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毓庆宫,正见方姑姑领着夏草等人正在清点东西。胤礽很是疑惑:“孤回京已有数日了,行李不是前两天便整理好了吗?”
方姑姑道:“不是行李,是各宫的回礼和赏赐。”
“回礼?赏赐?”
“太子忘了,你这次回来,带了许多东西,说是送给各宫阿哥格格们的。”
胤礽讶然:“他们给了这么多回礼?”
“阿哥格格们给的也就一两件,这些全是太皇太后、太后以及皇上送过来的。皇上说,太子此行劳苦功高,诸位大人都得了封赏,自然不能落下您。”
胤礽眨眨眼,“汗阿玛都给了什么?”
方姑姑递上赏赐单子,胤礽心花怒放,这些都是钱啊。
方姑姑又道:“奴婢瞅着库房快满了,正同夏草商量,等年后回暖,天气好,翻出来清理清理。”
胤礽一愣:“不是前两年才另辟出了一个库房吗?又满了?”
“是。”
胤礽眼睛更亮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身价不菲!
因此,看着面前的小钱钱,哦,不,是赏赐。胤礽大手一挥:“那就再辟一个库房出来。”
方姑姑福身轻笑:“是。”
胤礽美滋滋地,忽然想起一事,开口询问:“孤记得孤这一行买的东西多,不只给诸位长辈备了,兄弟姐妹们备了,还给石家姑娘备了一份。”
既然答应娶石文炳女儿为妻,那石家姑娘就算自己人了。胤礽虽然两辈子单身狗,致力于拼搏事业,没什么闲心谈恋爱,却也知道适当时候该表示表示,显出自己态度来的道理。
他离京半年,旅游了一圈带回的手信礼,不可能那些与他感情平平的兄弟姐妹都有,往后要跟过一生的媳妇没有。
尤其媳妇跟兄弟姐妹的还得有些区别。因此在买东西的时候,胤礽着重买了些好看且颇有特色的异族首饰,又寻思着若只有这些,礼是不是太轻了。
尼斯克偏北,很快冷起来,他翻找箱子里御寒的衣物,无意间在行礼中发现了一把匕首。刀鞘刀柄镶满金玉宝石,实用性不大,观赏性极强。总结来说就是:好看,值钱。
他认得,这是当初蒙古诸部来京时,准噶尔还是和硕特送的。胤禛也有一把。这些人似乎特别喜欢把兵器做成不是兵器的模样。大概是当初他执意前往尼斯克城的决定下得突然,小柱子等人收拾东西没注意,给混了进来。
胤礽顺手把它放进了给石家姑娘的礼物中。这玩意,他拿着没啥用,女孩子家应该喜欢。金玉宝石,哪家姑娘不喜欢?
当然匕首太华而不实了。胤礽又想着,可能有些姑娘家不喜欢太华丽,更喜欢务实呢?于是他又找了个匣子,把自己的火铳装了进去。
这火铳是今岁戴梓新研制的,只有半个巴掌大,槽内三发弹药,镀金木仓身,设有保险装置,不怕走火。于战场上没啥用,但可以给皇室子弟防身。因此,整个大清现今不超过十把。
其实比起给皇家阿哥们防身,胤礽觉得过于精巧,更适合女性。所以给石家姑娘,正好合适。
见胤礽问起,小柱子躬身回话:“石家的那份已送去了。奴才亲自走得一趟。”
胤礽一愣:“你动作倒是挺快。”
小柱子:???
这话什么意思?
他迷茫看着胤礽:“可是奴才做错了?前几天主子与唐大人忙碌不得闲,吩咐奴才将带回来的东西送到各处去。奴才只是想着,太子妃的也在其中,自然一样要送,这才……这才……”
胤礽摆手:“孤确实是这么吩咐的,不是你的错。”
他顿了片刻,问道:“既是你亲自去的,见到石家姑娘了吗?她长什么样?”
小柱子摇头:“奴才不曾见到石姑娘。石大人不在家,是石姑娘的二哥接见的奴才。”
石文炳不在家是理所当然,他入仕后有很长时间都不在京中。康熙二十一年擢副都统,驻守杭州。二十三年升正白旗汉军都统。今年开春,又被调去福建任福州将军。
听闻石家姑娘幼时是同石文炳在任上生活的,后来年岁渐大,考虑到婚事以及京中人脉等各方面因素,石文炳将儿子女儿送回了京师。石家姑娘有两个哥哥,长兄富达礼,次兄庆德。小柱子口中的“二哥”便是这位。另外,据胤礽所知,应该还有个弟弟,叫做观音保。
小柱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笑嘻嘻道:“主子是好奇石姑娘的长相?这未来女主子,叫奴才们先看也不好啊,不如您亲自去石家做客?”
胤礽蹙眉,古代不比现代,没个由头突然上门说要见未婚妻,是不是不太合适?而且若他只说做客,不提见未婚妻,肯定是石家的男主子们出来接待他。他还是见不着啊。当然,他是储君,又是石家姑娘未来的夫婿,提出见一面也是可以的。但是……
胤礽突然有点怂,寻思着怎么也得找个适当的时机,不能太冒失。
小柱子看出几分,眸中笑意更大了,偷偷抿唇偏过脸去。
“对了,帮孤弄台织布机进宫。孤有用。”
见他说起正事,小柱子面上笑意立刻收敛,恭敬应道:“是。”
……
石家。
石令仪看着眼前太子近侍送来的礼物有点懵。
云嬷嬷领着丫头们登记造册。大丫鬟雅檀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哭笑不得:“这些女儿家用的珠串首饰也就罢了,虽看起来似是异族之物,可也算精巧好看,颇有几分趣味。这匕首……哪有人给自家……”
雅檀本想说心上人,又一想自家主子虽被指婚,却还称不上是“心上人”,可要说是未来太子妃,也有不妥。即便名分既定,太子妃是早晚的事,也得成了亲加封过后才算。
因而雅檀顿了片刻,将这个称呼隐去,言道:“哪有送这个的。再说,还有这火铳……这……这也太……”
雅檀没有说下去,毕竟对方是太子。话不能说得太露骨。可她着实没见过给未婚妻送匕首送火铳的骚操作。
别说她没见过。石夫人为宗室女,云嬷嬷早先是伺候石夫人的,后来被指给石家的心腹成了亲,生完孩子又回来做了石令仪的乳母。云嬷嬷这辈子跟着石夫人从宗室府邸到石家,数十年间见过多少人,多少事,也没见过这样送礼的。
这话一出,观音保不高兴了:“送火铳怎么了?这火铳多精致!你们别不识货!”
他磨搓着双手,“姐,你若是不要,不如转送给我,我要啊。我可稀罕了呢!”
石令仪还没说话,庆德拧起他一只耳朵:“说什么浑话,那是太子给你姐姐的,哪有转送你的道理。”
观音保呼疼,缩了缩脖子将耳朵抽出来,跑到石令仪身后一躲,冲庆德瞪眼:“这火铳上面又没有逾制不逾制的标记,况且太子送了两大箱子玩意儿来,小柱子公公也说了,姐姐喜欢的便留下,不喜欢的给家中兄弟姐妹或者留下赏人都可。怎么不能转送我!”
说得贼理直气壮,这欠扁的语气和模样让庆德手痒痒,又想抓他过来教训,观音保藏在石令仪身后,大喊姐姐救命。
石令仪笑着侧过身,让出空档,使得庆德一把将观音保揪了出来。观音保气急败坏,鬼哭狼嚎。庆德还没动手呢,那分贝已经响彻云端,震得富达礼耳朵疼,只能站出来将两个弟弟分开。
观音保得救,死死抱着富达礼的腰不放。他这会儿大概也知道了,姐姐靠不住,只有大哥能保命。
庆德:……
富达礼略微嫌弃地把腰部挂件撵下去,这才与石令仪解释:“近两年皇上与太子都颇为看重戴梓,戴梓也确实有才,改良了不少火器。你眼前的火铳与现今边关先锋军以及神机营配备的都不一样。
“前些日子,我随舅舅去康亲王府拜访,曾听到些消息。这应该是今岁新出的,大清一共也没几把,除皇上外,也就宫里几位年长的阿哥并和郡王有,其余宗室一概未得。
“太子能将此火铳送于你,可见对你的重视。至于太子头一次给姑娘家送礼物便送火铳匕首这等利器……”
富达礼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素闻太子不好女色,这些年东宫奴婢众多,却未曾传出有受宠爱的。我想着,大概是太子从没给姑娘家送过东西,不太懂要送什么,该怎么送。”
“大哥,我省得。”石令仪笑着点头,目光投向面前的精巧火铳,眸中闪烁着亮光。
观音保眼珠儿一转:“就宫里几位阿哥跟和郡王有?啧啧,和郡王这待遇,外头那些传言不会是真的吧?大哥,你在康亲王府有没有听到别的秘密,譬如和郡王到底是不是皇上的……哎呀。大哥,你打我作甚。”
富达礼怒斥:“胡言乱语,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观音保很是委屈:“我就在家里说说,又没外人。何况外头私底下议论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上头管一管。大家都说这是皇上默认了呢。要不然怎么选在成亲前给和郡王封爵,赏赐府邸让他搬出来?这是告诉裕亲王府的人,和郡王不跟他们争爵位的。他自个儿一脉。”
富达礼有些惊讶,外头已经议论到这么深了吗?尤其这种话竟然连观音保这般年岁的孩子都一清二楚了?眼瞧着观音保不服气的模样,富达礼微微蹙眉。父亲不在家,他身为长兄,自该承担教导之责。
眼见情况不大对,石令仪率先将观音保拉过来,轻轻摸了摸他刚被打的脑袋:“外人怎么说怎么做,我们管不着。但你是咱们家的人,便得守咱们家的规矩。不论和郡王身世如何,只记住他是和郡王就行了。往后这些话不可再说了。”
观音保觑了眼富达礼的面色,很识时务地低头认错:“我听姐姐的。”
“既然你已经知错,便不处罚,只小做惩戒,自明日开始,这一月每日加一个时辰的骑射功夫。”
观音保:???一个月?每天加一个时辰?你这叫做不处罚?你这叫小做惩戒?
石令仪却已经看向富达礼:“大哥以为如何?”
富达礼颔首。
庆德更是拍手叫好。
观音保想再争取争取,然而他刚张嘴,还没开口,富达礼庆德石令仪三双眼睛齐刷刷瞄过来,观音保瞬间怂了:“好……挺好。我……我也觉得挺好。”
石令仪偏头,忍俊不禁。
石家这头,兄妹间感情甚笃,嬉笑打闹,其乐融融。
毓庆宫,胤礽就没有这等闲暇好日子。
宫外,积极配合塔吉古丽纺织作坊的开展筹备;宫内,康熙与一众臣子商量着和谈议定界线中北边那一大片地域的管理。胤礽旁听了好几天,略发表了一些看法。
其一,临近黑龙江那一片,加上现有黑龙江以东领域全部联合起来。这些地区有许多野生动物,可做皮草资源储备。目前还没有所谓的动物保护法,后世的动物保护法在现今也不太行得通。毕竟这还是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年代。
既然如此,皮草又是欧洲各国的畅销货。若适当划归动物分属,设置捕猎期与休息期,把这块规范起来,许能倚仗这部分资源同欧洲各国换取大批金银。
古兰近百年的扩张就是以此敛财的。他们做得,大清如何做不得?
其二,北海沿子区域,这里不但有丰富的水资源、动植物资源,还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大清可尝试去慢慢探索与发现。
其三,划归城池,专作收拢罗野荒遗民之用。愿入此境者,大清准其世代定居,帮忙办理大清户籍,日后便是我大清子民。团结罗野荒的力量,筑起城墙。与古兰境内的罗野荒遗民东西联合,形成对古兰的防御战线。
虽说现今大清与古兰订立约盟,达成和平。但这个和平能维持多少年谁也不知道,因此还需未雨绸缪,时刻警惕古兰反扑。
其四,设封疆大吏,甚至可比照汉朝建都护府以作管辖,维持此地社会秩序,守疆安土。
对于以上几点,康熙经过考虑后,一一接受,又另群臣商议细节。最后任命朋春为驻边将军,主管此境所有安防事务。
而除此之外,胤礽自己的事也没闲着。他已经在宫中会纺织的宫女教授下,基本学会了织布机的运用,并且明白了其工作原理。随后在现有织布机的基础上进行改良,做出了飞梭。
纺织纺织,除了纺,还有织。纺与织紧密相连,不可分割。塔吉古丽的新式纺机解决了纺的问题,可以大大提高纺纱的工作效率,增大市面上棉纱的供应量。但要使现有棉纱变成人们需要的商品,还得将其织成布。
目前的织布机用的是普通梭子,需要两个人配合。所谓飞梭,不过是将梭子装上小轮安装在滑槽内,然后在滑槽两端装上弹簧,使其可以自由来回穿梭,且穿梭的速度较快。如此本来两个人的工作,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织布布面也大大加宽。
如此以往两个人织一匹布的时间,现在分开来,每个人都可以织一匹半,相当于同样的人力,效率是当初的三倍,甚至能够更高。
上辈子,西方是先发明了飞梭,使得织布速度提高,从而加大了对市场棉纱的供应需求,然后才出现珍妮纺纱机。如今他把这个顺序换过来,也是一样的。
算一算,时间还能比西方早几十年。
将手中的飞梭问题解决,胤礽伸了个懒腰,看着天色,难得有时间,准备来场午睡,索额图就很没眼色地来了。
胤礽:……很好,午睡又没了。
为什么说又?呵呵,这已经是索额图这些天干的第三回 了!
胤礽瞬间化身胤·不高兴·礽,盯着索额图,眼神深邃,充满杀气。看得索额图心惊肉跳,疑惑万千,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要该说的事说了。
“太子,之前照你的吩咐将温春一行全部关进小黑屋。现今已有三人受不住招了。”
胤礽蹙眉:“温春招了吗?”
“没有。”
胤礽呵了一声,“除了温春,其他不过是小喽啰,知道的东西有限,就算招了,对我们能有多大作用?就这,犯得着你急匆匆来禀报孤?”
索额图察觉到胤礽语气不太对,沉声道:“皇上交待,特别调查部之事由太子总揽。温春一行为特别调查部建立以来的第一个任务,需完成得漂亮些,务必让温春物尽其用。因而此间事宜,无论大小,都要请太子示下。”
胤礽:……
他很疑惑,康熙这忒妈到底是看到了什么影像,以至于变化这么大。胤礽怀疑,康熙现在的举措,怕不是想把他培养成007社畜,然后自己去享受无良老板的快乐吧?
这绝对不行!
胤礽深吸一口气:“温春关多久了?”
“十六天了。”
胤礽撇嘴,是个人物啊。温春那几个手下,当初可没有那么好的待遇做对比。就这已经撑不住了。温春还享受过一阵子“贵宾待遇”,又突然从“贵宾待遇”变成“死囚待遇”,如此落差,竟然撑了下来?
胤礽眯眼:“放他出来,照之前一样,给他酒肉,帮他洗浴梳头。让他快活一天,再关进去。”
索额图迷茫:“温春前阵子已经开始暴躁,日夜谩骂,脾气越来越坏,初现效果。微臣觉得或许再关一阵子,他就会妥协了。这个档口放他出来,会否前功尽弃?”
胤礽冷哼:“你也说了是前几日。既然出现这种情况已经数日,为何仍然迟迟不松口?那几个开口了的手下都是出现这种情况多久后招供的?”
索额图一顿,言道:“短的两日,长的五日。”
“温春有多久了?”
“十日。”
胤礽勾唇:“他现在如何?可还有暴躁谩骂,甚至在守卫送吃食的时候,迫不及待与其说话,或者通过小窗去抓守卫,不断呼唤守卫别走,将这个他唯一有机会接触的人当做海上溺水时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
“没有。”
胤礽叹气:“若孤所料不错,他这种症状不但没有越来越严重,近两日反而有所减轻,甚至已经转入沉寂。可对?”
索额图苦笑:“太子料事如神。”
胤礽闭目,温春当真是不简单啊。
“他这都快脱敏了。”
“脱敏?”索额图迷茫,什么意思?
“当日孤让你以此法对付温春时说过一句话: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这句话很有道理,但并不适用于所有人。有些人在光明过后,若一直沉浸黑暗,是会一点点接受现实,训练自己,让自己习惯黑暗的。”
索额图面色一沉。
胤礽又道:“叔公,佛家说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最后一样是求不得。但孤觉得求不得算不得多苦。比之更苦的是求到了却又失去。而比求到了又失去更痛苦的,是不断求到,又不断失去。在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之间循环,一步步耗尽你的期待与希望。”
索额图立刻明白过来:“太子的意思是,让温春在本已经开始习惯黑暗的时候,再次给予光明,然后又一次将光明夺走?”
胤礽点头。
索额图精神一震:“微臣这就去办。”
“温春的毅力不错,单靠这个怕是会耗时太长。你再找几个聋哑之人,在地牢中置一架大鼓,放几面锣。让他们轮班不停地对着温春的小黑屋敲打,也可通过小窗,不断扔些东西进行骚扰,总归别跟他交流,也不让他睡觉。”
胤礽呵呵,不让你睡,还让你置身于黑暗,无人可以交流,不知白天黑夜,无法掌控时间,不明今夕是何夕,看你能撑多久!
这还撑住了,算你赢!
索额图躬身:“是!”
“温春没招之前,别来烦孤。孤对他手下那些人说的东西不感兴趣。”
索额图:……
“是,微臣知道了,微臣告退。”
眼见索额图转身离开,胤礽再次开口:“回来,温春手下招供的事,汗阿玛知道了吗?”
“知道。微臣先给皇上过目后,才来的毓庆宫。”
胤礽:……很好。自己都看过了,还让索额图来烦他!
胤礽突然对索额图绽放出一个标准式礼仪笑容,“叔公,接下来对温春的应对有所更改,你是不是该去禀报一下汗阿玛,让汗阿玛知晓?”
索额图狐疑:“是否该等温春招供之后再去禀报更为妥当?”
哪有有点什么应对变化就去禀报的,怎么也得做出点成绩才好去邀功啊。没点成绩去面圣,圣上不嫌你烦?
胤礽笑意浓烈,态度坚定,不容拒绝:“孤觉得现在去就很妥当。”
索额图:……
胤礽:来啊!互相伤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