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艘小船缓缓离开了田元瀚的大船。柳成越他心思细密,生怕自己一进去,松仁寿去而复返。待他们离得远了,这才冲下舱去。一到舱中,便见残肢碎体遍地,鲜血在地上都积了薄薄一层。他杀人如麻,仍是咋舌,心道:“松仁寿真是狠,连师弟都可当成弃子。啊呀,二小姐不要有什么意外。”
他冲进田元瀚的座舱,里面比外面总算好一点,一个少女正扶着田元瀚坐在椅上,脸上还挂着些泪痕。他见二小姐没事,大喜过望,上前跪下道:“二小姐,您没事吧?”
少女抬头看了看柳成越,眼中尽是惊恐之色,敛衽道:“多谢柳先生。”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想必仍是害怕。田元瀚此时睁开眼,气喘吁吁道:“柳先生,那伙贼人走了么?”
柳成越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道:“走了。”
田元瀚抚抚胸口,骂道:“是个什么孙道荣的。该死,我定要诛他九族!”这孙道荣因何与他结仇,田元瀚自己也忘了。平时他熙指气使,这次惊吓当真生平未有,此时惊魂甫定,便又要发官威了。柳成越道:“田大人放心。大人吉人天相,草贼纵然暂且跳梁,亦不能伤大人分毫。”
田元瀚想想此番属下伤亡殆尽,连爱妾也被那穷凶极恶的松仁寿一刀斩杀,更是怒不可遏。依他本心,只想发作,但多亏柳成越自己方能保住一命,而此时还要靠柳成越护送自己,便不再说什么,只是道:“柳先生费心了。”肚里却暗暗骂道:“什么狗屁九柳门,不堪一击,下次遇到阚道长,定要给你这九柳门好看。”
船靠到岸上,松仁寿先上了岸,雁高翔要上岸时,走到孙鸣珂身边,小声道:“小千户……”
他话未说完,松仁寿厉声喝道:“高翔,快上来,我们答应小千户了。”
孙鸣珂对竹山教已是深恶痛绝,也不理他,雁高翔无奈,在船头一跃,跳上了岸。松仁寿在岸上拱拱手道:“小千户,这回那神霄玉玦该给我了吧。”
孙鸣珂用竹篙一点,把船驶离了丈许。松仁寿答应,只消将神霄玉玦交给他们,便放他们逃生,但孙鸣珂哪敢相信他们,雁高翔似是有话要说,他也只道定会出什么主意。此时离岸已有三丈有余,这才从怀里摸出那玉佩来,道:“多谢松法师不杀之恩,接着吧。”
他膂力甚强,这玉佩也不大,脱手一掷,直向松仁寿飞去,另一手又疾点一篙,船又驶离了两丈许。此时松仁寿本事再大,也追不上他们了,这才放下心来,走到孙道荣身边,道:“爹。”
孙道荣惊魂未定,此时仍站不起来,坐在船中大口喘息。听得儿子叫他,低低道:“鸣珂,没杀了田元瀚么?”
孙鸣珂黯然道:“孩儿无用。”
他们策划得天衣无缝,原本也该万无一失,哪知找来的竹山教竟是另有图谋,实是引狼入室,结果属下损折殆尽。而田元瀚也已知道他们的打算了,现在就算死了报仇之心,想面团团做富家翁也已不可得。他咬了咬牙,道:“爹,我们人还在,只消有心,有朝一日定叫田元瀚难逃公道。”
他仍不服输,还在发狠,孙道荣两眼却一下发直,嘶声叫道:“鸣珂,后面……”
玉佩划了一道弧线,松仁寿身轻如燕,一把接住。他五指在五佩上一摩,脸上又露出那种高深莫测的微笑。
他把这神霄玉玦放进怀里,道:“高翔,走吧。”
雁高翔有些犹豫,道:“大师兄,二师兄他……”
“他只要没死,便会找到我们会合的。”松仁寿又是淡淡一笑,“你方才想做什么?提醒小千户说那两个划船的已中了我的行尸咒么?”
雁高翔脸变得煞白,嚅嚅道:“我是……大师兄,我们答应放他们走的。”
松仁寿哈哈一笑,道:“我是答应了,也放他们走了,哪点不曾做到?”他看了一眼雁高翔,叹了口气,道:“你是师父之子,照理也该有师父那等气概,怎么老是优柔寡断,动不动便要心软,新教主若知你这性子,定不会高兴。”
雁高翔呆了呆,道:“新教主?大师兄,你不接任教主么?”
松仁寿终于忍耐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你会看到的。”
他没有回答,只是回头看着湖上,双手在胸前变幻手印,嘴里低低念诵。此时湖面之上雾气弥漫,一轮满月从云后透出,却显得湖上更加模糊一片。岂但田元瀚那船已看不到踪影,便是孙鸣珂刚划走的小船也已找不到了。
没想到,堪接教主之任的,竟会是田元瀚那个娇怯怯的次女。他想起方才在舱中对峙的一瞬,即使隔着板壁,他也感受到这少女身上那股无坚不摧的力量。现在她尚不曾修习过法术,但日后正式接任,九柳门便再不会是竹山教的对手了。
有了新教主,又解开这玉佩中的秘密,无敌于天下也不再是个梦吧。他越想越是兴奋,全然未曾看到雁高翔眼里的神色越来越黯淡。
这时湖上忽然传来一声惨叫。那是一个人临死时的惨呼,凄厉之极,听声音,正是孙鸣珂发出的。一听到这声音,雁高翔眼里又是一阵黯然。
“走吧,高翔。”松仁寿蹲下来在湖水中洗了洗。湖水冰凉彻骨,清洁得如一块毫无瑕疵的水晶。他甩干手上的湖水,理了理因为方才的激斗而有些褶皱的衣服,缓缓说道,“术者无情,你要记住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湖边泥土湿润,踩上时是一个脚印,但这脚印马上又变浅变淡,只不过一瞬间便消失无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