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就在同一时间,城市中到处都出现了从梦境来到现实中的梦魇之魔,给各地带去绝非虚构或梦幻的真实死亡,同时也造就了大批伤者和发狂的人。
精神医学研究所的职员公寓、乾氏医院所在的信浓町周边各处,还有各个十字路口的阴影里,走出来成百上千个一米高的人偶娃娃,充斥了夜间的人行道和车道。所有的娃娃都有着相同的笑脸、相同的和服,它们双臂左右伸直,迈着小碎步滑行一样走在路上,同样地抿着嘴唇,露出柔和却无意义的笑容。
“嘻嘻嘻、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
信浓町的异变催生了数量极为庞大的精神错乱者。日本的人偶娃娃显然就是深深扎根于日本人性中的“恐惧”。每一个日本人都很清楚,在这个娃娃的身上,存在着一种原罪般的恐怖,就像是深扎在潜意识里的刺一样。开车的女人看到车灯照亮的道路上到处都是正在前进的大群人偶,放声大笑着撞死了两个行人,血肉横飞的时候,笑声依然没有停下。
阿斯莫德石化之后不久便消失了,只留下被破坏的墙壁作为它曾出现过的证据,然而研究所的前院又出现了一尊高达十米的巨型大佛。它带着佛祖的慈悲践踏着那些从研究所大楼连滚带爬逃出来的新闻工作者们,好几个报道组的人都死在这个梦魇之下。大佛接着又追赶在采访车的后面,来到门外的主干道上,向着明亮的闹市区迈出脚步。无论行人还是路上的车辆,它都肆无忌惮地踩上去。大佛的嘴巴大张着,露出鲜红的日腔,喉咙深处不断发出粗鄙可怕的笑声。
夜空中飞过一群阿可巴巴,传说中那是一种啄食过尸体、可以存活上千年的秃鹫。这群夜晚的妖鹰不断飞到闹市的大街上袭击路人,那些死在大佛脚下的人也会被它们啄出眼珠。
警视厅所在的樱田门附近也出现了大批怪物,对基督教堂的神圣主题作了恶魔式的改造。于是出现了这样的景象:每颗头颅上都戴着一顶王冠的九头蛇海德拉,头部放射状地生着五条腿、如车轮般旋转着飞奔的巴尔,还有生着蛇、猫、人三颗头颅的火魔神哈拜利,不管哪个怪物,全都手上拿着火把,在闹市区东跑西蹿,四处点火。树木丛生的公园、庭院,还有木质结构的建筑,到处都烧了起来。能势龙夫和粉川利美这时候刚刚把迷你DC连同保管箱搬到了警视厅,这些怪物就好像是追着箱子里的迷你DC出现在附近的。
粉川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各地发生骚乱的报告,当即召来山路警视、阪警部、宇部警部三个人,让他们赶去乾氏医院。他推测那些怪物都是从梦中出现在现实世界的,而派出它们的乾精次郎想必还睡在自己的医院里。能势龙夫虽然不是警视厅的人,但也作为相关人员一同加入行动小组。粉川也想到,单靠三名警官清醒的现实思维,肯定无法对抗乾精次郎无法预料的梦中攻击,所以特别叮嘱能势多多照顾三个人。
四人驱车来到乾氏医院,只见医院里没有半点灯光,整个医院鸦雀无声。可能是因为这里正处在异变的中心,出现了那么多怪异的现象,所有的患者、护士、医生都吓跑了吧。然而,医院的大楼本身却像是活物一般暗藏着生气,静悄悄地蹲伏在黑暗中,让人踟蹰难前,不敢入内。甚至隐约还能感到它在呼吸一样。
“啊,这……这是活的……”阪警部说。
“会不会被大门咬住啊……”宇部警部也不禁一阵战栗。
怎么办?山路警视向能势投去询问的眼神。
“硬闯吧,”能势下了决断,“直接去弄醒乾精次郎,接下来只要收拾那些梦里的烂摊子就行了。”
医院的大楼本身也许就是从乾精次郎变化而来的。整个医院就是一个怪物。但是,能势他们回到警视厅以后终于撬开了药物保管箱,其中只有一个迷你DC,那么最后一个迷你DC很可能正被乾精次郎戴着。而且,迷你DC具有让佩戴者难以苏醒的副作用,既然如此,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捉住乾精次郎,想办法把他弄醒,这一连串骚乱才能结束。
能势和三名警官从大门走进医院的内部,穿过让人联想起口腔的大厅。走过由红色夜灯照亮的蜿蜒走廊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好像走在蠕动的内脏上。四个人上了四楼。山路警视来之前就已经调查过了,知道乾精次郎的住处就在四楼。不过坐电梯显然很有危险。一般情况下,电梯总是作为某种性的象征出现在梦里,乾精次郎会利用它来做潜意识攻击的可能性当然也会很高。
四个人撬开锁,闯进乾精次郎的房间,却没有看到乾精次郎的身影,只听到持续不断的阴森森的叫声传来。床上的被子还有余温,看来他是刚刚离开。四个人从宽敞的书房找起,各个房间、然后还有楼下的病房和诊疗室全都找了一遍,然而还是没有找到乾精次郎的身影。
“他大概是在梦里穿梭往来,逃到现实世界的别处去了吧,”能势说,“这种事情很有可能。”
“这样都……”山路警视瞪起眼睛,半晌之后叹了一口气,“那我们就没辙了,都不知道从哪儿找起。”
“也未必,还有个地方值得去看看。”能势如此说。
差不多就在同一时间,也就是晚上十一点不到的时候,孤身一人被怪物追着不放的敦子,正沿着外苑东大道向六本木方向逃。载着岛寅太郎和时田浩作的马基诺被大佛当做目标追了一路,最终还是没能逃脱被踩个粉碎的命运。就在被踩之前的一刹那,三个人从车上逃了下来,决定还是分头逃跑为妙。怪物的目标显然就是他们三个。时田和岛寅太郎分别坐上两辆从旁边开过的采访车,逃去了不同的方向,只剩下敦子徒步而逃,她刻意选择了与公寓相反的方向。
然而来自梦中的怪物还在锲而不舍地紧追不放,就像梦魇一样。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就在敦子刚刚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逃脱的时候,它们就会从都市的灯影下、深夜的黑暗中跳出来,周而复始,无休无止。幸亏这些怪物是被潜意识驱使的,不能准确攻击目标,但也会给周围的路人带来伤亡。它们所到之处,道路都会发生扭曲,变成犹如恶梦一般的景致,阻碍敦子逃跑的方向。从天而降的阿可巴巴落在她的眼前,一头扎进了路边咖啡店的窗户。
在六本木的一处十字路口附近,一个直径大约一米的车轮从快车道上猛冲过来,车轮中问是一张老人的脸,那张脸紧盯着敦子,笑得极其诡异。那是巴尔。敦子不知何时变身成了帕布莉卡,她正要抬脚去踢,巴尔从她身旁擦过,留下一道如沙砾般纹理粗糙的笑声,消失在大楼的墙壁中。路边有不少在繁华的夜色中游玩的行人,大多并没有发现眼下的异变,而对于此刻的帕布莉卡来说,他们也只是毫无关系的路人,最多也就是偶然受到牵连或死或伤的龙套角色而已。
阿可巴巴又发动了攻击。一只怪鸟从十字路口上方的遥远天空俯冲而下。路上有不少年轻男女看到了这一幕,却显得兴味索然。
“那是什么呀,秃鹫吗?”
“一直飞来飞去的,有好几只呢。”
“真烦人。”
帕布莉卡逃进了Radio Club所在的大楼。正门右面有通向地下的楼梯,她一路跑了下去。推开橡木大门,这里的温暖空气和令人怀念的甘甜气味,让她松了一口气。“哎呀,”玖珂向帕布莉卡颔首示意,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但他随即便发现了帕布莉卡表情的异常,于是眯起他本来就只剩一条缝的眼睛,“遇上什么麻烦事了吗?”
“救我,救救我……”
阵内望着说不出话的帕布莉卡,从吧台里走了出来。“外面果然出事了吗?”
虽然店里并没有顾客,但直觉敏锐的人即使身处在这样的地下也可以察觉出地面上的异常。阵内和玖珂一人一边托起浑身脱力的帕布莉卡,把她扶到包间的沙发上。
“本来是为了治疗精神疾病而开发的新机器,没想到竟然还有出乎意料的效果。”帕布莉卡开始讲述外面发生的一切。
她半躺在沙发上,阵内在她对面坐下,凝视着她。对于她说的每一句话,阵内都点头回应,既像是在表示理解,又像是对她努力把错综复杂的事情简单表述而示以鼓励。玖珂坐在帕布莉卡脚边的位置上,脸上依然带着浅浅的笑,闭着眼睛听她讲述。仿佛她的声音是一种令人心情愉悦的音乐,又好像是在听一段他喜欢的故事。
“现实和梦境开始混在了一起。不单单是乾精次郎的梦开始侵犯世界,所有受到迷你DC副作用影响的人,每个人的潜意识都开始干扰现实了。”
“从这些潜意识里出现的那些东西,都是现实的存在,会对现实产生影响,是吗?”
“是的,”帕布莉卡想起一件忘记说的事,赶紧向两个人强调,“要是被那些东西杀了的话,那就是真的死了,所以千万要小心。当然,杀了那些东西也是可能的,但它们死了的话,最多就是现实中的实体消失……”
阵内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回到吧台。“那,我们就必须出战了。”
玖珂半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几乎从来没有睁得这么大过。“那些东西的力量之源是在梦里的吧?”
“是的。”
“那好,”玖珂也站了起来,起身的动作中似乎灌注着一种决意。仿佛迄今为止的人生都是在等待这一刻一样。然而接下来,他却走到了旁边的包间沙发前,横躺了下去。
“喂,玖珂,你在干什么?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吧?”
“我要去一趟梦里,”玖珂仰面朝天,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他对阵内说活的声音已经带上了浓浓的睡意。“我要用精神深处的力量战斗。”
玖珂竟然这么快就明白了梦境与现实已经没有分界线了,帕布莉卡惊讶不已。
橡木大门上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撞击声,似乎有什么巨大的生物正在门的另一侧猛烈撞击,伴随着撞击声的还有听起来很贱的呱呱叫声、异常淫荡的挥翅声。声音响了好几次,接着又是一声雷鸣般震耳的声音,似乎是来自鸟喙的啄击。
“是阿可巴巴。”
身体缩在沙发一角的帕布莉卡发出惊呼的时候,阵内已经把所有可以当做武器的刀叉餐具都搬了出来。他手中拿着一只细长的小刀,出了吧台,侧耳听了一阵门外的声音,看准时机一把拉开了门。
一只阿可巴巴紧贴着门框上檐飞了进来,直冲到酒吧的最里面,飞到天花板附近的时候改变了方向,“呱”的一声,将目标锁定在帕布莉卡身上。就在它摆好架势准备俯冲的时候,阵内掷出的小刀插进了它的右眼。
“唧唧!”
小刀的冲击让阿可巴巴细长身躯顶端的秃头向后仰去,这只怪鸟直直地摔在下面的桌子上。黑白两色的羽毛四散扬起。阿可巴巴剧烈挣扎了一番,很快就消失了。
沙发上的玖珂岿然不动。他已经发出了呼呼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