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田浩作已经占据了自己的床,千叶敦子只能把新带回来的岛寅太郎所长安置到治疗用的病床上。这样一来,今天晚上她自己就没地方睡了。其实以前在帕布莉卡时代,便常常有男性患者睡在这里,更不用说最近的能势龙夫和粉川利美了,所以敦子早就习惯了在客厅的沙发上睡觉,不过家里同时躺了两个患者的情况这还是第一次。
虽然都在一所公寓里,但敦子也不敢把独居的岛所长一个人放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去。小山内守雄说不定会觉得岛所长现在的病情还不算严重,如果他手上又有能打开公寓所有房间门的管理者专用万能钥匙的话,天晓得他会偷偷溜进去干什么事。
用采集器诊断岛寅太郎的病情,千叶敦子发现,他的情况果然也和津村一样,都是被同一个程序将深度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梦境图像投射到潜意识了。她立刻开始着手治疗,遇上难题的时候就转去治疗时田。整个过程之中,敦子都尽量保持平静的心绪,不焦不躁,反复进行,终于,岛所长开始能够发出简单的词汇了。虽然还分不出其中的意义,但敦子至少放了一点心。
敦子走出兼做诊疗用的卧室,来到客厅给自己倒杯咖啡喝。窗外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了夜景,时间也过了晚上九点。敦子想起自己只在早上的时候吃过两片面包,然后还什么东西都没吃过。
她刚把一块冷冻肉塞进微波炉解冻,电话就响了。是大朝新闻社会部的松兼。
“啊呀,刚才多亏你的帮忙,非常感谢。”
“岛所长的情况怎么样了?”
松兼的语气听起来很急迫,似乎不单单是为了确认岛寅太郎的病情。敦子不禁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情况还好。有什么问题吗?”
“研究所里的那个……唔,就是我以前说过的我的那个朋友,”他好像不好意思提小山内的名字,吞吞吐吐地说,“和我说了一下后来的情况发展,说的时候还挺得意的。乾精次郎把研究所和医院的职员都集中到一起,宣布由他代理执行理事长一职。”
“是吗,”看来乾精次郎他们已经算到了自己会去救岛所长,而且似乎就等着自己走这一步。敦子意识到这一点,心里简直就像遭受了重重一击。“真是狡猾啊。”
“乾精次郎的演讲当中似乎还严厉批评了您和时田教授,好像还说要搞人事改革。再不行动,恐怕您和时田教授的研究室都要被没收了……说不定连您和时田教授都会被赶出研究所……”
“我知道,我知道……”
可是,该怎么办才好,敦子完全不知道。像现在这样赤裸裸的短兵相接,敦子没有任何经验,连描写这类事情的小说都没读过——但就算向松兼哭诉,也不会有什么办法的吧。
“谢谢您告知我这些情况。我先考虑一下,然后再和您商量,”敦子停了一下,“到时候还请您多加关照。”
不知道是不是被敦子的冷静感动,松兼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啊,没问题,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事情,您可以随时来找我。”
挂上电话,敦子在电话机前又站了很久。乾精次郎如此独断,研究所里竟然连一个反对的人都没有,果然还是因为我们缺乏人望吗?
战斗已经表面化了。不过这真的能称为战斗吗?自己一方已经彻底失败了吧。事到如今,时田也好,岛寅太郎也好,全都没了战斗力。就连本来可以作为最有力武器的迷你DC也都全部落到了敌人手里。
太需要迷你DC了,敦子又一次痛心地想。哪怕只有一个,我方也能有点胜算啊。敌人、武器、胜算、战斗。到了现在,敦子终于把这一连串的事件看做战斗了。这是一场与狂热信仰之间的战斗,是要对抗一种敦子连想都不愿去想的怪异思想,是要对抗一群滥用迷你Dc、以非法手段夺取权力的敌人。但这并非出自什么献身进步事业的觉悟,而只是迫于现实,不得不如此吧,敦子有些自嘲地想。
眼下该怎么办,敦子正在苦思冥想的时候,忽然想起晚上粉川还要过来。今天实在不是治疗的时候啊,不管从什么意义上说。
敦子拿起电话,正要和粉川联系,取消预约,公寓门口的蜂鸣器响了。看到摄像头传来的画面,敦子不禁怔住了。能势龙夫和粉川利美两个人正站在门口。
“我是千叶,”敦子决定在弄清两个人的来意之前,先让帕布莉卡避一避为好。
“我是能势,”能势说,“还有粉川。”
“帕布莉卡不在家。”
能势和粉川对望了一眼,两个人都是一脸的苦笑。
“我们今晚来这里,不是要找帕布莉卡,”粉川接过能势的话,对着麦克风说,“是想找千叶教授。”
听到粉川这样郑重的口气,敦子意识到他们不是以患者的身份来的。帕布莉卡就是敦子的事情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而且,既然是两个人一起来这里,显然他们之前已经相互交流过自己的病症了。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结伴过来,当然不会只为了说一声“我们知道帕布莉卡是谁了”。不要说他们不会做这么孩子气的事,就算想做也没那个时间吧。
“那请进来吧。”
敦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按下了开门的按钮。他们两个都知道密码,本来可以直接开门进来,现在这样特意按下门铃,大约也是为了让敦子有个心理准备。
这是敦子第一次以千叶的身份和两个人见面。她固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们两个,他们两个大概也和她一样。敦子把能势和粉川领进客厅,他们两个就像面对教师的学生一样,端端正正地并排坐在沙发上。
“千叶教授……”能势探出身子,朝着坐在对面扶手椅上的敦子说。
不管想说什么,像这样束手束脚的,肯定什么也说不成。敦子笑了起来。“喊我帕布莉卡就好了。”
“哦,好吧。帕布莉卡,我下午的时候看到你的车了,然后一直跟在后面。因为我那时候看见岛寅太郎的样子很怪异。”能势的眼中满是忧色。
“啊,”敦子轻吁一声,点了点头,“我好像是听到有人在喊帕布莉卡。在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
“嗯。我一直跟到你的车开进这里的车库,然后就先离开了,”能势也点了点头,“正好晚上我和粉川已经约好了在Radio Club见面,就想和他商量一下再来找你。本来这次见面就是为了商量关于你的事,我们知道你最近惹上了一些麻烦事,所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非常感谢两位的关心,”敦子的眼睛已经有点红了,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不过敦子觉得,在对面这两个人面前可不能显出小女人气,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挺了挺胸。
“我们也知道,随便插手说不定反而会给你惹出麻烦,不过不管怎么说,能不能请你先放下顾虑,和我们说一说你遇到的难事?今天我们来到这儿,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或者更应该说,恳请你和我们说说。”
粉川紧盯着因为感动而沉默不语的敦子。过了半晌,才以一种柔和的语气问,“岛所长现在在什么地方?”
敦子张了张口,无声地说了一句“在那里”,伸手指向卧室的方向,然后站起了身。事到如今,好像也到了该把所有一切告诉这两个人的时候了。该从哪里说起,又该如何说,才能让他们很好地理解,敦子一边沉思,一边向玻璃窗边走去。她就像是以夜色为背景的舞台女主角一样,能势与粉川望着她的身影,不觉痴了。
“好吧,我说,”敦子停住脚步,“首先,请允许我不考虑粉川先生的警察身份,否则我无法准确描述发生的一切。不过,在那之前,”敦子迟疑了一下,以一种近乎悲号的声音放声喊道,“先让我吃点东西吧!今天一整天我只吃了一顿早饭啊!就一片面包而已啊!”
能势和粉川都笑了起来,紧张气氛随之消散。
“知道了,知道了,帕布莉卡,”能势站起来,“借用下电话。”
能势约了一处平日里经常用来谈论机密事项的带包厢的餐厅,敦子去做外出的准备。她借客厅一角的衣橱门作为屏风,脱去外衣,取出以前最喜欢穿而最近一直都没穿的杏色套装。自从上次穿过以后,她还一直没把这套衣服送去洗过,不过好在衣服并没有脏,也没有皱褶。
穿好衣服,敦子觉得右边腰上好像有个什么东西顶着,她伸手探进口袋,摸到了一个小小的硬东西。
那是一个底面直径6、7毫米,高度不过1英寸的铅灰色圆锥形物体。迷你DC!敦子不禁失声叫了起来。
“找到了!是我放在口袋里的!我一直没想起来,一直都忘掉了啊!”
能势和粉川全都惊讶地站了起来,两个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召开理事会的那一天,时田在理事室里给自己看过迷你DC,后来因为大和田来了,迷你DC就被自己慌慌张张地塞进了口袋,然后自己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有一个很久以前就找不到了”。
敦子想起来了,当他们发现研究室里的五个迷你DC全都不见了的时候,时田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