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蜻蜓追到累了
谁在偷笑呢
我靠着稻草人吹着风唱着歌睡着了
秋天的尾巴就像窗台上的猫尾巴一样,微微卷曲着,看起来那么柔美又可爱。
早晨小优醒来的时候,看到窗玻璃上挂着半透明的银白色霜花,细致的花纹如浑然的艺术品。
这一定是冬天在深夜时分悄悄留下的记号。
晨练的老伯今天迟到了,大概是昨晚儿子带着孙子来看他时晚饭贪杯多喝了一点吧。
买早点的阿婆今天买了两个梅干菜馒头和一杯豆浆,她的小孙女说想要吃蛋饼,阿婆正笑呵呵地往街另一边的蛋饼摊走过去。
背着个大大的书包早上上学去的小男生围着一条围巾,早上出门时妈妈特别为他准备的。
一阵丁零零的响声,一辆前面挂着绿色包包的自行车停下了,一个年轻的邮递员拉开花店的玻璃门。
风铃叮叮咚咚地响起来。
“小优姐,有你的包裹。”年轻的邮递员笑着喊道。
“来啦。”小优快步跑过来问,“谁寄来的啊?”
“不知道,你打开看看就知道啦。”邮递员递过来一个大大的包裹让小优签收。
小优签完之后把笔和单子递回给了对方。
“拜拜,我还要继续送信去呢。”年轻的邮递员露出灿烂的笑容拉开门。
“谢谢,路上小心哦。”小优挥手看着对方骑着车子消失的背影。
转身把包裹放在桌上,上面并没有寄件人的署名,小优找来一把剪刀轻轻地剪开包裹,里面是一个金属的小饼干盒子。
小优忽然就回忆起来,小的时候自己曾经见过这个饼干盒子,那个时候妈妈把它藏在柜子的角落里。
小优的爸爸在她小时候就过世了,后来等到小优考上了大学妈妈就开始去世界各地做环球旅游。经常寄回来一些照片和小礼物,有时候是埃及,有时候是伦敦。
两个星期前还刚寄回来几张在南美洲的照片。
小优曾经劝妈妈再嫁,但她不想,只是说希望在还活着的时候去世界各地看看就满足了。
小时候似乎曾听妈妈说起过,这个盒子里装的是她和爸爸的信件还有日记。
而记忆的深处,小优无法挥去的是妈妈每次看信时潸然泪下的忧伤表情。
真切优美的词藻和往昔的味道,都在这个盒子里面。
这个盒子里装载着的是妈妈的初恋。
小优看着面前的盒子,也不知道这个盒子有多久没被打开过了,打开时上面积了厚厚的灰。
小优嘟起嘴用力地一吹,扬起的尘埃像一团小型的风暴,呛得小优咳嗽不已,不停地用手挥赶灰尘。
秋末光阴里的晨光照耀进来,舒缓柔和的光线流转频率,穿透过那团尘埃,落定在盒子里。
盒子里面是一叠信件和几本日记本。
小优把这些东西从盒子里拿起来,放在桌上。
然后站起来,给自己泡上一杯咖啡,切一小块面包。
在稻香宜人的芬芳里拿起了一封信。
信封的正面写着妈妈的名字——何如玲。
信封的反面写的是爸爸的名字——黎潮江。
看到这两个熟悉的名字小优不禁笑了一下,从信封里抽出了两张信纸来。
是那种二十几年前十分朴素的信纸,没有华丽的颜色和好看精致的修饰,简单方正的信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优美的字体。
但是小优忽然发现信的最后落款的名字是宋严俊。
小优再拿起信封看了看反面落款的爸爸的名字,和里面的笔迹是一样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早晨醒来的时候,看到树梢上的叶子开始变黄了,像是被阳光浸泡过一样。
现在这个时节看不到蜻蜓了,但蜜蜂还是好多哦,昨天我就差点被蜜蜂叮到了。
河对岸的那片田地里依旧能看到那个稻草人,在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它就在我身边。
我就这么靠着稻草人吹着风睡着了,就让浪漫的秋风把我的思念送到你身边吧。
小优读了一段笑了起来,“浪漫的秋风?好肉麻的形容哦。”
收起这封信,小优又拆开了几个信封,每个信封上的署名都是“黎潮江”,但是信纸上的落款却都是“宋严俊”。
“老板,有玫瑰花吗?”风铃叮咚响起,小优听到走进来的客人问道。
门口走进来的是一个戴着眼镜文弱书生模样的男生,双手在胸前握紧,似乎显得很紧张。
小优笑着站起来说:“有啊,想要什么颜色的呢?”
“红……就红色吧。”男生看起来只有二十岁,说话的时候腼腆得脸都红了。
小优看着那个男生可爱的模样笑了笑说:“那你稍等,我去帮你挑。”
看到小优转过身去男生马上松了一口气,那表情就好像是一个难为情的小孩子。
“对了,你是要送给女朋友吗?”小优忽然回头问。
男生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不是女朋友。
小优抿起嘴笑着说:“如果是第一次送花给女孩子呢,最好是送七朵。”
“为什么呀?老板。”男生问。
“哎,你还真不懂得讨女孩子欢心呢。叫我老板?我有这么老吗?”小优一手叉腰看着面前的男生说。
被小优一句话说得男生脸更红了,像是秋风里摇晃的枫叶。
“对不起,姐……姐姐。”男生的双手紧紧地抓住斜肩包的背带。“为什么……要送七朵啊?”
“因为七朵玫瑰花的花语是——我偷偷地爱着你啊。”小优说完哈哈一笑转身去挑花了,独留下那个文弱的男生紧张地站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小优捧着一束包装好的玫瑰花走到男生的面前,男生付了钱竟朝小优鞠了个躬说了声“谢谢姐姐”,然后像逃跑一样飞快地转身离开。
小优看着这个男生有趣的样子笑着在他身后大声说道:“有爱就要大声说出来哦。”
重新坐回椅子里的时候咖啡已经冷掉了,看来秋天的即将离开让温度降低了不少。
信的下面是一本天蓝色封面的笔记本,小优拿起来的时候忽然从里面掉出了一张老照片。
小优拿起来一看,上面有三个人。自己的爸爸妈妈,还有另一个站在妈妈身边的男人。
老照片上的他们,都拥有着年轻的岁月,美好而干净的青春。
小优知道那个站在妈妈身边的年轻男人就是信里的宋严俊,他是妈妈的初恋,也是一生难以割舍的爱恋。
“宋严俊,这边这边。”一个光着上身的小伙子拿着一根钓竿叫道,一路沿着河奔跑起来。
晚风一吹,沿着河岸绵延的青绿色芦苇不住地摇晃,跟着那个小伙子跑过去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穿着白色衬衫的年轻人。
“你小声点,鱼都要被你吓跑了。”宋严俊拎着一个桶在后面喊道。
“怕什么啊,这边的小河里全是鱼,说不定今晚我们能喝黑鱼汤呢。”前面的小伙子回头咧开嘴嘿嘿一笑,傍晚的金色光线照耀在他的身上,散发出古铜色的味道。
“黎潮江,你小心点啊。”宋严俊在身后小声说道。
因为黎潮江正爬到一棵横亘在河上的歪脖子大树上,据说在那里就能够钓到最大最肥的黑鱼。
“怕什么啊,我才不像你那样胆小呢。”黎潮江满不在乎地说道。刚说完就突然大声叫道:“有鱼上钩了。”
宋严俊大声说道:“你别站起来,小心……”
话还没有说完,黎潮江的脚下一滑,直接从树干上掉了下来一头栽倒在河里。
宋严俊紧张地站在岸边大声叫道:“黎潮江,你怎么样?”
乡间的小河流并不深,水流也十分平缓,掉进水里的黎潮江哈哈大笑着从水里站起来,手里竟抓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黑鱼。
“宋严俊,接着。”黎潮江大叫一声举起鱼朝他扔过来,宋严俊尖叫了一声躲开了。
湿漉漉的黎潮江从河里爬上岸,拖出一大片的水迹。
宋严俊小心翼翼地把在地上活蹦乱跳的黑鱼抓起来丢进桶里,然后抬头看着咧开嘴满脸是笑的黎潮江。
“看什么看啊臭小子。”黎潮江抬起湿漉漉的手朝宋严俊的脑袋摸过来。
宋严俊一看黎潮江的手上还沾着绿森森的水藻,转身就跑。
“臭小子你敢跑啊。”黎潮江哇呀呀地伸出手向他扑来。
“别闹了,潮江别闹了。”宋严俊一面躲一面喊道。
天空里的光线开始渐渐消失,慢慢倾倒在暮色里的黑墨缓慢地游离开。
傍晚河流边的小路上,湿漉漉的黎潮江和干净的宋严俊走在夕阳之中。
“宋严俊,我们几岁啦?”黎潮江问道。
“十九啊,怎么了?”走在后面的宋严俊回答。
“我们明年就要毕业了,假如考不上大学是不是就该结婚了啊?”黎潮江问。
“大概吧,我以前的初中同学都已经当爸爸了。”
“可是我们都还没有自己喜欢的人呢。”黎潮江忽然站住脚步回头说。
越来越暗淡的世界里宋严俊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两个人继续沿着河流边的小路走着,过了一会儿宋严俊忽然说道:“会有的。”
暗淡的路上传来黎潮江的声音:“我可不想跟我爸妈一样,没什么感情就被爷爷逼着结婚了。”
“丁零零,丁零零。”宋严俊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声,一回头,暗淡间看到一个身影骑着自行车朝这边过来。
宋严俊连忙让开,但是走在前面的黎潮江却来不及避让。
“潮江,小心。”宋严俊喊道,自行车却已经刹车不及撞上了黎潮江。
耳旁听到一声女人的尖叫,然后宋严俊看到车上的身影向后倒下,宋严俊扑过去一把抱住了摔下来的人。当触碰到对方身体的时候宋严俊这才发现对方真的是个女人,那声尖叫不是一种错觉。
“对……对不起。”宋严俊连忙红着脸放开手,幸好天色昏暗。
“没……没关系。”对方慌张地站稳说道,也是因为天色昏暗,宋严俊才无法看到对方低着头脸红的样子。
从大致的轮廓和感觉上宋严俊觉得这是一个女孩子,年轻而漂亮的女孩子,扎着两束辫子。
“啊,痛死我了,谁啊?”前面黎潮江的大叫声让宋严俊清醒了过来,那个女孩子也马上记起刚撞了人。
“潮江,你怎么样啊?”宋严俊跑过去蹲下来问坐在地上的黎潮江。
“谁撞我啊?”黎潮江大声吼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黎潮江一听到是女生的声音马上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强忍着疼痛站起来说:“没关系,我没受伤。”
“真的没事吗?”那个女孩子问道。
黎潮江咧开嘴笑了笑说:“真的没事。”
天空里一闪一闪地亮着许多星星,耳畔还有轻微的蛙叫声,微微袭来的凉风驱走了夏日的炎热。
黎潮江和宋严俊躺在一张凉席上。
黎潮江拍拍宋严俊说:“哎,你说那个女孩子是谁啊?”
“不知道。”宋严俊若有所思地说。
“感觉好像很漂亮啊,以前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嗯。”
黎潮江一拍手掌说:“我刚才怎么就忘了问她的名字呢。”
“你尽顾着帮人家扶车了啊。”宋严俊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道,“你的脚现在到底怎么样?刚才吃晚饭的时候肿成那样。”
“不能动了,舅舅帮我找过郎中了,说我起码一个礼拜不能活动了。”黎潮江无奈地说道,这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宋严俊一听哈哈笑了几声:“亏你那时候还这么逞强。”
“对了,鱼呢?放鱼的那个桶哪儿去了?”
“哎呀,我忘记拿回来了。”
黎潮江一把抓住宋严俊的脖领说:“明天早上把鱼找回来哦,不然我把你炖了给我养伤。”
宋严俊甩开他的手吐了吐舌头说:“知道了。”
当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宋严俊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个暗淡光线里的身影。
第二天早上,黎潮江睡得很死,宋严俊出去他都没任何反应。
沿着河流边的小路一直走,穿着拖鞋的脚上还能沾染到青草尖上的露水。
“啊,那个桶。”走着走着宋严俊一眼就看到路边的那个铁桶了,只是已经翻倒在了地上,里面昨天黎潮江抓到的那条黑鱼也不见了。
宋严俊失望地蹲下来,突然他看到铁桶旁边的青草间有一样东西。
捡起来一看,是一条项链。
“不会是昨晚那个人掉的吧?”宋严俊刚这么想着,就看到远处有一个人影朝这边奔跑过来。
是一个扎着两只辫子的漂亮女孩,穿着漂亮的白底碎花长裙。微风一动,白色的裙裾和她的发丝一起舞动起来。
宋严俊的直觉告诉他这就是昨晚的那个女孩子。
女孩停下脚步站在宋严俊的面前,低头看了看忽然问道:“对不起,请问你在这儿有没有看到过一条项链啊?”
宋严俊抬起头看到女孩焦急的表情,然后伸出手说道:“你说的是不是这条啊?”
“啊,太好了,就是这条。”女孩从宋严俊手里接过项链高兴地笑着说,“谢谢你啊,昨晚我不小心在这儿掉了,回去以后才发现不见了,急得我一晚上没睡好。”
“昨晚,真的是你啊?”宋严俊感觉自己的心跳突然加快了。
“什么?”女孩不解地问道,然后恍然大悟地指着宋严俊说:“你是昨晚……”
宋严俊抓抓头尴尬地点点头。
女孩低头看了看宋严俊的脚问:“那你是躲开的那个吗?”
宋严俊又连忙点点头。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问:“那你那个朋友呢?怎么样了?”
“不能走路了。”
女孩一听紧张地捂住嘴“啊”了一声。
宋严俊连忙笑着说:“没事的,正好可以让他安静两天。”
“对了,你是这个村里的人吗?我看你不太像。”女孩问。
“我是从城里来的,来过暑假的。你呢?”
“真的啊,我也是从城里来的,我爷爷奶奶就住在这里。”
“我叫宋严俊。”
女孩笑了笑:“何如玲。”
村子的西面有一条大河,村子里所有的小河流都是从这条大河分支出来的。宋严俊记得有一年的暑假下大雨,河水暴涨,那水急得吓人。
“其实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站在河边宋严俊回头说道。
跟在他身后提着那个空铁桶的何如玲摇摇头:“不行,都是因为我才把你们昨天钓到的黑鱼给弄丢了的。”
宋严俊望了望河对岸说:“河的那边真的能钓到又肥又大的黑鱼吗?”
何如玲很认真地点点头,“当然有啦,我从小就听我奶奶这么说的。”
“但是……”宋严俊看着宽宽的河面犹豫着。
“求求你带我去嘛。我很想去对面看看,但是爷爷奶奶管得很严,总是不让我去。”何如玲眉宇深锁地哀求道。
何如玲一开口,宋严俊就觉得自己的心软了。他低头看了看拴在河边的那条小船,转头看着何如玲点点头。
何如玲一看他同意,连忙举起双手欢呼起来。
一叶轻舟,晃晃悠悠地浮在水面上,宋严俊拿着橹站在船头,另一头坐着的是何如玲。
“哇,在水面上看风景好漂亮哦。”何如玲把手伸进水里,船动的时候就能感觉到水流滑过指缝间的感觉。
宋严俊低头看着水面上倒映出来的何如玲,那微笑的面容,那迷人闪光的眼睛……
“宋严俊。”何如玲忽然抬头喊道。
正在发呆的宋严俊一愣,然后船一摇晃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
“小心。”何如玲紧张地叫道。
“咚”的一声,宋严俊就掉到了水里。
何如玲听到水里的宋严俊大声喊道:“救命啊,我不会游泳,救命啊。”但是河面上一只船都没有,现在还是早晨,河两岸也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怎么办呢?这怎么办呢?”何如玲看着宋严俊在水里挣扎的样子急得哭了出来。
不一会儿,宋严俊的手和头都消失在了水面上,然后水面上又恢复了一片平静。
“喂,你在哪儿啊?你别死啊!”何如玲一边哭着一边冲着水面大喊。
突然水面上溅起一大团浪花,宋严俊从水里冒了出来。
看到宋严俊平安无事地朝这边游过来,何如玲转瞬破涕为笑了。
宋严俊浮在水里半个身子扒在船边笑着说:“我骗你的啦。”
微微晃动起涟漪的水面上,倒映出何如玲半怒半笑挂着眼泪的清纯面容。
河的对岸没有人家,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地,夏天的时候种满了西瓜。
远处有一片密林,宋严俊记得很小的时候好像和黎潮江一起去过那里玩,密林的另一边就是一片水草丰腴的湖泊。
“小心。”何如玲从船上下来的时候宋严俊伸手去扶她,何如玲想都不想就拍掉他伸过来的手。
“还在生气哪。”宋严俊委屈地小声问道。
何如玲理都不理他,直接就朝前走,穿过田地就能到密林旁边的湖泊了,那里就能够钓到又肥又大的黑鱼。
“喂,我说过对不起啦。”宋严俊追上去喊道。
突然何如玲“哎呀”一声摔倒在地上,宋严俊忙跑过去问道:“你怎么样?”
何如玲抬起头,一只手揉着左脚的脚踝说道:“好像是扭到脚了,不能走路了。”
宋严俊蹲下来说:“来,我背你!”
何如玲没说话,看了看宋严俊的背影,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田间的路很窄,一低头就能看到滚在旁边地里的西瓜。
宋严俊背着何如玲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宋严俊并不高大,文质彬彬的像个书生,背着何如玲的时候走起路来有些摇晃。
“你小心点,要是背不动的话就放我下来吧。”何如玲在背上说道。
宋严俊笑了笑,喘了口气说:“放心吧,我不会摔倒的。”
在他背后的何如玲忽然露出得意的笑容。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伸手拍宋严俊的头。
“怎么了?”
“你看那边。”何如玲伸出一根手指,“好可爱的稻草人哦。”
宋严俊顺着那个方向望过去,西瓜地里站着一个戴着草帽的稻草人,仰着脸冲向太阳。
“想去那边看看吗?”宋严俊回头问。
“嗯。”何如玲笑着点点头。
微风轻轻地吹起,稻草人的白色汗衫随风摇摆起来,头顶上的草帽上栖息着两只绿眼睛的红蜻蜓。
宋严俊找了些干净的稻草铺在稻草人身边,然后他们靠着稻草人坐下。
“哎,宋严俊你看,好多蜻蜓哦。”何如玲指着空中飞舞的无数红蜻蜓叫道。
宋严俊站起来说:“想要吗?我帮你抓一只。”说完没等何如玲说话就站起来去抓蜻蜓了。
何如玲看着宋严俊每次小心翼翼地接近飞舞的蜻蜓,却每次都空手而归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在她面前抓蜻蜓的就像是一个幼小而天真的孩子。
何如玲靠在稻草人身上,吹着凉爽舒适的风,像是快要睡着一般。
“抓到了。”突然宋严俊兴奋地高声喊道。然后双手合十地跑过来坐在地上,他把手伸到何如玲面前微微张开。里面是一只小不点的红蜻蜓,正用绿色的小眼睛看着他。
“拿着。”宋严俊说道。
何如玲伸出手来接过蜻蜓,感觉到蜻蜓摩挲着自己的手心,一抬头看到宋严俊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没想到追蜻蜓都能追到累了。”宋严俊坐在她身旁靠着稻草人说。
何如玲微笑了一下没说话,然后轻轻地松开了手,那只红蜻蜓挥舞着透明的翅膀飞了出去。
宋严俊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的祥和,然后耳朵里听到有人轻轻地哼唱着一种旋律。
“这是什么歌啊?”他知道是谁在哼唱。
“一首童谣,没有歌词。小时候奶奶唱给我听的。”何如玲回答完后继续轻轻哼唱起来。
夏天的天气变幻得很快,宋严俊靠着稻草人吹着风听着歌就睡着了,头顶上迅速流淌过浓密的乌云,遮蔽住了光线。
何如玲推着宋严俊道:“快醒醒,快醒醒。”
“怎么啦?”
“要下雨了……看来鱼是钓不成了,我们快回去吧。”
宋严俊背着何如玲跑到岸边的时候,正好天空里落下密集的大雨来,而他们绝望地看到的是之前划的那只小船此时正漂浮在河的中央。
“你没系缆绳?”何如玲问。
宋严俊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
离稻草人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简易的稻草棚,是农民搭建出来休息的地方,虽然简陋,但是可以避雨。
“对不起。”宋严俊甩掉头发上的雨水小声说。
“不是你的错啦,没关系的。”何如玲仰头看了看,“夏天的雷雨,应该很快就会过去的。”
“等雨停了之后我们沿着河岸一直往南走,南边有一条桥可以通到对岸。”宋严俊说完忽然回头问,“想吃西瓜吗?”
何如玲抿嘴坏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夏天的雨本来应该很快就消失的,但是这场雨似乎十分留恋这里,一直等到天色渐渐暗淡之后才停止。
宋严俊蹲下来说:“我们走吧,乘天黑之前赶回去。”
何如玲看了看宋严俊的背影,偷偷地笑了起来。
“我很重吧?”
“不,一点都不重。”
“可是我体重很重的,而且我吃得也多,刚才那个西瓜我吃了一大半呢。”
“别担心,你轻得能让我一直背你到老。”
“你说谎。”
“我没说谎。”
“你说谎。”
“我没说谎。”
村口站着一排人,黑暗里都举着明晃晃的火把,宋严俊和何如玲都知道一定是村里找他们的大人。
而当何如玲看到那些明亮的火把时脸色瞬间就变得暗淡下来,她知道古板严格的爷爷一定在里面。
“等一下。”何如玲伏在宋严俊的背上小声说道,“先放我下来。”
宋严俊停了下来,然后轻轻地放下何如玲,“你的脚……”
“我骗你的,其实我的脚没受伤。”何如玲说着,从脖子上摘下那条早上宋严俊捡到的项链,“你为我抓蜻蜓,又背了我这么久,我只能用这个感谢你。”
宋严俊看着那条项链,心中忽然涌现出无比浓烈的惆怅来。
何如玲把项链戴在宋严俊的脖子上,两人相视一笑。漆黑的水面上倒映出桥面上一前一后慢慢行走的两个身影。
小优放下日记本,愤愤地说:“妈妈的爷爷怎么这么过分啊,竟然打了他一个耳光。”
转念一想,小优惆怅地自言自语道:“不过那个年代,老人们本身就是很封建的。”
玻璃窗外面的风很大,大多数已经落尽秋叶的树枝在风中摇晃着,单薄的光线掠过天边。
小优捧着这本日记,想象着夏日清晨微风吹过,蜻蜓飞舞,靠着稻草人唱着歌睡着的柔美景象。
多么美好的时光啊。
站起来,重新泡上一杯咖啡,伸了个懒腰,小优想象自己是午后小憩的小懒猫,趴在花盆边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重新捧起那本日记的时候早晨的时光几乎慢慢流失干净了,地面上缓缓匍匐着的,是愈渐清澈的冬意。
日记里写道:“那次淋了雨,回去之后我就感冒了。为了治病,爷爷把我提前送回了城里。从此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宋严俊。直到有一天,爸爸告诉我他们给我定了一门亲。对方和我家一样是有身份的人家,那个男孩子叫做黎潮江。”
……
“宋严俊,我肯定考不上大学了。”躺在草地上的黎潮江身材高大,穿着校服的时候样子很帅气,和身边文弱的宋严俊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人。
宋严俊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天空里大朵大朵流滚过的白云,“那你打算怎么办?”黎潮江的学习本身就不好,而且考大学本身就是很难办到的事情。
“我大概很快就会结婚了吧,我有未婚妻了。”
“未婚妻?”
“家里面私下帮我定了门亲事,是我爸爸一个朋友的朋友的女儿。”
“你真是幸运啊,这样也很好啊。”宋严俊笑了笑,心里面想起了一个人。
“可是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啊,怎么跟人家结婚?”
“她叫什么名字?”
“何如玲。”
宋严俊的脸忽然沉寂了下来,仿佛整个天空都垮塌了。
“宋严俊,今天放学之后陪我去文化宫好吧!”黎潮江从教室里追出来说。宋严俊是班长,他正要去老师办公室。
“有事吗?我放学后老师还要找我商量报考大学的事情。”
黎潮江失望地说:“哦,那算了。今天早上的时候我爸告诉我让我和那个女孩在文化宫见个面,我想叫你陪我一起去。”
宋严俊忽然回头问道:“是那个叫何如玲的女孩吗?”
黎潮江点点头:“你没空的话算了,考大学重要。”
宋严俊连忙说:“没关系的,我可以跟老师说明天再商量,放学后我陪你去。”
黎潮江一把抱住宋严俊高兴地叫道:“太好啦。”
傍晚的时候文化宫里人很多,这个年代文艺在人们的心里占着很重的比例,经常能够看到年轻人结伴去文化宫学习。
“糟糕,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怎么找啊?”黎潮江摸着脑袋一脸发愁地说。
宋严俊看了看四周,一扭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何如玲,穿着简单的校服,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书包。
何如玲也看到了他,看到了穿着校服文质彬彬站在那里朝自己望过来的温柔男生。
隔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宋严俊和何如玲一起微笑起来。
宋严俊张开嘴,用口型说道:“我想念你。”
远远地,何如玲也用口型回答道:“我也是。”
“潮江,这边。”突然一个女生挥手喊道。
黎潮江一拉宋严俊说:“那是她表姐,我见过一次。”
而当何如玲看到自己的表姐喊站在宋严俊身边的黎潮江的名字时,脸上写满了惊讶。
宋严俊望着何如玲,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你好,我是黎潮江。这是我朋友,宋严俊。”黎潮江偷偷地看了一眼何如玲连忙鞠躬道。
“你……你好。”何如玲看着宋严俊问,“你们,是朋友吗?”
黎潮江站直身子连忙点点头,“怎么?你们认识吗?”
宋严俊和何如玲异口同声地连忙说:“不认识。”
“我是何如玲,这位是我表姐。”
黎潮江偷偷地对宋严俊说:“没想到她长得好漂亮啊。”
宋严俊笑了笑,没有说话,抬眼偷偷看了一下对面的何如玲,喃喃道:“是啊,我也没想到。”
这样一场有四个人参与的约会,表面上的男主角是黎潮江,但其实真正的男主角是宋严俊。
无论是对于宋严俊来说,还是对于何如玲,时间都像是过得飞快。
转瞬之间,光线就渐渐消失在了天空里,天黑下来就是代表着这场约会的结束。
也代表着两个人的分离。
“潮江,你送如玲回去好吗?”表姐开口说道。
黎潮江点点头,连忙说:“那让严俊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家就住在文化宫后面,你们回去吧。”
黎潮江拍拍宋严俊的肩膀说:“那你回去吧,我们明天见。”
宋严俊站在原地,一直看着黎潮江与何如玲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最后的一幕宋严俊看到何如玲频频回头时的表情。
黑暗渐渐地覆盖住了四周,只有路灯投下白晃晃的光线围绕着宋严俊。
忽然,宋严俊背起书包转身就往刚才他们消失的方向跑去,很快,背影就被黑暗给吞没了。
“不用送了,前面就是我家了。”何如玲伸出手指着不远处一幢亮着灯的小洋楼对黎潮江说。
黎潮江点点头,鞠了个躬说:“再……再见。”
何如玲朝里面走去,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又有脚步声响起,然后是浓重的呼吸声。
她回头去看,路口却是一片漆黑。
突然一个人影扶着墙从黑暗里走出来,宋严俊喘着气的脸上挂着笑容,看着何如玲。
何如玲也露出笑容,丢下手里的书包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宋严俊。
这一刻,对他们来说整个天地都是虚无的。
小优合上日记本,紧紧地把日记本抱在胸口,感觉心脏里像是有蜜糖融化成了一个漩涡。
人们总喜欢喜剧,喜欢圆满无瑕的爱情。就像人人都喜欢和煦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身上的感觉一样。
突然小优发现盒子的最下面,原本放日记本的地方,有一张两寸的黑白小照片。
拿起来一看,上面只有一个戴着草帽的稻草人。背面写着一行秀丽的小字。
“追蜻蜓追到累了,谁在偷笑呢,我靠着稻草人吹着风唱着歌睡着了。”
窗外秋风扫过,几片枯黄的落叶打在玻璃上。小优一抬头,刚好看到早晨来买玫瑰花的那个男生垂头丧气地从街角走过,手里还拿着那束玫瑰花。
路边有一个垃圾桶,小优看到那个男生走过垃圾桶的时候把手里的玫瑰花丢了进去。
小优站起身来拉开门就跑了出去,但是等她跑到垃圾桶那边的时候那个男生已经不见了。小优低头看到了垃圾桶里的玫瑰花。
“给你们浇点水,明天的时候等你们的主人来接你们。”小优把那七束玫瑰花插进花瓶里说。
透明的水珠沿着鲜艳的花瓣流淌过,洗掉了蒙蔽在上面的尘埃,重新露出柔嫩娇艳的姿态。
“宋严俊,你说人家会喜欢我吗?”黎潮江问。
“谁啊?”
“还有谁啊,何如玲啊。”
“你们不是都已经定婚了吗?还考虑这个干吗啊?”
“虽然这么说,但如果她不喜欢我的话,我会让爸爸取消这门婚事的。”
宋严俊转过头去惊讶地看着黎潮江说:“真的假的?”
“我想,应该会的吧,只要我爸爸同意。”
“黎潮江,那你喜欢她吗?”
“谁啊?”
“还有谁啊,何如玲啊。”
“我想……我应该是喜欢她的。”
黎潮江回头看着宋严俊问:“你在想什么?”
宋严俊把双手枕在脑后,缓缓地摇摇头。
无限放大的世界里,两个青年人各怀着心事躺在草地上,仰望阳光。
何如玲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站在路口的黎潮江,穿着标致的白衬衫。
“潮江?”何如玲走到黎潮江面前。
“你好。”黎潮江低头鞠躬。
“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我在等你。”黎潮江抬起头说,然后紧张地从背后拿出一束玫瑰花来,“请……请你收下这束花。”
何如玲看了看那束娇艳的玫瑰花,又抬头看着黎潮江真诚的表情。
“我喜欢你。”黎潮江望着何如玲的眼睛说。
阳光像鲜花般洒下来,何如玲的心里缓缓升起一片巨大的悲伤森林。
“我该怎么办?”何如玲微微蹙着眉看着对方问。
宋严俊捏起拳头一拳打在树上,“潮江这个混蛋。”
“不,他是好人,他很善良。”何如玲连忙说。
宋严俊回头看着何如玲无奈地笑笑说:“正因为他太善良了,所以他才是混蛋啊。”沉默了一会儿,宋严俊小声地说:“潮江他,在等着你的回答呢。”
何如玲微微低下头,“我和潮江已经定婚了。”
“我知道,在你们还没认识之前就已经这样了。”宋严俊强忍着悲伤轻轻地伸手搂住对方。
“我们俩的事,没有希望了。”何如玲从宋严俊怀里抬起头,混合着月光与灯光的光线里,她泪流满面。
“不会的,一定还有希望的。”宋严俊说着,抱得更紧了。
何如玲挣脱开宋严俊的怀抱大声说道:“没了,我爸爸想要和黎家结亲,以此来依靠潮江爸爸的势力往上爬,他们不会改变这门婚事的。”
难耐的死寂与沉默,黑夜里盘旋低飞的悲伤和痛苦。
“我们以后不用再见面了,继续下去只会带给对方更多的痛苦和伤害。”何如玲扭过脸去说。
宋严俊紧紧地抓住何如玲的肩膀,何如玲转过头来,用力地掰开宋严俊的手说:“我是认真的,我以后不会再见你了。”
夜空里,所有的星辰悄悄地躲进云雾后面。
漆黑的世界里,宋严俊看不到对方脸上的表情。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再过不久就要高考了,教室里的学生都用浓烈的战斗气氛渲染着环境。
宋严俊嘴里咬着一支笔,呆呆地看着窗外屋檐上滴落下的雨水。
“喂,你最近怎么了?”坐在他身后的黎潮江用笔捅了捅他的后背问。
宋严俊回头看了一眼,没说话。
黎潮江继续在背后说:“我上次问了她之后到现在她都没给我回答,我去找她她也不见我,好像是故意躲着我。”
宋严俊一听,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希望的温泉。一定是因为她还爱着自己,所以才会拒绝见黎潮江的。
“喂,宋严俊,你去哪儿啊?”黎潮江看到忽然站起来就往外跑的宋严俊大声问道,教室里所有同学都抬起了头看着门口的宋严俊。
“我有点急事,下午的课帮我请个假。”宋严俊说完就迈步冲进了雨里。
“这臭小子,最近搞什么啊?”
雨一直下,宋严俊就站在何如玲每天下课回家必经的那条路上,也不知道脸上挂满的是眼泪还是雨水。
“笨蛋,你找死啊!”何如玲带着哭腔说道,但是撑着伞的脚步没有一丝停顿,头也不回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宋严俊冲上去拉住何如玲的手大声地说:“我不想就这样分手,我想和你再谈谈。”
“没用的,我们什么都做不了的。”何如玲挣扎着想挣脱他的手,但是宋严俊的手紧而有力地握住不放。
“我们不会就这样结束的,你根本不爱潮江,嫁给他你不会快乐的。”宋严俊拉着何如玲往回走。
何如玲用力甩掉他的手哭着叫道:“那又怎么样?已经没有希望了。”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孤单的宋严俊一个人在覆盖满雨线的世界里。
绝望,悲伤,痛苦,像地心翻滚出的岩浆,融化身体里所有的器官。
突然,雾蒙蒙的雨丝间,何如玲浑身是水通红着眼睛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然后是紧紧抱住他枕着肩头放声痛哭。
盘旋在空气里的哭声,被雨水打湿了翅膀。
“潮江!”宋严俊在背后叫住黎潮江。
黎潮江每天下课之后都会有车来接他回家,“怎么了?要不要搭车让司机送你回去?”
宋严俊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有事要跟你说。”
“很重要的事吗?”
宋严俊点点头,“非常重要的事。”
黎潮江打发司机先回去,自己跟宋严俊慢慢地走在日渐薄暮的小路上,再过不久夏天又要来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夏天两个人还能否一起去乡下过暑假。
“我和何如玲一直有见面。”宋严俊忽然站住了说道。
黎潮江愣了下,然后露出一丝古怪得难以捉摸的笑。
“去年夏天,就在你们定婚之前我们就认识了。”宋严俊继续说。
黎潮江摇摇头,面部的肌肉抽动了几下说:“骗人的吧。”
“我是说真的。你看,”宋严俊从衬衣下面拿出那条挂在脖子上的项链说,“这就是她送给我的。”
黎潮江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几声突然转身就走。
“潮江,潮江!”宋严俊大喊了几声,但是黎潮江却置若罔闻地继续向前走,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
两旁高大整齐的树,像是送行列队的士兵。
“这一年的七月,高考结束。严俊告诉我他考上了大学,不过是外地的一所大学。我也考上了一所本地的大学,很可惜的是潮江没有考上。因为我考上了大学,所以家里说等我大学毕业之后再结婚,但是不会取消婚约。大概是因为何家与黎家的交情吧,不过我和严俊依旧不顾一切地深爱着对方。他说:‘直有死亡才能把我们分开。’”
隙开的玻璃门缝间吹进来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小优觉得肩上微微有些发冷,就进里屋披了件衣服出来。
就在她进去穿衣服的时候几封信被风吹落到了地上,小优这才发觉自己光顾着看日记本却没有再拆开过信。
小优随手打开一封从地上捡起来的信,从里面掉出来的是一张被折叠成心形的信纸。
“严俊,我想念你,想得快要疯掉一样。我想念那片西瓜地,想念我们的稻草人和蜻蜓,我很想看看那条河流变成什么样了,还有我们一同坐过的小船,告诉它们我很快乐。潮江已经开始在他爸爸的安排下工作了,昨天他过来告诉我你在乡下过暑假,我正在说服我的父母让他们批准我也能去乡下的爷爷家,这样就能很快见到你了。对了,潮江说如果你回信过来的话在信封上写他的名字,这样我父母就不会有所怀疑了。
小优又随手抽出一封信,没想到里面竟然又是一张被叠成心形的信纸。
“我也想念你。抬头看看天空,当流云飞过蓝天时,你爱的人也在爱着你。当晨光照耀到河面上时,是我眼睛想看到你的身影而发出期待的闪光。今天又下雨了,我坐在离稻草人不远的草棚里吃西瓜,能够感受到你深深的爱。好想马上就见到你,好想变成一只飞鸟落在你的窗前。”
这样的一个夏天,就在等待中结束了。
宋严俊始终都没有等到何如玲的出现,原本来往的信件在某一个不知名的雨天就突然中断了,仿佛一切都是场不存在的梦。
暑假还有一个星期就结束了,然后就是离开家乡上大学,在此之前宋严俊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就是见到何如玲。
从路口望过去的时候,何如玲家小洋楼的二楼房间里拉着厚厚的窗帘,阳光都透不进去。
宋严俊等了一个下午,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地被拉扯成一条黑色的长线,希望像是被泄空的水杯。
莫名其妙升腾起的绝望在心脏里隐隐作痛,似乎告诉他爱情是无法战胜时代与传统的巨大洪流的。
宋严俊迈开步子一口气冲到何如玲家的门口,用力地敲门,但是始终没有人出来开门。
旁边一户人家打开门,里面一个老太太探头出来问:“小同志,你找谁啊?”
“婆婆,这家人家不在家吗?”
“他们半个月前就搬走了。”
“搬走了?搬到哪儿去了您知道吗?”宋严俊一听大惊失色地问道。
老太太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很仓促地就搬走了。”
宋严俊抬头看看何如玲房间的窗口,心里想,只有一个人能够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黎潮江和自己刚认识时还是在读小学的时候。那年的暑假在乡下两个小孩在河边相遇,宋严俊扛着根钓竿正准备钓鱼,没想到却看到光着上身在河里摸鱼的黎潮江。从那个时候开始两个人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宋严俊敲开黎家的大门,开门的是黎潮江的母亲,这个梳着当时那个年代最流行发式的中年女人看到宋严俊的时候一改往日和蔼的常态,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以后别来找我们潮江了。”就把门用力地关上了。
第二天的早晨,当黎潮江穿戴整齐腋下夹着个公文包去政府上班的时候,在路口等了一夜的宋严俊拦住了以前送他上学的那辆车。
“宋严俊?”从车上下来的黎潮江吃惊地看着面前的人。
宋严俊冲上去一把抓住黎潮江的手臂问:“你告诉我,如玲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她突然不写信了,又为什么他们家搬走了?”
黎潮江看着宋严俊露出一个苦涩的表情无奈地摇摇头:“对不起,你们的事,我已经尽力了。但是严俊,有时候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那你告诉我如玲她现在在哪儿好吗?我下个星期就要去外地上学了。”宋严俊哀求道。
黎潮江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睛说道:“医院,不久前她想要自杀,幸好被人发现。”
“自杀?”宋严俊感觉这两个字眼像是在自己心脏上引爆了两颗炸弹,“为什么自杀?”
“为了你!”黎潮江说完这句话拉开车门重新坐进了车里,晨光在车顶板的漆色里微微泛光,一片黄叶从枝头落下,似乎预示着秋天要来了。
“后天是妈妈的生日,爸爸说要为妈妈举办一场庆生宴会。他们自然邀请了黎家,因为从正统理论上而言,黎何两家是亲家。我倒不是怕见到潮江,他是个好人,我们也是很好的朋友。我只是害怕他们提及这门婚事,这门让我无法决定而痛苦的婚事。不过只要过了后天就好了,因为妈妈已经答应我等她过完生日就允许我去乡下爷爷家了。真是太高兴了,我今天还特意偷跑出去了一次,给严俊拍了封电报,告诉他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我在电报最后说:我想念你。”
“老天爷真是会捉弄人,今天就在宴会举行的时候信差忽然就送信过来了,信是严俊寄来的,但是信封上写的是潮江的名字。当时我和潮江都完全愣住了,潮江的父亲笑呵呵地责备潮江偷偷写信给我,连他们做父母的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在场的哪个人提议说要潮江拆开信把信当众读给我听。我知道,世界末日来到了,我和严俊、还有潮江之间的事情终于曝光了,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潮江告诉他父亲,说他不喜欢我,我和严俊是真心相爱的。潮江的父亲怒气冲天地打了他一个耳光就走了,整场宴会最终不欢而散。当我看着父母难看的脸色的时候我知道,自从和严俊相爱以来我最担心的那一天终于来到了。”
“今天我们搬了家,我知道他们是想要阻止我和严俊之间的一切联系。许久没有收到我的消息,严俊昨天又以潮江的名字写了一封信给我,但是信落在了爸爸手里,我觉得这就是他们要搬家的原因。听说那件事情之后黎家很生气,扬言要退婚,潮江也被他爸爸打了一顿。家里气氛为此很紧张,爸爸的仕途向来不是很好,自从和黎家结亲之后总算稳定了不少。现在妈妈每天都看着我,不让我出门也不让我有机会写信。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无法飞翔。但越是这样我就越是一发不可收地想念严俊,想念我们一起背靠背的稻草人。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那样的思念,我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事……”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小优放下日记,知道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结束,而且她也不希望就这样结束了。
虽然有些时候人们早已知道结局是什么,但却依旧无法抑制心中美好的想象。
小优犹豫了一下,把日记本和那些信全部放回了盒子里,重新盖上盒子,然后把盒子束之高阁。
她不想在里面继续寻找结果,假如还有时间的话,等到哪天妈妈旅游归来后亲口告诉她之后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又或者,这样一个凄美而不完整的故事就让它永远留存在自己心里。
无论会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只要曾经刻骨铭心地爱过,一切就都知足了。
一低头,小优发现地上有一个白色的信封,是刚才遗落在地上的其中一封。
拿起来刚想放回盒子里,却忽然发现这个信封上面写的寄件人的名字是——宋严俊。
这是唯一一封写有这个名字的信。
小优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了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白色的信纸。
“如玲,你好。很高兴能再次写信给你,已经三年了,你还好吗?我在这里一切都好,请放心吧。之前关于我在那次灾难中出事的消息只不过是个谣言,我现在还是能安然无恙地坐在桌子前给你写信,就像以前一样健康。有时候我依旧会怀念我们的那片西瓜地,低空飞舞的蜻蜓,还有那个戴着草帽的可爱稻草人。只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了,不过欣慰的是毕竟我们曾经拥有过美好的时光。现在在这里我已经有了心爱的人,她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准备一毕业就结婚。或许我们到时候可以跟你和潮江互换结婚照片呢。无论怎么样,我希望你能幸福。不过我们以后不一定还能再见面了,当然你放心,我只是想以后去全世界各地做个旅行。靠着不一样的稻草人重温那吹着风唱着歌睡着的岁月。”
小优忽然觉得无比失望,她开始后悔看了这封信,这不应该是她想象中所期待的结果。
如果只是这样,年幼的时候为什么会如此刻骨铭心地记住妈妈看这些信时泪流满面的场景呢?
“灾难?什么意思?”小优的目光落在了信的这两个字眼上面,这是指什么呢?
傍晚的时候,小优为自己做了一顿意大利面条,去自由市场买了点通心粉和花生酱。
这一整天她都沉溺在那些记录过往爱情时光的日记和信件里,像是沉溺在泥沼里的人一样无法自拔。
吃了一半,小优看看窗外夜色蔓延的秋街和渐渐明亮的灯光,放下了手里的叉子。
饼干盒已经被放了起来,但是白色的瓷碟上面一小块面包依旧还在,鼻子里还能依稀闻到一些淡淡的香味。
这气味不禁让她想起了第一次吃到这种面包的时候,还有那个做面包的人。
小优站起来关了店门,走到里屋打开电脑,然后迅速在搜索网页里打了一行字。
很快,上万条与此相关的讯息就都呈现了出来。
昨天报纸上已经在头版头条报道了外地一所大学失火的事情,而这所大学正好就是宋严俊就读的那所学校。从新闻报道里来看似乎死伤无数,旁边工业区一个工厂里的化学物质半夜大面积流进了学校,引起的大火几乎把半个学校夷为平地。
有些东西,距离和时间并不会让它改变,反而是越来越浓郁。
虽然自己因为对生活对爱情对希望绝望之后自杀距今已经整整三年了,但是何如玲她依旧无时无刻地不在想念着宋严俊。这样的想念这样的爱恋,根本不受任何限制与阻挠,她相信他也和自己一样。
放学的时候开着车子的黎潮江已经等在大学校门口了,三年的社会磨炼,这个高大的男人再也没有了当年纯真的桀骜不驯和青春。
“有他的消息了吗?”何如玲走到黎潮江面前问。
黎潮江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接着为何如玲拉开了车门。
“到底怎么样,我托你打听他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何如玲站在车门前大声问道。
黎潮江的眼睛里泛起了一阵浓浓的雾气,他抽了抽鼻子低沉着声音说:“那边死了很多人,即使没死的也都受了重伤。有人说严俊他可能已经……”
何如玲一听,用手紧紧地捂住胸口,然后靠着车门慢慢地蹲下来,大口大口地吸着冷气,最后用力地张大了嘴,哭着。
当小优看完那段关于那年那场灾难的记录之后,长长地出了口气。
“妈妈把这些东西寄回来给我,到底是想告诉我什么?”
第二天的早上,小优穿着睡衣从里屋出来的时候阳光比昨天明媚温暖许多,尤其是那七朵插在花瓶里的红玫瑰,异样的美丽而闪光。
上午八点半,小优果然看到昨天那个文弱男生从街对角远远地走来,穿着件苏格兰格子的外套,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
微微露白的秋末初冬里,显得如此羞涩而单纯。
“喂,等一下。”小优连忙拉开门喊道。
喊了两声那个男生才回过头来。看到小优在喊他,就疑惑地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小优点点头喊道:“就是你啦,我就是在叫你。”
那个男生走进店里来的时候小优已经重新把那七枝玫瑰包装好了。
“姐姐,你找我有事吗?”男生低着头怯怯地问。
“这个,还给你。”小优把玫瑰花递过去说。
男生看了看,然后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小优说:“这是,这不是我昨天丢掉的吗?”
“对,就是你早上买了中午丢掉的玫瑰花,现在还给你。”
“为什么还给我啊?”
“因为它们还没起到作用呢,你怎么能就这样把它们抛弃呢?
男生低下头失落地说:“有什么用呢,反正送了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小优大叫一声生气地说:“喂,你还是不是男人啊,这么胆小怕事,连爱都不敢说出口。”
男生扭过脸去,小声说道:“可是她太优秀了,从小就是大家注目的焦点,人人都喜欢她,人人都夸奖她。而我只是个平凡得不起眼的普通人,我和她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但是她却到现在都叫错我的名字,我怎么敢告诉她我喜欢她啊,人家会说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
“那你昨天为什么买花?”
“因为昨天是她生日,我就告诉自己鼓起勇气一定要向她表白,但是当我远远地看到她收到那么多鲜花之后我就更加觉得没有希望了,何必丢人呢。”
小优一听一把把玫瑰花塞在男生的怀里,说道:“无论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但至少先要去做吧!只有做过了才不会后悔,即使你不能和你爱的人在一起,但那又有什么遗憾呢?不告诉她你有多么的爱她,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男生惊讶地转过头看着小优,透过玻璃照射进来的阳光满满的一打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