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十一月下旬。
江炽离开学校,提前返回训练基地。
少了一些偷偷来看他的女生们沸反盈天,教室门口也再次归于平静。
午休时间,安妮频频扭头,看向身边的初萝。
终于,她忍不住小声问道:“萝萝?你今天怎么了呀?午饭也没有去吃,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炽走掉这几天,初萝一直悷悷的,整个人显得有点提不起劲儿来。
今天算是到达谷底了。
连午餐时间都趴在桌上,懒得动弹。
安妮想了想,又压低了一点声音,凑过去,和初萝咬耳朵:“是不是因为江炽不来,你不习惯啊?”
果然,这句话极具强心针效果。
初萝“噌”一下从桌上弹起来,错愕地看着她,气势汹汹地怒喝:“怎么可能!”
周围静了一瞬。
同学们纷纷看过来。
初萝反应过来,脸颊发烫,连耳尖都陡然泛出隐隐约约的红。
安妮忍着笑,赶紧安抚她:“知道了知道了,萝萝,我开玩笑的。”
初萝还是气鼓鼓的,“不好笑啊。”
安妮:“那你怎么了嘛?跟我讲讲呀。”
“……”
初萝和安妮对视了几秒,表情欲言又止。
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她长叹一声,颓然地重新趴回桌上。
最近这件事,确实跟江炽没什么关系。
要是有关系,倒也好开口了。反正安妮是她的好朋友,什么都知道一点,听她抱怨江炽也不是一次两次。
让初萝低落的始作俑者,是她爸初柘。
江炽前些天要走,林英忙着帮他收拾行李。
初柘最近都在家住,知道这件事后,还特地找到初萝跟她说,让她最近不要去人家家打扰,会碍手碍脚。
初萝想笑,弯了弯眼睛。
骤然间,又觉得心酸,酸得五脏六腑都直冒泡泡。
原来,无论是谁来看,她都是一个可怜的、没有家的小孩子。
在所有场景下,她都是局外人。
哪怕她明明已经长大了、懂事了,也已经很少再往江家跑了,但这种既定印象还是深深烙在所有人心里。
可能是没有发现初萝不高兴,只看到她在笑,趁此机会,初柘连忙又提议:“萝萝,元旦你们学校放假吗?咱们一起吃个饭吧。和张阿姨一起。”
初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张阿姨是谁?”
下一秒,她又重重“哦”了一声。
初柘尴尬地笑了笑,摸了摸后脑勺,“你放心,她真的是个好人。”
初萝对那位阿姨是好是坏并不感冒,只是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接受一个新后妈。
思忖几秒,她迂回地假装感叹:“这么快啊。”
初柘:“不快,不快,只是见个面……没关系的。”
“……”
看来,此次见面,势在必行。
为此,初萝又是几天没有睡好,持续失眠。
闭上眼,就会想到小时候的场景。
恐怖。
诡诞。
惊悚。
暗潮在黑暗中流动,张牙舞爪,像是要把一切吞噬。
初萝觉得很害怕,只能打开台灯,斜靠在床头,把江炽上回吊下来的那几颗纸星星捏在手心,翻来覆去地打转,妄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是早就想要忘记的事情。
但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人便是由这一个又一个可怕瞬间组成的怪物。
因为晚上睡不着,白天愈发觉得身体失温、困顿、没力气,整个人状态也变得很差。
这个详细原因太过复杂,初萝说不出口。
于是,她半张脸贴着桌面,在安妮的注视下,含含糊糊地开口道:“没什么啦,因为月考不是马上要来了嘛,我上次期中考考得不好,所以有点紧张……安安,你不要担心,没事的。”
安妮盯着她看了会儿。
眼神愈发悲伤。
初萝笑起来,“安安,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每次你这样看我,我总觉得我好像快死了一样。”
安妮重重打了一下她肩膀。
“呸呸呸,不吉利。”
初萝:“开玩笑的啦。咳咳,亲爱的女高中生,现在请不要搞封建迷信。等过三十年再搞也来得及。”
“……”
胡搅蛮缠几句,话题和气氛总算双双偏离初始轨道,轻松几分。
这时候,初萝也感觉到有点饿了。
她背过手,熟门熟路地在书包最外面那个口袋摸了几下,摸出一个黑糖话梅,拆开包装,塞进嘴里。
糖分会让身心变得愉悦。
她支起身,从课桌里抽出课本,翻到下午要默写那一页。
一边看,一边随意地哼着小调。
声音很轻。
但调子十分悠扬。
安妮听了会儿,问:“这是什么歌啊?”
初萝愣了愣,“什么歌……我也不是很知道……”
好像就是潜意识里随意哼哼的。
安妮:“没歌词吗?”
初萝想了一下,蹙起眉,“好像是永远多长……永远短暂……”
安妮“哦”一声,揣着手机,去了厕所。
几分钟后,她鬼鬼祟祟地回到座位。
“是有这个歌,歌名叫《答案》。蛮好听的。”
初萝对这个歌名毫无印象,只当是在哪个商场超市随便听了一耳朵,并不在意。
她点点头,“知道啦。”
……
这只是普通的一天。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今年农历新年在二月初。
学校一月中下旬就要开始放寒假。
赶在元旦小长假之前,月考分数全部公布,评卷也紧锣密鼓地展开。
各科老师连话术都几乎完全相似:“月考只是阶段性测试一下大家这个月的学习情况,重要的还是下个月的期末考。所以这次考得好考得差都已经过去了,大家拿到考卷之后,自己查漏补缺,错题都要仔细订正。别放个三天元旦,就只想着玩……”
很显然,没人有耐心听这些。
虽然小长假只有三天,但对于高中生来说,再短也是假。
放假前夕,人心难免浮动。
明明还是上课时间,底下已经有人嘀嘀咕咕开始说起小话来。
初萝拿着考卷,长长叹了口气,面如菜色。
安妮探头过来看一眼,“还可以啊。叹什么气?”
初萝:“比期中考是强一点,但是距离‘还可以’还有很远啦……”
她成绩一直不好不坏,算是中游。
不过,进高中后,不拿手的物化生三科齐齐加大难度,成绩就难免有点跟不上了。
短短一个学期,排名已经从中游落到了中下游。
……况且,初柘最近一阵都在家,势必会问起来。
初萝都不知道该如何交代。
闻言,安妮安慰她:“好啦,别难过……要不然,周末我给你补补课?”
这次月考,安妮排名年级前十五,全班第二。
如果江炽来参加考试,大概差不多也就这个水平。
两人明明每天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但成绩差距却那么大,想想实在叫人哀叹。
还好,这并不会妨碍闺蜜感情。
初萝把考卷塞回课桌,脑袋靠到安妮肩上,低声撒娇:“好呀好呀,安安最好啦!最喜欢安安啦!”
安妮轻笑了一声。
“我也最喜欢萝萝啦。”
……
放学时间悄然而至。
初萝揣着一叠考卷和作业,惴惴不安地回到家。
结果,初柘压根什么都没有问。
或者说,他完全不知道初萝有考试这回事。
父女俩没什么话题,简单吃过饭,也没有多聊,初萝就独自回房间去写作业。
直到临睡前。
初柘敲了敲卧室门,隔着门喊她:“萝萝,睡了吗?”
初萝还在和安妮聊天,闻言,扬声作答:“没呢。”
初柘:“明天要和张阿姨一起吃饭,别忘了啊。别玩得太晚了,早点睡,精神好一点。”
“……”
刹那间,心情直接荡到谷底。
这种感觉,远比月考考砸,更令初萝觉得浑身难受。
原来,他爸爸忘了她的考试,可能是因为明天这顿饭、令他心情太过激动吧。
初萝抿了抿唇,打字和安妮匆匆道别,上床睡觉去了。
十分听话模样。
……
见面约在假期第一天中午。
因为要和周末连休,这个元旦小长假是以12月31日作为开始第一天,也是今年的最后一天。
次日早上,初萝准时被初柘叫醒。
她没什么抱怨,揉揉眼睛,安安静静地起床洗漱、吃早饭,再回二楼去换衣服。
最近,岁聿云暮,北岱市气温已经降至零下十几度。
天气冷得人失去知觉,好像早就没有冷和更冷之分。
初萝尤为怕冷,每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里面还要再穿一个棉外套,叠两件毛衣。
在学校,规定要把头发梳起来,但是私下就无所谓。
她把及腰长发披在身后,像一层天然风挡。
再戴围巾和耳套、帽子。
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
临近中午,初柘带初萝开车出门,去和那个张阿姨汇合。
三人在一家饭店碰面。
张阿姨到得略早一些,要了个包间,但还是跑到外面来接他们。
甫一见到初萝,她立马笑吟吟地开口夸奖:“这就是萝萝吧?好漂亮的姑娘啊!和你爸爸一点都不像。”
“……”
初萝抬眼,轻轻看向她。
这个张阿姨大约三十出头年纪,脸看起来很年轻,打扮得却蛮成熟稳重,大概也是想给初萝留个好印象。
初萝不得不承认,张阿姨有点漂亮。
平心而论,初柘也算是比较英俊的中年人,年过不惑,依旧能看出五官底子很好。
但因为这几年疏于锻炼,整个人比之前略圆润了些,啤酒肚微微凸出,脸型线条也不再干净利落。
站在初柘旁边,张阿姨漂亮得都有些不协调了。
对长辈的事,初萝无法置喙。
只能笑笑,顿了顿,礼貌地打招呼:“张阿姨,你好。”
张阿姨:“好好好。先进来坐下吧。我刚刚翻了翻菜单,萝萝你也来看看,你想吃什么。听你爸爸说,你喜欢喝汤?羊肉锅子可以吗?还是鱼汤呢?……”
无论各自心里怎么想,这顿饭,表面看起来还是比较和谐的。
中途,张阿姨还说下午想带初萝去逛逛,给她买新年礼物。
初萝不想去,故意面露难色,随便找了个借口:“可是,我和同学之前已经约好了一起跨年……”
张阿姨和初柘对视一眼,没有为难她,就此作罢。
初萝松了口气,赶紧起身离开包间,去洗手间透透气。
五六分钟后,她回到包间门外。
尚未来得及推门进去,倏地,停下了动作。
初柘的声音从门缝里隐隐约约地传出来,“……要不要先和萝萝说一说?”
张阿姨语气嗔怪,“不要呀,第一次见面,哪好直接说这种事。”
初柘:“你不是想换新房子住嘛。我是想让你和萝萝一起去挑挑,看看喜欢什么样的……”
张阿姨:“那也下次再说嘛,反正总得过完年再看的。不着急呀。”
“……”
包间里,话题还在继续。
逐渐从“换房”发展到“换到哪个区”、“什么户型”。
初萝没有进去,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再次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一下,目前没有评论猜中安妮的身份哦哈哈哈~
但是已经有比较接近的答案了!大家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