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工兵到达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缩在墙角,遥望着那块巨大的金锭。其实,我觉得更需要积极探索的应该是向上、向下的通道才对。
当所有的烟雾被抽尽,墓室里只剩下令人目眩神迷的金子的光芒。我曾经用望远镜向那些所谓的“伸缩缝”里观察过,极深,连高强电筒的光芒似乎也被吞噬掉了。
最忙碌的只有耶兰,他正指挥着工人们将照明设施通向每一间墓室。如此庞大的器材需求,绝非一朝一夕能准备完成的,可见在谷野接管营地之前,手术刀已经做了无数细致入微的准备工作。
“风哥哥,你会不会觉得事情有些奇怪?至少应该有一道通向塔顶的门或者洞口?所有层与层之间的墓室不可能是封闭的,因为那样的建造方式根本毫无意义——”
我突然打断苏伦在对讲机里的话:“那么你说,古埃及人的建筑方式,遵循什么样的原则才是有意义的?”
由金字塔的巍然矗立可以明显看出,古埃及人的思维方式根本有别于现代人。因为那么笨重的建筑在现代建筑师眼里可笑之极,犹如花费了几十万的人力打完地基,却在坚实无比的基础上只垒了一座鸡窝。
那么,按照如此“愚笨”的建筑理念,他们建造出无数层层独立封闭的墓室,又有什么好奇怪的?犹如壁画里所显示的,他们会把鳄鱼头、牛头、马头、狗头安在人的身体上一样,有什么意义?
苏伦愣了愣,低声笑起来。
我接着叹息:“苏伦,只有你亲自面对这块庞大之极的金锭,才会体会到什么才叫做‘诡异绝伦’四个字。”
苏伦无言,就像谷野他们第一次进隧道钻探时那样,地面上旁观与地面下实地工作的人,感受截然不同。
谷野仍旧在围着金锭打转,似乎并不关心金锭的本身价值,倒是对金锭下覆盖着的秘密更感兴趣。
“哥哥会来营地,他已经重新集结了人马做为后援。而且……而且你知道吗?从三小时前,埃及军方已经将土裂汗金字塔四周一百公里内的区域里化为军事禁区,并且,军方会实行无线电干扰、通讯卫星扫描干扰……”
我“哈哈哈”地干笑了三声,不出我所料,一次普通的盗墓行动,最后发展成了军方的联合军事行动。施放卫星扫描干扰之后,太空轨道上,任何一颗卫星只怕都会对这个方圆百公里的“盲区”束手无策。
那么,我们所有的人只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所有的发掘成果,将成为军方丝毫不必付出就唾手可得的战利品。
“只有……静观其变了,哥哥说,可以代表埃及总统施行权力的大祭司马上过来。整个发掘行动,将由哥哥、大祭司共同主持。”
手术刀终于出动了——大人物往往都在马前小卒们精疲力竭之时出来打扫战场。
看着那八具无辜的死尸,我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
蹲在这间金碧辉煌的墓室里,感觉总是怪怪的,因为它完全不同于其它金字塔的内部结构,包括……包括气味。我的鼻子向来都是很灵敏的,气味稍微重一些都会令我赶到窒息,这也就是第一次见到藤迦小姐时,被她身上的“千花之鸟”香气薰得头昏脑胀的原因。
现在,当我的鼻子距离地面只有五十厘米距离,莫名其妙地又闻到了那种香气。
“苏伦,我发现了……我发现了一件事——”我的神经蓦的高度紧张,因为按照我们此前的推测,藤迦小姐是通过某种神秘的力量进入了金字塔内部。按照龙说过的链子逝去的位置,应该是在隧道平面以下的某条缝隙里。
我迅速趴在地上,像条尽职尽责的猎犬一样,用力吸着鼻子,希望能将模糊的香味连缀起来,找到它的出处。
苏伦连声问:“什么什么?你发现了什么?”
我本来以为香气是从那些深不见底的“伸缩缝”里传来的,因为脑子里一直有“下面、向下”的概念,但是当我把住缝隙的边缘,尽量地把头向下面伸出去时,却闻不到那香味了。
“苏伦,我闻到了……好像闻到了藤迦小姐身上的香味。”
苏伦一声长叹,酸意毕现。
谷野听到我的话,呼的跳起来:“什么?什么藤迦小姐?风,你在说什么?”
我慢慢起身,控制着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尽量保持镇静。藤迦小姐是在墓穴被打通之前失踪的,她身上的香味不会无缘无故在这里出现。除非……除非——
我向前跨了一大步,抓住谷野的衣领,迅速从他的头顶、肩膀一直闻到脚下。
众人啼笑皆非,铁娜脸上更是露出既诧异又关切的表情。
谷野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这是一个疑点,因为我无数次看到谷野手里挟着香烟、嘴里叼着香烟,并且做为一个瘾君子,他身上至少应该有海洛因的独特香气。结果,他像一个刚刚清洗过的瓷器,没有丝毫味道。
我瞪着他的脸,足足有一分钟,才故作幽默地耸着肩膀:“别担心,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大家太紧张了,请放松,尽量放松……”
铁娜摇头叹息:“风先生,你的幽默并不好笑!”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声问:“谷野先生,你的随身行李中有没有携带着本土香料?前天,苏伦小姐托我向您要一些‘千花之鸟’,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一个向美女献殷勤的机会?”
我拍拍手上的尘土,其实并没有什么尘土,金字塔内部干净无比,像刚刚被效能最高的吸尘器清理过。
谷野诧异地摇头:“抱歉,我并没有那种东西。千花之鸟,属于皇室专用,产量少之又少,在黑市上的价格几乎十倍于法国的香奈儿产品——而且,就算有,我也不可能带到非洲来,那毕竟是女孩子的专用品。”
我退后两步,做了个无比遗憾的表情。
谷野继续回身去继续他手边的工作,连刚才问的问题也不理会了,肯定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
我退后了一间墓室,避开众人,急促地呼叫苏伦:“苏伦,我想退回到隧道里,重新进入墓室。我发现了藤迦身上的香味,我会从入口一直闻过来,看那香味到底出自何处?”
我大步穿过了这些巨大的门口,向隧道方向前进。金光从我背后射过来,像是某些电影里的超级电脑光影特技。
苏伦低叹:“风哥哥,你要‘闻香识女人’吗?”
稍停,她重新换了公事公办的口气,有条不紊地提示着:“墓室个数太多,如果你真的希望凭借那种香味发现什么的话,最需要的是一条上等的军方跟踪犬。”
的确,如果有一头跟踪犬的话,工作会比较容易些,但是在耶兰的高效工作下,随着抽风机的强劲工作,香味随时都会彻底湮灭。为保险起见,我还是抓紧时间采用人工方式来完成这项工作。
等我重新进入隧道时,迎面已经飞奔过来一队身着黑色工作服、头戴电焊工人专用头盔的士兵。他们对我视而不见,飞快地直接奔向墓穴中心,总共有十二人。他们手里,提着各种电焊和切割工具,看来是专为肢解那大金锭而来。
我静下心来,做了十几次深呼吸,然后开始慢慢嗅探。
越过隧道与墓穴的接口位置时,并没有任何发现。氧气罩之类的笨重工具早就丢掉,为了工作方便,我早把伯伦朗的神秘死因抛在脑后了。
进入第一间墓室后,我尽可能地伏低身子,但是仍然毫无发现。贴近地面之后,我在大片大片的象形文字里,发现了几个比较有意思的符号。
那些符号全部是长方形的,所占的面积大小,正好跟一个标准尺寸的电脑键盘那么大,大概是四十厘米长、二十厘米宽。文字形状像一只独木舟,其中一头滑稽地高高撬起来,像是小丑的靴尖。
舟上站着一个线条简单的人的形象,拤着腰笔直站着,高昂着头。
我呼叫苏伦:“看看这个字,代表的是什么?”
苏伦不假思索地回应着:“风哥哥,你的脑子在想什么呢?它不就是埃及文字里最简单的‘太阳之舟’的代称?”
我的脸腾的红了,因为我为自己的荒唐愚蠢而感到自责。在过度的绞尽脑汁思索状态下,我竟然连最基本的埃及常识都想不起来,真是不可原谅。
“抱歉,我的脑子似乎……”我自嘲地在头上重重拍了一掌。古人的“大智若愚”可能就是我目前的状态吧?不过,“愚”肯定是“愚”了,“大智”倒是未必。
“风哥哥,问题的焦点,一定在金锭下面,还是别做无用功了。而且咱们的猜测并不一定正确,你能想像得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是如何瞬间通过一百多米的泥沙——”她停了下来,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就是通过了那些泥沙,金字塔的外壁呢?又怎么可能说想过就过。
世界上存在很多地球物理学所不能够解释的问题,发现那条链子后,我最初的反应是:“虫洞”。
“藤迦进入了突然出现并张开的‘虫洞’,突破时空,进入了金字塔。”
苏伦又是一声长叹:“风哥哥,要说藤迦进入了神奇的‘虫洞’,倒不如说她自己就是创造‘虫洞’的人,岂不更容易解释得通?”她的话,明显带着揶揄。看来,我对藤迦失踪事件的过度关心,已经让她又变得敏感起来。
“啊——”
“啊啊——”
无数惊呼的声音,从墓穴中央传来,我眼前的金光突然消失了,一瞬间仿佛从光芒万丈的阳光下跌入了昏黄阴暗的谷底,浑身猛然一震。其实,已经有三分之一的墓室里亮起了照明灯。不过,人造光与那大金锭的自然光无法相比,眼睛需要有比较长的适应时间。
这个变化的起因,是那金锭已经被从中切为两半,当切割线完成的刹那,金光便消失了。
彩虹勇士的工兵小组绝不是空吹出来的,只有三十分钟时间,他们便完成了初步的工作。
苏伦忽然急匆匆地说:“风哥哥,我的感觉,那金锭就像一个灯泡,你觉得呢?”
要把长方体的金锭想像成灯泡,需要最大限度天马行空的想像力才行。
“灯泡?”我重复着,一边快步向中央墓室那边走过去。
“风哥哥,告诉我什么是灯?灯如何定义的?”
广义地说,一切发光的物体,比如灯管、霓虹灯架、球形灯……这些通通可以称为“灯”。如果换个角度考虑,做一个四米见方、一米半高的透明体,在它的中间安置光源,它岂不也可以叫做“灯”。
“苏伦,你说得没错,那可以称之为‘灯’,不过它的光源在哪里?在这么深的古墓下,谁又能给予它电能?”
我的脑子很乱,未免提了一个愚蠢之极的问题,既然是古埃及时代的产物,何须电能?地球上的能量,人类得以开发的寥寥无几,就连太阳能的应用都只处于幼稚的蹒跚学步阶段,又焉知没有其它可以用来代替“电能”的东西?
假如金锭是“灯”,现在,灯被打破了,当然也就不能再发光了。
工兵们再次开始分割工作,将金锭二分为四。
铁娜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忙碌的工兵们。她的枪法非常高明,应该能够威慑住在场的士兵们。
这真是一幅古怪奇异的画面,几十个现代人,在数千年前的金字塔里,狂热地围着一块全球罕见的金锭。它的下面到底有什么呢——
分割工作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因为所有的切割工具在持续的使用过程中,损耗极大。他们不得不调整分割方法,准备先把其中一半分割成两米长、一米宽的长条。即便是分割到这种程度,其巨大的重量,也足以令人工搬动它们成为一项非常头疼的工作。
我靠近铁娜,低声请求着:“请拨给我十个人,我希望能在这段时间里,再次对墓室进行搜索。”
我希望能根据方才若有若无的香味,找到藤迦进过墓室的证据。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还活着,无论这种想法听起来有多荒谬。
“风先生,留在我身边不好吗?”她露出幽默的笑,半真半假地挽留着。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自作多情的男人,委婉地笑着,不露声色地拒绝了她。
铁娜答应了我的请求,命令十个荷枪实弹的士兵跟在我后面。
我们穿过中心墓室,一直向前,到达了墓穴的另一个边。这个位置,应该是金字塔的最西边,跟我们进入墓穴的位置处于同一轴线。
毫无意外,我们什么都没发现,除了满壁的象形文字之外。我的嗅觉很正常,能丝毫不差地闻到墓室里到处飘荡的切割机的焦糊味。正因如此,我才会更加惊讶:“墓室里难道不应该有其它阴暗潮湿的味道吗?”
假定伯伦朗是因为呼进了墓室里的细菌而暴毙的话,我们为什么不要紧?因为现在墓穴里的每一个人都放弃了氧气瓶和防毒面具,要是中毒的话,大家该都是同一下场才对。
士兵们一直都保持沉默,他们的神经似乎还没从同伴被铁娜击毙的震撼中放松下来,每个人都显得呆头呆脑的。
其实,埃及特种部队“彩虹勇士”在全球各国的特警中,能力不会比美军的“绿贝、海豹、三角洲、蝰蛇”四大顶尖特种部队差。在每年举行的全球特警战斗力比赛中,彩虹勇士次次都会挤入前十。
我靠在墓室的西墙上,也就是金字塔的外壁上,盯着脚下那些古怪的文字。渐渐的,我已经开始有所发现,每间墓室的四壁、地面、顶面都有四只“太阳之舟”,而所有的太阳之舟高高耸立的那一头是向着我的左方的,也就是北面。
我马上命令士兵们搜查了侧面近邻的两间墓室,不错,那个符号的方向是向北的,也就是说,“太阳之舟”驶向的方向是北方。
“向北?为什么不是向东?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我的头又再痛,像是要把自己绕住一样,不停地在嘴里重复着这个问号。
突然,有个特种兵低声嘟囔着:“那有什么不理解的?它们的朝向,正对金字塔前的‘太阳之舟’埋藏地。”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我发现自己真的该狠狠地反省才行:“我竟然把胡夫金字塔前出土的木制‘太阳之舟’都忘记了!该死,真该死!”
看着那个道破天机的士兵,我真想扑过去狠狠地拥抱他。
我向着对讲机呼叫:“苏伦苏伦,所有的‘太阳之舟’都是驶向胡夫金字塔的,想想看,这代表什么?”
其实,细想起来,也没有什么好兴奋的。
这个发现或许可以说明,土裂汗金字塔对胡夫金字塔的顶礼谟拜?胡夫金字塔是土裂汗金字塔的核心?
就算如此,也仍旧证明不了什么,我们仍是站在一层上下同样被封闭的墓室里,不得其穴而下,更不得其路而上。
苏伦保持沉默,不过我听到快速的键盘击打的“啪啪”声,她应该是在迅速搜寻着什么资料才对。
我隔着那么多门,遥望着中央墓室里忙碌的人群,陡然有种梦幻般的不切实感涌上心头:“我们现在正处于几百米深的地下,一座刚刚被二十一世纪的高新技术攻破的金字塔的内部。数千年前,这里是什么样子?当这座诡异之极的土裂汗金字塔刚刚建成时,有没有人曾经站在我目前站立之处,像我一样,遥望着那块巨大的诱人的金锭?”
古埃及人的技术发达程度,远远超出现代考古学家的想像。比如在此之前,曾经出土过的黄金面具,其手工捶打的精细程度,令人叹为观止。如果没有精密的操作程序,他们怎么可能把金子熔化成那么大的金锭?再有一点,难道那金锭是先放置在墓穴中央,然后这一层的顶壁才被封盖浇铸起来的吗?
“风哥哥,按照此前的金字塔发掘资料,有确切字数统计的完整的‘太阳之舟’为两万四千个。并没发现有这种集体指向胡夫金字塔的现象,就算有,也是杂乱无章、残破不堪的,如果……假设这层墓室里的所有‘太阳之舟’都是指着那个方向,只能证明,看似空荡荡的墓室里必定埋藏着更大的秘密——”
终于再次听到了苏伦的声音,她显得疲倦无比。
“秘密在哪里?你的意思是甬道和机关?”
“嗯,应该是吧。”她不敢肯定。
古埃及人建造金字塔时,之所以在每块材料的堆砌上,都计算得分毫不差,最大的原因就是为了架设机关的方便。甚至有人把金字塔里的机关设置,称为一只“不规则的魔方”。既然是魔方,自然可以做任意角度的旋转、变换,没有丝毫的阻碍、凝滞。
在这种严格控制的基础上,他们当然可以令千百块巨石中的任意一块,凭借几十公斤的推动力或者牵引力便能得到轻而易举的位移。
我颓然地仰面看着室顶,希望在那些千奇百怪的象形文字里找到可能存在机关的痕迹。
跟随我前来的十名士兵乐得清闲,抱着枪坐在地上,闲聊着那些象形文字代表的意思,气氛融洽,简直像个恳谈会的现场。
“难道真的像铁娜所说,需要几百个、几千个士兵进入墓室,掘地三尺进行搜查?”我不由得长叹,这么做的结果,只能是劳民伤财、超强破坏。
“其实,有个简便方法,让汤博士的钻机,在每一间墓室的顶面和地面都钻上洞口,不就轻而易举地发现墓室的秘密了?”苏伦故作轻松,不过三百六十一间墓室,一共需要钻七百二十二个孔,工程量巨大,就算把那个加长钻头磨秃了也未必能完成。
更重要的是,我们并不清楚钻透顶壁之后,上面会落下什么来。是流沙?还是毒虫猛兽?当然,最好的结果,是这么一层一层空荡荡地钻上去,直到金字塔顶。
“哈哈,或许,运气好的话,我们会在每一层里都发现一块超级金锭,那么,埃及的黄金储量,很可能立刻超越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成为非洲财富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