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大部分员工都该回去了,能势龙夫和粉川利美来到了精神医院研究所。研究所里多少还有些员工,因为和毗连的附属医院的工作关系还没回去的,不过也没办法了。研究所大门关着,两个人绕到右边,从职员通道进去。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安从门房里探出头,看起来像是退休返聘的人,趾高气扬地问:
“你们两个,于什么的?”
“事务局在哪儿?”粉川反问道,同时出示了职务证明,不过并没有拿警官证。
保安连正眼都没瞧一眼,就大声吼道:“已经过了时间了,明天再来,明天。”
“我们要搜查。”
粉川平静的语气更显得有些可怕。能势不禁有点佩服。
这时候保安才仔细打量粉川手中的证件,他害怕了。“啊……可是,那个什么……这么急……搜查是吧,搜查令呢……?”
“看了这个还不明白?”粉川说,“我是警视监。搜查令就是我签发的。我就是搜查令。”
手足无措的保安乖乖地告诉两个人事务局以及事务局长办公室的位置。两个人径直走了进去。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能势紧跟粉川的大步,问,“你真的不用搜查令?”理论上说,搜查令应该是由警察提出申请,法院签发才对……
粉川笑而不语。那肯定是信口胡说了,能势想。
不知从哪儿传来电话铃声。好像就是在他们要去的事务局长办公室。
“哟,保安给局长室打电话了。”
“嗯。”
两个人加快了脚步,到了办公室,门都没敲,便直接闯了进去。葛城正缩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手忙脚乱地把几本账簿往墙角的保险柜里塞。
“别动!”粉川大喝一声。
葛城被粉川洪亮的声音吓得往后一仰,手里的账簿掉在地上。他还是缩在角落里,护着保险柜大叫,“你们两个是什么人,怎么突然闯进来了?门都不敲,太没礼貌了吧!”
“您应该知道我是警察,葛城先生。”
粉川三两步跨到葛城的面前,一把夺下他从地上捡起、紧紧抱在胸口的账簿,堆在桌上向能势推去。“能势,给我查查。”
能势打开账簿,开始查看。
“这是我的名片,以后可能还需要您的协助。”粉川递出名片,摆在葛城面前。
“啊……”看到名片,葛城瞠目结舌,他默默地从桌上拿起了电话。
粉川任由他去打电话,自己开始翻找保险柜。
能势看了第一本账簿就明白了,这是二级分类账,肯定还有与之相关的资料。“喂,粉川,保险柜里有没有发票本、资料册之类的东西?应该有的,帮我找找。”
“发票本有的。”
“盖过章的吗?”
“盖的都是乾精次郎的章。”
“就是它了,没收。”
“乾教授吗?”电话铃声响了半天也没人接,葛城正要急得跳脚,对面似乎终于接通了。葛城赶紧开始报告,“警视厅一个叫粉川的警视监在我这里……”
粉川和能势迅速整理出要带走的账簿、发票和相关资料。葛城放下电话,叫住他们说,“刚刚我给理事长打了电话……”
“理事长?”粉川厉声问道,“刚才的电话是打给乾精次郎先生的吧,他应该是副理事长吧。您为什么不给理事长岛寅太郎打电话?”
“唔……”理屈词穷的葛城不知道如何作答,他双手绞在一起,绕过办公桌,站在两个人面前,带着恳求的神色,就差跪倒了。“您二位能稍等一下吗?请务必见一下我们的副理事长。他马上就到。不然的话,我……那个什么……”
能势笑了笑,插话道,“等一等倒也没问题,不过为什么是‘副理事长’呢?”他把粉川的话又强调了一下,“是比理事长还可怕的人吗?啊,对了,不好意思,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能势。”
这时候门打开了,进来的却是刚才那个保安。他反手关上门,呆站在门口,惊惶的眼神在房间里的三个人身上来回扫视,双手高高举起,像是在比划什么。这家伙是在干什么?三个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葛城急不可耐地大叫起来。
“鸟……走廊上……鸟……”
“鸟?赶走不就行了!”
葛城刚说完这句,忽然明白保安是在用双手比划鸟的大小,顿时张口结舌。保安又伸了伸手臂,似乎是想说那只鸟比他比划的还要大。
“那鸟长什么样子?”能势问。
保安发现必须要用语言来汇报,便陷入了一个极其混乱的状态。他带着哭腔说:“身子像野兽,”刚刚轻声说完这句,他又扯开嗓子吼道,“嘴巴能喷火!”
能势和粉川对视了一眼。说起来,研究所的确是个梦中的事物可能出现的地方。而且如今这个时候也差不多正好。
“白痴!发什么傻,滚出去!”
就在葛城对着保安大吼的时候,走廊上传来粗重的挥动翅膀的声音。有一个什么东西重重撞在门上。背靠着门的保安被冲得向前倒去,葛城又被吓怔住了。
“带枪了没?”
能势小声问粉川。粉川摇了摇头。
振翅的声音渐渐远去。粉川凑近房门,打开一条细缝,看了看外面走廊的动静,回头向能势说,“好像飞走了。”
他折回来从能势手中取过装有重要资料的信封,紧紧夹在肋下。
“你们两个暂时不要离开这个房间,”粉川向葛城和保安强调说,“情况非常危险。”随后,他催促能势,“我们走吧。”
“刚才那个……是什么东西……?”葛城颤声向正要出去的粉川和能势问。
“那个不就是你叫来的吗?是副理事长吧。”能势丢下这一句,随着粉川出了门,来到走廊上。
走廊上很安静。研究所里仅剩的员工也早被保安看见的那只大鸟吓得躲起来了吧。走廊上的灯都坏了,两侧的墙壁上留着烧焦的痕迹,看起来像是高达数百摄氏度的高温,到处都被烧得溃烂不堪。
“那只鸟消失了吧,就像前几天的人偶,还有我遇到的老虎一样?”
“谁知道啊。”粉川从地板上捡起一根茶色的羽毛。
能势抬头望向走廊的前方,突然怔住了。在前面宽敞一些的地方,伴随着一阵阵让人联想起电视画面的闪烁,忽然出现了一缕红色。
“帕布莉卡!”
粉川看到正在四下打量的帕布莉卡也很惊讶。“她怎么来了?”
两个人向她走去。帕布莉卡也认出了他们。
“啊,你们两位也睡着了吗?”
粉川不明白帕布莉卡在说什么。但能势已经明白了眼前的情况,不禁一阵战栗。
“你现在是睡着的?”能势怕对帕布莉卡造成不良影响,抓住粉川不让他再往前走。他隔着四五米的距离,望着对面站在医务室走廊上的帕布莉卡,大声问。
“这是我的梦哦。大家都进来了啊。我打完一个回合了,就在刚才。”
果然不出所料,能势心想。帕布莉卡是在说梦话,而且她的眼中带着一层明显的潜意识色彩。
“帕布莉卡,我们是在现实里,是在现实中来到这里的!然后和梦里的你在这里相遇了!”能势兴奋地上前一步,“白天的时候说过的,我们要到这里来调查非法账目。”
“啊!”帕布莉卡的眼中闪烁起灵动的光芒,甚至让人以为她并没有在做梦。帕布莉卡苗条纤细的身体伫立在走廊上,那个不良少女的典型形象反映在两个人的眼中,仿佛带上了一种强烈而又令人怀念的淡茶色光芒,美不胜收。
“这可不得了啊。”粉川沉吟道,“无法想象的事态啊,真是不得了。”
“梦和现实混淆在一起了。帕布莉卡,你是被鸟追赶的吧?”
“鸟?哦,是格里芬,那个就是副理事长。”帕布莉卡的身体忽然浮上了半空,“不行,我还不能醒,现在还不行。我是来夺回迷你DC的。”
帕布莉卡微微倾着身子飘浮在距离地面一米左右的地方。她嘴里嘀嘀咕咕说着那些话,以免忘记了自己的使命。
“是因为我们靠近了吗?”能势问,“我们靠近了,你就要醒了吗?”
“也不是这样,不过别碰我。被现实的手碰到的话,恐怕我就要醒了。”
TOUCHMENOT。凤仙花一碰就会绽开。帕布莉卡一碰就会醒来。一丁点儿的疏忽都有可能破坏眼前这个奇特的平衡。帕布莉卡将身体前倾四十五度,沿着走廊向楼梯的方向飘去。
“我们已经拿到了非法交易的证据,接下来就让我们来帮你吧。我想总会有什么事情必须要现实中的人来做。你是在找迷你DC吗?它在这里?”
粉川追在帕布莉卡后面说。能势心中一阵紧张。他说的话逻辑性太强了,不会触发帕布莉卡的理性思考,以至于把她引向苏醒吧?
梦中的漫游。帕布莉卡的移动速度快得惊人,就像顺流而下的小鱼一样。她微微左右摆动身体,贴着楼梯上面的天花板升到二楼。能势和粉川抬头看着她的身影追上去。粉川是两台级两台级地大踏步飞奔,连粗气都不喘一个,可能势就只有气喘吁吁跟在后面的份了。
“迷你DC恐怕就在小山内的研究室里,刚才乾精次郎……”
帕布莉卡一路说着来到二楼的走廊。她站到地面上,如同滑行一般向前。最近的那扇右手边的门是新分给桥本的研究室,不过从门前走过的三个人此时并不知道桥本就在那房间里面的沙发上。
写有小山内名字的金属铭牌挂在走廊左手边的门上。粉川用肩膀撞开了上锁的门。
来到房间里,帕布莉卡重重点头。“我从那个格里芬的意识缝隙里瞥到过一眼。没错,就是这个房问。在那里面。”她伸手指向角落里一个危险药品专用保管箱。
如同保险柜一般的铅质保管箱锁得密不透风。帕布莉卡一边看着粉川和能势努力想要打开箱子,一边陷入了梦中模糊的思考中。这是现实的地界,而非我的梦境。如果我停留在这个现实中盘桓不去的话,不但可以实现梦中才有的能力,而且也会一直留在这个现实中吗?如果这样的话,岂不是同时会出现两个我:现在正在沉睡的千叶敦子,以及作为帕布莉卡的我……?
突然间警报响了起来。那声音如此响亮,以至于帕布莉卡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但能势和粉川却仿佛一点都没听见的样子。他们还在费力地试图打开药箱。那就是说,只有自己才能听见了,帕布莉卡想。即使捂住耳朵也不见声音变轻,这意味着它不是研究所的警报声,而是别的声音——是来自于另一个自己、千叶敦子入睡的床边放的那部电话的声音吧。
帕布莉卡把能势和粉川留在小山内的研究室里,自己作为千叶敦子睁开眼睛回到现实之中。电话铃声震耳欲聋,声音吵得甚至连清醒的人都会头晕。敦子拿起了电话。
“喂,您好。”
“喂,喂,是千叶教授吗?是千叶教授吧?”眼下并不是通常的就寝时间,电话那头的人虽然听到敦子充满倦意的声音,也并没有觉得自己吵醒了她,当然也就没什么愧疚感。
“您是哪位?”
“我是大朝社会部的松兼。我就不客气了,刚刚收到千叶教授和时田教授荣获诺贝尔医学生理学奖的消息。恭喜您了!”
难不成刚从梦里醒来,又做了另一个梦?敦子有些怀疑。“可是我什么都没听说啊。瑞典大使馆也没有和我联系……”
松兼对敦子的平静态度有些焦躁,他短促地笑了几声,似乎有点兴奋过头了。“是驻瑞典总部通讯社的记者直接给我的消息。我这边一般都比瑞典大使馆的消息快哦。”
“您告诉时田教授了吗?”
“我还没有给时田教授打电话。实际上可能有点冒失,我想和您商量一下记者招待会的事。比起时田教授,我觉得千叶教授可能更适合讨论完整的方案。当然,如果需要的话,我也会给时田教授打电话。我这就打。”
“不用了,”敦子赶忙拒绝,“这个电话留给我打吧,谢谢您了。”
激动的情绪在心中翻滚。要说第一个将这份喜悦送给时田的人,必定非自己莫属。只有自己,才能真正和他分享这份喜悦。
敦子放下电话,活力四射地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