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生到曲沃的次日,骊姬派的关五和尤侍就魔鬼般跟踪而至。
日暮时分,百无聊赖的申生正在屋内假寐,忽然,门被猛然撞开了,门外站满了全副武装的晋国兵士。关五、尤侍冲着申生一步步走来,关五在一旁手按宝剑,尤侍从袖中取出帛书,对申生说说:“世子爷,国君说了,昨天梦中看到你母亲向你君父诉说孤独,想起你这个孝顺儿子,国君赐你五更之前到阴曹去,以尽人子之孝。”
如晴天霹雳,申生瞪大眼睛说:“什么,你们胡说!昨天本世子还见国君,你们这分明是按照骊姬的意图,假借国君的名义来加害本世子!”
关五说:“哼,少哕嗦!国君让你死,你不死就是不孝!”
尤侍说:“三个公子中,唯独你最为孝顺。现如今,国君和夫人需要你死,你难道要抗旨,承担不孝的罪名吗?”尤侍说毕,向关五使了个眼色,将一壶酒放在案几上。那显然是一壶毒酒。旁边,一个宫女眼见此景,魂飞魄外,大喊说:“世子不可!”关五恶狠狠地嗯了一声,将右手放在剑柄上,就要抽剑。吓得那宫女连连后退惨叫着逃往外边。
关五杀气腾腾,正待要追杀那个宫女。申生说道说:“慢着!”沉默中,两下相持着。申生慢慢走向那壶酒,从容挽袖子,将壶中酒一饮而尽,旋即倒下。血从申生嘴角溢出。关五上前用手放在中生鼻子上,赶紧缩回,与尤侍交换了一下眼色。尤侍挥手,关五、尤侍在一片铠甲声中离去。世子府内,骤然被一片宫女宫人的哭声淹没。
骊姬假借晋献公的名义,派人前往申生的封地,害死了申生。世子位置已经空置丫起来。原本强盛的晋国,由于晋献公受骊姬一伙的蒙蔽,而一片混乱。
重耳府邸内,此时四十三岁的重耳正在案几前书写文章,忽然外边响起赵衰的声音说:“公子可在家?”仆人回应说:“在。”重耳赶紧起身,准备迎接。只见赵衰已经快步走来说:“公子,世子被害啦!你还在这里等啊!”重耳说:“啊!申生,我那兄长啊!”重耳大叫一声,身体几乎站不住了,手中的竹简哗地掉了一地。
晋国都城绛城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正在街市上走动,忽然,一匹快马从人群中急奔而过,吓得人们赶紧往两边躲闪,望着一溜烟离去的快马,人们议论纷纷说:“呀,逞什么威风,不就是个当差的吗?”
“瞧,朝堂上又出事情啦!”
“这样子,宫内肯定有急事。”
“听说世子给逼死啦!公子重耳、夷吾也快了!”
在晋国宫殿,宫人都呆呆地站立在廊前,一辆轺车载着申生尸首,停在官院内。晋献公怒气未消地从正殿走来,里克等大夫紧随其后。走近护尸的轺车,四周一片死寂。晋献公掀起申生尸首上的布看了看,感情十分复杂地挥挥手,略带伤感说:“荀息大夫,以大夫规格安葬。”
荀息说:“是,国君。”
里克说:“国君,申生是世子。虽是自尽,可也该以伯侯的规格下葬。”
晋献公说:“不行,忤逆!申生以死对抗寡人,这就是忤逆。”说罢,晋献公怒气攻心,险些跌倒在地。两官人赶紧上去搀扶。在官人扶持下,晋献公丢下众大夫,往后官走去。
下朝来,里克和荀息心事重重地出了宫殿的大门。
里克说:“知道世子怎么死的吗?”
荀息说:“听说了。”
里克说:“是被骊姬逼死的!堂堂晋国世子,却落得个如此下场!”
荀息说:“里克兄,你在说什么呢?!国君在气头上,你说话可要小心点。”
里克叹息说:“怕?老夫才不怕!虎毒尚且还不食子哩,唉,可怜申生还迂腐地恪守孝道,竟然因孝而亡!那可是晋人敬仰的人啊!”说罢,里克呜咽着哭了起来,哭声凄凉。荀息茫然地叹气,不知道如何解劝。
在晋国后宫,骊姬哭哭啼啼迎接晋献公的到来。
晋献公说:“唉,事情怎能到如此田地。”
骊姬说:“妾真的很悲伤!外边有人说足妾逼死世子,妾真的很冤枉啊。”
晋献公说:“那诏书是谁送去的?”
骊姬(迷茫)说:“什么诏书?”
晋献公说:“有人说,世子是接到诏书才自杀的!他一贯反对寡人,可寡人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嘛!”
骊姬说:“国君也不相信妾啦!妾哪敢啊!?他可是一国世子啊!”说罢,骊姬掩面伤心地哭泣起来。
此时的秦国宫廷内,晋国的消息传来后,引起极大不安。穆姬坐在秦穆公身边,秦穆公深沉地看着窗外。
穆姬哽咽说:“听说妾的几位兄长都已经被骊姬害死!”
秦穆公说:“哦,卿不必担心。外边尽是风言风语。左庶长昨日已经派人到晋国,看看事情究竟是怎么同事。”
穆姬说:“夫君!”说着,穆姬伏在秦穆公的肩头嘤嘤哭泣起来,秦穆公抚着穆姬浓密的秀发,无奈地抚摸穆姬肩头说:“不要急,也许事情并不像传说的那么糟!”
时间过了两月,在芷阳宫外的长廊上,穆姬正在拉着弄玉玩耍,赖以抵消内心的伤痛,两眼失神地看着远处。此时,秦穆公和百里奚健步从芷阳宫迎面而来,穆姬很急切地迎上去。
穆姬说:“国君,晋国来消息丫?”
秦穆公说:“嗯,左庶长派人到晋国打探,刚刚回来。”
穆姬说:“现在晋国情况究竟如何?”
百里奚说:“世子申牛被骊姬逼迫,愤而自杀!重耳和夷吾都已经逃出了绛城。”
秦穆公长吁一口气说:“逃出火坑就好啦!”
穆姬说:“那重耳怎么样了?”
百里奚说:“重耳险些为骊姬所害,他斩断自己的一只袖子,才挣脱刺客的追杀。”
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奚齐顺利当上世子,骊姬同样没有放过晋献公的另外两个儿子。公子夷吾闻讯逃出绛城,重耳在官内,险些被骊姬所害。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天骊姬听说夷吾出走后,就立即命人到重耳住所,对重耳下手。重耳察觉后,即打点行装出逃。重耳先从晋国宫廷后官的偏门出来,然后闪身到了一堵矮墙下,四下张望一阵。正待要走,忽然,后面喊声大作,重耳把宝剑放在墙头,跃身上了墙,后面魔鬼般地出现一个粗壮的汉子提剑追来,见重耳仍站在墙头犹豫,就一把抓住了重耳袖子。重耳情急之下,挥宝剑斩断了长袖,跃身下墙。那粗壮汉子是寺人勃鞮。他提起断袖,哼了一声,扭头往回走。后面追来的尤侍带着几个兵士追来,慌忙问险些撞到寺人勃鞮。
尤侍说:“那个重耳呢?有人看到他往这里跑了。”
寺人勃辊提着断袖说说:“瞧,险些抓到他。”
在秦国宫廷内,巨鼎冒出屡屡青烟,重重帷幕中,穆姬坐在卧榻上正在垂泪。见状,秦穆公从宫女手里接过手帕,上前为穆姬拭泪。
穆姬接过手帕说:“好可怜呐!”
秦穆公说:“你看,又来了不是!他们已经离开了晋国。他们走得越远,就越安全!可是自古邻国互不干预政事。晋国内部的事务,我们秦国也不便过多干预,寡人对此有些力不从心!”
穆姬说:“他们会到哪里呢?我那无依无靠的兄长!”
秦穆公说:“唉,骊姬真是秦晋两国共同的祸根啊!”
逃出虎口,在流亡的路上,面对一片荒凉的野外,重耳和几个晋国大夫饥寒交迫,在路上连续急行。山坡下,一行疲惫不堪。狐毛和狐偃搀扶着重耳慢慢坐下。狐毛、狐偃说:“公子,这儿距离齐国还有多远呐?我都快撑不住了。”
赵衰说:“已经过了地界了,不太远了。”
重耳说:“这路上恐怕会饿死人的。”
赵衰说:“齐国会给我们准备好酒、好肉。公子再忍会儿。”
狐偃说:“只要有口饭吃,就是吃农夫剩下的残羹也行啊!”
赵衰对狐偃说说:“介子推去要饭了,只要他一回来,就可以吃了。”
重耳说:“喔,路如何这么远呐!”说着,重耳跌倒地上,一下晕倒了。
众人高声说:“公子,公子!!!”
此时的宛邑(南阳)已经是过了盛夏,正值雨季。瓢泼的大雨像倾泻下来,麒麟岗坡上,老扁瓜披斗笠穿过瓜地,往瓜棚跑去。一道闪电,映出一个披发女人的身影。老扁瓜一惊道:“啊!”老扁瓜收住脚步,两手抱树,注视着眼前的女人。老扁瓜说:“莫非遇到了女鬼?!”
又一道闪电。映着闪电,看清楚了,那女鬼跪倒在一个墓碑前。准确地说,老扁瓜清楚地记得那是岑纲的墓。只听女鬼哭诉说:“父亲,女儿回来啦!”
老扁瓜说:“啊,那是申国老大夫的女儿!天哪,这不是鬼魂吧!?”
一道闪电使荒野变得如同白昼,老扁瓜赶紧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清眼前的一切:那女子正在哭泣着朝树上挂着的一条白绫走去,她要自尽!
香霁出走之后,弦高大惊。“香霁一定是回宛邑了!”弦高这么想着,决定回一趟宛邑。在风雨交加的路上,任凭狂风暴雨的抽打,一辆轺车还是顽强地朝前行驶,车上弦高浑身被雨水湿透,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驾!电闪雷鸣,弦高狠命地抽打那匹马,不顾一切往前疾驰…
在宛邑的麒麟岗,老扁瓜已经认清眼前的确不是鬼魂,而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人。于是他决定要救她。望着那已经挂着的,还在挣扎的白色躯体,他哆嗦着,将香霁放下来。但双手扶着放下的躯体居然是那么的冰冷,他重新怀疑自己的判断,是否真的遇到了女鬼?闪电中,他再看香霁的脸,那是一张没有一点血色的脸,老扁瓜恐惧地后退,狂奔而去。
却说重耳,经历了坎坷,先后到了十多个诸侯国,重耳一行到了齐国。齐字大旗高挂,眼前就足齐国都城的城门,看到来的是公子打扮,守城的兵士问道:“干什么的?”
赵衰说:“晋国公子重耳投奔齐国而来,请速速禀报。”
守城的将领从城上走了下来,厉声问道说:“你们这几人,来齐国干什么?”
守城兵士说:“禀报将军,来的是晋国的公子,叫什么重耳。”
将领看了看重耳说:“哦,是大名鼎鼎的重耳公子。”
狐偃说:“重耳公子受到奸佞小人的迫害,特来贵国避难。请向齐国国君禀报。”
齐国将领说:“请你们中的一个人随我进宫?”
狐偃说:“哦,我去吧!”
重耳说:“好,快去快回。”重耳焦虑地看着他们进城,在赵衰扶持下坐在路边。
禀报之后,守城的齐国将领和狐偃从城内出来,狐偃脸挂微笑,显得有些激动。见状,重耳赶紧起身说:“快说说,齐国国君是怎么说的?”
狐偃说:“齐国国君已经同意进城了。快进城吧!”
重耳说:“嗯,等下,我要体面地进城。”
赵衰说:“公子,看,齐国宫内来人啦。”只见城门下一个官人和一个齐国大夫打扮的人正朝这边走来。
齐国大夫说:“寡君有请重耳公子。”重耳点点头,在赵衰等扶持下,振作精神摆出公子的派头,信步走进城门。
骊姬矫诏逼死申生以后,又与尤侍联手赶走了公子重耳和夷吾,为自己的儿子奚齐当世子,扫清了障碍。时光飞逝,转眼到了公元前651年,晋国正发生新的变故。
一天,在骊姬寝宫内。宫女都被支了出去,罗帐轻轻地飘起,年轻的骊姬头发在风中飘逸,显得很妩媚妖娆。骊姬靠着床坐着,尤侍趴在骊姬的腿上正在眼瞅着骊姬调情和献媚。忽然,外边一声传唤说:“国君到!”晋献公驾临骊姬寝官,尤侍慌忙躲闪到罗帐后面。
晋献公说:“齐国国君来信,要寡人前去会盟。分明是羞辱寡人,寡人怎么能和其他诸侯一样前去!”
骊姬说:“国君,齐国想借助周天子的旗号,称霸天下。”
晋献公说:“嗯,可我晋国是周天子的同姓,他齐国是什么东西!”
见晋献公想发怒,骊姬慌忙给晋献公脱下外边的大氅,扶老态的晋献公坐下。
晋献公说:“卿今日怎么面带绯红,好像?”
骊姬说:“妾刚才才起床,有点困。”
帷幕下,尤侍在偷听,他拨开帷幕,脱掉鞋子,对着骊姬作出要走的暗示,示意骊姬让晋献公前去会盟。骊姬不屑一顾地瞥了尤侍一眼。晋献公似乎看到骊姬的动作怪怪的,惊讶地看着骊姬。骊姬尴尬地朝晋献公咧嘴笑了。
晋献公注视骊姬的神态说:“卿今日是怎么啦?”
骊姬说:“哦,国君!妾昨夜里没有盖好,今日觉得手臂疼痛。”
晋献公说:“喔,来让寡人看看。”
骊姬说:“不嘛!”
晋献公说:“寡人已经好几日没有来你的寝官了。”
骊姬说:“哼,国君多日不来,来了就告诉妾这个?!齐国离晋国那么远,妾不想让你去。”
尤侍继续在一旁不停地打着手势。骊姬厌烦地点头,表示已经懂了意思。
晋献公说:“噢,那寡人不去齐国啦?”
骊姬说:“不过,那齐国人定然会笑话我们晋国不敢去!妾又不想因为妾而耽误了国事。”
晋献公说:“嗯,让寡人再想想。”
在宛邑,那场大雨后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岗坡上弥漫着朦胧的烟雾,树叶上带着晶莹的水滴。喊来了乡邻,老扁瓜重新来到那片树丛,见白昼下的香霁正躺在那里,胆子也大起来,扶着香霁躺在草上,周围站满了几个村妇和老人。
老扁瓜说:“昨夜下大雨时候,我看见她对着老大夫的墓祭拜,然后就要自己挂在那个白绫上。哎哟,可真可怕!”
村妇说:“她看着不是来祭拜!”
只见香霁口里嗫嚅说:“父亲,孩儿什么都没有,活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老人说:“看来就是老大夫的女儿,过去听人说过!”
村妇说:“那可怎么办?”
忽然远处一阵骚动,有一群入朝这边走来。为首的正是弦高,身后还有当地的衙役和弦高的仆人。
弦高说:“香霁,你怎么在这里!让我找得好苦哇!”
香霁睁开混沌的眼说:“你在哪儿?”
弦高噌地站起说:“谁害了我的妻子!?她怎么在这里?快说。”
老扁瓜说:“谁害的,她自己来这里的。”
弦高一把揪起老扁瓜,伸手拔出宝剑,吓得老扁瓜连声说说:“哎哟,你们可作证,是我老扁瓜救的,怎么还这么对我?!”
村妇说:“这位先生,是他救了你的夫人。是你夫人要自尽,人家将她救下来了。”
弦高松开了手,扑向香霁说:“夫人,你为何要这样。高只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可那是酒后之言啊!”
香霁说:“醉后吐真言!”
弦高说:“不!”弦高自己举手朝自己连连扇耳光,边扇边说说:“叫你嘴贱!该死,你真该死!”香霁把脸扭到一边,不愿意看。旁边的仆人赶紧上前拉住弦高,制止他的失态。
轺车停在路边,弦高用手替神态恍惚的香霁整理了一下外边的披风,然后,独自朝岑纲大夫的墓走去。
弦高对着岑纲的墓站立,弦高暗自在内心念叨:百里奚,让我弦高走到今天这步甲地,让香霁差点送命。我弦高对老师你发誓,要让百里奚付出代价!
路上,轺车在路上颠簸着前进,后边跟着两个仆人。车上,弦高抱紧香霁,唯恐香霁再跑了。
弦高说:“咱回郑国,生意也不做了,好吗?”残阳下,一辆轺车载着弦高和香霁,摇晃着朝郑国驶去。
此时,晋献公决定参加这次齐国召集的会盟,虽然他觉着委屈,可现如今晋国的影响没有齐国影响大。野外的道路很坎坷,风尘滚滚,飞沙肆虐,轩车艰难地往前行进,后边担任护卫的一支身着铠甲精良的晋国军队紧紧跟随,铠甲长戟整齐威严,没有丝毫懈怠。大夫荀息掀开帷幕探视,只见晋献公躺在车内面色蜡黄,不停地喘气。
晋献公说:“寡人愈想愈觉得不是滋味。齐侯不再将晋国放在眼里。唉!”
荀息说:“国君,不用动怒,身体要紧。等国君身体复原再说。”
晋献公说:“回去,齐国不去了!”
荀息说:“什么,不去了?”
晋献公说:“嗯,寡人决定不去了。”
荀息说:“是。掉转马头,归国。”
兵十大声往下喊说:“掉转马头。”车队戛然而止,发出一阵骚动和马的嘶鸣。
路太难行了!车继续在颠簸巾行进,车内晋献公唇干到皲裂程度,病情加重。荀息掀开车的帘子,递上一个陶质的饮器。晋献公颤抖着接过来,大口狂饮,水随不听使唤的嘴角不断溢出,胡须上挂满了水滴。
车在缓慢行进,荀息紧随。荀息不安地掀起帷幕,往车内探看。从车内传出晋献公的问话说:“哎,荀息大夫,此处距离齐国还有几日的路程?多久能到齐国呀!”
荀息说:“国君,我们这是在归国的路上,齐国不去了。”
晋献公说:“哦,齐国不去了?嗯,对,归国,赶快归国!”看到晋献公病得神情恍惚,荀息伤心地放下轩车的帷幕,自言自语说:“唉,英雄气短啊——”车继续前行。车下,荀息以袖拭泪,抬头示意让轩车继续上路。
日暮时分,远远望去,苍茫大地,大轩车行进在一弯曲小路上。晋献公的大轩车摇晃着前行,就像一叶扁舟行驶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给人以风雨飘摇的感觉。
晋国都城绛城终于到了。此时的晋国宫殿内外弥漫着焦虑和不安,群臣在宫门外站了一片,大家议论纷纷,等待宫内传出的消息。荀息情绪低沉地出来了,好像没有看到大家似的,一个人只管自己走路。
众大夫说:“国君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呀,这是怎么啦?”
荀息头也没有抬说:“去齐国会盟,一路上风餐露宿,加上内心郁结,染上了寒症。”
里克说:“哼,葵丘会盟,肯定又是骊姬蛊惑国君,让国君远途跋涉到齐国会盟!”
荀息说:“里克兄不要猜测,国君中途的确劳顿,与他人无涉。唉,国君年迈了,也不知能否顶得住啊!”
众臣说:“什么?!国君他?”荀息摇头,不忍说下去了。
里克说:“啊,那不行,我们要传太医,知道国君的病究竟如何?”
有人耳语说:“晋国世子的位置还虚着哩,晋国的前途堪忧啊!”
帷幕重重的晋国晋献公寝官内,晋献公已经气息细弱,弥留之际猛然清醒过来,显现回光返照。两眼四下查看,最后目光停在骊姬身上,骊姬见晋献公清醒了些,立刻停住哭哭啼啼扑向晋献公。
晋献公说:“唉,看来寡人这回是真的过不了这道坎了!事到今日,寡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卿与奚齐啊!”说完,不停地咳起来。骊姬拭泪,赶忙上去为晋献公捶背。
骊姬说:“国君百年之后,必定有一帮人要对妾发难,妾和奚齐可怎么活呀!还不如和国君一起死了算啦!”晋献公知道她的心思说:“说什么混话,寡人还没有死!”言毕,又一阵猛咳。
骊姬说:“是妾不好!”说着伤心地恸哭起来。
晋献公说:“别哭啦!那寡人就立奚齐做世子。速召荀息大夫!”
在秦国后官弄玉又见长了。穆姬手拉着弄玉在宫殿内走动。等穆姬一松手,弄玉伸手去抓高处的烛台,吓得穆姬赶紧把弄玉拉过来。这时,秦穆公和百里奚悄然走进来。
秦穆公干咳了一下,穆姬抬头说:“夫君归来了。”
秦穆公说:“嗯。”
穆姬说:“出什么事情啦。”
秦穆公和百里奚对视一下,无言以对。
秦穆公说:“晋侯病危啦。”
穆姬说:“啊!”
秦穆公说:“寡人也是刚得到消息。”
穆姬说:“妾要回去,妾要再见君父一面!”
秦穆公摇摇头说:“唉!”
百里奚说:“夫人,晋国局势十分复杂,眼下还不能前去。”
秦穆公说:“是啊,晋国是一个漩涡,夫人到晋国就能把秦国也拉进去啊!”
穆姬说:“君父哇——!”听着穆姬恸哭,秦穆公也暗自伤神。
晋国穆姬记挂着她的父亲,可却没有法子回到晋国。
在晋国晋献公寝宫,晋献公从卧榻上伸出干枯的手,示意自己最信任的重臣荀息到跟前,然后吃力地牵荀息的手。
荀息说:“国君,荀息在这里。国君有何旨意?”
晋献公说:“喔,啊!十数年来,卿与里克一直是寡人最信得过的大夫。”
荀息说:“是,国君!”
晋献公说:“可里克因为世子申生而与骊姬构怨。里克刚强有余,而柔韧不足,难以托付大事!所以……”
荀息说:“国君待下臣之恩,真乃天高地厚。荀息来生结草衔环以报万一。”说完,荀息跪地稽首。
晋献公说:“寡人自知时日不多。可是,有件事一直放心不下。”晋献公声音微弱,荀息赶紧附耳聆听。
荀息说:“国君,慢慢讲。”
晋献公说:“寡人,寡人意欲让奚齐继位。”
荀息说:“什么?!”
晋献公说:“意欲让奚齐继位,此事托付于大夫。卿按照寡人的意思,赶快拟诏。”
荀息说:“哦,臣这就草拟诏书。”
晋献公说:“寡人即位以来,四处征战,使晋国国力大增,几无憾事。早年,寡人驱逐重耳和夷吾这几位公子。名为避免子嗣之争,却也只是稳定国家社稷的权宜之计。可如今……”
晋献公气力已经难以为继,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一下。
晋献公说:“驱逐重耳兄弟,寡人也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寡人用意在于避免同室操戈,祈望祖庙安定。寡人对权力之争,厌倦已极!可荀安之策只是稳定社稷的权宜之计,争斗只是时间而已啊!寡人死后,重耳和夷吾兄弟俩定要回来。奚齐尚幼,那骊姬又得罪晋国人太多。寡人要你承诺,务必像生前对寡人那样来辅佐奚齐。”
骊姬在帷幕后偷听,官闱里面传出来铿锵话语说:“老臣必竭诚尽智,辅佐新君!”
晋献公说:“晋国祖庙祭祀的香火能否延续,全赖大夫!”骊姬禁不住两只手不断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角,以控制自己的激动之情。
宫廷外,荀息失神地看着前方,慢慢步出宫门。众大夫呼啦一声围了上去,“什么口谕?!”众人齐问道:“国君病情如何?!”恰此时,官内一声声嘶力竭的悲唤说:“国君!”随即,宫内传出一片女人号啕声。荀息停住脚步,嘴唇抽搐一下,泪如泉涌。
宫内传出声音说:“国君驾崩啦!”
绛城的早晨,一素衣信使骑马飞快地穿过城门,往城外奔去。那是一个报丧的使者。
晋国宫殿上乱糟糟的,失去了昨日的平静和威严,大夫各自站立,交头接耳。
荀息说:“立储之事,诸位大夫各有见解,可国君有口谕!明日在下要当堂宣布。”众大夫们见没有什么可说的,都不满地议论着,一同开始往宫外走。
里克说:“荀息大夫留步。在下有话要与大夫谈。”
荀息说:“哦,请讲。”
里克说:“立储的事情,要有个万全之策,对得起晋国万千百姓。”
荀息说:“不,荀息要按照国君的嘱托来办……国君的诏书,你也看了。”
里克说:“那让一个毛孩子做国君?”
荀息说:“现在是孩子,但将来会成为一代明君。国君让你我做托孤大臣,我们交情甚厚,更不能辜负国君一片心,不能抗旨啊!”
里克说:“荀息大夫,依在下看,应当按照立长不立幼的祖训,请公子重耳回国主政。这也是诸位大夫的意思啊!”
在关五宅院内,一间斗室内气氛阴森,尤侍和关五、屠岸夷正在密谋。
关五说:“请屠岸夷明日当堂杀了里克,那新君就可顺利继位。”
尤侍说:“宫中等着这边的消息。活一定要干利索点!”
屠岸夷说:“屠某决不辜负诸位的托付。”
绛城街市的黄昏显得无精打采的,街市上逐渐人稀,灯已经早早地挂了起来。与关五、尤侍分别后的屠岸夷心事重重,扭头看身后没有人,便转身拐往另条灯火阑珊的巷子。
屠岸夷并没有回家,而是在府邸前来回踱步,一队巡夜的晋国兵士开过来,盘问后走开了,屠岸夷赶紧进了里克府邸。
里克屏退左右,与屠岸夷相对而坐。
里克说:“这么晚了,来找老夫有何事?”
屠岸夷说:“我乃晋国武士,名屠岸夷。有重要情况禀报。”
里克说:“哦,壮士请坐,有何事,难道不能明日说吗?”
屠岸夷说:“在下确有要事禀报!明日恐怕来不及了。”
里克说:“何事?”
屠岸夷说:“明日他们要动手。以开始登基仪式为号。”
里克一惊,站立起来说:“什么?你为何告诉老夫这个?!”
屠岸夷说:“骊姬横行已久,作恶终有尽头的。晋国人人得而诛之!屠某虽系一介武夫,但也懂得大义。”
此夜,里克派去一个人去给丕郑送信,告诉他将要发生的情况。在另一个晋国大夫丕郑的府邸内,送信人从袖中掏出帛书递上,然后恭敬地站立一边。丕郑看了帛书的内容,赶紧合上,不禁“啊!”地惊呼一声。
丕郑怀揣这封帛书趁着夜色急匆匆赶往里克府邸。他从轺车上下来,在里克仆人的迎候下,跻身进门。身后,门又咣的一声合上。
里克府内,里克怒气冲冲,在密室来回踱步,丕郑细细品味着情势。
里克说:“骊姬一伙要动手,我们必须及早安排。”
丕郑说:“官内侍卫都早就对骊姬不满,到时候兄弟们一呼百应,尽可放心。”
里克说:“好。”
丕郑说:“荀息原本与骊姬原来不是一伙的。”
里克说:“可荀息老夫子执意要遵照国君旨意,立奚齐为国君!”
丕郑说:“那?就不能劝其改弦易辙……”
里克说:“唉,已经太晚啦!”
丕郑说:“你说怎么干吧!”
里克说:“一不作,二不休,乘发丧日,废了奚齐,将骊姬一伙铲除十净,共迎重耳!”
丕郑说:“如何处置奚齐,毕竟是世子,杀之要负弑君之罪。”
两天后,晋献公的丧礼如期在宫殿上举行。宫殿上下不分官人或妃嫔一片缟素,哭丧之声不断。官人说:“齐国的使者到!郑国和鲁国使者到……”宫人和官女在忙碌着,大夫们面带愁容,显示出惶惶不安。里克身后紧跟两个武士,泰然来到殿堂。旁边尤侍一惊,看着屠,屠假装会意地颔首,提了提胯下宝剑。梁五和关五见状相顾一笑。
忽然,官人喊声和女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官门口荀息一身缟素怀抱奚齐,一步一跺脚(周时丧礼),慢慢走进正殿,站立中间位置,放奚齐于座位上,代奚齐在晋献公灵前稽首。荀息高声喊道说:“晋国新君即位大典开始!”话音刚落,只见两个武士一齐走到奚齐身边。
荀息说:“遵先君遗诏,从即日,世子奚齐即国君位。参拜国君开始。”噌噌!殿上传来几声利器刺穿的声音,宫女惊呼说:“啊!”霎时,殿内一片骚动。荀息扭头,目瞪口呆,歇斯底里地大叫说:“陛下!”奚齐倒在血泊中,旁边武士手提带血的宝剑,怒日圆睁。尤侍拔剑上前,却被屠岸夷一下拦住。尤侍说:“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屠岸夷说:“要你的命!”一剑直刺下去,尤侍倒地气绝。荀息大怒,大吼一声,两眼血红,抽出腰间佩剑,直扑过来。屠岸夷直接迎上去,两下相撞击,火花飞溅,荀息手中宝剑反被击落在地。屠岸夷挥剑之下,砍在荀息颈上,又一剑刺中其腹部。荀息登时倒在血泊之中。梁五和东五、关五咬牙怒目圆睁,平静地拔出剑,正待作殊死之搏,却被早已埋伏好的兵士按倒在地绑个结实。宫殿内一片血迹,丕郑匆匆上殿,里克迎上去。
丕郑说:“骊姬死党都已经缉拿,骊姬投水自尽。”
里克说:“嗯,罪有应得!”
荀息执意要做一个对已故国君鞠躬尽瘁的忠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落得身败名裂。宫廷上,荀息被杀,骊姬和其他人都被杀了。里克和众臣子开始忙着商议请哪位公子回来主持晋国。
刚刚洗去血污的晋宫殿,群臣聚集,大家都盼望赶紧再立新君,国不可一日无君!但是,意想不到的是,晋国宫廷内,在立君问题上,意见形同泾渭,群臣分成了两股势力。老大夫里克主张选重耳为国君,认为重耳素有贤德的美名。另一股则是吕甥和郗芮等,主张立夷吾。
里克说:“老夫主张速迎重耳回来主政晋国。在诸位公子中,重耳深孚众望。”吕甥和郗芮交换一下眼色,两人面露不悦之色。
吕甥说:“在列位公子中,夷吾在晋国同样具有贤名啊!”
郗芮说:“对呀!”
里克说:“长幼有序,重耳主政是符合祖宗定的规矩。”
吕甥、郗芮说:“重耳也不是长子!”朝堂上,众臣子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里克说:“好。既然我里克不能对此事进行决断,那就让狐突老大夫来决断。”吕甥说:“好,那就请狐突大夫决断!”
里克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请老大夫决断吧!”
狐突说:“先君身后,有两个公子流亡在外,究竟立哪个公子为君?作为一个老臣说了,能让诸位大夫心服,能安定社稷吗?”
众大夫失望地说:“唉!”
大夫甲说:“人常说秦晋之好,现在晋国有难处,不如请秦国国君来帮忙。”
狐突说:“对呀,眼下,就看秦伯的意思啦!”
晋国的消息传到了秦国,听到晋侯驾崩的消息,穆姬伤心欲绝,在宫女的搀扶下,哭泣着往后宫走去。后官传来穆姬的哭声说:“君父……”秦穆公让宫女赶紧将穆姬送走。目送穆姬离开,秦穆公长叹一声。
秦穆公说:“晋侯新亡。晋侯大夫中,荀息迂腐,但里克却颇为刚正,此人怎样?”
百里奚说:“臣所察,里克多谋寡断,难以调理各个方面,晋国已经陷于乱局。”
蹇叔说:“是啊,里克遇事优柔寡断,难成大器!”
百里奚说:“时下晋国无君,国君应当为晋国代为择定新君!况且晋国已经派人来,表达了此意。”
秦穆公说:“难怪早时寡人曾做一奇怪的梦。梦中有人对寡人讲‘世做甥舅,三置晋君’,今日果然应验啦!这是天意,上天有意让我任好安置晋国的新君。”
众大夫说:“国君,晋国乃我秦国的邻国,又是秦晋之好的友邦,理应顺应天意,为晋国再选新的国君。此乃显示我秦国教化兴国,礼仪治国的大好时机呀!”
秦穆公说:“寡人正有此意,选新的晋国国君,秦国当仁不让。可晋国是周的同姓,周王室也对此事极为关注,列国都对晋国立君有自己的企图啊!”
百里奚说:“既然是做一件为人分忧的好事,又是上天的意思,那就不可推辞。倘若推辞,就要受到责难!”
秦穆公说:“那卿以为立谁做晋国未来的国君?”
蹇叔说:“按常理,邻国如果出了贤能的国君,对自己国家倒未必是件好事。”
百里奚说:“选君,还是要选有德之君。只有如此,才能体恤百姓。”
秦穆公说:“各位爱卿讲的都有道理,那要选谁呢?”
百里奚说:“不如先以凭吊之名去对两公子探询,然后再作定夺。”
秦穆公说:“哦,此主意共好!”
百里奚说:“依臣所见,公子絷大夫是察访晋国公子的最好人选。公子絷聪敏而知外交礼仪,善于和诸侯交往。聪以知远,明以察微,出使各国从来不辱使命。”
秦穆公说:“好,那就由公子絷前去。”
下朝后,秦穆公来到穆姬寝宫。两人谈到了重耳和夷吾兄弟俩情况,不料穆姬对两人的态度泾渭分明。
穆姬说:“夷吾缺乏做国君的胸怀,为人过于尖刻,请国君不要立他。”
秦穆公说:“看看公子絷回来怎么说吧。”
一月之后,公子絷的察访终于有了结果。这天,公子絷风风火火归到雍城,进宫禀报情况。
秦穆公说:“公子絷,你回来得如此之快,此行定然已经有了结果?”
公子絷道说:“回禀国君,子桑先到狄国见了重耳,又到梁国见了夷吾,两人的贤与不贤,才能的高下,下臣有所掌握。”
秦穆公说:“喔,那就快讲讲看,两人谁贤,谁不贤?”
公子絷说:“那重耳和夷吾虽系同父所生,可性格和品行却遇然不同。臣先到狄国,见公子重耳,表达国君的凭吊之意。那重耳见臣前去吊唁,便面露悲伤神色,痛哭流涕,每言必称自己的过错,悔恨自己未在晋献公面前尽孝,铸成大错。其悲情十分感人。所随大夫如狐偃、介子推、赵衰等,个个俱是贤德之人。”
秦穆公说:“呵呵,那夷吾又有何等光景?”
公子絷道:“那夷吾见臣前往凭吊,很是殷勤。可是那夷吾面无悲色,丝毫感伤也看不到。夷吾待臣如上宾,一再央求下臣要成全他,让下臣劝国君选其做晋国困君。夷吾还许诺说,如若他成为晋国新君,他将把河西五城划给秦国。临行时,夷吾还馈赠了臣一对玉佩和六件珠宝!”
秦穆公说:“哈哈哈,夷吾可真是迫不及待呀!嗯,不过夷吾所说的这片土地可不小啊!”
公子絷说:“夷吾还指给下臣看五城的方位。河西,东尽虢略,南及华山,内及解梁城。”
百里奚说:“真是一个不择手段、不计毁誉的公子。贤与不贤,一眼便知。”
秦穆公说:“众卿以为,寡人应当选哪位公子做晋国国君?”
百里奚说:“夷吾无德,岂能为晋国国君?”
秦穆公沉吟说:“是啊,夷吾是晋国的不肖子孙!可五城对我们秦国可是块不小地方啊!那就选夷吾吧!”百里奚说:“夷吾!”秦穆公说:“嗯,就选他。”
从两位公子巾选晋国国君的事,终于就这样定了下来,接下来是去接这位公子。根据秦穆公的意图,百里奚带兵赶到黄河边,约见了齐国大夫隰朋,向齐国通报了晋国新君的选定情况,并及时向周天子做了禀报,这就是秦国头一次为晋国选定新的国君。
为保证能顺利接回夷吾,秦国精选了一支军队,由百里奚亲自率军去接这位公子。这天早晨,秦国城外军营外,数匹战马在前边,后边是两辆轺车,紧随的是一支精悍的秦国军队。一阵铠甲撞击声中,开始行进。
野外通往梁国的道路,黄沙飞尘,一队秦国军队车马如蜿蜒的长龙,战车上高擎斗大的秦字大旗,黑色的头盔,熠熠闪光的长戟,随声声马蹄,急奔梁国的边境。一路上芳草萋萋,苍茫穹隆下,凋敝的村落随处可见。
经过远途跋涉,秦国军队终于到了梁国(今山西韩城)边境的一个小村落。百里奚挑帘下车,眼前,一片梁国大夫在国君带领下簇拥着夷吾迎上前来。黎民争睹这一难得的景观。夷吾身后是他的儿子和大人。这夷吾看来已经有四十开外年龄,面庞消瘦,山羊胡须,长着个鹰钩鼻子。身后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妇颇为丰腴,自然是他的夫人。另外旁边还有一个略带稚气的少年,那是夷吾和他的梁国妻子共同的孩子,起名叫子圉。
留稀疏胡须的梁国国君带领梁国几位大夫也一同施礼说:“鄙邑之君恭迎秦国大夫!”
百里奚抬手施礼回道说:“外臣百里奚受鄙邑寡君之命,迎夷吾公子归国,有劳诸位远迎,子明不胜感激!”
梁伯一脸憨厚之态,说道说:“大夫一路辛苦,可否到城内歇息。”
夷吾说:“火夫千里来接,夷吾对大夫恩情将永世不忘,有情定当后报。”
百里奚说:“子明乃受寡君之命来梁国,是公务,并非子明个人的意愿,公子不必每言必称报答。”
夷吾说:“那是,那是,大夫高义。不,左庶长高义!”
在秦军扎营处,百里奚没有忘记对自己军队的约束,自己身着铠甲带两兵士亲自巡过军营,看兵士都正在吆喝着用餐,这才回营传命令说:“往下传我口谕,饭后午时整装待发,不得有误。”
传令兵说:“是!”
一路辗转,车队及晋国公子夷吾终于到了雍城,这消息一下在秦国不胫而走。首先第一个出来接驾的当然是夷吾的姐姐穆姬,毕竟她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娘家的人了,所以,内心既喜也忧。前脚夷吾住进馆舍,后脚秦穆公携穆姬夫人就前往探视。
夷吾说:“姐姐。”两人见面,夷吾望着穆姬迟疑半天才喊道。
穆姬说:“弟弟,哎,可回来啦!”姐弟二人不禁悲从中来,相与掩面而泣。
秦穆公劝道说:“今日夷吾公子来秦国是大好事,卿如何又哭起来了!”
穆姬拭泪说:“是啊,该高兴才对。”
见旁边子圉还愣着,夷吾道说:“快唤姑母。”
子圉说:“姑母。”
夷吾说:“感谢秦伯和姐姐。回到晋国,夷吾一定割河西的五城给秦国,以报答秦国的迎送之恩典。”
秦穆公说:“不着急。回去将晋国治理好再说。”
当天夜里,迎接夷吾的宴会在秦国宫廷内举行,这天,整个宫廷觥筹交错,歌舞声声,一派宴饮景象。秦穆公和穆姬端坐中央,大殿两旁,分别席地坐着秦国的众大夫:百里奚、蹇叔、公子絷、公孙枝和冷至等。
夷吾举樽说:“夷吾祝秦伯和夫人身体康泰!”
秦穆公说:“好,寡人也祝公子早继国君位!”
夷吾说:“祝秦晋永为一家,万世不变!”
蹇叔自言自语说:“何为永为一家?此乃赖账的话呀!”
百里奚说:“兄多虑啦。不过当着众人的面,如何不提五城之约?”
夷吾在雍城呆了两日,由于晋国方面一再催促,秦穆公遂决定,由百里奚带着秦国一千精兵,于第三日亲自送公子夷吾。在秦国骑兵的护卫下,送行的车队和夷吾一家的车辆都停在黄河岸边,等待晋国接驾的船只。百里奚站立于瑟瑟风中,徒然添得几分苍凉。夷吾正与穆姬夫人叙话。身边还有夷吾的夫人和他们的儿子子圉,一个寡言的白面后生。
夷吾说:“姐姐,还有什么吩咐?”
穆姬说:“哦,姐有一事相托。”夷吾说:“请讲。”穆姬说:“照顾好庶母贾氏。当年骊姬专权,常欲加害于我。幸蒙庶母贾氏照应从中斡旋,才使我躲过一劫。无奈今日天各一方,尢以为报。明日,弟就任国君,请代替姐姐多报答贾氏的恩典,我心也安矣!”
夷吾说:“姐姐就请放心吧!”
子圉说:“快看,那边来了一条大船。”
夷吾说:“哦,那是来接我们的。”夷吾扭过脸去,背对着穆姬,穆姬欲言又止。
远处船上,不知哪位晋国大夫呼喊说:“国君!”云遮雾绕,汹涌的黄河水面上,那条人船乘风破浪驶来,船上高悬的晋字大旗愈来愈清晰。转眼船到眼前,船头一一可辨地跪着吕甥等晋国大夫。
夷吾急不可待说:“喂!太好啦!”
被丢在一边的穆姬脸色沉重地看着早已忘形的夷吾,露出极度的不快。
夷吾走后,穆姬同到寝宫,一言不发,独自闷闷不乐地呆坐。秦穆公不声不响地进来。扭头看到一边的穆姬,禁不住发笑。
秦穆公说:“卿如何一人独坐?”
穆姬说:“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秦穆公说:“呵呵,卿今日嘴撅得像岐山一样高,是哪位不知趣的惹夫人啦!”
穆姬说:“瞧他那个样子,还没有到晋国就把我这个姐姐丢一边。怎么像个国君!”
秦穆公说:“噢,还在为夷吾的事情生气啊!”
穆姬说:“哼,妾早就说过夷吾为人过于刻薄,不是个国君的料。”
秦穆公说:“如今还说这个干吗!你不是也不饶人嘛,冷落你了,就一个人生闷气。只要夷吾能兑现那五城之约,那就不算刻薄。”
穆姬说:“那夫君就等着吧!”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过去一年。上朝时候到了。在秦国芷阳宫内,秦穆公的话题又回到了晋国兑现割让五城的事情上了。
秦穆公说:“夷吾登基继位已经多久了。”
百里奚说:“快一年啦!”
秦穆公说:“哦,做了一年国君啦!答应寡人的五城之约至今仍没兑现。晋国方面有消息没有?”
百里奚说:“眼下,还没有回一点消息。”
秦穆公忧虑说:“夷吾不敢欺寡人吧!?”
蹇叔说:“难说,这个夷吾素来不讲信义。”
秦穆公说:“嗯,赶紧再派人催问。唉!”
百里奚说:“好,马上派人去催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