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子也感觉到了与小山内同样的对睡眠的恐惧。但她必须夺回迷你DC,这份责任支撑着她在梦中对乾精次郎、小山内,以及桥本发起进攻。在共通的梦境里占据优势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以设置出对己方有利的场景和情节,同时也能获得逆向侵入对方梦境的力量。
敦子害怕的是在持续做梦的过程中越睡越沉,一旦沦陷在潜意识中就会无法脱身。所以,虽然连续性的浅睡眠不利于健康,但她还是在寻找实现的方法:药物、自动苏醒装置,在PT仪前以一种不稳定的姿势入睡,等等。
这一天晚上,敦子决定依靠自动苏醒装置。她把机器设置到非完全苏醒的浅眠维持状态,又在枕边放了一部电话机。她和时田与岛寅太郎商定,每隔数小时就相互打一个电话,以防自动苏醒装置失效。
虽说是浅睡眠,身体已经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唯有脑波描绘出与清醒时候无异的曲线。这其实已经是REM睡眠了。在REM睡眠的状态下,根本不可能一边做梦一边操纵PT仪,甚至连分辨是不是梦境都做不到了。
这是第一次的REM睡眠吧。此时此刻,敦子全然不知自己正身处在梦中。她回到了曾经与桥本关系不错的那段时光里,正和他一起身处在实验室中。应该是在做生物或者化学实验吧。试管里则是各种各样的细菌,是噬菌体实验吗?总是口渴的敦子拿起矿泉水瓶正要喝水,然而水里也蠕动着某种绿色的小生物。
“是细菌啊。”
“煮沸了看看?”桥本在一旁出主意。
敦子把水倒进烧瓶,刚刚点火的时候,忽然“啊”的一声,熄灭了火,举起烧瓶,仔细观察瓶里的模样。
细菌正在生长。
“这个还是叫菌类更合适吧。”
桥本点头表示同意。“对,是类似变形菌的不完全菌类吧。肯定是发生了突变。”
可能是接触到外界空气的缘故,三只菌类的体长长到了三英寸多,颜色也变成了刺眼的深绿、深红和深黄色。上部长有类似于脸的东西,身体呈纺锤形,像是巨大的孑孓一样。那张脸上甚至连五官都清晰可辨。
“这种水不能喝了呀。”口渴越来越厉害。
“这东西不过是碳水化合物嘛,”桥本把筷子伸进烧瓶,夹出黄色的那只,一口咬下了脑袋的部分。
呃……敦子一阵恶心。她再次观察烧瓶,却发现里面红色菌的脸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
身边的桥本放声大笑。他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乾精次郎。他就是那只绿色菌,正把纺锤形的下半身缠在已经变成菌种的敦子身上。
“是梦!”
乾精次郎的出现让敦子大受冲击,同时也意识到这是在梦里。她立刻将红色的身体就势变成了红色的T恤,化身为帕布莉卡。睡得还真早啊,才傍晚七点而已。是和我一样打算好好睡一觉才这么早睡的吧。不过乾精次郎并没有表露出真正的心理状态,显示出他过人的自制力。
“桥本,救救我,救救我!”帕布莉卡尝试呼唤桥本。她认为刚才那个人或许也是真的桥本,可能他也同样错开时间睡觉,结果和自己一起进入了这个做实验的梦境。帕布莉卡还猜想是乾精次郎或者小山内强行命令他错开时间睡觉的,免得意志薄弱的他会因自己的诱惑而在梦中泄露秘密。
这是桥本常去的一家拉面馆。桥本从桌子另一边伸过手来。他想从帕布莉卡身上摘下变作菌种的乾精次郎。帕布莉卡明白,这是桥本潜意识的影响。在他心里依然存有当年与自己关系良好的那个时代的印记。虽然理智告诉他,他们已经不可能了,但对敦子的倾慕之心依然不减。
“啊,果然是在睡觉。”太好了,帕布莉卡安心地说。
笨蛋!乾精次郎的怒骂向桥本袭去。明明是一伙的,却只会扯后腿,还真是个净会惹麻烦的叛徒。就算不干掉你,至少也要让你发疯!读取到乾精次郎的残虐意图,桥本吓得慌忙逃走了。不,别逃,快点醒过来!帕布莉卡呼唤桥本。厨房的平底锅起火了,“啪”的一声烧了起来。
乾精次郎化身为阿蒙,身上缠绕着一条蛇尾。阿蒙的头如猫头鹰,口中喷出熊熊烈火。阿蒙,地狱中最大的侯爵。不愧是乾精次郎主动变化出来的异教魔物,它具有无比真实的存在感,让桥本大为惊恐。桥本放声惊呼,被迫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背叛了教授的意图。他从乾精次郎教授的心里甚至读到了发疯和死亡,而且对这种惩罚的畏惧让他想到不管是不是在梦里都无法获救的可能性。这把他吓得都尿床了。帕布莉卡甚至可以感觉到桥本下体的微温和骚臭,她也是由此发现了桥本尿床的事。
忽然,桥本和阿蒙的身影从帕布莉卡眼前消失了。桥本或许是因为尿床而醒了,可是为什么连乾精次郎变化的阿蒙也不见了?帕布莉卡不禁打了个冷颤。她仿佛听见桥本临死前的声音从现实里传来。难道是阿蒙在桥本苏醒的同时也出现在现实里,在他的床上把他活活掐死了?
实际上桥本并非睡在自己住处的床上,而是在研究室的沙发上打盹。他把梦中所经历的死亡痛苦带回了现实,与那份痛苦一同醒了过来。本是为了逃避痛苦而醒的,可是痛苦却如影随形,这是何等苦闷悲惨的现实!无处可逃的穷途末路,唯一的解脱只有死亡。这又是何等残忍冷酷的现实!此时此刻,阿蒙的尾巴紧紧勒住桥本的胸口,尖锐的利爪抓住他的阴囊,长喙中喷出的烈焰灼烧着他的脸。桥本的呼吸在熊熊烈焰中停止,他的睾丸被捏碎,肋骨也被挤断了。桥本同时体验了三种死法:赤色之死、黄色之死和紫色之死。在他死亡的一刹那,来自地狱的死亡侯爵,仿佛饱餐了三色痛苦一般,满意地咆哮了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虽说有过一点极其微小的背叛行为,然而就这样杀死了自己的手下,如此行径实在是太符合地狱帝国指挥者阿蒙的身份了。难道说,这位魔神通晓过去未来,预见到今后桥本还会做出更多倒戈相向的事,才抢先下手诛灭了他?杀戮之后的阿蒙,恢复了乾精次郎的理性,慌乱地回到了原先弃敌人于不顾的那场梦中。
帕布莉卡一个人被丢在自己的梦里,终于想起要靠梦境来完成的使命。她来到市中心车站一个偏僻的出口,出了车站以后,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沼泽地带,与另一边高楼鳞次栉比的闹市街区迥然不同。帕布莉卡的脚陷在泥沼里,同时留心观察附近有没有小山内守雄的气息。
“小山内!”
帕布莉卡试着叫了一声,没有任何回应。他还没有睡吗?这样一来,迷你DC的位置就无处可寻了。不过就算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睡在这里也很危险。最坏的情况是乾精次郎保持着阿蒙的形态与桥本一起苏醒,那样的话,他肯定还会再次返回梦境的吧。只能从他嘴里问出迷你DC的所在了。可是他的精神力量很强大,又被异教的强韧层层包裹,到底怎样才能斗得过他?索性先醒一次比较好吧。
几个流浪汉模样的男人在泥沼中徘徊,不时向帕布莉卡这里瞥上几眼。帕布莉卡心中不禁涌起一股作为女性的危机感。这几个人弄不好有可能是乾精次郎在梦中的手下,甚至连这片沼泽本身都是乾精次郎的意象。还是赶快切换场景吧。帕布莉卡置身在图书馆里。清冷的空气,干燥的阅览室,高高的天花板。图书馆里整洁宽敞,四下空无一人。这里应该比较安全吧。帕布莉卡摊开桌上一本大开本的书,书名叫《贝尔图赫的少年图鉴》。
哎呀,果然是回来了,帕布莉卡暗想。书中的一张插图是格里芬,是长着鸟的脸和翅膀、却有着狮子身体的异教怪兽。一看到它,帕布莉卡就明白肯定是乾精次郎的化身。只见书中格里芬的侧身像动了起来,脸转向帕布莉卡。那张脸变做了乾精次郎,露出猫一样的笑容。
“迷你DC,”帕布莉卡先发制人,“迷你DC藏在哪儿了?”
脸幻化成乾精次郎的格里芬晃动身体,双翅随风展开。
“喏……”
由他拼命压制的意志的缝隙间,帕布莉卡瞥见了某间研究所的内部格局。一个专门用来存放危险药品的保管箱碍眼地放在角落里。
“是在那个箱子里吧?”帕布莉卡叫道。对了,那个箱子是铅质的,那就没错了,一定是为了截断迷你DC的效果才放在那个里面的。那是谁的研究室?
“嘎嗷”
格里芬发觉自己的心思遭到窥探,顿时露出了凶相。秘密被你知道了!你这小妞!不会再让你偷窥了!
格里芬挥动翅膀,图鉴的书页随风翻起,格里芬从书里飞了起来,一直飞到阅览室圆顶天花板的附近。怪物在那里悬停了片刻,变了个方向,瞪圆双眼,张开利爪,瞄准了下面的帕布莉卡。
只有不断反击才能不被击中。帕布莉卡大声吼道:
“那是谁的研究室?到底是谁的?!快说!快告诉我!”
格里芬消失了。为了防止被帕布莉卡知道研究室的主人是谁,乾精次郎自己主动苏醒了吧。
好,去研究室。那恐怕就是小山内的研究室。闯进去找到迷你DC,只要把它紧紧攥在手里返回现实就可以了。帕布莉卡将场景换到了研究所。一楼唯一宽敞一点的地方只有医务室门前的走廊。她就出现在走廊的一个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