已,至于后宫诸事也都有人帮忙处理,所以回到咸阳后,林阡不过忙了两三天便恢复了过去的工作节奏,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在陇西郡与九原郡的时候还要轻松一些。
不过很快,治粟内史的属官孙太仓就找上了门。
几乎是一看见孙太仓,林阡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各种全新植物,以及……
今年收获了不少的甘蔗与甜菜种子!
甜菜作为两年生作物,今年总算是结出了种子,而且从孙太仓之前写给她的信件中可以知道,那些甜菜被照顾得很好,今年的收获相当好。
不过种子收获再多,甜菜也只能等着明年种植后才能榨糖。
所以林阡的目光,直接放在了甘蔗上面。
去年三月份的时候,甘蔗便被砍成段后交给孙太仓运到了齐地、越地与楚地的部分地区种植。
甘蔗原本就是亚热带、热带作物,虽然其他地方也不是不能种植,但生长情况显然不会有种在适合的地方时更好,产量也不会比种在这些地方更高。
林阡很想要尽快实现吃糖自由,所以直接将所有甘蔗都交给了孙太仓。
而最后的结果也相当喜人。
林阡之前的十亩甘蔗,在种到地里后,种植面积直接翻了好几倍,长出来的甘蔗产量更是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料。
按照之前的约定,甘蔗产量的十分之九仍旧被当做“种子”继续耕种。
而剩下的十分之一,则由孙太仓从外地运回咸阳——
她准备用来榨糖。
按照林阡的想象,十分之一的甘蔗也就百十来斤而已。
但……
林阡跟在孙太仓身后一起出了门,然后就看见门前水泥地上摆放着足足十多辆堆满了甘蔗杆的马车:“……这是不是,太多了?”
孙太仓满脸喜色:“不多不多,这还是因为运输不便,削减了一部分甘蔗之后的数量。”
说着,他便将自己按照林阡的意思,将甘蔗砍成了两到三节一根埋进了土里,然后一根就能长出好几根甘蔗,最后产量比种子直接翻了几十倍的事儿告诉了林阡。
而后又道,“虽然从咸阳到齐楚等地的水泥路已经修好,但这么多甘蔗想要运回咸阳也是个大问题,所以在下自作主张截留了一部分,只运送了一千斤甘蔗回来。在下也清楚自己违背了之前与谷丰侯之间的约定,所以决定等明年甘蔗种出来后,比照之前的约定给您多……”
林阡赶紧摆手:“不不不,不用了。”
她视线落在那十几车的甘蔗上,“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啊……”
甘蔗的产量完全超出了林阡的预料。
她赶紧命人将这些甘蔗运回咸阳宫,与孙太仓道谢并主动提出明年不需要多赔一些甘蔗给自己后,林阡立刻朝着墨家工坊跑了过去。
既然甘蔗都已经到了,给甘蔗榨汁儿的机器自然要安排好了。
墨家钜子已经大半年没看见林阡了,见到她过来还有些高兴,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件事:“之前一直跟在你身边的那个林陌呢?”
林阡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半晌回神,冲着墨家钜子笑道:“她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正跟在张廷尉身边帮忙,若是顺利,等她回来也能得一个正式官职了。”
钜子大笑:“这是好事儿啊!”
林阡点头:“可不是好事儿?不过我今天过来可不是与你寒暄,而是有正事儿!”
钜子立刻严肃起来:“可是又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的?谷丰侯尽管吩咐。”
林阡也不与他客气:“我最近收获了一些甘蔗,想要用来做糖。但在做糖之前需要将甘蔗榨成汁儿,这样才能倒入锅中生火熬制糖浆。”
“榨糖?”
这年头既然有甘蔗,当然也就会有糖,只是糖对许多人来说都是奢侈品而已。
即便贵族,也不见得能吃到。
林阡正准备叫林陌将甘蔗拿出来,开口的瞬间却突然僵住,好一会儿才有些抱歉地看着钜子:“不好意思,我忘了带一根甘蔗给你瞧一眼……”
钜子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你告诉在下这种榨汁儿的机器是怎么做的就行。”
林阡:“额……”
钜子疑惑地看向林阡:“谷丰侯?”
林阡有些尴尬:“我不太清楚这种可以给甘蔗榨汁儿的机器是怎么做的……”
钜子:“???”
林阡无奈:“我告诉你一些基础功能,你先试试能不能自己设计出来?我之前见你们做过一些从未见过的可以自主活动的木偶一样的东西,你们应该是可以自主研发的?”
墨家钜子一愣:自主研发?
他认真思索之后,才明白过来这四个字的意思——
应该是自己设计某种器械的能力?
钜子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瞬间回神。他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儿:“你瞧我,都快忘了自己的看家本事!”
钜子自信地看向林阡:“谷丰侯你先说说看这种榨汁儿的机器需要做什么?”
林阡松了口气:“首先应该确定,这种机器的重要部分应该是用钢铁打造。甘蔗质地很硬,即便比不上木头也不会相差多少。”
墨家钜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儿,又拿出一根用纸包好的木炭,将林阡的话记了下来。
林阡又道:“它应该拥有切割甘蔗的能力,然后应该有一个可以将甘蔗送入的洞,送进去后可以通过手摇外部的长柄,将里面的甘蔗汁儿压榨出来。”
钜子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
不一会儿,林阡说完了。
钜子认真看着自己记录下来的信息,“嘶”了一声:“看来必须先看看甘蔗是什么样的才行。”
不然根本没办法设计这种榨汁的机器。
林阡点点头:“我回去后马上让人将甘蔗给你送过来?”
钜子没意见。
于是很快,林阡便回到了咸阳宫,亲自到存放甘蔗的地方挑了一根最粗的甘蔗,准备让人给墨家钜子送过去。
正要开口,余光却瞟到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的十一二岁少女。
她当即心脏一跳,差点儿没被吓死!
那少女见林阡被自己吓到,立刻冲了过来,面色也有些微微发白:“林夫人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见着您挑甘蔗挑得认真,所以就没敢出声儿打扰您。”
林阡摆摆手,缓了缓神才开口:“你走路的时候没声音的吗?”
那少女小声道:“可是……在宫里走路,不就应该尽量不发出声音吗?”
林阡:“……”
虽然事实是这样,但其他人也不会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啊!
那少女也意识到了这点,连忙道歉。
林阡已经平复好心情,不至于和一个小姑娘计较,于是看着她问:“我好像从未见过你,你姓甚名谁?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少女环视一周,凑到林阡身边:“林夫人,我叫嬴鸢,排行第七。”
林阡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七公主?”
少女点点头:“我也想和姐姐们一样,所以就去找了父皇。然后,父皇就让我过来找您了。”
林阡:“……”
和姐姐们一样……不会是也对那个位置有想法吧?
这倒也不奇怪,奇怪的是……
嬴政将人丢到自己身边做什么?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培养继承人啊!
好在少女开口:“因为我已经将秦律倒背如流,也悄悄跑去学宫学了该如何判案,但年纪又太小,所以父皇就让我在您身边打打杂,长长见识,等我及笄就能和姐姐们一样接受考验了。”
林阡松了口气,这还好。
嬴鸢见林阡并无抵触,心里也悄悄松了口气。
她视线落在林阡手中的甘蔗上,好奇道:“夫人这是要将甘蔗送给谁吗?”
林阡低头看了一眼:“对,我准备找人送到墨家钜子手上……”
话音未落,嬴鸢就将甘蔗从林阡手中接过,而后一脸兴奋地开口:“我这就将甘蔗给墨家钜子送去!”
说完,一溜烟儿就跑没了影。
林阡:“……”
要命,她竟然让一朝公主给自己当了跑腿儿?
然而等林阡将此事知会了嬴政后,却只得到一句:“本就是看你身边缺人,才将嬴鸢调过去的。你别太在意,她能跟在你身边已经比她其他兄弟姐妹多了优势,跑腿儿就当是她支付的报酬。”
凡事有舍有得。
林阡见嬴政知情,自然不会再与嬴鸢客气。
……
无论是切割甘蔗还是给甘蔗榨汁儿的机器,结构都不算很难,墨家钜子没几天就将成品给做了出来。虽然效率比不上现代的那些榨汁儿的机器,但也已经够用了。
何况墨家钜子还表示,后续还会继续改良?
林阡让人将机器搬到咸阳宫,让人一边将甘蔗剥皮切割成段儿,然后送入机器中榨汁儿,然后用白布过滤,再将过滤后的甘蔗汁儿一桶一桶地倒进锅里面煮沸熬制。
也就一两个时辰的时间,那锅里面的甘蔗汁儿的颜色就变得暗沉起来。
空气中也渐渐弥漫开一股香甜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