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对·==
嬴政的眼神瞬间就从林阡的身上转移到了那把长剑身上,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上前,从那名墨家子弟的手上接过了那把长剑,自己拿在手上斜劈横挑竖刺,挥舞了一套剑法。
而后,他颇有几分爱不释手地将长剑拿到近前端详,看见剑身的豁口,眼底竟生出了几分可惜。
这等神兵利器,竟……
他顿了下,视线转向墨家钜子:“寡人记得,钜子的锻造技艺一直是所有墨家子弟中最好的。”
钜子爽快点头:“当初推选钜子,锻造技艺也是其中一个挑选原因。”
嬴政点点头,又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长剑,然后视线转向了已经被砍断成两截的,墨家钜子亲手锻造出来的青铜剑。
这样一来,就显得手中的铁剑更好了。
不,应该说是手中这把铁剑的原材料更好了。
嬴政将长剑还给那位墨家子弟,而后看向墨家钜子:“既然锻造武器已经有了更好的原材料,还请钜子为寡人锻造一柄天底下最厉害的神兵利器。”
他用的武器,自然要最好的。
钜子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事实上,因为时间有限,这把铁剑的锻造手法并非最顶尖。微臣之前在锻造第一柄铁剑的时候就曾发现,这种被谷丰侯称作为钢铁的原材料硬度与韧度都很强,并不像是青铜一般无法承受反复多次的捶打。”
嬴政看向墨家钜子:“反复多次的捶打?”
钜子点头:“微臣发现,这种钢铁经过反复多次的捶打后,不但不会如青铜器一般碎裂,其本身的材质还会进一步提升。”
林阡一顿,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名词——
百炼成钢!
大部分铁器经过的反复捶打之后,本身的材质性能确实会进一步提升,也是基于这个远离,后来的铁匠们成功发明出了百炼钢这门技艺。
没想到的是,墨家钜子竟然在她不曾主动提起百炼钢的前提下就自行发现了这个特点。
而既然钜子已经自行发现了这一点,以他为嬴政做事儿之时向来喜欢尽善尽美的做派,想来找到百炼钢的锻造方法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林阡暗想:【我还是不要提醒好了,百炼钢应该是钜子一个人的功劳。】
嬴政看了林阡一眼,心里对墨家钜子即将为自己锻造的这把长剑愈发期待了起来。
-
炒钢法与灌钢法都已经被复现了出来,那么下一步自然要开始烧制砖石了。
林阡认真观察过那种矿井提水机的构造,发现除了需要用到大量的铁以外,还需要用到大量的木材与红砖……青砖应该也行。
但纯粹的木制建筑肯定不行,因为不管是什么时代的蒸汽机都需要用到明火。
墨家钜子已经开始为嬴政打造配剑,而且烧制红砖青砖也没太大难度,林阡就没有打扰钜子,而是让他给自己找了几个对烧制陶瓷比较擅长的墨家子弟。
林阡一开始人想到的是烧制青砖。
毕竟中国自古以来以来烧制的都是青砖,要一直等到近现代才开始烧制红砖,而以前的百姓最大的梦想就是拥有一间青砖大瓦房。
但她的视线在看到煤炭的时候,改变了想法。
林阡突然想起来,烧制红砖的温度并不需要和青砖一样达到一千度以上,达到九百度及其以上就够了。这个温度甚至不需要改造窑炉,现在正在使用的陶窑就完全可以达到。
而且红砖的原材料也更容易寻找。
青砖的原材料就只是黏土,想要烧制出足够的青砖必须到田里挖出足够的泥土,红砖的原材料却是黏土与煤矸石:黏土好说,煤矸石却不过是采煤过程中产生的固体废物,因为其本身并不能如煤炭一般很好的燃烧,所以往往被丢弃在一旁占地方。
若是能将之前采煤堆积起来的煤矸石利用来烧制红砖,不但可以减少黏土与煤炭的消耗,还能消除一部分堆积起来不好处理的煤矸石,是一举多得的好事儿。
于是,林阡直接提出了烧制红砖的想法。
那几个墨家子弟一听便知道红砖的烧制除了需要斟酌黏土与煤矸石的比例,几乎毫无难度,所以很快就投入了工作之中。
他们甚至在忙碌之余还能实验一下自己的想法,比如……
既然用黏土与煤矸石可以烧出红砖,那么全部用黏土或是全部用煤矸石又能不能烧出其他砖?
正好窑炉够大,可以一起烧制大量的砖块,还可以同时送入窑炉烧制。
所以几个人干脆在一开始,就动手做出了无数种比例的泥砖——
全部采用煤矸石烧制的想法很快就在落实的阶段被打消了,因为煤矸石本身没有粘着性,不加入的黏土根本不可能塑造成“砖块”的形状。
等到所有泥砖都放在角落阴干,到了可以送入陶窑烧制的时候,几人这才紧张起来。
经过一天一夜的烧制,很快就到了揭晓成果的时候。
这日,墨家给林阡递了信儿,她一大早便来到了墨家工坊等着红砖的烧制结果。
她到的时候,几个墨家子弟早已经翘首以盼,一见到林阡过来便忙不迭地行礼打了招呼,然后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窑炉。
……
一排排的颜色或完整或不成形或碎裂成片的砖石出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因为碎裂的渣滓散落在完好无损的砖石旁边,乍一看好像所有砖石旁边都有着大大小小的碎片与奇形怪状的泥块,所以林阡见到这一幕后,心脏当即狠狠一跳。
她还以为这次烧制失败了。
却没想到旁边几个墨家子弟见状却兴奋地冲了过去,等将窑炉里面所有的砖石都拿出来,又将成功与失败的分作两边,林阡这才发现墨家子弟们送进窑炉里面的泥砖,其实大部分都烧制成功了。
今天甚至格外幸运,就连对温度要求更高的青砖都被烧制了出来。
林阡惊喜的地看着面前颜色不一的砖石,忍不住夸了那些个墨家子弟好几次,直将人夸得面色通红连连推辞才终于停了嘴。
她问过这些砖石所用黏土与煤矸石的配比,又与几个亲自动手烧制出了这么多砖石的墨家子弟商量之后,最后还是出于解决煤矸石的想法,定下了以后再烧制砖石的时候,直接采用所有成型的砖块中使用煤矸石最多的配比方案。
因为这种配比的砖石非常接近现代的红砖,颜色相当鲜艳,所以受到了所有人一致的喜欢。
很快,几个墨家子弟就带着人开始烧起了红砖。
-
在红砖进行烧制的时候,墨家钜子也找到了千锤百炼的关键——
他一开始只是察觉到了钢铁经过反复捶打之后材质的品质会得到提升,所以想着在为陛下锻造配剑的时候,一定要实验出捶打多少次才是最优选。
一开始只是试探着捶打了十几次,结果打造出来的配剑与寻常铁剑没有太大的差别。
钜子随手放在了一边,然后又重新起炉开始锻造。
然后是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
一直到钜子手下的长剑从黑色变成了银灰色,表面更是清晰得可以反光与照出人影,钜子这才终于满意地将这把历经千锤百炼的长剑进行了最后的开刃处理,于某日上朝之时献上了长剑。
嬴政对这把长剑早已惦念许久,拿到手后几乎迫不及待地将其从剑鞘中拔了出来。
长剑出鞘,发出一声铮鸣。
朝中文武大臣下意识抬头,一眼便被嬴政手中那把表面反光、一看就吹可断发的锋锐的长剑吸引住了目光。
众人俱是文武双全之人,除了上朝之时,少有不配剑的。
于是很快,所有文臣武将都找到了墨家钜子,希望他能帮忙打造一柄铁剑:“不需威力与陛下配剑比肩,只要比我如今配剑更锋利就好。”
——所有人都这么和墨家钜子说。
钜子倒也不曾拒绝,而是解释了陛下那把配剑费时费力,他不可能有时间为每个人都打造一把。
但其他人并不介意。
钜子能有什么办法呢?于是在征求陛下同意后,干脆带着有空的弟子为这些朝臣没人打造了一把铁剑。
肯定不如嬴政那把好,但也经过几百上千次的捶打,拿到外面也称得上是一把绝世好剑了。
……
林阡自己对武器其实没太大喜好,但因为之前墨家钜子与其弟子拿着两把剑互砍,结果瞬间砍断了其中一把剑的画面太过震撼,她竟然也跟风去找钜子帮忙打造了一把。
不过……
林阡拿着手中这把长剑,总觉得有点儿眼熟,但她又怎么也想不起什么地方眼熟,于是就只当所有人的配剑外表都相差不大,所以自己记混了。
直到,林陌有次无意提起:“墨家钜子看着大大咧咧的,没想到竟然也有心细的时候。”
林阡不解,追问她为何发出如此感叹。
然后便听林陌解释:“阡娘你没发现吗?你配剑剑鞘与剑柄上的花纹与陛下那把剑是一对啊。”
林阡这才恍然大悟——
她之前会觉得眼熟,原来因为自己与嬴政二人长剑上都刻有玄鸟,只是一个鸟头向左,一个鸟头向右,除此之外,就连玄鸟拖曳的尾巴毛都没有半点儿差别。
林阡一开始还有些别扭,但很快发现自己与嬴政一起出现的场合都不能配剑,这才放心了。
==·领悟·==
既然钢铁与红砖都已经准备妥当了,下一步当然就是按照图纸打造矿井提水机的零件,同时组装出来为矿井排水了。
林阡将图纸交给了钜子:“钜子你看看这个图纸上的部件能否打造出来?”
墨家钜子看完满脑子疑问:“谷丰侯能告诉卑职,图纸上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吗?卑职怎么完全看不懂?”
林阡一愣:“看不懂?”
墨家钜子指着图纸上面的锅炉构造问道:“若是卑职不曾理解出错,这个东西的主体应该是一个炉灶?因为这里有一个专门用来烧火的灶膛嘛。然后这炉灶上面的应该是用金属……不,应该就是铁锅一样的东西?里面可以装东西?”
“可为什么锅盖不但是用铁打造的,看起来还与铁锅被打造成了一个整体,完全没有缝隙?若是打好了,怎么往里面装东西?又能装什么东西?”
“这锅盖上方的圆柱……额,应该是桶?好像也要用钢铁打造?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还有这几根管子、这几个多出来的部件、这一大坨看起来好似可以左右摇摆的构造……”
墨家钜子几乎是将这个机器的所有构造都点出来问了一遍,满眼的茫然。
林阡愣了下,赶紧解释:“这种机器是用来给煤矿排水的,因为每次下雨,煤矿就会出现非常多的积水,以至于每次雨停之后还要浪费非常多的人力与时间去将坑底的积水排出来。如果在煤矿附近修建一个这种机器,那么之后排水就只需要有人不停往灶膛里面添加燃料就够了,不需要再人工排水。”
“若是将这炉灶建造在室内,甚至可以做到下雨的同时一起排水。”
钜子只觉得像是在听神话一样。
林阡环视一周,没找到可以用来演示的东西,于是脑海中下意识就想到了以前在课本上看过的瓦特从烧水壶上得到灵感的故事。
她先找钜子打造了一个有壶盖的开水壶,还特意请他用木片做了一个非常薄的壶盖。
做好之后,林阡将开水壶装满水然后起火烧开水。
水开之后,因为壶盖太轻,直接就被水蒸汽给顶得上下不停翻飞。
墨家钜子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将图纸拿起来与眼前画面反复对照,总觉得脑子里闪过了一丝什么东西,却又怎么也抓不住。
他无奈看向林阡:“谷丰侯,能告诉卑职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林阡将图纸拿过来,指着那个让墨家钜子非常不理解的,“锅与锅盖”被打造成了一个整体的部分:“这个东西打造好后,里面应该会装入非常多的水。水开之后就会和这个水壶一样生出非常多的水蒸气。水蒸气密度小,会往上飘,数量多了就会将上面那个气缸……额,也即是你口中的圆柱里面的活塞往上顶。”
“因为活塞与扁型杠杆,也即是你口中那个左右摇摆的部件相连,它的上升就会推动扁型刚改往另一个方向下落。”
“那个摆件的另一边挂着的铁链上有配重,有了另一边给出的‘力’后,就会带着整个摆件以及配重
“然后打开水箱,让水流入气缸降温冷凝水蒸气。”
“气缸里面的水蒸气消失与外界空气产生压强,就会吸着活塞往下滑,然后带着扁型杠杆回落到原来的位置,那个提水泵就会将矿井
说完,林阡看向墨家钜子:“钜子,你大概听懂了吗?”
钜子直接问道:“压强是什么?”
林阡眨眨眼,思索一番后解释:“就是一种空气施加给物体的压力。”
墨家钜子听得似懂非懂。
林阡灵光一闪,再次指着仍在不听翻滚的木片壶盖道:“就像水开了之后,水变成水蒸气后体积膨胀,想要向外扩张,于是压力增大,就对壶盖产生了压强。”
她说得也许不够精准,却让钜子瞬间便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后,钜子看着手中的矿井提水机便陷入了沉思当中。
林阡本来想要问问具体情况,见状只能闭嘴,安静走到旁边拿着帕子将水壶从炉子上提到一旁,而后耐心等着墨家钜子思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阡都快要等得打瞌睡了,墨家钜子突然一声大吼:“我终于明白了!”
说完拿着图纸转身就跑,直接将林阡抛在了身后。
林阡:“……”
她赶紧追了上去。
好在墨家钜子跑到一半,总算想起来了林阡,又赶紧倒了回来。
他一脸愧疚地看着林阡:“谷丰侯,我方才想到了一个很有用的点子,一时忘形,并非有意忘了您,还望谷丰侯不要怪罪。”
林阡赶紧摆手:“没事没事,你要真能从这个图纸当中得到灵感才好呢。”
最好一步到位,直接把蒸汽机搞出来就更好了。
林阡这样一说,好嘛,墨家钜子直接当了真,当即乐呵呵地与她道了别:“谷丰侯大人大量,我实在担心脑子里的灵感忘掉了,这就先走一步,明日卑职想清楚了再找谷丰侯说明情况。”
说完一个转身,一溜烟儿就跑没了影儿。
林阡:“……”
算了算了,科研人员的灵感是非常宝贵的,她一个普通人还是不要打扰了。
叹了口气后,林阡直接带着林陌回了少府。
……
林阡本来想着,墨家钜子这次思考最多也就一两天吧,谁知道她在少府一直等了好几天也不见有人来找。
她有些坐不住了,赶紧带着人去了墨家工坊。
谁知到了之后,林阡才听墨家子弟提起,原来墨家钜子自从那天与林阡分别之后,就直接将自己关在了书房,这么多天连吃饭睡觉都没有从书房出来过。
吃饭直接让人给他送到书房去就够了,没想到他连睡觉都不出门。
而且这几天墨家钜子一直在熬夜。
据钜子的妻子说,他书房的烛火几乎每晚都是在子时之后才会熄灭,有时候甚至会一直亮到天明。
林阡被墨家钜子这个劲儿头吓了一大跳,赶紧让人带着自己去了他的书房。
敲门之后,林阡直接推门而入——
并非她没有礼貌,而是因为墨家子弟都说钜子根本听不见敲门声,他们每次送饭都是直接推门而入,连敲门这个步骤都省略了。
进门之后,林阡一眼就看到了正趴伏在桌案上埋头思考的墨家钜子。
他此时正咬着笔头,头发蓬乱,胡须乱飞,两只眼睛。
但与外表相反的是,他的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显然精神状态极好。
林阡犹豫之后走上前,视线落在钜子面前胡乱摆在一起的纸张上……
嗯,很好,完全看不懂!
上面一堆奇奇怪怪的符号,大部分都是林阡之前从未见过的,剩下下部分也都是她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看过的符号。
林阡根本看不懂墨家钜子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许是林阡的影子落在了纸张上,又或者她挡住了钜子的光线,所以原本沉思钜子终于抬起了头。
看到林阡,他一开始还有些茫然。
好一会儿后,钜子才终于回了神:“谷丰侯你怎么来了?之前不是说好明日再见吗?”
林阡无奈地看着他:“这都已经是第五天了。”
钜子先是一愣,旋即瞪大眼睛:“五天了?”
林阡点头。
钜子当然懊丧地开口:“对不住对不住,卑职完全忘了时间……”
说着他就要从榻上站起来。
林阡只听得“咔嚓”一声,而后就见墨家钜子面露痛苦,整个人又跌坐在了榻上。
而后……
“嘶——疼疼疼……”
旁边跟进来钜子妻子与墨家弟子们吓了一跳,瞬间一拥而上。
好一番折腾之后,墨家钜子总算没再喊疼了。
但其他人还来不及放心,就发现人早已合上双眼,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过去。
一群人再次慌乱起来。
林阡则直接让林陌去将少府的太医请了出来。
等太医到后,他们才总算搞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因为墨家钜子这几日为了思考问题根本没怎么睡觉,以至于睡眠不足,方才见到林阡后瞬间从那种思考的状态中脱离出来,心神一松,便直接睡了过去。
嗯,是的,睡了过去。
林阡无奈,只得先行离开。不过离开之前她与其他人嘱咐了一句,让他们在钜子醒来之后记得派人知会她一声。
其他人才知道自家钜子之前与谷丰侯约定好了次日见面,结果却失约一事,自然连连答应。
好在这次墨家钜子没有再掉链子。
他睡了十几个时辰后,次日一大早便亲自到少府找到林阡,并告诉了她一个好消息:“卑职看过图纸之后心里隐隐有了几分明悟,总觉得这图纸的某些地方不够妥当,所以做了一些修改。”
林阡接过图纸,果然发现一些细节被他做了更好的改动。
虽然这些改动算不得很大,但林阡能看出来都是有效改动——
这完全可以说明,墨家钜子经过这几天的思考,已经完全吃透了这份图纸,并已经将上面大部分构造的原理都弄懂了。
对林阡而言,这简直是比图纸上的提水机被复现出来更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两人很快拿着图纸去了煤矿附近。
经过一番勘察之后,很快选定了建造提水机的地点。
因为这种提水机是一次建造,所以墨家钜子完全不假他人之手,全部交给了自己更信任的墨家子弟。他们又都是熟手,人手到位后很快做出分工,各司其职之下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将在煤矿附近建好了足足四个提水机出来。
当提水机的灶膛第一次燃烧起了烈火,提水机很快就响起了咕嘟嘟烧开水的声响。
而伴随着这种声音,四台提水机在雨停的傍晚一次又一次不停歇地从矿井深处提到矿井之外,等到天亮太阳出来,矿井里面因下雨而出现的积水早已消失不见。
==·淘汰·==
很多人不明白提水机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他们只知道有了提水机后,刑徒们只需要再为挖煤而烦恼,而不需要再为下雨天以及下雨之后的排水工作而烦恼。
挖煤的效率变高后,水泥的产量进一步变大,咸阳城外的水泥路也修得越来越快了。
萧何与刘季、曹参三人来到咸阳之后,直接就进了学宫。
萧何与曹参倒是还好,两人在沛县的时候就一直有在学习拼音与隶书,所以进入学宫后没耽误多长时间,两人便先后获得了小吏的职位。
刘季却因为之前没将隶书与拼音放在心上,所以迟迟没能达到合格标准从学宫出来。
而萧何与曹参两人当中,曹参对秦律的了解又不如萧何深,在工作的时候出了不少错,仅仅只是为了适应秦朝官吏的工作节奏就有些自顾不暇,是以职位一直不曾获得晋升;萧何却因为对秦律了解颇深,判案也不曾出现半点儿错漏,很快就得到了晋升,再次成为了几兄弟当中地位最高的一个。
他一直念着几个兄弟的好,所以想要拉拔其他人一把,就干脆提议让刘季几人来帮自己。
虽然这样晋升不如曹参那样快,但好歹也算是与当官儿沾了边。
夏侯婴与周勃、樊哙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而且之后还在萧何的督促下开始读书认字,学习拼音隶书,想着这样以后有了晋升的机会也不至于错过。
刘季却不大满意。
他并不是甘于屈居于人下的性子,所以直接拒绝了萧何的提议继续留在学宫学习,想着以后自己也如萧何曹参一般当个小吏,再设法弄个乡有秩与亭长之类的微末小官儿逍遥自在。
萧何也清楚他的性格,倒是不曾多说什么,只是让他行事小心谨慎,不要不小心就触犯了秦律。
也正因此,刘季成了几个兄弟当中最悠闲的一个。
……
这日,刘季散学回到几兄弟一起出钱租赁的住处,正好听邻居提到煤矿那边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提水工具,据说只要一直不停地往灶膛里面添火,那工具就可以一直不停地从矿井里面将水提出来。
他几乎立刻就有了兴趣,给萧何等人留书一封后便出城去了煤矿所在地。
刘季当然不知道煤矿在什么地方,但周围有不少人都知道,且正与他一样想要去瞧瞧那个据说可以自动提水的工具。
刘季只需要跟着人流一起走就好了。
……
没多久,刘季便来到了煤矿附近——
因为煤炭的重要性,朝廷早已经派了无数士兵在附近把守,并不会容许寻常百姓入内。
刘季一开始还觉得失望,认为自己白跑了一趟。
却不想,他正要离开时便听到有人大喊:“你们瞧,那边那个不停在摇来摇去的大木头就是提水机!”
刘季瞬间回头,很快就找到了所谓的“摇来摇去的大木头”。
那是一个巨大的,可以左右来回摇晃的木制品。
但神奇的是,刘季不曾见到有人在左右来回拉扯,只能看见两个人不停地往一个巨大的灶膛内添加煤炭,除此外,周围便只剩下一些看守的士兵。
可那个木制品不但一直来回摇晃,每次还都能从矿坑底下吸取许多水上来。
就好像水车一样。
可水车是河流推着在动,这个奇怪的工具又是怎么动起来的?
刘季不信邪地找了一会儿,可一直到矿坑底下的水都排光了,刑徒们也都开始下矿挖煤了,他也没有找到除了添加煤炭那两人之外的第三个人在动作。
……
刘季抱着满腹疑虑往回走,但他本就不是个喜欢多思虑之人,所以很快就将心头疑虑抛之脑后,只想着等会儿回去后要将这件事当做一桩奇闻讲给自己的兄弟们听。
却不想,在刘季即将抵达城门口的时候,水泥路上突然驶过来几辆马车。
刘季过去,正好排在最后一辆马车的后面。
他本以为马车里面坐着的是哪家达官显贵,却不想等排队到了他前面那几辆马车后,刘季竟看见守城士兵接过排头那辆马车的照身帖后,立刻冲着马车里面的人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刘季好奇地探出头,却听前面那辆马车中有人说话——
“公子不要伤心了,您只是没准备好而已,陛下不会怪罪的。”
“父皇当然不会怪罪于我。”
“那您为何这般伤心难……”
“因为父皇只会无视我,忽略我,再不会给我第二个机会了!”
“公子不会的……”
“怎么不会?长兄一直被父皇视作继承人培养,可当父皇不满意后,他还不是说舍弃就舍弃?我与父皇本就关系生疏,如今竟是……竟是……”那声音多了几分哭腔,“父皇必不会再给我第二次机会了。”
……
刘季先是一惊,觉得自己运气真的是够好的,竟然碰到了秦朝公子回咸阳。
紧跟着就是一头雾水——
陛下不会再给这位公子机会?什么机会?
-
自从矿井提水机陆陆续续建造好后,林阡的时间就空了不少,正好听说嬴政明年有出巡的想法,所以这段时间便一直留在少府处理各种事务,顺便思考明年出巡的人员安排。
然后,她便听说有不少公子回了咸阳。
林阡:“回了咸阳?他们什么时候出去了?”
她看向林陌,眼里满是疑惑。
但一向消息灵通的林陌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一脸茫然:“我不曾听说宫里的公子们什么时候离开了咸阳啊?”
林阡想了想,没放在心上:“可能是谁传错了消息吧,不用多管。”
她这般说的,也是这般做的——
与林陌说过话后,林阡便再次埋头开始处理公务,完全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林陌却总放心不下,于是和林阡提过之后便想法子去打探消息了。
很快,林陌就听说今日在城门口确实出现了几辆马车,据说他们都是军队护送回来的,在城门口接受守城士兵验明身份的时候,士兵们还冲着他们行礼叫了公子。
林陌一惊,赶紧跑回了少府。
却不想她刚将这件事告诉了林阡,二人还来不及商量今日回宫要做什么反应呢,就听门外通传,陛下身边的内侍求见。
林阡赶紧将人请了进来。
那内侍行礼之后,不敢有半点儿耽误,立刻开口:“陛下在宫里大发雷霆,烦请夫人回宫瞧瞧吧!”
林阡愣了下:“陛下生气让我回宫也没什么用啊……”
她回去,嬴政该生气还不是要继续生气。
不对!
林阡皱眉看向内侍:“不是说有几位公子回到咸阳了吗?他们此时此刻应该已经回宫了吧?陛下不高兴就算了,为何会生气?”
内侍一脸慌张,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因为,几位公子是被淘汰回来了。”
林阡更懵了:“淘汰?”
不等她细想,内侍便出声催促:“陛下见到几位公子回来后真的非常生气,他都克制不住脾气在大殿摔碎了好些东西。夫人,您还是尽快回宫瞧瞧吧。”
说着,他竟是要给林阡下跪。
林阡吓了一跳,赶紧从位置上起身:“你别跪,我马上就回宫。”
她倒是想要回去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嬴政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极其生气!
几个公子跪在他面前,活像是面对着猛兽的食草动物一般瑟瑟发抖。
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表现只会让嬴政更!加!生!气!
若不是还留有一丝理智,嬴政甚至想要给他们一人一脚,好让他们知道自己到底有多生气!
林阡便是在这种时候回来的。
她到主殿门口的时候没有听到任何声响,还以为嬴政已经发过火了,那几位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回来的公子们应该也走了。
谁知林阡刚站到门口,等着内侍进去通报的时候往里一看——
嗬!里面竟然跪了一排人!
而就在几位公子旁边,竟然还散落着各种各样的碎片。
林阡仔细看过了,好些甚至是碎陶片。
她看到这般画面,表情有些错愕:【原来内侍半点儿没有夸张,嬴政是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额……】
林阡抬眼,直接对上了嬴政突然看过来的眼睛。
她下了一跳,嗖一下就缩回了头。
嬴政:“……”
他揉了揉眉心,瞪着地上跪着的一群公子:“今日暂且饶了你们,给寡人滚出去!”
话音刚落,几位公子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给嬴政行礼后便慌不择路地跑了。
林阡站在门口,差点儿没被他们给撞了。
差点儿撞到她的那位公子吓得全身一个激灵,赶紧停下脚步给林阡道歉,那满脸惶恐、眼眶通红的样子看得人……
这要个不知情的人撞见这一幕,指不定还以为林阡是多凶恶的人呢。
林阡有些无奈,正要说没事,眼睛却注意到对方手上正在流血,看伤口似乎是不小心被地上的碎陶片给划了。
她正要开口,就见对方瞬间将手背到了身后,似乎并不打算让林阡多问。
林阡顿了顿,便没有多管。
却在这时,听得屋内传来嬴政声音:“你难不成还在外面生了根,这么久还不进来?”
林阡无奈,只得冲着对方摆了摆手便转身进了主殿。
那公子看着林阡背影,犹豫一瞬后,将藏在背后的手抬到眼前,确定伤口不大后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林阡来到嬴政面前。
嬴政扫了她一眼,似是不经意般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坐垫。
林阡看了下,乖乖走了过去。
嬴政满意地点头,又小心看了眼林阡神色,见她这次不曾被自己吓到,这才放了心。
林阡可不知道嬴政想法,她见嬴政身上已经没有了火气,忙问出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我听说刚才出去的这几位公子都是从咸阳之外回来的?我怎么不曾听说他们什么时候离开了?”
虽然她这段时间确实没怎么待在咸阳宫,但林阡好歹担任的是少府一职,宫里的大小事务都归她管,几个公子离开咸阳宫不说,还直接离开了咸阳,这种大事她怎么都不应该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才对。
嬴政抬头,看了眼内侍。
那内侍被他看得心惊肉跳,几乎就要以为陛下马上就要开口将自己拖下去杀了——
毕竟,陛下最不喜欢的就是旁人自作主张。
却不想,嬴政很快将视线转回了林阡身上。
内侍瞬间长舒一口气:【还好,我去请林夫人回宫这一步棋走对了!】
……
嬴政看着林阡,淡淡开口:“之前寡人不是提过,要将几位成年公子送去其他地方从小吏做起?细想之后虽然觉得这个法子并不非常靠谱,做足准备后却也不是完全不可行。”
林阡懵了一瞬,而后才想起他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
她疑惑地看向嬴政:“但你之前不是说,要等你……之后,看谁的官职做的高就继承皇位?就算是从你提起这件事的次日,你就将人送出宫了,这也完全不到一年吧?怎么就有人回宫了?而且还一回……就是五个?”
成年的公子总共才八个。
其中扶苏好像还因为已经被嬴政提前排除了继承人的位置?所以根本没有参与这次“竞争”,这段时日一直在泗水郡帮忙。
那也即是说,如今只剩下了两个成年公子在其他地方?
嬴政不以为意:“寡人又不曾说明,途中不会提前将人踢出继承人选。”
林阡:“???”
嬴政好笑:“不然呢?若早知道他们不适合治理百姓,寡人还一直将人丢在其他郡县为官为吏去祸害百姓?”
林阡顿时打了个激灵:“不不不,你这样做很好很好非常好,简直再好不过了!”
==·结盟?·==
嬴政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他就知道,林阡肯定会赞同自己的做法。
林阡还是不懂:“可你是什么时候将人送走的?这几位公子又是因为什么被提前从继承人选当中淘汰了?”
嬴政收敛了神色:“早在与你们提起此事之前,寡人便命蒙恬李信王铿三人分别将人接走了。”
王铿是王锵的兄长,王贲的长子。
一般而言,无论王贲驻扎在什么地方,被视作继承人的王铿都会跟随在王贲左右跟着父亲学习领兵打仗,轻易不会离开。
在天下一统后,王铿更是获得了独自领兵防御西羌的机会。
蒙恬与李信不必提,二人不但是嬴政的心腹,早早崭露头角,如今一个在九原郡驻扎,负责防御匈奴;一个与王铿守望相助,同在边关防守西羌各部。
巧的是,这三人都是年轻气盛、眼里揉不得一点儿沙子的热血年纪。
嬴政将几位公子交给三位年轻将领带走,总不能只是为了让他们护送几位公子前往目的地吧?多半几位公子隐姓埋名的地方就在三位年轻将领防守范围之内。
如果真有淘汰制度的话,这三人指不定还是几位公子的“考核官”。
林阡看嬴政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前年老狐狸:“你在朝堂提起此事之前,就已经提前将人送走了?”
嬴政看了她一眼,继续道:“至于他们为何提前被踢出继承人选之列的原因也简单。”
林阡瞬间竖起耳朵。
嬴政眼底又浮现出几分冰寒,“这几人抵达目的地,成功当上小吏后判案判得一塌糊涂,当地官吏觉得不对,便考察了他们一番秦律条款,而后发现,他们当中的其中四个都对秦律并不了解。”
【对秦律并不了解是……什么意思?】
林阡总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理由一样,有些犯傻地在心里追问了一句。
嬴政的回答却是,一声嗤笑。
林阡瞬间领悟了嬴政的意思,而后满眼的不敢置信:【不是吧不是吧,我一个穿越者为了能在这个时代更好的生活,都费时费力地将秦律背了下来,还查阅了不少案件,他们可是……】
她看向嬴政,总算明白了他为何这般生气。
秦律可是秦国强大的根本,秦朝立国的根基,作为一国公子却连秦律都不了解的话……
似乎真的没有继续考核的必要。
嬴政闭眼深吸一口气,好一会儿后才强行按捺住心头怒火。
林阡下意识屏住呼吸,等他平复心情后才再次问道:“那另一个人又是怎么回事?”
嬴政扯了扯嘴角,若说提到其他四个连秦律都不熟悉的公子时,他眼底盛满的都是怒火的话,那么提到最后一人,他眼底就只剩嘲讽了。
林阡忍不住挑了下眉:不是吧,这一个公子又搞了什么骚操作?
嬴政很快给出了答案:“有人兄弟情深,不愿抢了扶苏的位置,所以拿百姓的性命与公道开玩笑而已。他既然不愿意去争,寡人何必多强求?”
林阡:“……”
这可真是……
【若所有公子都是这种样子,也难怪最后皇位被秦二世胡亥抢了……】
这一个个的,估计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自己有可能继承皇位。
嬴政不愿再提几人:“你今日难得在午膳前回宫,也不必出宫了,直接留下来陪寡人一起用膳吧。”
林阡犹豫了下,想着他刚发了一顿火,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便没有拒绝。
-
二人用过午膳,林阡这才离开咸阳宫,一直到傍晚时分才回来。
去给嬴政见礼的时候,林阡又被留下用了一顿晚膳,而后才从主殿回来洗漱准备休息。
除了与嬴政一起吃了两顿饭外,这一整天都与之前没有太大区别,所以林阡很快就将几位公子已经回到咸阳宫的事儿抛在了脑后。
却没想到,就在几天之后,林阡在少府官署忙活的时候竟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
“公子高来访,说是想要向您道谢。”
林阡愣了好一会儿:“公子高?道谢?道谢找我做什么?”
林陌摇头:“他不曾说。”
林阡皱眉:“也是奇了怪了,我与这位公子高应该不曾有过交集吧?我也不曾记得自己帮过哪一位公子?”
但人既然到了,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林阡只能将人请进来。
不一会儿,林陌出门,带来了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出头的少年。
林阡看了一眼,总觉得眼熟。
不等她多想,对方直接自报来路:“上次在父皇宫中,儿臣出来之时险些撞到了夫人,心中很是愧疚难安,所以之后被夫人提醒注意到了手上伤口时,才会下意识拒绝夫人好意。只是回去细想之后越来越觉得不妥,故而今日特意上门道谢。”
林阡:“……???”
认真的吗?
她狐疑地看了眼公子高,心里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想了想,林阡直接道:“当时也不曾帮到你什么,倒也不必特意上门道谢。而且你平日应当都在宫里生活吧?即便想要道谢,直接让人将东西送到偏殿就好。”
公子高一顿,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
沉默片刻后,公子高小声回答:“儿臣惹了父皇生气,并不敢贸然上门,以免激怒了父皇。”
林阡:“……不至于。”
她正要解释,嬴政并非那种连儿子给人道谢都要管的人,就见公子高难过地看向自己:“儿臣辜负了父皇的期待,惹了父皇生气,我想要找父皇认错却不被接见。这次亲自前来,也是因为希望能向夫人求助,想问问夫人,儿臣到底该如何做才能获得父皇原谅,并再给儿臣一个机会。”
林阡看着公子高,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之前一直觉得违和的地方在哪儿了——
就算是温和有礼的扶苏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都不曾自称“儿臣”,这个公子高却一口一个“儿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自己儿子呢!
林阡悚然一惊:她可没这么大的儿子!
她赶紧开口拒绝:“不不不,我相信陛下不管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理由,我作为臣子,可不敢对他的决定有任何意见。我手中还有要事处理,恕我无法再接待你。”
说完直接拿起一卷公文开始翻阅。
林陌立刻上前:“公子高,少府有事要忙,您若有事下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