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开始的治疗,让岛寅太郎的病情好转了不少。
敦子简单地吃过晚饭,又照顾岛寅太郎和时田吃了点东西,之后岛寅太郎睡着了,敦子也在半睡眠状态下化身为帕布莉卡,登入他的梦境。岛所长以前也曾经接受过帕布莉卡的治疗,那段记忆应该还带着眷恋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
敦子戴上迷你DC,以备乾精次郎和小山内守雄又来偷窥。她在底部涂了些粘着剂,把迷你DC黏在自己的头发上。治疗的时候同时使用了采集器和迷你DC。
岛所长的梦,和之前投射到津村潜意识中的内容来自于同一个分裂症患者。梦境里虽然也混有岛寅太郎自己的潜意识,但诸如向纳粹独裁者敬礼的形象、对父亲的服从和同化等等,显然不是岛寅太郎自身的意识,帕布莉卡把这些全都清除了。剩下的任务是要让岛寅太郎在梦里尽可能多地讲述一些内容,哪怕只是些胡思乱想,但也正是要通过这些来自他自身的胡思乱想才能找回他迷失的自我吧。
岛寅太郎在梦里来到了大学时代的学生食堂。咦,这不是大学食堂吗?帕布莉卡也在想。这时候敦子在现实中并没有打扮成帕布莉卡的模样,但只要她切换到了帕布莉卡的人格,她所登人的梦境的主人便会把她认作帕布莉卡。
敦子读书的时候,大学食堂已经经过了改建,更加宽敞明亮,但出现在岛寅太郎的梦里的食堂还是以前那个狭小昏暗的地方。岛寅太郎自己也是学生身份。也许是因为没有钱,他正胆怯地躲在用屏风隔断的走道上,从缝隙间向里面张望。这大概是因为刚刚的晚饭没吃多少东西,他已经饿了吧——不对,这应该只是由他的肚子所记录的学生时代的慢性饥饿状态吧。
理事大和田正混杂在学生之中,在食堂里用餐。岛寅太郎是害怕他的存在才不敢进食堂的吗?
“对不起!对不起!”
岛寅太郎大声叫喊起来。但是那声音好像并没有传人大和田的耳朵。
要是他的焦虑症再度发作就麻烦了。大和田代表着研究所的众理事。帕布莉卡想让岛寅太郎忘却自己对各位理事的罪恶感,于是在一张餐桌边坐下,向岛寅太郎招手。“岛寅太郎,不用道歉,到这儿来。”
“在和分界搏斗,”岛寅太郎在帕布莉卡面前坐下,辩解般地说,“我可不能那么干,因为你像个女人一样。”
“是啊,”帕布莉卡莞尔一笑,附和道,“你可不是我哦。”
岛寅太郎一边承认自己无法与帕布莉卡同一化,一边又执着地停留在自我与帕布莉卡的中间线上。用岛寅太郎自己的话来说,大约是在同“分界”癖好进行“搏斗”的状态。也许是因为同时使用了迷你DC的缘故,帕布莉卡可以清晰地读取岛寅太郎在梦里的思考,视觉效果也改善了许多,物体的轮廓很清晰,整个视野也开阔了。
“开始了,魔鬼潜进来了,旁若无人……”剧院的观众席,岛寅太郎缩在二楼的角落里,一脸恐惧地嘀咕说。
“不用害怕嘛。仔细看看我是谁?”
“帕布莉卡,”在强烈的刺激性提问之下,岛寅太郎终于想起了帕布莉卡的名字,也想起了对她迄今未改的眷恋。“啊,帕布莉卡,自从你放下喝空了的橙汁杯离去,我便出家做了和尚,于是你愤怒了。时田勇敢出征,可是你不见了。但在目白的家并未沉没……”
听着岛寅太郎的喋喋不休,帕布莉卡意识到,在岛寅太郎独特的梦之氛围之中,似乎夹杂着什么不同性质的气息。她将目光移向舞台。乾精次郎正披着某种类似法袍一般的东西,站在舞台的正中央。舞台上出现了一座祭坛,祭坛周围的烛台上插着数百支蜡烛便是光线的全部来源。不知何时,舞台已经换做了教堂中的景象,所有观众同时起立,岛寅太郎又一次惊恐地叫喊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帕布莉卡发现乾精次郎的梦正在混进来。他是要阻挠自己对岛所长进行治疗吗?无论如何,既然岛寅太郎感到恐惧,就必须断开他和乾精次郎梦境的联系。帕布莉卡决定自己一个人留在乾精次郎的梦里,与他决战。
虽然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帕布莉卡的手指还是习惯性地敲下了按键,切断了戈耳工与岛寅太郎的连接。接下来只有随岛寅太郎自己去做梦了。
教堂里播放的乐曲毫无庄严感,甚至让人感到一丝淫荡的气息。乾精次郎正在以他那诅咒般的唇舌煽动着听众。二楼变成了回廊,帕布莉卡大叫一声“住口”,乾精次郎惊讶地回头望了她一眼,随即露出蔑视的一笑,伸手指着她滔滔不绝地谴责。
“身为……科学的□□□……却不知道……□□女人的……可怕□□!”
对于能够感觉到乾精次郎梦中思维的帕布莉卡来说,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要说什么,那是他一贯的论调。她愤怒了。如果是在自己梦里的话,自己马上就会由空中飞去祭坛,痛打他一顿,但遗憾的是,这是在乾精次郎的梦里,因为他的抗拒而无法做到。而要进入自己的梦,则需要更深的睡眠,那又会产生无法靠自己意志行动的问题。帕布莉卡无奈之下,只得沿着楼梯跑去祭坛。
一路跑下蜿蜒曲折的楼梯,却怎么也到不了祭坛。走廊、大堂、商业街……帕布莉卡穿梭来穿梭去,最终到了一家像是美容沙龙的店家。帕布莉卡起先认为这是由于乾精次郎不想让自己靠近,或是自己内心不愿接近乾精次郎,但由目前的情况考虑,这两种可能性应该都不存在,帕布莉卡想。
那就是说,在与乾精次郎决战之前,还有事情要做。头发上缠满卷发器、坐在镜子前面的小山内守雄回过了头。他是来保护乾精次郎的吗?是的,自己必须先解决掉这个家伙。
“是千叶敦子吗?”小山内的眼中映出了帕布莉卡的身影。他上下打量着她,“啊呀,果然是千叶敦子。”
“你怎么知道?”
“因为‘毒药’的香水味。你怎么打扮成小姑娘了?啊哈,是帕布莉卡吗?我知道了,你现在是帕布莉卡!”
为什么会闻出香水的气味,帕布莉卡有些奇怪。又不是睡在同一张床上……难道说,戴着迷你DC的人,只要身处在同一个梦境里,也就和同床共枕无异了吗?半梦半醒之间,帕布莉卡迷迷糊糊地想。那未必是不可能的吧。或许是因为自己越睡越沉了,又或许是小山内的阴谋。
感觉到自己的处境危险,帕布莉卡决定主动出击。她放声大笑:“我正是帕布莉卡。趁着年轻,什么都干得出来哦。”
帕布莉卡的话让小山内感到吃惊。可是为什么?小山内自问。因为危险。是的,正是如此。可是为什么危险?因为这个女人的自信。而且,现在似乎是双向连接……怎么会这样?难道她戴着迷你DC?!
“迷你DC不是全都在你那儿吗?”
可惜戴着迷你DC的小山内似乎也能看穿帕布莉卡的真实想法。这和仅仅使用采集器的单向观察截然不同。自己到底还是没有习惯迷你DC就匆匆上阵作战了,帕布莉卡想,可是也没有时间去习惯了。
不过小山内明显慌了手脚。他站起身,想要逃跑。该死!这个女人竟然戴着迷你DC!她从哪儿弄来的?!
“我可不会放你走哦,”帕布莉卡笑了,暗示他在自己的睡眠中陷得更深,“你可别忘了,这是在你的梦里。不管你逃去哪里,我都能追上的哦。”
小山内抓起手边化妆品的白色塑料瓶砸过来,帕布莉卡读到了他的想法,知道他想醒过来。现在让他醒的话,就等于放他去研究新的作战方案。不能让他得逞,帕布莉卡想。就趁现在,就用女人无视逻辑的执着紧紧抓住小山内想要醒来的意志。
“我已经醒了呀!”小山内的呼喊声中夹杂着悲号。
同一幢公寓的十五楼,小山内的房间。放有PT仪的卧室。帕布莉卡在床上蹂躏着身穿睡衣的小山内。
“为什么追到这儿来了?”小山内的喊声中充满了恐惧,“我醒了!已经不在梦里了呀!”
当然没有回到现实。现实中的千叶还是敦子的打扮,而这时候紧紧抱住小山内的分明还是帕布莉卡。她就像个女流氓一样,正在调戏小山内。不过不可思议的是,帕布莉卡居然可以感觉到这个男人的口气,就像前几天受他侵犯的时候一样。
“你只是以为你自己醒了。你是梦见了自己从梦里醒来而已。”
帕布莉卡笑着把手伸向小山内的头顶。虽然知道是在梦里,她还是忍不住想要揪下他头上的那个迷你DC。“这个交出来吧,我没收了!”
迷你DC大概是用胶带黏在头上的,帕布莉卡的手心感觉到它的触感。她好像揪到了小山内的头发,不过反正也是在梦里,她用尽力气,连着头发一起拽了下来。
“疼死我了!抢我那个干什么,”小山内叫道,“你自己都说是做梦了!”
小山内因为剧痛拼命推开了帕布莉卡。帕布莉卡感觉自己的腰重重撞上了什么东西,一下子醒了过来,变回了千叶敦子。
此刻她正在PT仪前。右边充当诊疗台的床上躺着的是岛寅太郎,左边她自己的床上则是时田浩作。房间昏暗,显示器的画面是唯一的光源。
腰痛。是现实中的腰痛化作了梦里被撞开的疼痛而导致自己醒了过来吧,敦子想。她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看了看。手指间夹杂着几缕头发。
摊开手掌,敦子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如果不是岛寅太郎和时田躺在她身边,她一定会尖叫起来——掌心里除了胶带和头发,还有小山内戴的迷你DC。
“拿回来了……”敦子颤抖着说,“我竟然拿回来了……”
从梦境,到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