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日常的锻炼,可以自如控制住行坐卧乃至睡眠的玖珂,此刻已经非常轻易地沉入了睡眠之中,正在与来自梦中的怪物战斗。
他登上虚构的台阶,就像宗教上的自我高扬一样,一步步走到都市的上空,从夜空的高处俯瞰下面混乱之极的繁华街市。在梦境中获得了肉体控制能力与自由行动能力的玖珂,以净化了内在精神的笑脸面向邪恶。他的肉体变大了数倍。
警笛声此起彼伏的十字路口,单腿的夏帕德人和头上长脚的古里洛正在攻击路人,星形魔神哈拜利更是让开到这里的司机发狂。玖珂唱颂火界的咒文、不动明王陀罗尼,向十字路口降下法印。怪物们对玖珂投去愤恨的眼神,燃烧起来,随即消失了。
这是分不清远近的彩色粉笔画一般的现实。仿佛连梦境与现实的界线都消失了一般。在既非夜晚也非白昼的、犹如闪光灯不停闪烁的明暗变化中,在游乐场般的建筑物的摇晃和柏油马路的起伏中,在路边的窗玻璃上映出的汽车、行人、怪物、警官的带有虹彩的影子中,帕布莉卡和阵内也在一边战斗,一边向着更加切实的现实奔跑。然而,两个人也都知道,哪里都没有能够称为现实的东西。没有确定的现实,这是让人多么不安的事啊!这一点本身是否正是所有不安的根源?这个世界,是否原本这就是一个只有能在梦境与现实之间自由往来的人才能成为胜利者的世界?阵内举着一把手枪不停射击。那把枪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也许与他的过去、他的另一张面孔有关。有时他也会扔出小刀,插进拦在帕布莉卡面前的古里洛头上。两个人既然无处可去,只好暂且先向着帕布莉卡的住处前进。至少那里有可能是通向现实的道路。
两个人的眼前出现了雄伟的大教堂,是陷阱——两个人心知肚明。踏进教堂,就会被迫与精神异常者的潜意识、然后还有自己的潜意识战斗。阵内和帕布莉卡没有丝毫犹豫,踏上了教堂的台阶。来吧——教堂的入口蠕动着,大大张开。
“小子!”
阵内向人口不停射击。教堂的台阶剧烈地晃动起来。教堂消失了。帕布莉卡正在奔跑的地方不知何时变成了她所住的公寓的楼梯。阵内不见了。
帕布莉卡想起了小山内守雄。那个扮作了年轻武士的他,带着隐秘的倒错之美的他,自从被宇部警部击中以来,既没有出现在梦里,也没有出现在现实中。他怎么样了?帕布莉卡有些担心他的安危。也许是他那份犹如插画一般带有悲剧性美丽的年轻武士的身影残留在了自己的心里,也许是伴随着对他的哀怜,不知不觉间对他有了好感吧。
地面慢慢倾斜,楼梯开始融化。墙壁上眼看就要流淌下来的指示牌上,显示出当前是在十四层与十五层之间。或许是因为帕布莉卡在想小山内的事,于是就接近了十五层吧。她沿着十五层的走廊向小山内的住处奔跑。小山内正裸体躺在床上,了无生气的脸呆滞地望着天花板,自我中的重要部分已然丢失了。
“没关系,我去拿回来,”恢复到千叶敦子的帕布莉卡,俯身望向他的脸,宽慰般地说,“你的个性。因为,小山内——你是这样俊美啊。”
仰面望着敦子的小山内的眼睛,犹如要将她整个吸入的黑曜石的空洞。敦子像是被催眠了一般,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他的唇。
“啊,好可怜,好可怜。”
“千叶教授,我没有现实感,”小山内的语气像是没有灵魂的梦呓,“只有在这种状态下,我才能得到你的爱呀。”
只有这样才可以爱吗?也许并非如此,也许是因为自己也参与了恶的缘故。同为堕落者,彼此因为对方的美而悸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拥抱。正因为有着深深的罪恶感,才更是蛊惑的行为。敦子已经全裸了。整个房间化为蓝色,仿佛沉入了海底一般,随即又渐渐陷入黑暗之中。敦子犹如海星捕获贝壳一样,盖上了作为猎物的小山内的身体。她的四肢几乎都麻痹了,甚至有一种高潮时痉挛的预感。恶魔、恶魔正在侵入。向我之中、向我的心灵和身体。不然的话,这种绝非寻常的快感又是什么?
“并非如此,”乾精次郎说,“那些想法——把天使与恶魔当作两种原理的想法,把善与恶当作对立观念的想法,把人类作为中间的不稳定的存在的想法……”
他在哪里看着我们,从哪里向我们说话?是在这个房间里的某处吗?是从电视画面里吗?但是敦子被亢奋的情欲牢牢束缚住了,就连环视周围都做不到。
“……错了。善与恶是同一个概念,与人类对立着。天使与恶魔作为同样的宗教原理,与无意义的现世的良知、道德、小市民性以及理性对立着。仅此而已。”
乾精次郎就在身边,在床上赤身裸体,手放在小山内的肩上,向敦子说话。敦子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觉得现在的状态有什么不自然。即使乾精次郎的话语依然如他的平日梦中的话语一样含义不明、言语不清,但此刻响彻在敦子耳中的、直抵心灵的声音,敦子却完全明了其中的意味。当然,对于这些话的正确性也都深信不疑。
“是的,你从一开始就应该知道,无论善恶,都因为我们的梦而共通了。之所以会对于邪恶感到怀念,也就是这个原因。正因为如此,对于人类而言,一切邪恶就与天使一样亲切。正因为有恶才会有善,正因为有恶魔才会有天使。”
伴随着破碎的声音,门被踹了开来。闯进房间的是能势龙夫,跟在后面的是山路警视和两个警部。
“在这里啊,乾精次郎!”
警视怒吼一声,乾精次郎也发出激怒的咆哮,站了起来。刹那间敦子变成了帕布莉卡,她已经不再赤身裸体,也不再沉溺于官能与梦的伦理,仿佛连人格都翻转了一般。帕布莉卡向能势和警官们叫道:“抓住他!他是现实的乾精次郎!他头上戴着迷你DC,我看到了!”
全裸的乾精次郎在房间中膨胀起来,他自接近天花板的高处向能势等人宣告:“去吧,回你们各自的梦里,回你们各自的潜意识去,回你们各自的恐怖之中。”
“不要去想他说的话。不要触发恐惧心。”
但是,帕布莉卡的叫声晚了一步,能势受到了乾精次郎的暗示。完了。这是在建大厦的钢筋骨架上,是我最害怕的地方。畜生。那个乾精次郎。为什么会知道我有恐高症?
然而,实际上是能势自己移动到这里的。晃动的钢筋下面是遥远的都市和鳞次栉比的楼房。钢筋骨架像蛇一样蠕动不停,想要把他摇晃下去。能势哀号起来,他伸手想要抱住什么,但就在手快要摸到的刹那,附近的钢筋便会唰的一下逃去远处。这样一种恐怖的状态其实也是能势心中的产物。他踉跄着大叫:“救救我!有人吗?帕布莉卡,帕布莉卡!”
他在哭。掉下去就是死。真实的死。虽然看上去像是在做梦,但这却是无比真实的现实。可怕的、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帕布莉卡没有来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