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使团拔营出发。八月初七,抵达尼斯克城。彼时,古兰国使团未到。
胤礽下令安寨扎营。先到有先到的好处,可以得到休息喘息的时间,还能借这个空档探查熟悉周边地形,确保安防,提前做好战略部署。
第二天,胤礽让人找了件当地人的衣服,在装扮容貌上做了番更改,带着小柱子,另点了四个身手强木仓法好的神机营士兵以作护卫,悄悄进城。
第三天,如此。
第四天,仍旧如此。
第五天,不说佟国纲与明珠,就连索额图也狐疑起来。需知这几天胤礽进城啥也没干,只是闲逛,走街串巷,买了许多用得着用不着的东西。活像是专程来购物的纨绔子弟。除了这些,啥也没干。这是要什么意思?
第六天,古兰使团抵达,派人前来交涉。
晚间,索额图来报:“古兰那边的意思是,谈判地点设在双方中间,与彼此驻地距离等同,各带三百护卫,只可携刀兵,不许携火器。”
胤礽点头:“可!答应他们。”
索额图蹙眉:“火器上……”
胤礽轻笑:“你以为古兰真会这么遵守约定,说不携带火器就不携带火器?答应归答应,具体怎么做,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好。长杆火铳便罢了,让三百护卫装备上左轮并小型手榴弹。你们三位也藏一把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如今是有手榴弹的,体型类似筒状烟花,随身携带多有不便。去岁戴梓在闭关研习了两本书籍后,研制出小型手榴弹,与后世球形差不多,拉杆式,轻巧方便,威力更强。
索额图应下,又问:“明日殿下可要前往?”
胤礽摇头:“孤不去。你们去吧。”
次日,索额图三人前往谈判,胤礽再度乔装改扮入城,东弯西拐了半个时辰,来到一间酒馆后门,示意护卫待命,亲自上前扣响门扉,三长两短。
不多时,柴门打开。
胤礽入内。
“唐十九,好久不见。”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唐十九泪盈满眶,他抖动着嘴唇,跪拜行礼:“见过殿下。”
“快起来吧。四年不见,你胡子都长出来了。若不是前两天看到你在城里留下的讯息,知道这是你的据点,孤在街上碰见,怕是都不敢认你。”
唐十九笑道:“入乡随俗,当地人多粗犷豪爽,唐某总要做点改变,才好融入他们。”
将胤礽领入上座,唐十九又道:“殿下怎么亲自来了?”
“孤来接你回家啊。”
唐十九一顿,只听胤礽又说:“此次和谈结束,你便同孤一起回家吧。”
“回……回家?”
胤礽点头:“是,回家。难道你不想念京师,不想念你的父母亲人吗?”
想,如何不想。唐十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遏制住心头的激动。
胤礽握住他的手:“别急,快了。等和谈结束,你就能归家了。这四年,辛苦你了。”
“能为太子办事,是唐某的荣幸,何谈辛苦。”
“好,那就先不谈这些,你的付出孤记在心里,日后再说。孤的时间不多,咱们先说正事。”
“是。”唐十九正色道,“太子今日前来可安全?”
“安全。使团中少有人知道孤的身份,前几日孤便乔装打扮在城里熟悉了路线。之所以没来找你,一则是想查看城中情况是否稳妥,二则是在等待时机。今天是我方与古兰和谈之日,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在和谈上,不会有人来注意孤。”
唐十九稍稍安心,言道:“当年太子嘱咐我在黑左古城的诸多布置,我都已完成。上个月,庄稼收割,黑左古城周边的古兰骑兵秘密囤积了大批粮食。
“我猜大约是在为和谈准备。一旦谈崩开战,这便是他们的军粮。骑兵内部我们插不上手。但他们屯粮的据点,我们早些年就做过手脚。地下有条密道。”
胤礽轻笑:“粮食都运出来了吗?”
“还没有。密道不长,行动不便,我们怕动作太大引起古兰骑兵的注意,只能分批次运,每次挪一点。古兰骑兵很谨慎,三不五时会来查看粮食。我们恐他们提前发现端倪,外层没动,只对内层粮食做了调换。”
胤礽点头:“那也够了。还需多久能换完?”
“大约十天。”
十天,如今和谈才刚刚开始,来得及。
胤礽又问:“古兰都城那边呢?”
当年随唐十九一起离开的,还有培训班的一批“尖子生”,他们都是唐十九的最佳助力。尤其这四年里,唐十九还发展了不少暗线。现今他们在古兰都城也算有了些许力量,虽不能与古兰对抗,却很知道如何想办法钻空子。
提到此,唐十九眉头紧锁:“此地距离都城太远,传信不便。最近一次的消息还是两月前来的。当时我刚收到太子的命令,已让他们设法推进计划,尽量借鞑靼人的助力谋算。也不知如今他们做的怎么样了。”
这次和谈,要想达到胤礽的目的,古兰都城的布置是关键。可也是这一步最为艰难。
胤礽一叹:“看来,只能等了。”
不论成败,古兰都城总要有信传来。
等信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做的事。
唐十九又道:“还有一则消息,准噶尔似乎也有人来了,好像是温春。不过这则消息还未经过证实。我会再仔细探查。”
“温春?”
呵,还是个熟人呢。
胤礽勾唇,“八成是真的。这次和谈可不只关乎我们与古兰,还关乎准噶尔。倘若我们与古兰化干戈为玉帛,古兰退兵,不再插手,准噶尔便要单独面对我们的木仓炮怒火。以现今大清的实力,他们没有多少胜算。
“也是因此,他们与喀尔喀开战之时,才会勾结古兰一起行动,为的就是拉拢盟友,牵制我们的战力。
“哪知战事刚起,我们与古兰便要和谈。若和谈成了,准噶尔怎么办?温春此行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阻止和谈。”
唐十九脸色阴沉:“准噶尔好狠毒的心思。既然如此,温春那边我们要不要动手?”
“他若真来了,此时最大可能已在古兰营地。古兰的地盘,我们如何动手?”
唐十九心头一紧。
胤礽却道:“无妨,和谈之事重大,汗阿玛曾传旨边军策应。孤出行前便下令沿途侦察准噶尔的动向。如果温春带了大批人马过来,我们的人不会不知道。可孤现今未曾收到任何消息,可见温春是私暗地行动,随行人员大约也就那么几个。
“几个人能做多少事?想要阻止和谈,他们大概率走的是怂恿古兰,挑拨离间的路子。倘若我们的计划成功,自不必担心温春这等技俩。倘若我们计划失败,就算没有温春,我们也将陷入被动,只能选择后路应对。”
胤礽一叹,所以根本还在于他们四年来的布置能够顺利。
回到营帐,索额图等人还未归来,胤礽睡了一觉,醒来时,就见索额图明珠与佟国纲皆是一脸的气急败坏。
“这是怎么了?”
索额图按捺住怒火道:“太子!”
“可是被古兰气着了?”
佟国纲一哼:“殿下可知他们想以何处为界?”
胤礽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已经让人挂在墙上的舆图。
舆图上除先前的标识外,多了一道黄线,正是古兰人主张的分界。
三人一愣,纷纷看向胤礽:“太子如何知道?”
“猜的。我们想试探古兰,古兰难道就不会试探我们?”
三人顿住。是啊。他们所提议的要求也很过分呢,焉知古兰此刻没在恼火?这么一想,几人心情忽而好了些。
随后两日继续和谈,皆是扯皮,应胤礽要求,索额图等人半步不退,古兰气得差点砸了桌子。
第五日,和谈仍旧毫无进展。
第七日,胤礽让索额图提出休会,并派人送了一封“散会声明书”前往古兰驻地,让古兰使臣签署。
古兰主使看看左手自己正想送出的“散会声明书”,又看看右手刚收到的清军送过来的“散会声明书”,这回是真的砸了桌子。
他正要送封“声明书”去逼一逼清军呢,还没等他送出去,反倒被清廷提前将了一军。这让人如何不气!
散会?这要是一签,就等同于和谈破裂了。谁都知道,所谓“散会”,所谓“声明书”都是在以退为进。想到自己的使命,古兰主使气得牙痒痒。
第八日,索额图三人本担心此举会触怒古兰,心下忐忑,谁料古兰半点动静都没有。未再遣人提和谈之事,也为气恼走人,更未有开战之举。
“太子,这么看来,古兰确实只想趁机在和谈上捞好处,并不想与我大清再起战事,不死不休。我们是不是可以释放出重新和谈的意愿?”
“再等等。”
索额图&明珠&佟国纲:……
第九日,古兰遣人重提和谈,主动说己方所议界线不妥,又点出大清主张的过分之处,明确表示双方都可退一步。
索额图三人皆松了口气。
在胤礽的示意下,索额图提出第一方案,古兰不同意,另提一案,与大清原定的第三方案不谋而合。
索额图等人没答应,双方又扯皮了几日,古兰提出第二方案。索额图不敢自专,回头请示胤礽。胤礽摇头拒绝。
和谈再度陷入僵局。
这下,索额图明珠佟国纲都坐不住了,纷纷来劝。
“太子,古兰同意以第二方案为界,我们是否该适可而止?第一方案划界太广,古兰绝不会同意。”
胤礽还是那句话:“再等等。”
三人对视,十分无奈。
胤礽又道:“尼斯克距离京师千里之遥,三位大人年事已高,这一路走来很是疲惫吧?”
年事已高?三人怔愣,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确实称得上一句年事已高。但太子突然说这话什么意思?
“尼斯克风土天气与京师不同,听说初到陌生地方,很可能水土不服生病,尤其是年岁大的人。几位最近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三人更是疑惑了,佟国纲摇头道:“使团中备有医疗队,这一路上都有他们照应。刚到尼斯克时,他们便考虑到这点,已为全军将士熬煮汤药,以防万一。臣等都服用过,未见水土不服之症。”
索额图满脑子问号,啥意思呢?抵达尼斯克的时候,还是太子与他说,恐大伙儿会水土不服,让医疗队想办法预防一下。他这才吩咐下去的。尤其当日汤药,太子还喝了呢。这就忘了?太子忘性这么大?
胤礽看向三人:“不!你们有水土不服之症,且症状颇为严重,全都病倒不能起身。”
三人:……
“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病,和谈的事,让人去同古兰说一声,等你们病好后再议。人吃五谷杂粮,病痛难免。使团中唯有你三人官位最大,能够代表大清一方。如今你三人都卧病在床,和谈之事只能延后,想来古兰使团能够理解。”
三人:懂了,让他们装病,耗着古兰。
太子有令,他们能怎么办?照办。
病是装了,可病了不过三日纳兰明珠就坐不住了,主动找上索额图。
“索大人,你我都知道,以古兰的野心,要想以第一方案为界,几乎不可能。古兰即便有意和谈,并不是很想与我们开战,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但这不代表他们完全放弃武力。
“不开战的前提是他们能在和谈中取得一定利益。若以第一方案为界,对古兰不利。如今古兰愿意以第二方案为界,已是最好的结果。太子先前让我们态度强硬,还可说是试探古兰,先将古兰一军。可按目前情形,我们该见好就收。
“太子让我们装病,一拖再拖,古兰怎会不恼?若激怒他们,大战一触即发,这……难道太子真要死守第一方案,不肯退后半步吗?就算不满意第二方案,我们也可在第一方案与第二方案之间取界。不管如何,总比装病要强。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索额图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太子,我怎么知道太子什么意思!”
明珠气结:“你不是太子叔公吗?太子就没跟你透个底?”
“我要是知道根底,会坐在这听你屁话?”
索额图哼哧,要不是同样心里没底,慌得一批,我会想着跟你来商量对策?结果你跟我尽说这种废话?
明珠无语,叹道:“为人臣子,太子若真想一意孤行,我等当多加劝谏。”
索额图瞄了他一眼,指着帐篷口说:“要不,你去劝?”
明珠怒瞪:“索大人,我跟你正经谈事,你能不能不要同我置气!”
“谁跟你置气?你以为你是谁,我犯得着跟你置气?”
“那你应该知道我在使团是什么身份。咱们三人之中,我的处境最为尴尬,我能去劝谏太子?你让我怎么劝?你是太子叔公,佟大人是太子舅公,你们俩都占着身份之便,而这其中又以你同太子关系最为亲厚,你不该一马当先?”
佟国纲一愣,万万没想到这两人的战火烧到自己身上,微微蹙了蹙眉,低头喝茶。
索额图冷哼:“你当我没劝!我天天劝,可太子也得听啊!”
明珠顿住,劝了不听,这可怎么办?
明珠颓丧坐下:“咱们得想想法子。和谈不能无功而返。”
索额图再度翻白眼,废话!这里坐着的,谁想无功而返。可皇上有言在先,以太子意愿为准。太子若不松口,他们还能擅作主张?
待得二人平静下来,佟国纲才缓缓开口:“太子当初执意要来和谈,他懂数国语言,对古兰语也颇有研究。此行明面上更是作为翻译人员之一。
“按理,他若打的这个主意,我们与古兰的几次和谈,他会要求在场。可和谈至今已有小半个月,太子一次也没出面,更从未想过要与古兰人接触。”
这就很让人迷惑了。索额图与明珠尽皆沉默。
就在此时,帐帘被人撩起,胤礽抬步入内:“三位大人都在啊。”
三人脸色一变,急忙起身行礼。
胤礽抬手让大家落座,笑嘻嘻看着佟国纲说:“孤以翻译身份入使团,只是为自己找个明面上的幌子。懂古兰语之人虽少,但是除孤之外,也非找不出来。寻常翻译用不着孤。”
就算别人不懂,唐十九在此地呆了数年,因着时局关系,早就学会了。就算唐十九不方便直接出面,他也能为大清推荐那么一两个人。
尤其是即便懂古兰语又如何?能被派来和谈的都不是傻子,人家会当着你们的面谈要事?不怕万一在场有能听懂的吗?谁会这么蠢。
所以,胤礽当初拿这点说服康熙,纯属扯淡。
康熙未必不知道这点。不过是拗不过他,只能同意而已。
胤礽此话一出,等于直接承认自己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三人赶紧站起来请罪。
“不必如此,坐吧。孤知道,孤这些日子的行为举止让诸位很是困惑,也很心焦。诸位有所担忧,孤能理解。今日孤过来,便是为诸位解惑的。不过还请诸位稍后,咱们先等一个人。”
话音刚落,便有人匆匆赶过来禀报:“索大人,营外来人说有要事求见您,他说自己姓唐。”
胤礽轻道:“来了。”
索额图看向胤礽,见胤礽点头,扬声吩咐:“请他进来。”
唐十九进帐,先拜太子,又与索额图三人行礼。索额图看了他半晌,不确定问:“唐十九?”
唐十九莞尔:“多年不见,没想到索大人还记得我。”
“真是你?你何时来的尼斯克?”
“四年前便来了。”
四年前……
索额图顿住,明珠与佟国纲更为惊讶。
胤礽示意众人落座,又吩咐小柱子将舆图挂上,这才开口:“此前孤让你们拖着古兰,却一直不提为何,非是故意不告诉各位,更非不信任诸位。而是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事关重大,孤总要谨慎些。”
索额图三人对视,既然事以密成,先前一直不说,现在怎么突然又打算说了吗?这里面唯一的变数就是唐十九。几人目光同时扫过去,唐十九不动如山。
胤礽指着舆图上的两个红点道:“这里是尼斯克,也是我们眼下所处之地。这里是黑左古城。去年第三次黑左古城之战,我军已将古兰彻底赶出此城。但古兰骑兵却未走远,逗留驻扎于城外对峙。
“今岁两方商议和谈,可彼此都知道和谈需要武力威慑,且要防止一旦谈崩会出现的情况。因此在上月,两城收割之际,古兰骑兵便秘密进行屯粮,以作军需储备。
“古兰都城相隔千里,若想从古兰本国运送粮草并不容易。倘若两军对垒,当地储存的这些东西就是古兰最重要的粮草。”
胤礽看向唐十九,唐十九道:“这批粮食已于五日前被我们调换,现已全部运输至我军后方。”
索额图&明珠&佟国纲:!!!
明珠睁大了眼睛:“古兰军以骑兵著称,你怎么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调换粮草?”
“古兰屯粮之地下方有一密道。我们是通过密道行事。”
佟国纲更难以相信:“古兰的粮仓下面这么巧就有一个密道?”
天下间有这么便宜的巧合?
唐十九摇头:“不是巧合。四年前,太子便说尼斯克与黑左古城乃战略要地。当年我抵达此地,第一要务便是熟悉地形。
“古兰若要屯粮,城内城外就那么几个地方。这些年,我将这几处地方全都挖了地道。因时间匆忙,又要掩人耳目,地道不长,但若要凭此做些手脚,足够了。”
古兰哪里想得到,大清竟在四年前就埋下了隐患。那时,两军可还没开战呢!
索额图三人看看唐十九,又看看胤礽,深吸了一口气,提早四年就已开始布局,这是何等的深谋远虑。
胤礽轻笑:“正是因此,孤才没说。唐十九还在城内策应,若走漏消息,让古兰人发现端倪,我们的计划就失败了。不但粮草换不过来,还会惹怒他们提前动手。就是唐十九,也会被古兰报复,性命堪忧。如今粮草之事已成,唐十九归队,我们也就不怕了。”
三人了然。
佟国纲又问:“太子殿下是想断了古兰的粮草,借此逼迫古兰签署条约?”
若只是如此,古兰是不会签的。这点在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胤礽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汗阿玛与诸位大人想要快些与古兰定下和谈,停止干戈,为的是什么?是准噶尔。我们有这个心腹大患,因而无法毫无顾忌地与古兰开战。那么诸位大人以为,现今古兰国内局势如何?”
胤礽手指地图:“古兰目前控制的这片土地当年是罗野荒汗国的。古兰占领后,罗野荒汗国遗留子民就一直颠沛流离,被欺压,被苛待,被打杀。他们生活困顿,死伤无数,与古兰隔着血海深仇,对其恨意滔天。”
唐十九接着说:“罗野荒汗国子民以鞑靼人为主,其后还有奥斯加克人,沃古尔人等。本来彼此之间也有矛盾,但这些年同被古兰欺压,反倒生出了几分情谊。可惜这些子民在近百年间死伤太多,所剩者少。
“这其中有个名唤阿木扎的,自称是末代汗王后裔,利用这层身份收拢了一批遗民,组建了一支不足百人的队伍,与古兰暗地斡旋。
“只是他们虽有决心,却无资本,更缺武器,于古兰而言也不过是疥癣之疾。若非是阿木扎颇为机灵,逃命的本事一流,恐怕早就被古兰给灭了。
“四年前,我想办法与阿木扎取得联系,利用往来经商的名义,不断资助他们银钱武器。阿木扎也颇有头脑,懂得韬光养晦,于暗中积蓄力量。这些年里,当初不足百人的流民,已经发展成近五千人的队伍,其作战能力可匹敌正规军。尤其擅长游击战术。
“如今他们已经集结来此,藏在古兰后方不足三十里之处。阿木扎很会趁火打劫,这些年我军与古兰在黑左古城的三次战役,事后,他们都有趁机对古兰进行追击,捞了不少战略物资。倘若此次两军再度对垒,阿木扎势必会自古兰后方奇袭,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明珠蹙眉:“他们信得过?”
“虽非我们的人,却还算信得过。他们兵力弱,不敢四面树敌。我奉太子殿下之命,曾承诺阿木扎,只要他们不把木仓口对向大清,我大清也不会将木仓口对向他们。
“而且不论和谈结果如何,我方与他们的贸易线都会保留。他们在草原上取得的物资与皮毛,都可以卖于我们。我们给予他们资金,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为他们□□火器。
“阿木扎一直想要壮大实力,从古兰人手中夺回失地,复立罗野荒汗国。他需要我们。”
还有唐十九未曾说完,但大家都明白的一点,大清此时也需要他们。需要他们成为古兰国内的“准噶尔”,甚至是比准噶尔更加祸患的存在。这是对古兰最好的牵制。
至于阿木扎日后成了气候,当真夺回失地复立汗国怎么办?哦,那也是许久以后的事了。那会儿准噶尔之患已然解决,大清无所畏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索额图三人望向胤礽,扶持阿木扎一事着实做得妙,他日或可成为神来之笔。
胤礽笑嘻嘻回视,又问:“三位大人来尼斯克也有些时日了,可有感觉到周边居民的异样?他们对我大清使团关注极高,且十分热情呢。”
这点三人怎会不知。想到胤礽前两次提问的用意,三人纷纷看向唐十九。
“古兰人想要的只是土地,而非人民。因此占领一地后,对当地百姓并不友好。此地居民早已不堪忍受古兰统治,现周边最大两族的族长皆有意投靠我们,且已经准备好随时策应我们的行动。”
索额图明珠与佟国纲在惊讶惊讶再惊讶过后,已经不觉得惊讶了,皆在心中暗道:果然!
胤礽站起身来:“是时候让我军将士们动一动了。叔公,下令封锁尼斯克,传旨边军,兵分两路,一路据黑左古城对峙,一路坚守后方,防止准噶尔动作。告诉喀尔喀,古兰这边我们来对付,让他们全力牵制准噶尔!”
……
古兰营地。
使团主使面色铁青,温春眼珠一转,适时进言:“贵国肯让步,已经给足了清廷面子。奈何清廷贪心不足。若主使大人的提议他们还不能接受,难道真要按他们说的划界?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贵国已经一让再让,清廷却半步不肯退,可见压根没有和谈的诚意。
“现今他们封锁尼斯克,又让边军压境,明摆着是想威逼主使大人,迫使贵国妥协。贵国难道就这么认了,遂了清廷的愿?不就是打仗吗!主使大人,我们准噶尔愿为策应。清廷就算能仗火器之力,这两年才产出多少火器?
“若我们两面夹击,我就不信清廷真能应付得过来!他们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难道主使大人这就怕了?东边这片土地富饶广阔,你们真愿意和谈割舍吗?只需我们联合打退清军,到时候自然由我们说了算。”
主使咬牙:“好!打!”
然而就在他想要传令骑兵之时,便有士兵闯入营帐:“报!我军于黑左古城外的粮仓被毁,仓内粮食被人调换,除最外一层,其余装的全是砂石。
“并且敌人还在粮仓内放置了炸药,我军前往粮仓取粮时误踩引爆,当场死伤数十人。震天声响惊动马匹,致使马匹横冲乱撞,引发营地混乱,也同时导致爆炸燃起的火势迅速蔓延。营地损失惨重。”
主使心头一沉,骑兵乃古兰军的王牌。骑兵营地出事,古兰实力大减。但很快他就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报!当地居民起义,说要投靠大清,不再受我们统治,现已依仗清军掩护,对我们发起进攻。”
“报!于后方发现阿木扎行踪。”
“报!阿木扎向我军营地投掷流火弹遁走。先营地后方火势大涨!”
“报!”
……
一个又一个坏消息让主使的心跌入谷底。温春脸色大变,瞅着形势不对,趁机溜了出去。
……
大清驻地。
营帐内,胤礽听着斥候军的一项项奏报,嘴角微微勾起。
索额图却不解担忧:“我军如今兵力强盛,粮草充足,非但有吉林等地的粮仓后备,还白得了古兰秘密囤积的军粮。反观古兰使团,已被四面包围,又断了粮草,吃食撑不了多久,已成瓮中之鳖,死还是活,皆在太子一念之间。
“但使团只是使团,即便他们愿意妥协,也没有那个胆量与权限签署上面不同意的条约。如今他们所能做的,只有勉力据守,传信都城,等候回音。”
话刚说完,便有人神机营侍卫来禀,截下了古兰使团发往都城的讯息。
索额图:???
“太子,为何要截下讯息?”
胤礽反问:“叔公觉得古兰都城得到使团被围的消息,便会同意我们的提议吗?使团就算全军覆没,他们也能卷土重来。可疆土界线一旦划下,他们想要反悔,这其中的含义就不一样了。”
“可是若古兰都城不知此事,使团难道敢自作主张签约?便是签了,有用吗?”
胤礽摇头:“孤本也没指望一个使团。”
胤礽将讯息收好,交还给亲卫军:“原样帮古兰送出去。”
索额图:……行吧,他误会了。
胤礽又道:“孤总要掌控住古兰的信息渠道,了解他们的传信中是否有对我方不利的东西。从古兰使团发回都城的信息多半是说的此次情形,和谈局势,没什么问题。都看一遍,也是以防万一,谨慎行事。这些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要斩断使团与外界的联络,让他们对都城消息一无所知。”
索额图三人十分疑惑。
胤礽转头,目光投向舆图上古兰都城的位置。
明珠犹豫半晌,开口道:“太子这几日数次看向舆图此处,是何缘故?莫非太子在古兰都城还有后手?敢问太子,这舆图都城位置标的两个图案是何意思?”
“哦。左边那个圆圈加箭头的代表男性,右边那个圆圈加十字的代表女性。”
明珠恍然:“格莱雅公主与潘列皇帝!”
胤礽颔首。
索额图三人心头一颤。对于古兰国局势,他们也有所了解。
潘列皇帝上位时年岁尚小,这些年皆是格莱雅公主摄政。如今潘列皇帝已经长大成人,按照规矩,格莱雅公主应当还政。可格莱雅公主野心极大,怎会愿意放手?潘列皇帝亦是壮志凌云之人,同样不会甘愿当傀儡。
索额图眸光闪动:“听闻今年潘列皇帝大婚,古兰国有不少人催促其亲政。”
明珠嘴唇颤抖:“据我方得到的消息,格莱雅公主并无还政之意,甚至越发嚣张,在公众场合威压潘列皇帝,宣誓自己摄政的主权。”
佟国纲总结道:“格莱雅公主是想自己上位做女皇,可惜潘列皇帝非一般傀儡,二人端看谁胜谁负。”
三人目光同时投向胤礽,胤礽反问:“几位大人觉得,格莱雅公主与潘列皇帝谁能决定和谈界线?”
“都能。”
“潘列皇帝为陛下,是明面上的一国之主。格莱雅摄政,实际掌控古兰多年,亦可做主。”
胤礽点头:“那你们觉得,此次古兰派来和谈的主使是谁的人?他会听谁的?”
三人沉默,这就不好说了。
“所以才不能让他知道古兰都城的情况。格莱雅与潘列皇帝若维持现状,不论主使是谁的人,二人的话至少在明面上都得听。他如今深陷囵圄,唯有与我方和谈,换取我方罢手,才能有一线生机。
“此时倘若都城传信,不论是谁的决定,只要能够救他脱身,他大概率都会照办。可若是让他得知都城胜负已分。胜的是谁,败的是谁,传信对和谈之事做决定的又是谁,对他来说,意义就不一样了,恐生变故。”
三人同时抓住关键:“胜负已分?潘列皇帝与格莱雅公主动手了?谁赢了?”
胤礽摇头:“不知道。”
三人瞬间明白太子为何使劲手段让他们拖延时间,又为何总说再等等。
“太子在等古兰都城的消息?”
胤礽没有否认,只道:“倘若当真胜负已分,我们也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如果古兰内政清明,上位者威胁去除,稳坐帝位,下一步就该是拔除阿木扎这颗毒瘤以及考虑是否向东扩张。而东在哪里?大清。那时他们即便再提和谈,对和谈划界的要求也会更进一步。
索额图等人心情莫名沉重起来。
“太子在都城做了什么?”
“当然是谋求格莱雅公主与潘列陛下分庭抗礼。格莱雅公主掌权多年,实力不可小觑。但潘列陛下蛰伏期间也没闲着,一直在密谋自己的军队。我们的人两月前曾传过消息,说是古兰国都护卫军中有少数军官暗地投靠了潘列陛下。
“格莱雅公主若想利用护卫军发动政变,自己上位做女皇,这些人恐会倒戈捅她一刀,到时局势自然倒转。可如今我们得到了消息,就能把消息透露给格莱雅公主,让格莱雅公主提早防范。当然,也不能让格莱雅公主得逞。
“我们在都城的人能力有限,可以做的事情不多。但这不是还有阿木扎吗?倘若古兰内政安定,他们就是首当其冲。古兰唯有越乱,阿木扎才越有机会。他能眼睁睁看着古兰大局落定?”
胤礽转身看向天边:“快了,不论结局如何,都该来消息了。若是还没有消息,就说明……”
胤礽神色一暗,没有说完,可谁都明白这里头的意思。倘若一直没有消息,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己方谋算落空,他们的人暴露,全军覆没。
胤礽握紧了拳头:“对于古兰使团营地,暂且只做围困,不许进攻。倘若营地有任何讯息传出,或是外面向使团传的消息,全部截断,必须先经孤过目,再决定放不放出去。”
“是!”
只围不攻,是想给自家留条退路。一旦进攻,倘若古兰都城那边计划成功还好;如果计划失败,便等同于和古兰撕破脸皮,到时要么开战,要么在和谈上做出巨大让步。
开战非胤礽所愿,也非现今大清能够承受。可要在和谈上做出巨大让步,胤礽同样不愿。所以如今明面上,大清虽然令边军大举压境,却只做威慑。真正动手的,唯有本地居民以及阿木扎的人。
第二日,仍无消息。胤礽派人前往古兰使团营地送了些吃食,顺便“好声好气”关心,古兰现今遭遇本地族群与阿木扎所扰,大清深表担忧。直接忽略掉清军在其中的作用。然后“十分贴心”地询问,是否需要清军助使团脱困。
请求清军“相助”,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古兰使团如何不明白这点,因此谁也没表态。
第三日,局势不变。
第四日,依旧如此。
到得第五日,唐十九终于向胤礽呈上密报。
潘列皇帝欲夺回政权,格莱雅公主想上位做女皇,二人同时出手。其间护卫军数人叛变,被格莱雅公主将计就计反杀,但在我方努力下,亦有不少人逃脱,投靠潘列皇帝。彼时,罗野荒汗国遗民潜入城中发动起义。古兰都城陷入乱战。
潘列皇帝与格莱雅,谁也没有输,但谁也没有赢。
二人对峙,难分胜负,又有外敌隐患,尼斯克使团更是陷入困境,大清虎视眈眈。议会不得不出手调停,在多方拉锯下,采取折中的办法,承认格莱雅公主女皇尊位,却令归还部分政权,与潘列陛下共同执政。
胤礽:……离谱,就很离谱。
但这样的离谱,他可太喜欢了!
比他设想的结果还要好!他以为最多是维持格莱雅的摄政,再由潘列陛下与之争权。没想到直接来了个两皇临朝。
这种情况,不论是谁,都不会愿意再去招惹一个实力强劲的大清。
胤礽长舒了口气,露出久违的喜悦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