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他手切换了一首民谣,舒缓的前奏慢慢流出,飘荡在东屿湾的上空。
周鹤归将视线落到宋杳身上,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在路灯下显得更为明丽。不知道女人在眼尾点缀了什么细闪,随着她轻微的移动,像天上的星星似的一闪一闪。
“很稀奇?”周鹤归反问她。
“是你就很稀奇。”
宋杳自然知道自己模样生得好,身边的亲戚朋友,最常夸她的一句就是,从小美到大。上了大学后她还因为太漂亮,被学院老师邀请去拍招生宣传。
不过她倒是头一回听周鹤归这么夸自己。
逐渐有路人经过。
许是在灯光下并排而立的两个人太过赏心悦目,开始有一两个人光顾他们的小摊,买走了几束宋杳包的花。
海风阵阵。
看着宋杳熟练地交涉,周鹤归暗想这姑娘也不是没本事拉客,刚才那番话,倒更像是想要让他出出风头。
“姐姐,这本书怎么卖呀?”
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被吸引过来,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本图像类书籍,眉目带着好奇。
宋杳轻捏了捏她的脸,压低语气指了指周鹤归,“你问这个哥哥。”
于是小女孩又将刚才的话对着周鹤归讲了一遍。
周鹤归倾身,将那本书拿出来,用食指点了点书后面他贴好的标价,稍微附身:“二十三。”
小女孩身前背了个小挎包,闻言低头在那鼓鼓囊囊的小包内仔细寻找,终于找出一张二十块和三张一块钱。
而后双手兜住,将皱巴巴的纸币递给周鹤归:“给,哥哥。”
周鹤归顿了顿,四下似乎不见女孩的家人,于是问她:“你爸爸妈妈呢?”
“我没有爸爸,”女孩说,“我妈妈在后面等我,我买完书就回去找她啦!”
眼尖的宋杳注意到女孩胸前别了个小卡片,借着光,她凑近看了眼——在培养小朋友的自立能力,麻烦叔叔阿姨们担待一下啦,妈妈在暗处“护航”,有需要的话随时都能出现哦!
宋杳下意识抬头。
人群中,有人笑意盈盈地聊天,有人双手捧着冰镇果汁咬住吸管,而有人举着相机对远方拍照。
然而,宋杳注意到,在人群外,有一位年轻的女人,满怀柔情地望着他们这个小摊,若是路灯再亮些,或许能够清晰地看见她眼里含着的湿润。
大概,是位年轻的单身母亲。
宋杳碰了碰周鹤归的肩膀,两人交换视线,周鹤归也朝那处看去,心下了然。
他重新附身,将手中的书递给小女孩:“很聪明,算数不错。”他夸她。
小女孩开心了,差点要蹦蹦跳跳起来,她笑弯了眼;“我妈妈也说,我是世界上最聪明的小孩。”
宋杳笑了笑,转身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小束玫瑰,递给她:“那把这束花送给你妈妈,就说姐姐觉得她把你养得这么可爱,是世界上最棒的妈妈,好不好?”
周鹤归盯着她的后脑勺。
女人散落在背后的头发随着她倾身的动作,落到耳边,在空气中摇摇晃晃。说出的话被她刻意带进点哄小孩的语气,语调转变自然,并不肉麻和违和。
小女孩小脸皱在一起纠结半天,看看宋杳,又看看周鹤归。
过了许久,才不好意思地接过来:“谢谢姐姐。”
宋杳拍拍她的头顶:“去找你妈妈吧。”
小女孩“嗯嗯”两声,转身要走,忽然想到什么,又凑回来。她朝宋杳招招小手,动作悄咪咪的,生怕别人发现。
宋杳好奇地附耳过去,然后她听见小朋友在她耳边说:“哥哥刚刚在偷看你。”
说完,女孩迅速地跑走了。
宋杳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身后的周鹤归等了几秒不见她起身,正想去扶她。
在他的手碰上她胳膊的前一秒,宋杳有动作了。
她嘴边挂着压不下的笑,表情满足得像个得到了奖赏的小孩。
“怎么了?”周鹤归感到莫名,不明白短短几秒,这姑娘想到什么开心事了。
“你刚刚偷看我啊?”
“……”
偷看?
周鹤归表情仍旧,眉眼虽锋利,但在这一刻不知为何收敛了,“背后长眼睛了?”
见他没否认,宋杳用鞋尖踢了踢地面,“看我做什么?”
他说:“看善良的姑娘哄小孩。”
不远处的吉他手又切歌了,这回换成了一首轻快的粤语。宋杳将垂落的星星灯重新挂上去,理了理剩余的花。
“你——”
没等她继续说话,又来了位客人。
这是位年轻的姑娘,吊带短裤,手臂上还贴着蝴蝶纹身。她买完一束花,并不着急走,不紧不慢地将手机页面换成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可以加个帅哥微信吗?下次买花直接找你订。”
宋杳眯了眯眼,不给周鹤归任何反应,先一步开口:“帅哥不是卖花的,帅哥卖书的。”
年轻姑娘这才注意到花束旁的书籍。
但她并不觉得尴尬,反而调侃了自己几句,继续道:“卖书的也行,我可喜欢看书了,加个好友之后还能互推书单。”
“不行。”宋杳脱口而出。
周鹤归意外地扫了她一眼,脑中想好的拒绝话被憋了回去。
宋杳揽过那人的肩,往旁边走了两步,“姐妹,你难道没看出来,我俩是一对吗?”她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为了防止这位年轻姑娘转身向周鹤归求证,她手上还用了些力。
“你俩不像,”姑娘老实道,“他看你的眼里顶多只有欣赏,没有爱意。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好意思跟他要联系方式?”
……行。
宋杳又说:“那是他内敛,把爱藏在心里,其实私底对我可好了呢。”
她朝她挤眉弄眼。
年轻的姑娘懂了,半信半疑地回到摊前,不太甘心放弃,又想说话。
但这回,周鹤归先说了:“抱歉,私人原因,不太方便。”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姑娘总不好再强求。她抱着满天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拖腔拉调地讲了句场面话:“那祝你们长长久久。”
宋杳:“……”该死。
空气在人走后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可能她觉得,我们还挺像男女朋友的?”宋杳小心翼翼地说。
周鹤归不言,定定地看了她两秒后,忽而染了一抹极淡的笑,态度模糊::“是么?”
不远处的人群忽然传出一阵掌声。
宋杳还没来得及细细回味周鹤归刚刚的笑,注意力就被吸走了。
许是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姿势,为了照顾到周围的人,吉他手缓缓转身,面朝宋杳和周鹤归所在的方向来。
也就是这一瞬,宋杳清晰地看见了那人的长相,竟是陈翊。
“是陈翊。”她对周鹤归说。
男人显然也有些讶异。“甜品店老板”和“街头卖唱的吉他手”,这反差任人怎么想,也难以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他还有这本事呢?”
周鹤归看见宋杳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似乎恨不得下一秒就冲进过去和人群一起欢呼。
“喜欢?”周鹤归说。
宋杳目不转睛地点点头:“喜欢。”
十几岁的时候,宋杳疯狂迷恋民谣,成天幻想着自己背上一把吉他去流浪,累了便席地而坐,在街头卖唱。
她曾向往过那样的生活,因而对吉他手是有滤镜的。
周鹤归拧了拧发酸的手腕,浑身的劲松了下来,往后靠,将背贴在后车大灯上,微微四十五度侧头,目及宋杳卷翘的睫毛。
人群中的陈翊波动琴弦,自然而然地接下一首歌。
好不容易得了空,宋杳听得很认真,嘴里甚至还跟着词哼唱——那年那天的那部电影,却没关心是什么剧情,正好对上你的眼睛,星河灿烂都在你眸中倒映……
“宋杳。”周鹤归忽然叫了她。
声音嘈杂,宋杳转身,下意识将耳朵凑近他嘴边。男人有规律的呼吸,热气因为距离太过于贴近,喷洒在她耳廓,惹得宋杳的耳朵瞬间发红。
她感到热,迅速抬眸,而后猝不及防望进周鹤归在夏夜里,深不见底的眼。
陈翊还在唱:“夏夜的悸动是一场盛大的相逢,分你一半耳机和全部的心动,和同一阵风,同一片夜空,和你紧紧相拥……”
夏夜,湿热的海风跌跌撞撞地奔进每个人的怀里。
宋杳咽了咽口水,眼睫微颤。
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溺死在周鹤归的眼睛里了,呼吸越发凌乱,耳边逐渐听不见任何声音,唯余大海的“哗啦”声。
她稍微往后退,将自己的声音找回来:“怎么了?”
周鹤归薄唇轻抿,女人身上的香水混杂着刚才一闪而过的风,尽数灌进他鼻腔——是熟悉的小苍兰。
他滚了滚喉结,仍旧倚着车身不动,嗓音却像混进细沙,哑哑的:“头发散了。”
宋杳抬手去摸自己的后脑勺,被她随意扎起的丸子头已经落了几绺碎发,挠痒痒似的抚摸她的后背。
她索性勾住发绳往下扯,两秒,已经微微发卷的长发顺着指尖,披散而下。
将手指伸进头发里扬了扬,宋杳问他:“乱吗?”
周鹤归望向那竖立在头顶,随风飘的一绺头发。半晌,不知是下意识还是有意,手臂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压平那几根碎发,蜻蜓点水般的触碰,随后,又落回身边。
“不乱。”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陈翊唱的歌是《夏悸》,很好听很夏天哦,大家喜欢可以去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