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翊鸣总能想出这样突如其来的点子,黎莺吞了下口水,简骋北活生生一个人站在那里,这圈可怎么转。
展翊鸣诧异:“怎么?不想给我看看陆水有多美?”
黎莺将碎发掖到耳后,手机高高举起,缓缓转了一圈。
展翊鸣没叫停,黎莺继续拍,她的视线穿过手机,看着与自己面对面的简骋北。
他用相同频率的步伐站在手机背面,确保摄像头完全照不到他。
在别人看来这是个滑稽的姿势,但在黎莺看来,相当于汽油旁边放烟花,一个不小心淬了火,能炸毁一栋楼。
展翊鸣今晚的兴致不错,又说:“翻转一下,给我好好看看。”
黎莺垂下手,按了翻转镜头的同时,简骋北已经站在她身边,如钢铁般的手臂拦在腰间,掌心滚烫。
黎莺狠狠瞪着他,他开口,无声动了动唇:小心。
白兰地与男士香水的味道混合飘在空气里,再随着海风远去,陆水的景观展现在展翊鸣眼前后,他才满意地点头:“好了宝贝,回去早点休息吧。”
“你也是,睡前记得滴眼药水。”
她快速按了挂断,用力推开腰间的手。
黎莺朝船头走,一边走一边把披散的头发扎上,海风挣扎着阻拦不成,不服输地吹起马尾。
倏地回头:“别再跟着我!”
简骋北就站在离她不到一米的位置,双手抄在口袋里,他双眸晦暗:“看犯人也没这么严谨吧。”
黎莺说:“与你无关。”
“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不怕。”
“可我刚才搂着你,你在发抖。”
“海风太大啊,你感觉错了。”
“是吗?”简骋北歪着脑袋,铁青着脸打量她:“看着我的眼睛说,你骗我了吗?”
黎耀灵摇头:“没有。”
简骋北大步迈过来,一把攥住她的肩膀,几乎是用捧的,就像是捧起一堆稻草,生怕被风吹散一样捧着她,一字一句说:“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说谎了吗?”
“没——”
“看着我!”简骋北怒吼一声,黎莺缩着肩膀心都要跳出来。
“这次我不会走了。如果你真过得不好,”简骋北盯着她,灼热的视线几乎要把人烫个洞:
“老子抢也把你抢回来。”
她眼底忽然蒙上一层湿雾:“我……”
叮——
船靠岸了,广播里有女声温柔地提示,请大家有序下船,不要拥挤,下次再见。
灯光亮了好几个度,黎莺眨了眨眼,薄雾淡去,直视他瞳仁里的自己。
平静开口:“我没说谎,我过得很好,请你不要再打探我的生活。”
说完,废力压下他禁锢在肩膀上的手,随人群下了船。
回到酒店反而不困,工作群里展鸢正在语音输出这段时间对大家的批评,黎莺听了几条没了兴趣,直到有人@她。
点开前后语音一听,展鸢在群里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黎莺说下个星期。
她和展翊鸣约定好的时间,下个星期五他过来接她,然后周末休息两天再上班。
等了一会儿,黎莺看见一条60秒语音,她平静地点开,里面是展鸢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对她的训斥。
类似‘他闹你不能跟他一起闹’、‘大局为重’的话,黎莺听得耳朵都出茧子,她注意到群里又多了两个人,大概是实习生。
今天的聊天记录看完,也就能明白她这个编辑和主编的关系了。
最后一句话是打字说的:【@新闻编辑黎莺,三天之内回来。】
黎莺回复:【收到。】
放下手机,她整理今天拍过的照片,指尖滑动,突然看见那张险些被展翊鸣看见的照片。
上次聚会她发现高中同学们几乎都变了模样,发福的比发财的多,卓资从前瘦的跟麻杆似的,现在也扣上啤酒肚了。
除了简骋北。
他也变了模样,岁月驱赶了他脸上的稚嫩,转而用成熟代替,却依旧难掩眉宇间的桀骜不驯。
他好像又壮了些,黎莺脑海里闪过那年她和他共同挤在一张床上的画面。
食指和中指并紧又松开,如此反复几次,滑到删除键,同时没忘记把最近删除里的照片也一并删掉。
做完这些,叫的晚餐也到了,吃了八分饱后,她躺在躺椅上,对着星辰大海,渐渐坠入梦境。
黎莺做了个梦,梦中是高中时期的课堂,她和展翊鸣是同桌。
这时候后座用笔敲了敲她的背,她回头,看见简骋北的脸,接过他放在手心的一颗糖,刚放进嘴里——
画风一转,还是在这间教室,墙壁干涸到裂开,黑板一边掉在地上,桌椅破旧,蛛网成片。
他们穿着成熟的衣衫,简骋北给的还是那颗糖,黎莺正要去接,被展翊鸣握住手腕,“你敢。”
黎莺心里一颤,立马放下糖果。
展翊鸣将她扳过来,掐住她的下巴,深邃的眸中迸射出无数利刃刺在她身上:“不要再做让我生气的事,你知道后果。”
黎莺点头:“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我再也不敢了……”
……
“我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黎莺?”
“黎莺?醒醒,黎莺!”
黎莺猛地睁开眼,梦中那张脸再次出现,她吓得尖叫出声,一把扯过被子将自己蒙起来,一定是鬼压床,她还没从梦里醒过来。
展翊鸣看着颤抖的她,眸中晦暗加深。
他轻轻地拍她的背,另一只手穿过丝绸般的黑发抚摸头皮,再俯身凑近她耳畔:“做噩梦了?”
安静了一会儿,才重新掀开她的被子。
汗涔涔的刘海腻在额头上,除了脸,她整个身子都是冰冷的。
展翊鸣连被带人将她抱在怀中,如同抱着初生的婴儿一般,耐心地拍她的背,轻声哄:“宝贝,醒了吗?这里是酒店,你在陆水,几个小时前才刚刚看完美丽的大海,不要怕。”
黎莺清醒了些,吞了下口水,展翊鸣马上给她倒水,轻轻地,一口一口喂给她喝。
喝了水后,她眼中的光逐渐明朗了些,巴掌大的脸也不再惨白。
展翊鸣碰了碰她的额头,又俯身用自己的脸去试温度。
“不热啊,怎么浑身冰冷?”
黎莺说:“做了个梦。”
“愿意回忆吗?”
她摇头。
“好。”展翊鸣还在轻拍她,柔声道:“那我们就忘了这个梦,还要睡吗?”
她又摇头。
“那看看日出?”
东方天际有一丝微弱的光,天已破晓。
黎莺窝在他怀里,身体渐渐回了温,等光亮越来越足时,第一缕橙色光芒映照在黎莺眼底,她听见展翊鸣附耳轻言:“都说情侣一起看朝阳,是永不分离的象征。”
“黎莺,不要怕,我永远在你身边,生生世世不分离。”
黎莺打了个寒颤。
在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被察觉到之前,她起身换了个姿势,改为抱着他的手臂,靠在他肩膀上。
“你怎么突然来了?”
“想你了。”
“姐姐昨天告诉我,让我三天之内回去。”
“电视台没了你可能要倒闭。”展翊鸣低低地笑,拨弄她的耳垂:“你这样想就好了。”
黎莺没应声。
展翊鸣又握住她的手,指腹划过那款细线编制的手链,问她:“我的头发给你带来好运气了吗?”
黎莺想了想:“嗯,我终于在电影院看到了我最喜欢的电影。”
“这么幸运,给我讲讲剧情?”
吃早餐的时间,黎莺给他讲了电影的剧情。
展翊鸣笑说:“喜剧片几乎都是这样,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个创新。”
“谁都愿意走别人修好的路,这也正常。”
说罢,展翊鸣又说:“但我不一样,想过什么人生都需要自己争取,争来的,才是最美味的。”
他慢条斯理切下一块带着血丝的牛排,绅士地抬手送到黎莺口中。
“好吃吗?”
血腥味覆盖味蕾,再从鼻间窜出,黎莺点头:“嗯。”
“最后一份,”展翊鸣说:“本来是被人预定的,我花了三倍价格。”
这也是他争来的。
洗漱时,黎莺刷了两遍牙,有想要一口吞下漱口水的冲动。
她和他牵着手在海边散步,一路走一路胆战心惊。
生怕那个人又从哪里窜出来。
不过还好,直到他们走累了返回酒店也没见到,黎莺问他:“我们今天就要回去吗?”
展翊鸣说:“如果你还想在这里多玩一天也不是不行,就是回去的行程会有点赶。”
她倒是不急,所以赶的应该是他。
黎莺说:“那就回去吧。”
展翊鸣摸她的头:“真乖。”
临走前展翊鸣又带着她去攀岩,这是他最近几年尤为喜欢的运动,京州那边的攀岩馆里,他的照片和名字挂在荣誉墙上,至今没人打破记录。
今天也是一样,展翊鸣习惯了每次的掌声,礼貌点了点头,径直朝她走来,牵起她的手轻轻吻了手背。
黎莺抿抿唇。
“走吧。”展翊鸣舒服地抻了抻手臂:“这一周的运动量都补回来了。”
黎莺问他:“很忙吗?”
“嗯,不然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来玩这么久。”
明明没几天。
下了飞机就有专车来接,从一到京州,展翊鸣的电话就没断过,黎莺抢在一个空挡说要不把她放下来,她自己回去。
展翊鸣拍了拍她的手,执意要绕路先送她回家,自己才赶回公司开会。
展母在客厅看电视,问她:“回来了,玩得开心吗?”
黎莺点头:“开心的,还给您带了礼物。”
和展母聊了一会儿,黎莺又来到奶奶的房间,奶奶一见到她就笑开了花,当黎莺把一只透亮的玉镯戴到她手上时,她掐了掐黎莺的脸蛋。
“莺莺还是这么惹人疼,你不在,奶奶可想你。”
“我也想奶奶,买礼物也是第一个买合适您的。”
“工作累不累呀?要多吃点,可不行减肥,我看你又瘦了……”
……
虽然还有两天休息时间,但黎莺已经开始工作。
展鸢得知她回来,给她发了好几个命题,其中有时政信息和社会问题,黎莺需要翻阅很多资料。
她在展翊鸣的书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天,直到晚上他回来,捧着她的脸:“我的宝贝小脸都累瘦了,让我来看看,还有哪里瘦了?”
黎莺笑说:“是奶奶又唠叨你了?”
“嗯。”展翊鸣说:“奶奶最喜欢你,就是看你掉根头发丝也要骂我一顿。”
“奶奶怎么舍得骂你呢。”
“为了你就舍得。”他说着把黎莺的电脑和文件统统推到一边,坐在桌上霸道地掌控她的视线。
黎莺无奈道:“姐姐明早要用的。”
“你在休息中,不是给她当苦力的。”
“不行……”
“有我在,她不会难为你。”
展翊鸣把她搂在怀里,一下一下顺她的头发。
“你的头发越来越黑了。”
黎莺本来闭着眼睛,突然睁开,嗯了一声。
早些年读书时,她因为营养不良,头发干枯发黄,平时拿手一顺就是一绺头发,可也是年纪小,每颗毛囊增长的头发多,没受到什么伤害,现在还是厚厚的一头黑发。
她静静地感受展翊鸣胸膛的起伏,听他说:“刚来我们家那时候,又小又瘦,但眼神很坚定,经历了那些事,却一点也不怕。”
“前几天我抽空去看了叔叔阿姨,听他们讲起你小时候,说你年纪小但脾气不小,可以为了算错的几块钱,走半个小时去找卖菜的讨说法。”
“穷。”黎莺淡淡说:“没办法。”
“可自从来了我们家,怎么这些小脾气就都不见了呢?”
黎莺答:“这不是不穷了吗。”
他捧起她的下颌,自上而下看着她:“不穷了,脾气秉性也改了?”
黎莺垂下眼:“我很满足现在的生活,也没有值得我去讨说法的事情发生,谁会每天醒来都带着脾气,见谁都要说法呀?”
“阿姨和叔叔都说你很幸运,能在你们家最艰难的时候遇见了我。”展翊鸣幽幽道:“你知道我怎么回答吗?”
“怎么回答?”
“我也很幸运能遇见黎莺,也一直抱着感恩命运的心。”他用指背划过她光滑的面颊:“叔叔一听,竟然跟我承诺,说他们也一直抱着感恩的心,黎莺肯定也是一样。”
“是吗?”他用深邃的目光盯着她的眼睛:“你和叔叔阿姨想的一样吗?”
黎莺迎着他的目光,虔诚的像个信徒:“你感恩命运,我感恩你。”
展翊鸣摇摇头:“好像很久都没见过高中时候的你了。”
黎莺偏过脸,下巴上还残存他的拇指印。
“别提以前那些事。”
“上次不是说已经走出来了?”
“所以不想再走进去。”黎莺说。
“那可怎么办呢。”展翊鸣拿出手机,放在她眼前,一条语音消息。
他指尖轻点——
“翊鸣,我打算搞个聚会,就是咱们篮球队的人,这么多年大家都有家室了,听说你也有女朋友,带来给我看看,时间地点我发你手机了,有空一定要来啊!”
“篮球队?”黎莺问他:“高中的?”
“嗯。”展翊鸣点头,想了想说:“教练今年也应该有五十岁了。”
黎莺记得当年篮球队的教练,也是体育老师,经常和他们打成一片,关系很好,他们顽皮不叫他老师,都叫陈哥,他也乐呵呵地答应。
展翊鸣说:“就这个月末。”
黎莺问:“我也一起?”
话毕,她突然想到什么,神色凝住。
他们这个篮球队当年是,三个年级各出四个人组成的精英部队。
简骋北也在里面。
展翊鸣抬手,冰冷的手指自她额头中间滑向高挺的鼻梁,到人中,再到嘴唇,停滞在她唇缝中,温度渗入骨髓。
沉声问:“你想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