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关算尽,功败垂成。
看着身边倒地的追随者,以及院内被擒拿的下属,朱和潍知道这是他手中仅剩的力量了,今日是真的全军覆没,他永无东山再起的可能。
胤礽望向他:“看,这就是忘记补刀的后果。”
当然,就算没忘补刀也不管用。亲卫们并没有真的中毒。胤礽早就提醒过他们。因此雷克斯公爵送来的茶水,他们并没有喝。他们一直清醒着。朱和潍等人就是想补刀也不会得手。因为胤礽从没想过用亲卫的命来蒙蔽朱和潍。
他下的命令是,在自身不会受伤害的前提下,尽量将计就计,不要让朱和潍看出破绽。若是朱和潍等人的行动会危及自身,立刻改变计划。毕竟胤礽的方案又不只这一个。除目之所及的亲卫外,楼顶以及对面紧闭房门的屋子里还有数名狙击手。敌人但有异动,会在动手之前就被狙杀。
朱和潍闭上眼睛,面如死灰。
胤礽转身看向从头到尾因为惊呆了而游离在状况外,一直没能回神的惠更斯、莱布尼茨与牛顿:“让三位受惊了,万国驿馆这边恐怕得重新休整一番,我先让人请三位去别处驿馆暂住几日,如何?”
嘴上说着如何,还没等三人回答,胤礽已经招手让亲卫队长先行带人离开,还不忘交待:“小心些,牛顿先生还伤着呢,不能冒失。”
一应事宜安排的妥妥当当,客客气气,极尽优待,但想要拒绝?没门。
将三人安置好,胤礽看向楼下的小池子:“你跟着去,再带一队亲卫以作保护,好好伺候三位先生。”
“是。”
小池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既是伺候,也是监视。胤礽总得先弄清楚,今日之事三位巨佬有没有参与。若参与了,有参与了的办法。若没参与了,也有没参与的办法。
小池子刚刚离去,就有亲卫前来禀报:“太子,春枝不行了。她说想要见您一面,您可要见吗?”
“去看看吧。”
在胤礽安排三位巨佬的时候,春枝已经被人抬进了房间,亲卫中已有人前去医署请人过来为其查看伤势。至于为何不请太医,一则春枝的身份不够格,二则拙政园距此比医署要远。
可惜不管是太医还是医署或是别的大夫,春枝或许都等不到了。
胤礽进去的时候,春枝躺在床上,面若白纸,胸前被鲜血染透。
胤礽一叹:“你今日其实不必来的。”
春枝摇头:“他们盯着紧,我行动并不完全自由。所以我没法去问那个孩子纸花卖出去了没有,是否卖给了园子里的人。我不知道那些纸花四阿哥还记不记得,又有没有破解。我也不敢传得太露骨,怕被他们发现。所以……”
胤礽明白。纸花拆解起来麻烦,不懂步骤的胡乱拆开很容易撕毁,而且易撕毁的地方都在边角。撕毁后,那些隐秘的笔画就很难拼凑了。
而就是有人成功拆解出完成的纸张,不仔细的也只会关注中间诗句,不会将目光落在边角那些笔画上,便是看到了,不多想也只会以为是执笔人不小心落下的墨迹。
为了这个消息,春枝可谓煞费苦心。
胤礽面上多了两分动容:“你别说话了,孤已经让人去请大夫。”
春枝咳嗽起来,口中溢出鲜血:“我中的是火铳,救不了了。我……太子殿下,今日过来我就没想过会活着走出去。他们都死了,被抓了,娘娘的仇也就报了。我……”
又是一阵咳嗽。胤礽刚想再度开口让她歇会儿,春枝已道:“我不能休息,我怕我一闭上眼睛就睁不开了。我还有……还有很多话没说。我不……不能睡。”
胤礽蹙眉,语气放缓下来:“好,你说。孤听着。”
“朱和潍的另外两个孩子在城外十里村后山的小木屋里。我走的时候给他们下了药,只带了桐儿一个人过来。”
春枝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说话断断续续:“太子殿下,让我来江南是娘娘的意思,我做这一切也是娘娘……的意思。娘娘……娘娘一直后悔当初成了天地会的一把刀。她……她是念着皇上,念着朝廷的。要不然她不会派我混进去,帮……帮朝廷……”
胤礽眸光闪动,这话显然不是真的,只是想把自己的功劳加诸在佟佳氏身上,帮佟佳氏减轻罪孽。没想到佟佳氏别的不行,却得了两个忠仆。一个春莺,甘愿为她赴死。一个春枝,在她死后还为她百般筹谋。有此二婢,佟佳氏也算是不枉来人间走这一遭了。
胤礽没有直接打破春枝的妄念,开口道:“佟娘娘的事情孤做不了主。你说的这些孤会原原本本讲给汗阿玛听。一切处置均由汗阿玛决定。”
没能拿到太子的承诺,春枝有些失望,却也明白太子愿意将这些告诉皇上已经很好了。她勉力扯出一丝笑容:“多谢……多谢太子。”
话音落,春枝手臂无力垂下,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胤礽心里有些后悔,如果他在春枝刚出现时就让人发动,控制住朱和潍,或许春枝就不会死。那时春枝手中有朱和潍的儿子,朱和潍能用别人家的孩子代替自己的,可见对孩子是有几分用心的,因此胤礽那会儿觉得事情尚且可控。
他万万没料到,朱和潍会不顾儿子的安安危突然出手。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没给胤礽反应的机会。不过数秒的功夫,等他回过神来,春枝已经中弹倒地。
看着已无生息的春枝,胤礽发出一声叹息。
以春枝的能力,若是好好培养几年,许能成为优秀的间谍。可惜了。
这一刻,他居然有那么一点羡慕佟佳氏。但也只是一点点,因为胤礽很清楚。他身边的忠心而又能干的人才可比佟佳氏要多。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男子愤怒的咆哮从院中传来,胤礽走出去,果然便看到雷克斯被人押出来。亲卫们听不懂他的话,可不理会他说什么,胤礽如何交待的,他们就如何做。
见自己说了一大堆,没一个人搭话,雷克斯越发气愤,看到胤礽,怒气值更高了:“太子殿下,你们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公爵大人不知道吗?”
雷克斯公爵毫不心虚:“我怎么可能知道!”
“敢问公爵大人送给我这些亲卫们喝的茶水中掺了什么?”
雷克斯公爵神色闪了闪:“掺了什么?太子殿下,你一定是误会了。那些茶水是驿馆的下人准备的,我什么都没做,回来时还一进屋就被人给打晕了!我还要问你们呢!我可是弗瑞斯国的公爵,居然在你们大清的万国驿馆被人打晕。你们一定要查出凶手,给我个交待,不然弗瑞斯国不会善罢甘休的!”
胤礽轻笑点头:“公爵大人说得对,是不会善罢甘休。”
雷克斯公爵一喜:“你既然知道,那么……”
话未说完,便听胤礽又道:“是我们清国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而不是你们不会与我们善罢甘休。”
雷克斯脸上的笑容垮下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爵大人,你觉得我是傻子吗?你被人打晕?怎么打晕的?对方用的什么工具?还有今日行刺我的这些人为什么能这么顺利悄无声息进入驿馆?
“清国官方火铳是不对外出售的,并且没把都有编号,他们手中的火器并非出自官方,那么是从何而来?你跟他们做了何种交易?你此次来清带着什么目的?这些要我一一说明吗?”
雷克斯神色大变:“太子殿下,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现在听不懂没关系,总会让你懂的!”胤礽一挥手,“带下去!”
亲卫架着雷克斯将其拖走,留下雷克斯暴怒的嚎叫:“放开我!我警告你们,快点放开我!我可是弗瑞斯国的公爵,我母亲是王室。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胤礽发出一声嗤笑,呵,自视甚高,当大清是他们弗瑞斯国吗?
雷克斯为何敢如此明目张胆对付他,不就是仗着自己的身份?若是计划成功了,以胤礽现今在国内的地位与影响力,社会局势必定动荡。如果更进一步,朱和潍设局用他做饵伤害到汗阿玛,这动荡就更大了。那时谁还有心思去管雷克斯?
若是计划失败,雷克斯已经提前假装晕倒,事后再咬死自己不知情,把事情全部推出去。毕竟他只是给予了朱和潍方便,但闯入驿馆对胤礽下手的人不是他。他没参与。
他不是大清子民,身为弗瑞斯国的贵族,一国公爵,母亲还是王室。在他看来,大清必定不敢随意处置了他。不论如何,他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所以他有恃无恐。
胤礽眼神闪烁?有恃无恐?他倒要看看是怎么个有恃无恐法!
雷克斯公爵的怒吼越来越远,亲卫们收拾残局,将尸体清点好,俘虏全部押下去,又来请示胤礽:“主子,朱和潍和那个孩子怎么办?”
“孩子先关起来,至于朱和潍……”胤礽眸中闪过寒芒,“把他带过来。”
朱和潍一到跟前,胤礽就是一脚踹过去,成功让朱和潍后仰着地,胸前衣服上好大一个鞋印。
朱和潍闷哼一声,看向胤礽:“成王败寇,我既然败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好歹是一国太子,何必行折辱之事,还亲自上阵,未免有失风度。”
“折辱?你既然说孤折辱你,那孤便要你看看什么叫折辱?”
胤礽扯下亲卫腰间的马鞭,反手一鞭子抽在朱和潍身上。朱和潍被五花大绑,难以动弹,连避都避不了,硬生生受了这一鞭子,疼得皱紧了眉头。
“孤踢你一脚,你就说是折辱,那你制作出阿芙蓉,将这种东西推广出去,对那些被阿芙蓉毒害的人来说,是不是折辱?”
啪,又是一鞭。
朱和潍强忍着闷哼,咬牙切齿:“我用阿芙蓉对付的是你们满人,或是对你们满人摇尾乞怜的走狗叛徒!你们占据我大明河山,奴役我大明百姓,本就该死!”
胤礽深吸了一口气:“前朝本朝不能共融,孤可以理解。当年虽是李自成攻破京师,但南明却是亡于我们手里,我们之间隔着血仇。你要报仇也好,要复明也罢,只管冲着我们来。真刀真枪地干!可你做了些什么?”
啪!鞭子砸下。
“你说阿芙蓉只用于我们满人?这种东西一旦出世,你敢保证他不会流入民间?你自己清楚你保证不了!”
胤礽冲上前揪起他的衣领将他拖到窗口,指着远处的浓烟道:“你看看,这是你干得好事!如果阿芙蓉作用的只是满人,那么戏院这把火呢?里头有多少汉人你知道吗?你说我们奴役你大明百姓?你心里还有百姓?这就是你对所谓的‘大明百姓’做的事?”
朱和潍半点不觉得自己有错:“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想谋得大业,自然会有牺牲!”
自然会有牺牲?
好,真好!
胤礽再次一脚踹出去,“你的大业就是勾结洋人!”
朱和潍脸色颓败:“你以为我愿意跟洋人合作?你们步步紧逼,我们的势力被打得七零八落,所剩无几。与洋人交易是我最后的机会。”
“合作?交易?”
在他看来,这仅仅只是一次合作,一次交易?胤礽怒不可遏,鞭子又一次甩出去:“你以为洋人会这么好心帮你?你口口声声说自己自幼聪慧,我看你非但不聪慧,简直是蠢钝如猪!”
胤礽一脚踩在他的头上,用力按了按:“你是猪脑子吗?勾结洋人来对付孤?就算你们成功了,杀了孤,设计了汗阿玛又如何?之后呢?
“你们是不是想着大清国内动荡,弗瑞斯国就可以带着他们的船舰利炮攻入我们的国门?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吗?你这是引外敌入侵,玩火自焚!”
胤礽抬脚踢在朱和潍的胸口:“你以为洋人是好相与的?他们为什么要答应跟你合作?他们抱着什么目的?他们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这些东西你想过没有!
“在西方诸国眼里,我们就是一块大肥肉,谁都恨不得咬上一口。也就是因为现在大清国力强盛,他们不敢硬碰硬,才不得不按压下膨胀的野心。
“你以为孤为什么一再改革海贸体制?你以为孤为什么如此重视火器火炮与船只铠甲?孤防的就是这群狼子野心之人!可你呢?你做了什么?与洋人为伍,等同与虎谋皮,你就没想过他们会把你吃干抹净了?
“不,你不是没想过。你想过,甚至很清楚。可你依然这么做了。因为在你看来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哪怕洋人来势汹汹,但远隔重洋,大清国土广袤,幅员辽阔。他们就算攻占了也无法全部掌控,他们必须扶持本土力量。”
胤礽看着朱和潍,声色冷厉:“所以于你而言,你还是可以靠他们坐上帝王宝座的,哪怕是个傀儡,哪怕要臣服于他们,哪怕要被他们驱使,对吗?”
胤礽双手紧握,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啪啪啪,又是数鞭子下来,朱和潍疼得额头冒汗。
“你知道孤最看不起你什么吗?你想找我们报仇,想光复明廷都没有错。你错就错在,手段狠毒而卑劣,自私自利,毫无仁义善心。
“阿芙蓉一旦流出,会祸害多少百姓?今日戏院一场大火,又会造成多少伤亡?这些还都是小的,倘若你跟雷克斯公爵的计谋得逞,会出现何等局面?
“硝烟四起,战火蔓延,百姓流离。家不成家,国不成国。今日的山花烂漫不复存在,嬉闹喧哗随之消失,我们脚下蓬勃生机的大地将会变为一片焦土,满目繁华终成凋敝。”
胤礽鼻子微酸,喉头哽咽。他不自觉想到上辈子那段让所有华夏子民都无法忘却的屈辱过往,那段横亘在历史长河里流淌的血泪以及那些不屈的英魂,
胤礽双眼泛红,眸中渗出点点水雾。
“对于这些,你全不在乎。你的眼里只看得到龙座上的帝位,你的心里只有对权欲的渴望。你想为君,可你曾想过,与君相对的是民。有民才有君。若家国不在,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坐在龙椅上的君王还配称君王吗?
“你与洋人交易,将自家国土拱手奉上,如此复兴的明廷,还是明廷吗?洋人入侵,占据我国大好河山,会如何对待我们的子民?你将这些百姓置于何地?不,你目之所及,所思所想根本没有百姓。百姓只是你复明的工具,牺牲二字随口而出。你对他们的生死毫不在意。”
胤礽讥笑:“你扪心自问,你这样的人,也配为君?”
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与轻蔑,这样的态度深深刺激了朱和潍:“太子殿下说得这般大义凛然,也不过是因为你们本就掌控着至高无上的权柄,坐在金銮殿的高位之上罢了。倘若你处在我的位子,你敢说你不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哼,别拿你的小人之心来揣度孤。孤虽不敢称是正统君子,为达目的也不啻于使用各种阴谋阳谋,但孤不会不择手段。至少孤再怎么算计,也绝不会引外敌入侵!”
朱和潍半分不信:“古往今来,权欲争夺,素来是不看手段只看结果的。你今日信誓旦旦,也不过是未曾经历过我的人生罢了。都是权欲中心里的人物,何必把自己说得这么高尚,而对我们朱家人极尽诋毁。”
胤礽摇头:“孤看不起的人只有你,而非前朝朱氏。相反,对于老朱家的人,孤很是敬重。你一直以朱氏后裔自居,也以此为傲,那么你可曾回顾过朱氏明廷当政时的过往?”
朱和潍一顿,不太明白胤礽这话什么意思。
“中华历史延续数千年。如汉之强,亦有和亲;如唐之盛,亦有结盟;宋时巨富,难逃纳贡;更遑论过往诸朝诸代,兄弟敌国之礼者众。唯有明廷。撇开南明不提。自洪武建国至崇祯亡国,绵延两百七十六年,历经十六位帝王。无一割地、称臣、纳贡、和亲之举。
“明成祖为何迁都京师?因为京师乃对北要地,此为抵御入侵之举,是谓天子守国门。崇祯帝为何明明可以南逃,却要煤山自缢?因为大夫死众,士死制,君王死社稷。②
“你说孤信誓旦旦,大义凛然,实则为刻意抬高自身。不!孤从未觉得自己有多高尚,至少在这点上,你老朱家的先祖做的比本朝要好。孤自叹弗如。只是你自居为朱氏血脉,老朱家的坚持你可曾记得半分?老朱家的傲骨你可曾继承半分?明廷十六帝,你觉得你比得过谁?”
胤礽缓缓摇头:“不!孤错了。孤不该把你与他们相比,太侮辱他们了。就说今时今日。大半年前你父亲与你妻子慷慨赴死,彼时,他们说朱氏后裔不落于清廷之手。孤佩服他们的果决与勇气,更敬重他们的气节。可你呢?”
胤礽轻嗤:“他们愿意为不落于我们之手而自尽,你却亲手将自己乃至整个华夏送于洋人。你可真能啊!”
朱和潍被说得节节败退,面如土色:“我从没想过将整个华夏送给洋人,只需我坐上帝位,华夏还是我汉人的华夏,我……”
啪!一鞭子挥在朱和潍脸上,打断了他的后话。
切词狡辩,自欺欺人。对于这种冥顽不灵之徒,胤礽已懒得再与他说道。揍这一场,他也累了。胤礽将鞭子还给亲卫,吩咐说:“给他把身上捆绑的绳子松开,绑住手就行。绑紧了,绳子留长一点。”
朱和潍顿感不妙,面色大白:“你想做什么?”
胤礽莞尔:“你不是说孤折辱你吗?怎么,你以为踹你几脚,打你几鞭子就是折辱了?哼!来人,把他抬出去,绳子系在孤的马上!”
朱和潍睁大眼睛,满目惊骇。
胤礽大步走出去,翻身上马,缰绳一甩,扬蹄而去。朱和潍就这么缀在马后,贴着地面拖行,哀嚎惨叫不绝于耳,引来围观者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