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康熙过来的时候,胤礽已经哭累了,躺在软塌上沉沉睡去,一呼一吸间还打着嗝,两只眼睛都肿了。

康熙微讶:“这是怎么了?”

太皇太后叹气:“梦见他皇额娘,又听下头宫女们聊天,言谈间提了许多往日在家时与母亲的事。保成难免想到自身,再思及其他兄弟都有额娘,唯独他没有,就更伤心了。”

康熙神色一暗:“这孩子!便是如此,也该来寻朕,怎能来打扰玛嬷!”

“保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亲近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会是打扰?我就盼着他能多来呢。”太皇太后看着康熙,“孩子难过,自然想找亲人。保成倒也不是不想找你。他是体谅你。”

康熙:???

太皇太后又道:“你素来爱重赫舍里,便是她去后也时常缅怀。此间情谊保成看在眼里。他是怕与你说了,只会让你也跟着伤心。来找我非是诉苦,只是想问我,赫舍里长什么样子。

“是我见他神色不对,多次开口询问他都不答,这才叫了雪青进来逼问出原委。保成……保成说他梦里的额娘瞧不见脸,一片雾蒙蒙的,看不真切。这孩子……这孩子……”

太皇太后叹息:“他打出生就没见过额娘。他来问我额娘长什么样,说希望往后再做梦的时候,梦里的额娘能看清长相,不再是朦胧的人影。”

听到此话,康熙只觉得喉头发堵,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半晌,他开口说:“朕听闻皇后娘家有个妹妹①,与皇后长得颇为相似。不如朕让她进宫?”

谁知话音刚落就被瞪了一眼,太皇太后只觉得这主意糟糕至极,简直一言难尽,却不能明说,只道:“再相似也是有区别的,不是本人。保成念的是赫舍里本人,这亲生的额娘,哪里是谁都可以替代的。便是姨母也不能。”

康熙怔愣:是啊!就算是亲妹妹,就算是再相似又如何呢?终究不是他的赫舍里!

这话仿佛点醒了他,心中那点想法瞬间荡然无存。

就在此时,胤礽翻了个身,嘟嘟嘴,睡眼惺忪。

“汗阿玛?”有些不确定,揉了揉眼睛,居然真是汗阿玛,忙翻身下床行礼,见康熙双眼泛红,十分疑惑:“汗阿玛怎得了?”

太皇太后将原委道出。

胤礽愣了半秒,很快反应过来太皇太后的意思。此举一来解释他今日为何在慈宁宫大哭。二来是想加深康熙对他的怜惜。

见太皇太后眼含深意,胤礽立马做出回应,他耸了耸鼻子,低下头:“是儿臣不好,又让汗阿玛伤心了。”

那小表情又难过又担心又自责。康熙只觉得更心疼了,赶紧将他搂进怀里:“不关保成的事。是汗阿玛做得不够。”

胤礽连连摇头:“汗阿玛不许这么说。汗阿玛为我已经付出很多了,保成心里都明白。保成虽然没有额娘,却有全天下最好的阿玛。汗阿玛,保成不难受了,你也别伤心,好吗?”

康熙喉头一哽:“好!”

天色渐晚,祖孙三人在一起用了晚膳。

慈宁宫是有小厨房的,一应吃食都是从小厨房出。戴佳氏端了盘水晶丸子上来,专门摆在胤礽跟前:“听说太子喜欢吃这个,我便试着做了一道。太子尝尝。”

康熙脸上带了几分笑:“宫里这么多厨子,怎么是让你亲自做?”

戴佳氏回话:“妾身是想学学手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太皇太后莞尔点头:“她是个有心的,这些日子我胃口不大好,她便想着法子同御厨讨教,寻一些开胃爽口又易克化的菜品。”

胤礽眼珠子转了一圈,今儿这情形不大对头。看了看戴佳氏,又看了看太皇太后,怕不是一唱一和吧?

胤礽瞬间明悟,赶紧跟上节奏,扯住戴佳氏说:“丸子很好吃,谢谢!”

“太子喜欢就好!”

“这些日子您做的孤都很喜欢。”

这几日胤礽确实都有在慈宁宫陪着用膳,戴佳氏也确实在学着给太皇太后亲自做膳食,但基本也就每日一道。似今日这般做了满桌,还特意为胤礽选了一盘的情况是没有的。

可康熙朝政忙,来得少,不清楚啊。

胤礽说得笼统,听在康熙耳里,自然以为戴佳氏为了太皇太后和太子天天亲手做膳食,殷勤备至,脸上笑容更大了:“你也坐吧,一起吃。”

戴佳氏略为惊讶:“这怎么行?妾身伺候您跟太皇太后用膳便是。”

太皇太后笑道:“皇上让你坐,你就坐。这可是圣旨,你难道还想抗旨不成?伺候的事有奴才呢,你放心吃吧。”

戴佳氏这才福身谢恩,坐了最末位。

一顿饭吃完,皆大欢喜。

皇上回了乾清宫,夜里就招了戴佳氏侍寝。太皇太后则留下胤礽在慈宁宫睡。

一老一小躺在床上,太皇太后轻声说:“保成今天表现得很好。”

胤礽犹豫着问起戴佳氏。

太皇太后笑起来:“她是个好母亲,心心念念都是儿子。当初来慈宁宫,也是想让儿子过得好。

“可是我已这把年纪,有句话叫做天有不测风云。若我能多活几年,等胤祐长大也就罢了。若我走得早,她要如何?胤祐又要如何?

“你是太子,是储君。除我之外,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只需你友善兄弟,胤祐就不会差。因此我没有明说,只与她透了几句话。她是个聪明的,自然会懂。”

太皇太后又问:“你可知我为何不愿你姨母入宫?”

太皇太后虽没明说,但她点出“相似也不是本人”,就是在挑破康熙的幻想,提醒他世上没有一模一样的人。有些东西不可取代。

说到此,太皇太后脸上带了几分讥诮:“据我所知你那姨母今年才十一岁吧。十一岁的小姑娘,脸蛋还没完全长开呢,怎么就传出肖似你皇额娘的话?还传到了你汗阿玛耳朵里?”

胤礽皱眉,这里头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赫舍里家出了个皇后,成了你汗阿玛的心尖尖。他们尝到甜头,怕是想再来一回呢。”

胤礽思索了一会儿说:“这应当不是叔公的意思。”

天花实验庄子那边进展不错,索额图最近脚下生风,就是见了明珠脸上都带着笑。对他这个太子也越发敬重。

况且自从将索额图拉出朝堂后,胤礽派给他的任务一个接一个。索额图没这闲工夫。

太皇太后没反驳:“应当也不是你外公。你外公年事已高,这两年身体越发不如从前,今岁听闻病了好几场。”

这个胤礽知道。外公噶布喇因身体不佳,早已卸了职位,在家养病。胤礽不能随意出宫,曾派人送过东西,代为慰问。

太皇太后冷哼:“他没那个精力。可赫舍里是大族,除他们外,还有许多人呢。再说你这个姨母与你皇额娘不同母。”

胤礽了然,同母姐妹都有相争,更何况不同母。

对于叔公索额图与外公噶布喇而言,他已是太子,且甚得皇上疼爱,只需与他一条心,静待他上位便可,不必多此一举。

但对于姨母与姨母的额娘来说,他再大的荣光,她们所得的好处也有限。要想搏更大的利益,有比直接入宫更合适的吗?

都是女人,同为姐妹。凭什么姐姐可以,妹妹就不行?姨母才十一岁,便是选秀也至少得十三岁。所以叔公和外公就算有这心思,也不会这么早出手。

但姨母母女俩就不一样了。她们怕是担心外公病情加重走得太急。想在这之前把事情安排好。

太皇太后又叹:“即便不是你外公和叔公的主意,他们知道了也未必会阻止。赫舍里家若真能多一位姑娘入宫,对他们没有坏处。对你却未必。”

胤礽抱紧了太皇太后:“保成明白!她与皇额娘年岁相差大。她出生时,我皇额娘都已经进宫了。两人没有相处过,能有多少感情?如今传出她与我母亲肖似,可见已经在谋算。

“既然有传言,样貌应当确实是像的。单凭这一点,以汗阿玛对我皇额娘的怀念,她就大有可为。她也是赫舍里家的姑娘。有这层身份,在宫里的地位就不会差。

“若她手段不够看,赫舍里家自然不会生异心。可若是她手段高,用我皇额娘做踏板,得了汗阿玛的喜爱,甚至一步步取代我皇额娘,抹去皇额娘在汗阿玛心中的地位。

“到时候她再生个儿子。往后,赫舍里家是支持我,还是支持这个后来的小阿哥?

“就算仍旧有人坚定不移地站在我这边,也必然会有人存在不同意见。这般一来,赫舍里家就会分成两派。”

太皇太后眼中惊讶一闪而过,转瞬欣喜起来。

“好!好!保成看得如此通透,乌库妈妈很高兴。”

胤礽耸了耸鼻子:“乌库妈妈!保成都明白的!保成知道您为我劳心劳力。保成记着了。都记着了。”

正是因为他明白了,记着了,才不想再装。乌库妈妈,这位史书上赫赫有名的孝庄太后,年近七十,本可以颐养天年,不必再理俗事,却为他费劲心思,不惜用上了早已摒弃的算计手段。

这份真心,胤礽如何不懂!

“记着就好。我们保成这般聪慧,乌库妈妈也可放心了。”

胤礽重重点头:“所以您看,保成很能干的,保成能为自己打算,能保护好自己。今日您已经帮保成打消了汗阿玛想纳姨母入宫的心思。往后的事,便由保成自己来吧。

“您也说了,保成不可能一辈子躲在您的羽翼之下,总要学会这些的。乌库妈妈,从今以后,您便安安心心只管享福就好。”

太皇太后红着眼点头:“好!乌库妈妈只管享福,享你的福!”

“嗯!”

一老一小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