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宫。
康熙此刻面色苍白,形容憔悴。胤禔扶着他坐起来,接过梁九功手中的药碗伺候康熙喝完,眉宇紧皱:“这药汗阿玛已吃好几日了,儿臣瞧着似乎并不见多大起色。太医可在,不如宣太医再来诊诊脉,将药方子改一改?”
康熙摇头:“这药挺好,不必了。”
“可是汗阿玛……”
康熙抬手打断他,又说了一次:“不必了。”
胤禔只得作罢,眼瞅着康熙,心下狐疑。他汗阿玛从不是讳疾忌医之人,如今这是怎么了?唯有康熙明白,他非是风寒之症,这两日表现的低热只是因他大悲大恸之下承受不住而引起。根结不在于此,而在于心。
太医开的药方没有问题,除应对他的低热之外,还有固本培元,强身健体之用。他的气色未见明显好转,不是药的问题,是他心中难安。
康熙看向胤禔:“你身为军中副将,怎可一直守着朕。眼看大军就要开战,副将却不在营中,算怎么回事!”
“儿臣担心汗阿玛。此处距营地不是很远,等太子来了,儿臣再骑马日夜兼程赶过去也使得。到时候有太子照顾汗阿玛,儿臣也可放心。”
说到太子,康熙心尖不可遏制地颤抖了一瞬。
胤禔觑着他的面色,犹豫道:“不知太子行至何处了,算日子该已经到了才对。莫不是路上……”
胤禔一顿,“儿臣多嘴。汗阿玛别担心,太子仪驾身侧有亲兵护卫,定不会有事。太子至今未到,恐是在京中耽搁了。毕竟太子领着监国的重任,就算收到汗阿玛传信,也要先把手头上的事同群臣安排妥当才能出发。”
太子监国,执掌权柄,为权柄而忽视皇父之病,何等居心?
可惜康熙完全没听到他此话后面的重点,满脑子都是他为了引起后话的那句前奏:莫不是路上……路上……
康熙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是他想岔了。他不该为了见胤礽一面急匆匆召其过来的。若是胤礽因为他的传召,途中出个什么事怎么办!太子出京,多少双眼睛盯着。虽有亲兵护卫,可万一呢?
康熙倏忽站起来:“太子……太子不能有事。胤禔……”
康熙本想传令胤禔,话到嘴边,不知怎地,忽然顿住。想起从前胤禔的心思,即便这两年他表现尚可,对太子颇为恭敬,可康熙仍有顾虑,复杂神色一闪而过。
保成不可以有任何闪失。这等时候,他不敢把保成的安危随随便便委托出去。他承担不起哪怕一点点风险。
念头闪过,康熙话锋调转,问询梁九功:“索额图人在何处?”
“索大人与纳兰大人此刻都在行宫。”
“让索额图带五百人前去接应太子。”
将目前在他身边的人都算一算,也唯有索额图最合适。索额图就算有诸多不好,但有一点他很肯定。那就是索额图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让太子有半分损伤。
胤禔怔在当场,心情越发沉重。本以为言及太子监国,汗阿玛总会有些微触动,谁知汗阿玛对他这些话完全没听进去,所有重点都只放在前半段。担心的全是太子会否出事。
太子,太子。汗阿玛满心满眼都是太子,他算什么?他算什么!都一样是汗阿玛的儿子,区别怎么就这么大!
胤禔五脏六腑仿佛燃起一股巨火,烧得他浑身作痛。梁九功已经领命出去传话。他只能转过身,装作端茶遮掩自己的情绪。他不能表现出来,尤其不能在汗阿玛面前表现出来。不然他这两年的努力就白费了,功亏一篑。
强压下满腔的愤怒,胤禔转身,接过奴才的活,恭恭敬敬规规矩矩伺候康熙。
看着递到跟前的水杯,康熙才恍然回神。
胤禔微笑安慰:“汗阿玛也累了,不如喝杯茶缓缓,儿臣扶您去床上歇歇吧。”
康熙摇头,他此刻哪里睡得着。
胤禔轻叹:“汗阿玛已经数日不曾睡好,若再这般下去,太子到了瞧见,心里也会不安的。”
康熙一顿,“你说得对,朕不能让保成担心。朕歇一会儿。”
胤禔:……更生气了怎么办。
服侍康熙躺下,胤禔轻手轻脚退出去,回到自己屋子,脸色瞬间垮下来。双拳紧握,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汗阿玛是不是当他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呢!哪有人偏心偏成这样的!
不过这几日汗阿玛的态度尤为不对劲,虽说他偏心太子不是一日两日。但此次大军出征前期,汗阿玛并未这般。他每日陪驾汗阿玛身侧,与汗阿玛相处也算和乐。汗阿玛还问他对此战的看法,教他如何应对,嘱咐他跟在皇伯父身边好好学习。
彼时,一切都还算正常。可就在快要到达乌兰布通之时,汗阿玛的营帐半夜突然灯火复明,声音喧嚣。他离得近,听闻动静匆忙赶过去,便看到汗阿玛面色惨白,嘴角还挂着鲜血,仿佛疯了一般,连鞋袜都不穿,就下床往外走,口中大呼太子的名字。
后来在众人的提醒下才回过神来这里是营地,太子未曾随行西征。接着汗阿玛便说要回京,且要立刻回京,疾行回京,他要见太子。他一定要见太子。
然而当时他走路都踉踉跄跄,从床边到营帐门口,短短距离,摔了两回。便是如此,也不肯听他与梁九功的劝说,挥开他们的阻拦,一意孤行,要往外冲。几度摔倒,几度爬起。最终被他与梁九功一起扶了回去。
此番情形,何人敢让他疾行回京?无奈之下,只能提议传信太子,让太子速来。好一通安抚劝谏,才把汗阿玛稳住,让汗阿玛同意,暂驻行宫休养。
胤禔眉宇紧皱。汗阿玛此番举动太不正常了。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有意从梁九功身上探听,奈何梁九功嘴巴紧得很,只说不知。他整夜伺候汗阿玛,怎么会不清楚。分明是托词!
胤禔咬牙。此次西征准噶尔,他为副将,是一次绝佳蹭功劳的机会。他很清楚,便是为了军功,他也该在军营。
可汗阿玛这般模样,让他十分忐忑。他总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越来越超出他的预料。他只能想着,等太子过来,或许能看出点端倪。他总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目前大军的局势,希望到时候他还能赶回去。
另一边。
康熙虽闭目躺在床上,可心里存了事,终归没能完全睡过去,不过眯了两刻多钟,再次被梦中反复出现的场景惊醒,就这么睁着眼躺在床上,目光毫无焦距。人虽在,魂却已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这回的场景与以往两个不同,是新的。自前些天在梦中显现后,近日来频繁重复。
梦中,他看到了胤礽的结局。虽然在看清头两个场景,瞧见胤礽的身体状况后,他便已有猜测。可猜测终归是猜测,他心里总有一丝期盼,盼着胤礽能出去,能调理过来。然而这次的梦打破了他的幻想。
胤礽到底还是死了,在他驾崩两年后,离开人世。胤礽去的时候,形销骨立。那是一个冬日,外面大雪纷飞。屋内炭火微弱,不见得比外头暖和多少。虽有太医诊脉,但开方用药都不太用心。
他看得怒火中烧,想斥责太医,想勒令奴才加火盆烧地龙火墙。可没人看得到他,也没人听得到他说话。他就这样看着胤礽一点点闭上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
胤礽走的时候很辛苦,连呼吸都极为艰难。可即便如此,他仍旧听到了胤礽气若游丝之际微不可察的低语。胤礽在唤汗阿玛。之后呢?没有了,胤礽费了所有的力气也只能吐出这三个字,紧接着便没了生息。
那一刻,康熙觉得自己浑身血液彷如被抽干了一样。就算一再坚持说梦中人不是他和胤礽,但他还是真切体会了一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
所谓痛彻心扉,所谓挖心割肝,所谓撕心裂肺,不外如是。猛然惊醒,他依旧能感受到心脏内腑的阵阵抽痛。痛得他蜷缩成一团无法直立,痛得他张开嘴大口喘气也难以呼吸。
他问自己,胤礽为何会死。是因为冬日炭火不足吗?是因为太医不尽心吗?或许有。但这些都不是根本原因。
胤礽从前是何等金贵人物,可后来对于这些慢待,他看在眼里,只字不提。他已经习惯了。习惯,是一个多么残忍的词汇。
他的眼中早就没有了光亮。几次梦境,康熙再未见他笑过。哦,不,有一次。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他死时,嘴角是微微上扬的。大约对胤礽而言,这是他的解脱吧。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在怎样的环境之下,才会让一个人觉得死反而成了解脱。
是谁杀了胤礽?不是那些炭火,不是太医,不是奴才的慢待。是他啊。是他这个皇父亲手圈了他,将他关在这窒息的牢笼里。是他的种种行径,是他的到死都不再召见一次次摧毁着胤礽的生机。
胤礽落到这般结局,都是因为他。
他亲手杀了胤礽,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可怜在弥留之际,胤礽惦念的却还是他这个汗阿玛。
醒来之后,康熙无法承受这样的结果,也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他跌跌撞撞下床,形似癫狂。他不顾一切想回京。他迫不及待想看到胤礽。他必须见到胤礽。他要亲眼看到胤礽好好地,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可是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不宜赶路,群臣也都拦着他,不让他回去。他只能驻跸行宫,一日日等。
门外传来梁九功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似乎说着太子两个字。
康熙惊坐而起:“太子,是太子到了吗?”
房门打开,胤礽入内,看到康熙病弱的模样吓了一跳:“汗阿玛!”
匆匆冲到床前,还没来得及行礼,就被康熙一把抱住:“保成,是你!真的是你!你没事,你还活着,你好好的。太好了。”
康熙将其揽进怀里,越搂越紧,越搂越紧。仿佛只有如此,他才能真切的感觉到胤礽是真实存在的,不是他的幻想。
胤礽很是懵逼。他下意识想挣扎,因为搂得太紧,快闷死他了。但察觉到康熙说出的话语以及抱着他的身躯全在不可遏制的微微颤抖,胤礽愣了片刻,最终没动,默许了康熙的举止。
胤祉更懵逼,他一条腿踏在房内,一条腿在房外。这情况,他是进呢,还是不进呢?太尴尬了。他到底来干什么?他就是个多余的啊!
得闻太子已至消息赶来的胤禔倒是不懵逼,但他气愤啊。心里火气更大了。偏偏嫉妒得要死还得憋着,就更郁闷了。
胤祉有顾虑,他可没顾虑,直接入内:“见过汗阿玛,见过太子。”
一番行礼,直接打断了康熙与胤礽的温情。
胤祉:……这也太没眼色了吧。故意的吧?故意的吧?绝对是故意的吧!
他撇了撇嘴,随后进屋。
康熙的情绪被胤禔打断,慢慢从梦境的余悸中抽离出来缓过劲来。他放开胤礽,看着眼前身康体健的儿子,心里安定了些。还好,还好。那是梦,不是真的。现实中他好好的,胤礽也好好的,他们都好好的。
康熙深呼吸了好几次,压下脑海中千万思绪微微扬起嘴角,笑着询问:“朕今早才收到消息,说太子仪驾刚出古北口,怎么这会儿就到了?”
“汗阿玛,我与三弟是私下骑马疾行,不与仪驾队伍一道。”
康熙一愣,瞬间明白过来,胤礽玩得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为防有心人算计,留了一手,设了个幌子。
他看着胤礽,又看了看旁边的胤祉,二人皆是一路风尘、满面疲惫。心下不免滋生后悔。看,就因为他的一个梦,心里不安,非要见孩子。害得孩子连日奔波,别说安全问题,就是没遇上危险,也折腾人啊。
康熙眼底闪过自责与心疼。胤礽却已经起身询问起梁九功康熙的病情来,得知吃了几日的药仍不见好。胤礽蹙眉:“是不是药方不妥?哪位太医看的诊,开的什么药?”得闻信息后,又道:“让太医再来瞧瞧,换张方子试试。”
梁九功看向康熙,康熙摇头:“不用了。药方吃着还好。”
“不行。就算药方可以,也得让太医再诊诊。小心无大错。事关汗阿玛的身体,不能儿戏。总要谨慎些。”
说完,也不听康熙的,直接吩咐梁九功,“去将随行的太医都叫过来,另外取汗阿玛的脉案与药方给孤瞧瞧。”
似乎是怕康熙反对,转头瞪眼:“汗阿玛不许拒绝,不带拿自个儿身子这般任性开玩笑的。”
康熙:……行吧。
见康熙不再说话,胤礽满意了。胤禔心里却更不舒服了。这些话他没说过吗?换药方他没提过吗?怎么他说出来康熙死活不答应,太子一说,他就应了?
胤禔垂在身侧的手瞬间握紧,又瞬间松开。
其实就算拿到脉案和方子,胤礽也看不太懂。不过这些年因为胤礽的许多改革,加之刘太医的推动。如今脉案写的不仅仅是脉相情况,还有患者的病情发展,类似后世病例。专业术语胤礽不明白,却还是能从中看出康熙的一些症状的。
瞧着每日病志,未见重症危象,胤礽松了口气。又守着三位太医轮流把脉,商议着把方子完善了,交给下人去抓药熬药。
事情办完,太医准备告辞离去,又被康熙叫住:“给太子和三阿哥都看看。”
胤礽与胤祉俱是一愣。
“汗阿玛,我们无病无疾的,看什么?”
康熙一哼:“不是骑马赶路过来的吗?日夜兼程,大腿两侧能不受伤?胤祉方才站都快站不稳了。”
胤祉低下头:“儿臣无事,儿臣……”
“还逞强,让你看就看!”
胤祉闭了嘴,面色却很是为难。康熙自然知道他这般模样是怎么回事,不外乎伤得地方不太方便,总不好在这里瞧的。
康熙一叹:“梁九功已收拾好了房舍,回去歇着吧。”
见胤礽张嘴,又道:“朕也累了,想休息会儿。都回去吧。胤禔也回去。”
胤礽到嘴的话咽了回去,躬身应是,领着胤祉告退。胤禔自然无法再留,三人一同出屋,在门口分道扬镳。
待太医瞧过伤势,胤礽又去了胤祉处,此时胤祉已经擦过药,躺在床上了。
“二哥!”
“躺着吧,不用起身。孤就是来看看你伤得怎么样。是孤不好,没考虑到这层。你虽然学了几年骑射,功夫不差,却从没骑过这么长时间的马。你怎么也不说。若不是今日汗阿玛发现,孤还不知道呢。这一路上,是孤疏忽了。”
胤祉摇头:“哪能怪二哥。二哥担心汗阿玛,我也担心汗阿玛,想早点赶到呢。信上写得不尽不详,但寥寥几句话也能猜到汗阿玛怕是吐过血。二哥心里急,我明白。两年前,汗阿玛也吐过血,还昏迷了半日。二哥……”
胤祉欲言又止。
“怎么了?”
胤祉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汗阿玛今天的模样,是不是不大对劲?”
哪有一进门就把二哥抱得那么死的。而且当时汗阿玛的神情,以及他说得那些话,什么叫做你还活着,什么叫做你好好的?这是什么情况?
胤礽隐约猜到原委,叹息道:“估摸着是做噩梦了。”
胤祉:???
做个梦会这么大反应?你逗我呢。
“大约是梦见孤死了。”
胤祉:……无端端地怎么会做这种梦?还为了这么个梦吐血?更是为这么个梦千里迢迢把二哥急召过来?
胤祉无法理解,干脆不去理解了,转头说起胤禔来:“今日你跟汗阿玛抱一块的时候,大哥脸色很不好。虽然他掩饰得快,但我还是看见了。”
胤礽神色闪了闪:“据说汗阿玛这回患病的时候,嘴里一直喊着孤的名字。事后也没说是因为什么,只传信召孤速来。他必然有过许多猜测,想知道这里头是否有机可趁。
“不过有两年前的前车之鉴,他不敢妄动。听说这些日子,他一个副将,死活不回大营,非得赖在行宫。为什么?一来向汗阿玛表孝心,二来便是想探听到这里头的密辛。可惜,又让他失望了,他哪能高兴得起来。况且,他素来不忿汗阿玛偏疼孤。他……”
胤礽顿住,若说康熙对他的偏爱让胤禔不舒服,那么其他兄弟呢?
胤礽看向胤祉,神色很是愧疚:“孤知道汗阿玛对孤很是偏袒,于你们而言不公平。孤……”
胤礽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他是被偏爱的那个,是最受益的那个。似乎不论说什么,都太轻飘飘,显得假惺惺。
“二哥,我明白的。汗阿玛又不是完全不疼我。你看,他还看出来我两条腿不对劲,站着都累呢。说实话,我以前确实有些吃味。
“但四弟说得好,这世上许多病都有药可治,但父母偏心没有。一碗水端平说得容易,真能做到的有几个?毕竟五根手指有长有短,谁的心也没长中间。
“我们比不过你,比不过大哥,但比起后头的弟弟们可强多了。若我们都吃味,非要争个长短,让后头的弟弟们怎么办?而且咱们不只有兄弟,还有姐妹。有些姐妹,一年到头见到汗阿玛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呢。这要怎么算?”
胤礽:……
胤禛这话说得太现实。但这态度……嗯……还挺看得开?也难为他了。别个阿哥只是阿玛偏心,他连额娘也偏心。
胤礽一叹:“在这一层上,确实是孤欠了你们的。”
胤祉摇头:“二哥这些年待我们如何,我们心里清楚的。”
胤祉现在想得很明白。就算一样都是汗阿玛的儿子,也是有嫡庶之别的。不论哪家,嫡子与庶子所获得的父母关爱与待遇会一样吗?显然不可能。于皇家而言,二哥才是嫡,他们全是庶。
嫡庶是规矩,若他们真跟二哥一个样,那就是乱了规矩体统,也会乱了君臣纲常,甚至更一步还可能乱了朝堂社稷。
反正他是不明白大哥怎么想的。若说偏心,对于大哥而言,汗阿玛是偏心二哥的。可对于他们而言,汗阿玛就没偏心大哥?
大哥自认为是长子便觉得自个儿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长子也是庶。所谓嫡长,嫡在前,长在后。有嫡立嫡,无嫡才会考虑立长啊。这有什么不忿的。
二哥心胸宽广,善待兄弟。只需安安分分,还能少得了往后的王爵富贵?便是想要权柄,二哥也不是那等疑心病重易生忌惮之人,甚至更愿意任用兄弟,给予兄弟们机会。
明明能有好日子过,怎么非要想不开去争呢?争来争去还争不赢,吃力不讨好,累不累啊!
对此,胤祉心底嗤了一声,暗骂大哥蠢,面上又笑着说:“二哥快回去歇着吧,我都这个样子,你即便比我年长些,又能强到哪里去。我好着呢,太医看过了,没什么大碍,休息两日便可,你不必担心。”
胤礽轻笑:“孤之前去尼斯克也有过骑马赶路的时候,经历过两回,这次倒不觉得多难受,还撑得住。孤想再去看看汗阿玛。”
“那我……”胤祉本也想去,可藏在被子里的双腿都在发抖,到底没强撑,只得作罢,“我缓缓,明日再去给汗阿玛请安。”
胤礽点头,出了门又钻进康熙屋里。
大约是见过胤礽,得知其安然无恙,康熙心头大石放下,忐忑的情绪得到慰藉,心神放松下来,这回是真的睡着了。
胤礽又向梁九功仔细询问了一番当夜的情况,怕吵醒了康熙,轻手轻脚挪到床边,坐在床边木榻之上。
梁九功悄悄靠近:“太子!”
胤礽摆手,压低了声音道:“做你们的事吧。孤看着汗阿玛。”
见他坚持,梁九功只能又悄悄退到一边。
胤礽看着床上熟睡的康熙,心情复杂。
他此前还想过,要不要使点手段帮一把德妃,让康熙多看到点东西,对他更为有利。可现在他后悔了。如果他猜得不错,康熙定是看到了他的结局。倘若康熙跟史书上康熙一样,早已与他父子反目也就罢了。偏偏这会儿他们父子俩还好得很。
在亲情正浓之时,让他瞧见爱子病逝的场面,属实残酷。怪不得梁九功说,康熙当时十分激动。他不敢直接言指皇帝形状癫狂。可话说得再委婉,意思也差不多。
白发人送黑发人,甚至可以说还是被自己害死的,能不疯吗!胤礽一声长叹。
“保成!保成!”
康熙没有醒,但口中呼唤不断,眉宇紧皱,呼吸急促。
胤礽急忙握住他的手:“汗阿玛,我在。儿臣在!儿臣活得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呢。那是梦,那只是梦,不是真的。别信它。”
睡梦中的康熙好似能听到胤礽的话一般,慢慢平静下来,大声呼唤变成小声呢喃,眉宇一点点舒展。自做过那场梦后,这些日子,康熙就没怎么睡着过,即便睡着了,也很快会惊醒。
撑了这么久,身子早已忍到了极限,这会儿在胤礽的安抚下,没多久就因为过度疲惫再次进入安睡。
胤礽松了口气,怕他又被惊醒,干脆不走了,紧紧握着康熙的手,撑着脑袋稍作打盹。
不知过了多久,康熙迷迷糊糊睁开双眼,转过头便瞧见,胤礽睡在他身边。应该是怕同床吵醒他,让人铺了层被子,就睡在床侧踏板之上。
康熙坐起来,梁九功眼尖地立马上前:“皇上。”
“太子不是回屋歇着了吗,怎么在这?”
“太子询问了奴才陛下患病当夜之事,奴才……奴才不敢不答。太子知道后,便守在这了。奴才劝了,太子不肯走,说不放心您。”
康熙微微点头,看着胤礽的睡颜,心中触动。
他的胤礽这么好,他怎么忍心把他圈起来呢?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