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第 149 章

“来来,红姑念姑,这边。”

宵禁前半小时,林玉婵拉上红姑念姑,悄悄来到赵家湾街口。

好大姐红姑神情忐忑,捻着自己腰带,反复问:“不?犯法吧?不?会引来官差吧?”

林玉婵笑道:“放心。上海难民多,每天都有给故去亲友烧纸的。只要别点着人家的房子,没人管你。”

红姑系紧头巾,踮着双半大不小的脚,灵活地跳过路边一个臭水沟,脸上现出笑意。

“妹仔,要拿你的工钱也不?容易,什么异想天开?的活计都得干。”

“习惯就好。”

林玉婵说完,塞给念姑一盒洋火柴,一大兜子纸钱。

两位自梳女看着这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她一肚子主意,那双大眼睛看着纯真,里头也盛着不?少坏水儿。

她们恍惚觉得自己也变年轻了,回到了做闺女时,那调皮捣蛋、不?知忧愁的岁月。

“正好给我老母烧点钱。”红姑笑道,“托你的福。”

“左边第四家,去吧。”

两人拎着纸钱,大大方方走进赵家湾街,来到祥升号门口。

门板半落,商铺已经收工,一个伙计在刷刷扫地。

跟祥升号相邻的一座大屋,没窗,明显是跟商铺相邻的仓库。

红姑往地上铺块布,念姑就地一坐,洋火柴一划,开?始烧纸。

……

林玉婵自己来到巷子另一头,找个屋檐下躲了,看热闹不嫌事大。

今天上午,苏敏官帮她搬家,平白骗了她一件小裙子。

但她也有收获。苏敏官提醒她:郑观应自己囤的棉花,卖出去没有?

如果他还囤着大量棉花,那就说明,在这个消息灵通的买办眼里,棉花价格还可以挽救一下。

如果他的棉花早就出手,那林玉婵觉得,自己也别抱希望,赶紧割肉止损。

这阵子上海港的棉花价格上蹿下跳,看似妖气?冲天,但林玉婵始终觉得,价格是供需关系决定的。市场不应该是赌场。

她不能意气用事,像那个炒股票的看门大爷似的,买进卖出全靠撞大运。

不?如,先试探一下大佬的动向。

自梳女姐妹熟练地烧着纸,嘴里念念有词。那纸堆里渐渐放出红光。

这年头还不?兴“文明祭奠”。逢年过节遇忌日,老百姓想跟列祖列宗沟通一下,叙叙近况,拿出点纸钱烧一烧,太正常不过。

果然,几个行人路过,对红姑正眼不看,只是绕开?了燃烧的纸堆。

焦黑的纸钱带着火星,像一个个萤火虫,随风飞舞,卷入空中。

林玉婵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团火。

祥升号里的邓伙计扫完地,正要出来下门板,猛地看到路上有个女人烧纸,皱皱眉,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毕竟是陌生人。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玉婵远远的大声咳嗽。

红姑会意,点燃一团纸,作势要往仓库的方向丢。

“老母啊,你在那里要用钱就托梦……”

邓伙计一下子急了,扑上去把那团纸夺下来,丢到街心。

“走走走,要烧纸别处去,不?看看这是哪里?”伙计声音吓得变调,冲进店铺拿了扫帚,拼命将滚烫的纸灰往外扫,“别在这里,别在这里!走开!”

红姑拿出和人吵架的气?势,中气十足说:“这街道也不?是你家的吧!我想在哪烧纸就在哪烧,哪条律法禁我们老百姓烧纸了?”

念姑也说:“我们不仅烧纸,我们还要放鞭炮哩!”

说完,真从袋子里拎出一串鞭炮,往仓库的方向看了看。

伙计见是两个“悍妇”,寻思自己对付不?得,赶紧服软,连连作揖:“大姐,好大姐,两位姑奶奶,小的说错了,烦请您俩挪几步,我们铺子里都是易燃的东西,万一烧起来,咱们谁也赔不?起啊!”

两姐妹只好道:“好好,我换个地方。”

说着往边上挪了几尺,红姑坐到相邻库房门口,念姑来到另一侧大屋边。

“老母哎……不孝女给你送点钱……”

伙计左右看看,连忙又跟过去截红姑。

“大姐大姐,这儿也不?行,这里也是我家仓库。您到那边去。那家人厚道,肯定没意见。”

说毕,指着三丈外的一间民居。

红姑哼一声,跟念姑对望一眼,收摊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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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和红姑念姑去踩了点,一切顺利,没被人怀疑。”天干物燥,林玉婵面前的茶杯已经见底,她给自己满上,“我估算了一下,郑观应在赵家湾街租着至少三大间仓库。以那样的规模,里面囤着至少两千担棉花。”

博雅总号小洋楼里,林玉婵摆出茶座,把分管棉花的几个手下都叫来开会。

其实也就常保罗、红姑、念姑三个人。周姨作为家政阿姨,也随林玉婵搬来小洋楼,依旧做下午茶服务生,偶尔帮忙做点搬货运货的工作,也算半个员工,因此也应邀坐了个凳子。

常保罗看着周围一圈娘子军,有点恍惚,弄不?清我是谁,我在哪。

不?过林玉婵一开?口,就把他的心思拽回到事业上。

“那个姓郑的,自己的棉花囤着没卖,说明他对今后的价格走向是看好的。”常保罗来了气?,斯斯文文的脸上现出红晕,说,“他却反复催促林姑娘贱卖,可见居心不?良。”

其余几人也义愤填膺,几道高?低不同的女声纷纷斥责:“买办没一个好东西!”

林玉婵默默冷笑。

呵。“良心买办”。

“既然郑观应囤着棉花,就说明他手里有什么常人不?知的讯息。”她说,“我的意思,咱们手里的棉花继续留着。尚未去籽的照常加工筛检。账面上资金还能再撑一个月。这一个月里,我不?信那价格会一直滑坡。”

常保罗拍桌子,十分书生意气地表态:“对,不?能让洋人把咱们坑了!”

红姑却迟疑:“万一那个郑老爷,他也赌错了呢?”

说完一句话,念姑忽然拉拉她袖子。两人双双脸红。

原本自梳女离群索居,见?到不熟的男人都绕着走。

怎么来上海几个月,近墨者黑,她居然不假思索的,截了这个书生经理的话?

一时间有点赧然。

林玉婵装没看见?,回答红姑的疑问:“郑观应不?是寻常人,我相信他的眼光。如果连他都判断错误,那我亏得服气?。”

郑观应是她看准的大佬。这算是从历史书中小小做了个弊。

旁人可不太理解,一个弱冠之龄的见?习买办,去年还在茶叶竞标上输与了林姑娘,怎么就得到她如此高的评价?

但也都知道,林姑娘的商业眼光一向很毒。当初她一百银元收来四千斤茶叶,进而空手套白狼、卖出七倍利润的神奇传说,已经成为博雅公司文化的一部分,常保罗早就绘声绘色对大伙讲了。

林玉婵拍板:“那好。保罗统筹,监督孤儿院工厂的运转。红姑念姑听他指挥。另外……”

昨晚祥升号伙计,见?有人在仓库旁边烧纸,那吓出三魂七魄的样子倒是提醒她了。棉花易燃。存储越久,火灾隐患越大。

“另外,近来天干,棉花仓库要严防火灾。库房做好分隔,多备水缸,周围挂禁烟牌,每天定时翻检。晚间也要请更夫照看一下,花的钱走账就行。”

她安排完毕,看看众手下,问:“还有问题吗?”

众人迟疑地相互看看。

常保罗小心说:“那个,林姑娘,再确认一下。咱们博雅现在是有限责任公司,对伐?亏了钱,我等?入股的雇工,也不?用负债的,对伐?”

林玉婵赶紧点头:“就算有债主上门,找的也是我。你们顶多是投资归零,不?会被抓起来的。”

大家展颜,纷纷拍桌子:“那就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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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焦灼的等?待中,有一件事给林玉婵带来惊喜:她编纂的《原棉质量鉴定手册》,免费分发?给众友商之后,渐渐开?始走红。码头堆放的各家棉花样品包上,逐渐贴上了同样格式的“质检报告”。

资源匮乏的中小商贩们以此来互相比对棉花质量,省去许多试探和口舌。

手册里的检验标准,都是林玉婵从黄老头那里学到的。其实别的棉商也不?缺这个专业素养。但大商铺店大欺客,不?会费心去弄统一标准;中小商贩挣扎在温饱线上,没这个工夫普度众生;于是最后还是林玉婵第一个吃螃蟹,印出一个市场独家。

质检标准是有了,但也不?乏钻空子的奸商,随意给自己的棉花贴上名不?副实的品级标签。

今日林玉婵在码头就看到两个棉商吵架。其中一个挥舞卡尺,声色俱厉地说道:“你凭什么说你家花衣是甲等!纤维长度根本没达标!人人都像你这样弄虚作假,洋人还哪肯找咱们中国人买东西!”

另一人反唇相讥:“《手册》上不?是讲了,八成以上的花衣合格就能确定品级?有本事你把我的整包花衣都测一遍啊!单找出一朵不合格的,你眼睛要瞪瞎了吧?”

两人吵了半天,好在上海居民不?爱动手,一直打嘴仗。

有第三人来劝架:“好啦好啦。要我说,是那编手册的老夫子糊涂,这些标准太复杂了,不?适合咱们中国人的棉花!尽信书不如无书,《手册》你们胡乱看看就行,别迷信啊!”

“编手册的老夫子”立在一丈之外,平白打两个喷嚏。

林玉婵穿着男式长衫,披个棉披风,戴了黑色小帽,低调优雅,照例来到码头看价牌。

她默默反思,之前自己野心勃勃地复活“花衣公所”,时机确实不?太成熟。

再等?一阵,等?等?这些检验标准流行起来,迟早需要一个第三方质检机构。

那时再张罗不?迟。

只是码头上挂着的棉花收购价,好像明白她心思似的,每天都比上一日低,最后跌到每担一两半银子,然后在坑底舒适躺平,偶尔半死不活地跳两下。

今日,照例有大批客商云集在价格布告栏下,喝着茶,抽着烟,等?着今日“开?盘价”。

码头上每天都会出现新面孔,都是之前听闻上海棉价每担三两,赶来投机的外地客商。结果赶上棉价腰斩,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每天都花着旅馆和仓储租赁费,天不亮就跑来码头,焦灼等待。

忽然,人群骚动。一个洋行通事小跑过来,提着一卷白纸。

嗡嗡的喧闹声停了。几十个脑袋齐齐扬起,屏住呼吸。

有人轻声“阿弥陀佛”。

那洋行通事围个体面白围巾,朝众人一拱手,搬个凳子,提桶浆糊,然后把手里的白纸展开?,糊了上去。

众棉商目不转睛,看着那白纸黑字一点点展开?——

“每磅一便士?”

有人爆发?出大声哀叹。

白围巾通事转过身,贴心地帮大家换算:“大家莫慌,今日英镑升水!按今日汇率,相当于每担一两八钱银!涨了!洋商收购有定额,欲卖从速!”

然后他朝众棉商再次拱手,快步离开。

码头众商大声喧哗叫骂。

“这叫什么涨!涨个腿毛啊!打发?要饭的呢?”

“今年年初,都说棉价会翻倍,我们临时推了稻种,全改棉花——早知如此,老子继续种大米了!好歹有饭吃!”

“不?卖不?卖!大家都别卖!咱们跟他们耗!”

有人当场拂袖回家。有人却顶不?住压力,去相邻的洋行收购点排队,开?始签合约。

“昨天一两半,今天一两八,算了,知足吧!”

尤其那是远道而来的外地客商,苦苦等了十几日,总不能每天在码头上浪费光阴,终于扛不?住携货出远门的成本,含泪决定就地抛售。

“老爷您瞧,我的棉花都是一等?品,仓库里只剩五百担,就按一两八的价格卖了!……什么,还要收佣金?……”

码头收货的买办倒是眉开?眼笑,低价签了订单,不?忘安慰那华商,给点个烟。

“唉,国际市场瞬息万变,我们也是听命行事。您下次记得早几天来。”

林玉婵冷眼扫过那几个常驻码头的明星买办。郑观应的风格倒是和别人不?一样,每次都是莫得感情,冷着脸收货给钱,仿佛机器人。

对于他祥升号里囤着的大量棉花到底如何脱手,仿佛丝毫不关心。

忽然,郑观应眼皮一抬,目光堪堪和林玉婵对上。

林玉婵预计又会挨一记轻蔑的冷笑。但郑观应今日似乎无心和她作对,甚至对她微微笑了一笑。

能等到大佬心情好的时刻不容易。林玉婵赶紧巴巴的跑过去,在那“每磅一便士”的牌子底下强颜欢笑,跟郑大佬套话。

“郑先生,您觉得这价格……”

郑观应压根没接她的话。手中毛笔一敲,往桌子角上指了指。

林玉婵低头一看,几袋包得好好的话梅嘉应子。

这啥意思?

郑观应抓起一包话梅,丢进她手里。

林玉婵吓得浑身一哆嗦。大佬突然转性,兆头十分不?妙。总觉得他下一句就得是“天凉了,让博雅破产吧!”

“郑先生,我……”

“还你的。”郑观应语气温和,平平淡淡地看她一眼,“林姑娘,一句奉劝,上海棉商,一盘散沙,花衣公所,白费功夫。”

林玉婵怔了半天,默默点点头。

郑观应商界人脉广阔。她筹办花衣公所,他第一时间就听到了消息;如今花衣公所夭折,不?知有多少人把这事当笑话对他讲呢。

她也骤然明白了,为什么郑观应今日的态度突然友好起来。

因为她吃瘪了!被人耍了!

被一个瞎眼多年,看似第二天就饿死的老头给涮了!

于是,她在郑观应眼中,大概从“有点烦的强势女商人”降格成“被人欺负的可怜小姑娘”,威胁力骤减,这才蒙他赐予了同情之话梅。

这么一想,满心不?是滋味。

但谁让她技不?如人呢?躺平任嘲吧。

她于是收下话梅,大大方方道谢:“蒙你提点。我会慢慢学习的。”

一群急于抛售的棉商涌入大门。她借机退出。

………………

“林老板。”

忽然有人叫。

码头上人多,叫一声“林老板”好几个回头的。

林玉婵一时没觉得是在叫自己。

听到第二声“林老板”,才意识到自己今日穿男衫,于是迟疑转身。

一个陌生的码头伙计朝她挤眼,“林老板,从群众中来。”

林玉婵嘴角扬起,回:“到群众中去。”

然后快步跟上。

天地会洪顺堂——也就是两广分舵,这两年大刀阔斧,改革改得妈都不认。就比如认亲切口,因为大舵主懒得背那些藏头露尾的长篇打油诗,通通简化到七个字以下,老少咸宜,背一遍就会。

当然,暗号太简单也有弊端。譬如“恭喜发?财”、“各路平安”这类烂大街的话,经常会被无干路人触发?,不?能用。

好在有个善于捕捉时代潮流的小参谋白羽扇,随口设计了几套暗语,又新鲜又时髦,苏大舵主十分欣赏,也没给版权费,直接拿来用。

而且这些语句看似简单,却不在大清子民的日常认知之内。猛地听人随口一说,就像听一句“古德摸宁”,很难立刻反应过来。

因此也很安全。就算当着巡逻官兵的面接头,也不?会引起怀疑。

天地会码头工人领了几步路,伸手一指。一艘义兴货船刚好靠岸。

船头挂标牌,红漆写着“沪-宁”,表明这是一艘上海到宁波长途货运船。

苏敏官站船头,眼一扫,扫到人群中那个窈窕小长衫,眼中不?自觉地绽出笑意。

他也没放踏板,外套一抖,直接跳上岸,大步走来。

林玉婵惊喜朝他一笑,待他走近,急着问:“去宁波了?那里……”

“最近一个月都没出上海,”苏敏官轻轻瞪她一眼,语气带着委屈,“只是搭个便船,省几步路。顺路看看你。”

她“哦”一声,赧然低头。

人家特意来看她,她上来就问市场行情。扪心自问,真够渣的。

小姑娘脸上闪愧色,淡红的嘴唇抿起来,随即乖巧一抬首。大庭广众之下不?敢显得太亲热,清清甜甜的朝他一笑,细声说:“谢谢。”

苏敏官那点若有若无的不?满一下子飞走,眼角一弯,摸出个小纸袋,放她手里。

“让船工带的。”

一扎慈城印花糕,包得精致,纸袋上印着位于宁波的店铺名。是码头上常见的平价特产小吃。

“哇,真漂亮。”

林玉婵高高?兴兴地道谢。自己手头没什么可回礼的,拆了郑观应刚送的话梅,让他抓一颗。

苏敏官朝身后的货船一努嘴,船工力夫正往下大包大包的卸货。

布包奇大,却是轻货。人扛在肩上像是蚂蚁搬饭粒。里面明显是棉花。

“宁波客商,听说上海价高?,非要来。”苏敏官眼露嘲讽之意,低声道,“船工劝不?住。我告诉他们,下次不要劝。这钱不挣白不挣。”

义兴货船上,那宁波客商穿着油亮马褂,踌躇满志地跨下踏板,张着鼓泡眼,寻找买办小屋,打算大干一场。

林玉婵拆开?慈城印花糕,掰一小块放进嘴里,心里为那客商提前点蜡。

码头熙熙攘攘,有人听到这边在聊宁波,有意无意侧耳。

苏敏官:“我的船工还记得宁波码头的棉花收购价……”

林玉婵赶紧打手势制止,朝角落里使个眼色,意思是悄悄说。

信息就是金钱。棉商之间不成文的规矩,个人自扫门前雪,但凡有什么商机,自己得捂紧了,可不能随便让别人知道。

苏敏官却不是棉商。他完全无视行规,带笑看她一眼,反而清清嗓子。

“……是昨天的价格,每磅一便士一花星,按当时汇率,相当于每担二两二钱银呢。”

他音量不大,但极有磁性,穿透力强。寥寥几个字说完,周围已经凑了好几个别有用心的听众。

由于信息不通畅,上海宁波两地棉花市场供需不?平衡,导致价格不同;洋商买办信息灵通,明知有价差,却不公之于众;而华商都是小本生意,各自为战,知晓价差的人少之又少。

直到苏敏官“二两二钱”四个字说出来,那些人瞬间面露震惊之色。

有人小声问:“这位老板,你……你看准了?”

苏敏官故意小翻个白眼,不?满道:“在下识数,谢谢。”

随后有人骂了一声“娘希匹”,叫道:“老子认栽,回宁波!都回宁波卖!——哎,那边不?是有货船!”

又叫自己的小厮:“阿福,快去定货船!就那艘刚刚卸货的!义兴船运!快,跑步去!”

不?出一分钟,“宁波港棉价回升至二两二钱”的消息横扫码头。

愤怒的客商开?始打包收拾东西。

“去宁波!都去宁波卖!现在天色早,今晚收盘前就能到!”

人流涌向岸边。

五六艘挂着铜钱旗的空船,已经悄悄入港,守株待兔。

船头木牌写明路线,全都是往返上海宁波的。

客商蜂拥而上,抢着把自己的货物搬上去。

“去宁波!去宁波!”

人流中只有一个逆行者?。方才那乘义兴货船、远道而来的宁波客商,拨开一个个肩膀,好容易挤到开盘价下头,看了一眼,颓然坐在地上。

林玉婵慢慢抬头,神情复杂。

苏敏官带着些微坏笑,从她手里拿过剩下的半块印花糕,从容咬了一口。

“阿妹,”他欠身,低声耳语,“船费八折哦,要不?要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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