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九年的冬天,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冬天。这个冬天所发生的事情在日后有个称谓,叫做“凛冬之乱”。
事情的最初是太子带着亲卫围了聚贤庄,从而牵扯出大阿哥,又挖出了天地会。京师风声鹤唳,这档子事还没解决,又翻出了五年前六阿哥病逝的旧账。紧接着孝懿皇后被废,德妃打入冷宫。
与此同时,由天地会成员供述的信息,一场对于反贼的猛烈围剿席卷全国,而各地对于阿芙蓉的搜查销毁更是如火如荼。
许多年后,百姓们仍旧忘不了这一场从十月底一直持续到年后都未曾消停的事件。这一年,他们知道了有种花叫做阿芙蓉,别看它长得好看,果实却是毁灭人性的剧毒,且无药可解。
但最让他们难忘的还是那场行刑,时值正月,过年的喧嚣刚刚散去,朝廷等不到数月后的秋斩,直接将人拉去了菜市口。从犯们砍头腰斩,主犯三人凌迟。听闻鲜血染红了菜市口的地面,周庄主钱亮马三几人的凄厉哀嚎响彻云端。
据说几里外的人都能听到他们的惨叫,据说菜市口的地面清洗了数日都没完全褪去暗红,据说前去凑热闹的百姓很长一段时间都能梦见当日的“盛况”。
至此,人们记住了阿芙蓉,一个认知牢牢刻在他们的意识里。这是让人谈之色变的东西,这是绝对不能碰的东西,这是要千刀万剐五马分尸的东西。阿芙蓉成为大清第一禁物。
多年以后还有人以此告诫子孙,甚至主动帮朝廷在各大出海港口以及民间观察,一经发现阿芙蓉或类似物件,直接举报给官府。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停。
康熙三十年正月。胤礽举办了一场隆重的硝烟仪式。阿芙蓉被制成烟膏是不能用火焚烧的。记忆中林则徐用的是海水浸化法。胤礽便沿用此法。他不但请了文武百官来观礼,还将在京的洋人都邀了过来。
当然,数日前的菜市口行刑也是如此。既然要震慑,自是要他们亲眼瞧见才好。
等这一堆事全部处理完毕,胤禔早已脱毒成功,并在宗人府调养了一阵子,身体基本恢复正常。当然这是外人不知道的。甚至康熙封了口,除极少数知情者,旁人连胤禔染上阿芙蓉都不得而知。
正月底,官报大阿哥病逝,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侍卫的看押下驶出城门,从此,皇陵多了个守陵的“罪人”。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但又衍生出其他后续。譬如大阿哥既然已经死了,他的丧礼怎么办?
康熙再次头痛起来。大阿哥为皇室之人,一般来说便是谋逆篡位遭圈禁,死后也会象征性封个爵,以爵位对应的礼制入葬。但康熙迟迟未下旨意,他怕这个爵位一封,胤礽会生气。
就在他犹豫踌躇之际,胤礽先开了口,为胤禔请封。
康熙很是惊讶,前阵子还对胤禔喊打喊杀呢,这会儿突然转性了?
见他这副表情,胤礽很不高兴:“汗阿玛当我是什么人!我是生气大哥给天地会当木仓使,还弄出阿芙蓉这种东西来。那日气得狠了才会忍不住对他出手。可他毕竟是我大哥,如今又已经病逝,该有的死后尊荣还是要有的。”
胤礽才不在意这些。不论封什么爵,胤禔又享受不到。让他看着自己被封爵却半点好处没有,反而只能以罪人身份一辈子关在皇陵,岂不是更气人?
“何况大哥虽然病逝,他的妻女还在。以如今的情形,她们也不适合留在宫里。我知道汗阿玛恼恨伊尔根觉罗家。他们家与大哥有牵扯的人汗阿玛都已经该罢官的罢官,该惩处的惩处了。就目前调查到的消息,因着燕燕,大哥对大福晋多有保留,他在外的行事,大福晋是不清楚的,更没有参与。”
康熙蹙眉,在他看来,不管知不知情,参没参与,夫妻一体,大福晋都逃不过。甚至作为父亲,他或许还会怨怪大福晋没看住胤禔。
啧。胤礽撇嘴,对康熙这点子心理了解得很,没看闭门钟粹宫多年不出,对此事毫无了解的惠妃这些天不但被贬为庶妃,还接连被斥责了三回,说她教子无方吗?
大福晋的处置一直没下,非是康熙不想,而是顾虑她的肚子,那到底是胤禔的血脉,更别提她早前还生有二女。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女儿是比不过儿子的,但就目前宫中的情况,康熙只有胤禔所出这一脉孙辈,便显得金贵了。
胤礽眼珠动了动,继续道:“大福晋如今还怀着孩子,即将临盆。那到底是皇家血脉,不能疏忽。若大哥封爵,也可以在宫外另赐府邸,让大福晋带着孩子搬过去。”
这也是胤礽主动为胤禔请封的原因之一。祸不及稚子。不管胤禔如何,他所出女儿,年长的也不过两岁多一点。她们有什么错呢?
康熙让胤禔在明面上死去,最大的好处可能就是这点了。若胤禔未死,那么大阿哥被贬去守陵,妻女要不要跟随?若不跟随,如何安置?大阿哥为罪人,她们一辈子要带着这顶帽子。
但胤禔一死,一切罪责恩怨也俱都随之消散。康熙的火气降下来,对于胤禔这个以前疼爱过的孩子,他失望痛心之余,终归会有几分怅然,几分不舍。
死后追封是必然。康熙也舍不得剥夺了他的存在,还让他顶着光头阿哥的身份“去世”。相对应的,在回想起曾经的付出时,难免也会把这份感情多少迁移一点在胤禔的孩子身上。
此时胤礽提出追封后另赐宅邸,让胤禔妻女别居宫外,恰到好处。这般一来,她们还是皇室宗亲,仍然能以福晋与格格的身份生存下去,不至于太艰难。
果然,说道这个份上,康熙念想勾动,越发感叹胤礽这份用心,便是胤禔错到这个地步,他仍旧为其妻女留有后路,可胤禔都做了些什么呢?
康熙张了张嘴,叹道:“便封多罗贝勒吧。以贝勒之礼安葬。”
胤礽愣住,他本以为会封个郡王,谁知竟只是一个贝勒。虽觉得有些意外,但胤礽也没进一步劝说。就此,胤禔爵位敲定,葬礼规制有了,内务府与礼部忙碌起来。不过由于胤禔犯的错,丧仪从简。
二月底,棺木下葬。除了少数知情者,没有人知道,棺木中并无尸身,是空的。同时,大福晋带着妾室孩子搬出皇宫。宫外的贝勒府是户部从以往抄家罪官的府邸中挑出来的,略做了修缮。面积不大,但对她们来说也足够了。
入住第二日,大福晋产下一女。因胤礽早前提过让太医日日前去诊脉看护,若有异常都有及时处理,所以大福晋胎相不错,生产时也没受太多罪,母女平安。
消息传到皇陵,胤禔呆了半日,默不作声。
又是一个女儿,倘若放在以前,他是不高兴的。但现在他高不高兴已经不重要了。总归皇室长孙都不可能是他所生,甚至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儿子。
听说阿芙蓉会影响子嗣健康,好在他吸食阿芙蓉是在伊尔根觉罗氏怀孕后,也算是一种庆幸吧。
胤禔抬头望向天窗照进来的一缕阳光,神色怔忪。他还能出去吗?就算出去了,他已经死去,棺木入土,昭告天下,他还是他吗?
胤禔突然发出一声苦笑,心头一片迷茫。怎么会这样?怎么就这样了呢。他明明是皇家大阿哥,明明可以有大把的荣华富贵,权势前程。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汗阿玛没有真正要他的命,却剥夺了他的身份与希望,这跟杀了他又有什么分别?
胤禔闭上眼睛,满心后悔。
……
江南。某处别庄。
春枝神思不属,心中五味陈杂。当年离宫,她改了户籍,化名春兰来到江南。利用娘娘留下的人脉、给予的线索在民间探查,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摸到了天地会的边。也是凑巧,陈光义正在寻找得用的宫里人。
她借助自己的优势凑上前去,还给自己编了一段曲折离奇的身世过往,成功勾起陈光义的怜爱之心。
她说自己曾是满洲贵族家的婢女,在小姐身边伺候,曾与小姐学过满语,也跟着小姐入过皇宫。后来随小姐出嫁,小姐为了防止庶长子出生,让她对怀孕的妾室下药。她于心不忍,没有动手。
妾室平安生下长子,小姐震怒,栽赃她偷盗,将她关押起来,私刑折磨。若不是妾室发现,向姑爷揭发了小姐,她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但妾室这么做也不是出自善心,而是想借机扳倒小姐。妾室早就知道她被关押折磨,却瞒着不说,等她被折腾得快死了,妾室才站出来说明真相,让姑爷看到她的惨状,对小姐越发厌恶。这时,妾室再提出放她出府,又展现了自己的仁心,与小姐的邪恶高下立现。
而她这个可怜的婢女,就这么无辜地成为了妻妾争斗的牺牲品。
所以她恨上了小姐,恨上了妾室,甚至恨上了所有高高在上的满人贵族。
春枝更改户籍时足够谨慎,春兰的化名不是随便取的。她诉说的故事真实存在,就发生在佟家旁□□位小姐与娘娘同辈。那位婢女便叫春兰。只是真正的春兰受伤太重,出府之后就病逝了。但是这点几乎没人知道。因此即便陈光义去查也不会有什么破绽。
果然在调查过后,陈光义信了她,并且在她有意经营下,对她由怜生爱。她就此做了陈光义的女人,被陈光义安排去一座院子教导里面的女孩。偶尔陈光义会来,或者带她出去。
几年下来,他们感情越来越好,陈光义对她不再设防,就在前阵子,她从陈光义口中套出了娘娘当初的信件下落,她本来想着只要把信件偷到手烧掉,证据没了,娘娘的隐患也就除掉了。
谁知陈光义手里只有两封,还有两封在京师。一个证据还藏三个人手里,春枝咬牙切齿。就在她琢磨着要如何探听到京师那两封的下落时,京师出事了。那两封信暴露,娘娘做的事情直接被揭发出来。
娘娘被废,棺木迁移,佟家免职……
一条条消息传来,春枝心急如焚,却什么都做不了。
吱呀,门开了。来人是朱和潍的妻子张氏。
张氏看着桌上一点没动的饭菜蹙了蹙眉:“怎么又没吃?我知道陈大人死了,你伤心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陈大人临死前还挂念着你,你可不能这样,陈大人若是九泉之下得知,岂能安心?”
是的,陈光义死了。就在前几日的围剿中,他护着朱和潍逃生,帮朱和潍挡了一木仓。人人都以为她的伤心难过是因为陈光义,春枝一个字没反驳,默认下来。
见她这副模样,张氏叹气:“都是女人,这些年你同陈大人感情如何,我虽未见过,却也有所耳闻。你们伉俪情深,如今他突然没了,你一时间难以接受,我可以理解。但请你多为陈大人想想。他生前最在乎你。”
伉俪情深?
春枝神色微微变了变,一阵恶心。她没有别的本事,为了娘娘,委身于陈光义。若能借此找到证据,帮娘娘去除隐患也就罢了。可偏偏娘娘东窗事发,她的计划落败,什么都做不了。既然如此,她这些年的付出算什么?
春枝默然不语,她刚历经丧夫之痛,承受莫大打击,这些天一直神情恍惚,张氏也不意外,起身为她倒了杯水,继续劝道:“你想想,若是你不在了,可希望陈大人日日夜夜念着你,不顾自己的身子吗?”
张氏握住她的手:“你一定不希望陈大人这么做的,对吧?陈大人也是一样的。不然他临死前也不会求夫君照顾你。”
夫君,张氏的夫君是朱和潍。当年害死娘娘的人,朱和潍天地会有一个算一个,全有一份。陈光义不例外。朱和潍更是魁首。
春枝眸光闪烁,心念动了动。
事已至此,苦恼无用,她是不是该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以往她能接触到地位最高的人只有陈光义,朱和潍是从未见过面的。但是陈光义为救朱和潍而死,死前请求朱和潍照顾自己这个遗孀。朱和潍答应了。她就此被朱和潍带在身边。
如今毁掉证据已经没用了,那么她是不是可以换个方向。如果能毁了天地会,杀了朱和潍,是否也是为娘娘报了仇?
春枝重新燃起希望。
张氏又道:“陈大人如此为你,你怎么忍心让他九泉之下难过呢?是不是?你放心,就算陈大人没了,你还是陈夫人。夫君答应过陈大人的事一定会做到。我们都不会亏待你。”
春枝紧咬下唇,就势扑进张氏怀里,失声痛哭。
张氏一下下拍着她的背,松了口气,能哭出来就好,总比憋在心里要强。
半个时辰后,安抚好春枝,张氏走入主院。
朱和潍放下手中书籍:“陈夫人怎么样?”
“哭了一场,把心底的情绪发泄出来,现在好多了。我走的时候已经吃了半碗饭,喝了一碗汤。慢慢来,她总会挺过来的。”
朱和潍点头:“这便好。陈叔叔看着我长大,为大明鞠躬尽瘁,甚至因为各种任务,多年没有成亲。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心仪的姑娘,与他举案齐眉,偏偏又……哎,前几日若不是他,我怕是早就死了。如今他没了,他的遗孀,我总要帮他照看好,不能让她再出事。”
“妾身明白。妾身会经常去看陈夫人,开导陈夫人。对了,陈夫人问有没有什么事需要她帮忙。”
朱和潍抬头:“嗯?”
“陈夫人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手中忙活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陈夫人还说,她理解陈大人的选择。她知道对于陈大人而言,能为夫君牺牲,是他的荣幸。陈大人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助夫君夺回大明江山。
“她说她是女人,没有陈大人那么大的本领,但也想继承陈大人的志向。陈大人未能完成遗愿,她想为陈大人完成。哪怕尽一份绵薄之力也好。”
朱和潍顿了下,想到陈光义的忠心,叹道:“也好,有事做也能早日从陈叔叔逝世悲伤中走出来。你先带着她熟悉熟悉现今的情况,若是觉得她可以,便把你手里的事抽一部分给她,也是帮你分担。”
“是。妾身明白了。”
……
京师。
聚贤庄同胤禔的事情结束,胤礽仍是不得闲,又忙起别的事来。先是去查看了宫外几个铺子的账目以及工作汇总报告。让他惊讶的是,塔吉古丽的白氏纺织厂销量惊人。刚开业半年的厂子,效益竟然不比三大店铺差多少。
再一看,除寻常棉纱纺织物外,这其中很大一部分收益来源于羊毛线。
胤礽这才发觉,宫里还不明显,但在宫外,似乎是自去年入冬开始,街上行人便有不少穿羊毛线者。尤其是这一两个月,天气逐渐转暖,外头的棉袄褪去,很多人开始穿针织外套或针织褂子。各色编织花样与图案,种类众多。
不知不觉间,京师人民将羊毛针织视为潮流,效仿者众。
这几个月胤礽出宫,也有见到过一二,只是心头被聚贤庄这一堆烂摊子事环绕,没有在意,此刻才回过神来。
胤礽低头继续看工作汇报。
除了京中,她们还将白氏纺机与飞梭织布机卖去了江南。纺织行业的革命由京师蔓延至江南,而后是全国各地。并且由于塔吉古丽、郭络罗氏与石令仪三大首脑的暗中推动。江南也建起了商会,并与京师商会多有交流。
同时,她们也没放弃海外市场。石令仪将自家的厂子与白氏纺织厂联合起来,做成兄弟单位,借石家的名头拉拢了不少客户;又请自己的大哥富达礼出面委托玲珑阁奇巧居以及华新日化的三大掌柜帮忙。
别人不知道塔吉古丽与太子的关系。玲珑阁廖掌柜是清楚的,奇巧居与华新日化的掌柜虽不知道全貌,多少也得到些消息。加之石令仪是未来太子妃,他们的女主子。富达礼一开口,三人便应承下来。
这些年三大店铺与各大出海商船合作已经十分成熟,除前头一年是胤礽主持外,后头几年都是三大掌柜负责。他们与合作商们关系良好,熟门熟路,如今帮石令仪牵线的事自然办得很是顺利,还从中助力了一把。
白氏纺织厂与石氏纺织厂的产品就此搭上各大海船的关系,走向国际。
这是生意上的,另外在商会之下,石令仪与郭络罗氏还做主成立了纺织女工救助会。商会联盟旗下的女工若遇不公或难事,都可找救助会。若是工作上的,救助会干事会与其工作的厂子老板协调;若是生活上的,救助会能够给予一定程度上的帮助。形式类似后世的工会和妇联的综合体。
胤礽懵了许久,恍然发觉,原来不需要他步步把关,原来不需要他过多关注,原来不需要他把路线都规划好,她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方向,并表现出众。
放下工作汇报,胤礽就接到了和郡王府的喜报。
郭络罗氏于昨日发动,在今早产下一子。洗三宴当天,胤礽前去恭贺,陵光乐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谁倒酒都接着,一杯一杯地喝,最后醉的不省人事。
从和郡王府出来,胤礽又去了景山学院,他与胡长生约了未时末见面。就连小柱子都吐槽:“主子,您这行程排的也太满了,总该歇歇。”
胤礽摇头:“前阵子因着聚贤庄,其他事孤都落下了。如今聚贤庄解决,之前压下的活儿总得做完。也不过这几日,忙完就好了。”
小柱子无奈闭嘴。
来到景山学院,胡长生早已等候在侧,行礼过后,便奉上自己的成果。胤礽接过一看,万分惊喜:“没想到不过几个月时间,你就已经把注音之事做成了。”
所用注音方向因为有胤礽的提点与引导,同后世拼音差不离,有少许不相同之处,胤礽觉得也算各有特色,不必纠正。
胡长生低头道:“只注音了一部分,并非所有文字。”
“虽只是一部分,但常用字都已包括在内,作为孩童启蒙和成人扫盲尽够了。”
胡长生犹豫了下,鼓足勇气道:“学生斗胆,敢问太子,倘若学生想将此等注音详解汇总整理著写成书,不知太子可否为学生做序?”
“可。”
没有考虑,没有迟疑。只有简简单单的一个可字。胡长生内心澎湃。
胤礽却又浇了一盆冷水:“你想要把注音详解著成书的想法很好,但可有考虑到,虽然这些年国内洋人不少,国人与洋人来往也越来越频繁,但大部分文人仍旧不懂洋文,不会洋语。
“注音若没有人教授解答,告诉他们具体发音,光凭看书,是学不会的。更别提你所作注音虽脱胎于洋文,却与洋文不同。即便懂洋文者,也未必会。
“再有民间有些老学究,不喜外洋之事,抵触外洋之学。在他们看来,你用洋文来给我国文字注音,非但不是好事,反而是坏事,是对我国文化的侮辱。这些你可都有想过?”
胡长生当然想过的。他道:“学生明白太子的意思。太子也说是‘有些老学究’,有些不代表全部。近些年国内与外邦交流频繁,有抵触者,便有喜爱者。还有一波如学生一般愿意接受外来事物也善于接受外来事物的人。
“注音之书只需卖出去,总会有人看到。或是好奇,或是贪新鲜,或是真心觉得堪为大用,不论哪种,他们都会想知道注音到底怎么读。如此,便会打听到学生这里来。学生只需教会一个人,就能由他传给下一个人。还有……”
胡长生顿了一下,看向胤礽:“若是太子允许,可将注音拼读设置为学院选修课程,由学生交给选修课的老师,再请老师负责此门课的教授。如此也能做到,注音拼读由学院而作,也由学院先行。”
胤礽眼底浮现出点点笑意:“看来你考虑的十分周全,甚好。”
胡长生眼前一亮:“太子是答应了?”
“你如此用心,孤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胡长生激动难耐,声音都颤抖了两分:“学生多谢太子!正好,等学生将注音著书整理完毕,黄先生的造纸机也完成了,可以用造纸机制作的第一批纸刊印书籍。”
胤礽一震:“黄先生的造纸机做好了?”
“具体如何学生不清楚,学生不善机械之道,但学生的胞弟有幸选为优秀生入实验室跟学,学生听他说,基本已经做成,只等测试了。”
胤礽大喜,抬步就走:“我们去看看!”
一行人走到实验楼,刚至楼道,还未入一号实验区,便听闻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先生,我们做出来了!”
胤礽眉眼飞舞,脚步更快了两分:“你们把造纸机做出来了?”
欢呼声顿停,纷纷行礼。胤礽赶紧叫起:“不必如此,孤听说造纸机做好了,对吗?”
赞扎将手中的纸递过去:“太子,这是造纸机做出来的第一批纸。您摸摸。”
胤礽接过,光滑细腻,不比以往手工的差,甚至还更好。胤礽看着眼前的造纸机:“是用它做出来的?”
“是!我们估算过了。这一台造纸机生产的纸量抵得上如今三个造纸坊的纸量。若能善加利用,必定会令市面上纸张供过于求,如此价格自然会降低。而相应的,由纸张刊印的书籍价格也应当会有所下调。”
胤礽拍手:“大善!孤这边吩咐下去,让人建个造纸坊,就用这个造纸机生产。至于这生产出来的第一批纸。”
胤礽笑盈盈看向胡长生:“裁剪好收拢起来,咱们用来刊印执明的著书。”
众人一听,纷纷询问:“胡长生,你要出书了?”
有与胡长生熟悉的人则问:“执明,你最近忙的注音完成了?你是要为注音详解立书吗?”
胡长生一一回答。学子们又是一阵欢呼:“咱们学院居然有人要出书了!”
“胡长生,我们实践课学的就是怎么制造纸笔,如何套版,如何刊印。不如你的书就由我们来负责刊印成册,怎样?”
胡长生微愣,看向胤礽。
胤礽笑嘻嘻道:“你的书,你自己做主。”
胡长生莞尔:“好。那就多谢诸位同窗了。”
“太好了。等此书面市,我一定跟身边人推广,让大家都去买。我还会告诉大家,这书可是我同窗著作,由我们生产的纸张做底,我们自己亲手刊印。”
“对!就是这话!这可是由我们景山学院著作,我们亲手做的纸,亲手刊印成书。不如我们在书中印上景山学院的校徽,如何?”
“这主意好,就这么办。”
“既然这样,我们不妨成立个刊社。学院协会社团那么多,别人能组建辩论社,绘画社,诗社,我们为何不能成立刊社?胡长生的书是第一本,往后我们或许还会有第二本第三本……咱们景山学院人才济济,往后著书立说的还少吗?”
如此一来,众人的热情更高了几分,个个拍手叫好,甚至激动得就地讨论起刊社的成立事项来。
胤礽眸光动了动,没想到他们已经有了后世出版社的雏形,往后或许还能发展成校内报刊。想到此,胤礽心里异常高兴,他笑着退了出去,将场地还给这些热血少年们。正准备回宫,结果没等走出学院,就接到小池子传来的消息。
索额图归京了,还带着他此行的战果——两颗项上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