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九月三日(清水真弓的日记)
下班回来,发现信箱里塞了个白色信封。信封上没写收件人的名字,也没有落款。
封得很严实,我用剪刀剪开封口,取出里面的东西。除了一张折得很随便的白色信纸,还有一个用面巾纸包着的东西。
展开信纸,一行熟悉的文字跃入眼帘:
滚出去,贱女人!
为了隐藏笔迹,字是抵着尺子写成的。过去那些不愉快的记忆登时涌上心头,那个恐吓者又行动了。他这样纠缠我,究竟目的何在?还有,为什么突然故技重施?之前的两个月他一直保持沉默,又是什么原因?
无数疑问在我的脑海里盘旋。就在这时,纸包掉落到我脚下,我俯身拾起,拆开面巾纸。
“这是怎么回事儿!”我忍不住厉声骂道。
纸包里是一张照片,照的是我和高野。背景显然是在我家,我们面对面坐在餐桌前,我正对镜头,带着愉悦的笑容喝着咖啡,他则背对镜头。
照片本身不算什么,但寄来照片这一举动,无异于是在警告我“你做的一切都已被我看穿了”。他到底是几时拍的?
晚上九点多,高野来了。可是当着他的面,我始终没勇气提照片的事,感觉还没严重到需要特意提出的程度。但即便是在床上亲热的时候,我也心神不定,老觉得有人在偷窥。
“拜托把灯关掉。”
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为什么?你不是总说开灯感觉更好吗?”
“求你啦。”
“真拿你没办法。”
他就像哄撒娇的小孩一样,轻轻拍了拍我的脸,关上了电灯。整个房间瞬间浸没在黑暗中,我躺在床上,隔着玻璃窗向外望去,只看得到对面的屋顶。怎么想都很奇怪,明明不可能有人看得到这里的,究竟是谁偷拍了我呢?就算他使用望远镜——从室内极目望去,与房间平行的延长线上并没有高楼大厦存在。
难道是现今流行的灵异现象?是类似“闹鬼”的超自然力,还是隐蔽摄像机?
“你怎么了?”
“没什么。”
“我看你从刚才起就有心事啊。”
“我很怕。”
“怕我太太?”
“不,是怕黑。”
“不是你自己说要关灯的吗?”他的口气有点儿不高兴了。
“不是那样的……”我哽咽着说。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撑起上半身看着我。虽然有月光洒入房间,但他的脸刚好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带我离开这里吧,我不喜欢这个房间。”
他替我拭去脸上的泪水。
“这一个月发生了太多事,确实感觉很疲劳。”他温柔地吻了我,“我们去泡泡温泉调剂一下心情吧?”
“温泉?”
“是啊,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让烦恼烟消云散。”
“好,我想去!”我登时喜不自禁,紧紧地抱住了他。
“你看你,又是哭又是笑,真够忙的啊。”
九月七日(清水真弓的日记)
从昨天起,我利用周末两天去伊豆旅行,并在那里住了一晚。不用说,是和高野一同前往。我们住在南伊豆今井浜海岸的度假酒店,周围风景如画,从客房望出去,阳光闪耀的太平洋和伊豆大岛的黑色岛影尽收眼底,真是太美了。
昨天我们舒舒服服地泡着温泉,把他太太失踪之类的烦心事通通抛到了脑后,感觉心旷神怡。
可是……当我怀揣着愉快的记忆返回公寓时,兴奋的心情瞬间一扫而空。
信箱里又多了一个白信封。我心头无名火起,直接用手撕开封口,结果把里面的信纸也撕破了一个角。
滚出去,贱女人!
同样的文字,同样的笔迹。我恨恨地将这张纸从中间一撕两半,再撕得粉碎丢进了废纸篓。信封里还有用面巾纸包着的照片,我本想看也不看就撕掉,但转念一想,还是拆开来瞧了瞧。
一看到照片,我顿时羞怒交集,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的眼前一片空白,头晕得站都站不稳。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简直不可原谅!
照片一共有两张,一张是我的裸照,我坐在梳妆台前,正用浴巾擦着湿淋淋的头发。胸部裸露,左胸更是被拍个正着。另一张照片(写到这里,我的手都在发抖)拍的是高野搂着我躺在床上,我们俩都赤身裸体,瞎子也看得出我们正在寻欢。至此,有人偷窥我房间的事,可以说是确定无疑的了。
我得尽早搬出这个房间。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没人能在这里久住了,他们肯定也同样被人偷拍恐吓过。那个恐吓者只怕此刻也在盯着我,欣赏我拿到照片后的反应呢。我急忙冲到窗边,把窗帘拉上。透过窗帘的缝隙朝外一瞥,只见对面一楼的窄廊上有个老太太正在打盹,大泽则在二楼的窗前喝着酒。
今后我绝不会再打开窗户,也绝不会再拉开窗帘了。
可是我无法报警。我不能忍受这张照片被警察当做证据拿走,更何况高野的太太出了事,要是让警察知道我的存在,肯定会使他陷于不利境地。
我给高野家打了个电话,可他不在。这种时候他会去哪儿呢?不是刚刚才分别的吗?我独自一人生着闷气,懊恼得辗转难眠。
九月十日(清水真弓的日记)
就在两天前,我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我的身体出了些状况。想到那种可能性的时候,我吓得顿时脸色发白。与这件事相比,遭到恐吓根本就不值一提。
没错,我每月的老朋友没有来。因为最近正逢多事之秋,我几乎忘了还有这码事儿,虽然日子记不太清,不过我应该是怀孕了!
我该如何是好?
如果告诉高野,他会作何反应?他太太的事还没解决,显然不可能向我求婚,万一这件事传出去,还会影响到他的前程。不过我还没去看过医生,并不能笃定就是怀孕,也可能只是月经不调。
话虽这么说,但我相信肯定是怀孕无疑。虽然没有任何经验,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知道。在公司上班时,我也满脑子都在想这件事,完全无法专心工作。
现在正值旅游淡季,很多员工申请休长假出游,阿绿也独自去了北海道旅行。没有人可以谈心,感觉好孤独。不过这种事,就算对阿绿也难以启齿。
明天请个假去妇产科医院看看吧。总得知道检查结果,才能拟定对策。
真弓,近来可好?
妈妈已经正式接受了岛田先生的求婚。可能你早就等得心急了,不过再婚还是慎重行事的好。你爸爸我是永远不会忘怀的,所以很难下定决心,为此我也很烦恼。
但看到你和岛田先生彼此相处融洽,我终于可以毫无顾虑地展开第二段人生了。我想你爸爸也一定会谅解的。
我们将在月底来东京,和岛田先生的女儿女婿相会,到时你也一起来吃饭吧。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你要照顾好自己哦。你说过很快就会把意中人介绍给我,我会耐心等候的。
九月十三日 母字
清水真弓小姐亲启
清水美佐子此时已处于幸福的顶峰,接下来只要女儿能找个理想的对象结婚,她就心满意足了。从真弓上次回家时的情形来看,她应该已经有恋人了,不久就会带回家的吧。
女儿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看中的人想必不会错。不过做妈妈的终究还是不放心。
今晚月色很好。中秋将至,几近圆满的明月高挂在夜空。美佐子封好写给女儿的信,离开独自生活的公寓,去把信投寄出去。
秋意渐浓,夜晚的空气触肌生寒,半个月前的炎热就如幻梦般不真实。此时此刻,真弓正在做什么呢?想到这里,美佐子油然而生思念之情,胸口涌起一股热流。
“真弓……”
进入九月,曾根新吉终于时来运转。不仅天气凉快了许多,干起营生来也顺风顺水,斩获颇丰。而“路煞”自八月十四日之后便突然销声匿迹,这对他来说也是个利好因素,因为巡逻的警察因此而日渐减少了。
九月十四日这天,曾根新吉久违地在东十条车站前喝庆功酒。他喝了一家又一家,醉得有些飘飘然,回家的时间比平常要晚得多。离开最后一家店时,已经是九点五十了。正当他悠然地走在店面均已打烊的商店街上时,忽见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从小巷闪出,直奔北本大道方向。是大泽芳男。他脚步匆忙,似乎有些心神不定,连身后近在咫尺的曾根都没发觉。
大泽来到北本大道,穿过人行横道,叫了辆出租车,向王子方向疾驶而去。
都这么晚了,急急忙忙的要去哪儿呢?曾根此时脑子很灵,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对了,看他那个样子,一时半会儿只怕回不来。
曾根啪地一拍手掌。
“好,去他家看看。”
趁他此刻外出,正好可以潜入院子查看库房,太棒了。这样的机会若是错过,只怕永远不会再来。要想挖出他的秘密,报仇雪恨,眼下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曾根转身折回原路,走进大泽家所在的小巷。上次他是被警察穷追不合,只得从木栅栏的缺口处钻了进去,这次他同样如法炮制。大泽家虽然有个老太太,但现在应该已经睡着了。
他匍匐着钻过木栅栏,只见主屋的两层楼都已熄了灯,沉浸在黑暗之中。令他担心的是,清水真弓回来了。透过微开的窗帘,隐约可见屋里的灯光。看来必须小心行事。
院子里杂草丛生,蚊子多得让人吃不消,他又不敢伸手去打,只能一边在肚里骂娘,一边弯着腰往前走。
库房看起来煞有介事地上了锁,但其实这种锁只是个摆设,很容易就能搞定。真正麻烦的在后面,由于整个房子都已倾斜,门便很难推得动,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总算把门弄开了。
一开门,他便闻到一股腐臭的味道。虽然不像上次那么冲,勉强可以忍受,但终究感觉很不舒服。趁大泽还没回来,他要查出气味的来源,将他逼入绝境。
库房里满是灰尘。曾根取出随身的笔形手电筒四下探照,无数细微的尘埃在光线中飞舞。
带泥的铁锹、劳动手套和割草镰刀摆得乱七八糟,瓦楞纸箱也堆得遍地都是。曾根心想,他当时在这里待了那么久,到底是在做什么?四处察看了一阵,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东西。因为担心撞上回来的大泽,虽然心有不甘,可也只能放弃搜索。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跌倒在杂物堆里,周围顿时尘土飞扬,呛得他咳嗽不止。
“妈的!”
曾根踉跄着爬起来,一看绊倒他的东西,原来是块木头盖板,旁边露出黑糊糊的洞口。
他用手电筒向洞中照去,发现里面搭着梯子,梯子的另一端隐没在黑暗中。是个地下室,终于找到了!想到大泽的秘密即将曝光,曾根兴奋得全身发抖。不过地下室的空气只是潮湿发馊而已,并没有腐臭的味道。
曾根把手电筒叼到嘴上,小心翼翼地顺着梯子往下爬。爬到一半他偶然瞥到电源开关,伸手一按,地下室便亮起幽暗的灯光。
“哇!”他禁不住尖叫起来。
下到最后一级时他一脚踩空,差点儿跌了下来,幸亏及时抓住梯子才有惊无险。踏上平地后,他环视着这个约四叠半大的狭窄空间。墙壁的水泥刷得很粗糙,裂痕比比皆是,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剥落。角落里有一张床,床垫上染着红褐色的污渍。
曾根仔细察看床垫,发现上面落了几根头发,有长长的黑发,也有染过的金发。
“丧心病狂的家伙!”
从这几根头发来看,大泽显然劫持、监禁过女人,最后还下了杀手。曾根脚下还丢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莫非大泽就是用它割了女人的脖子?可是刀口并没有血迹。
床底下胡乱地堆着些零碎物件,曾根跪在地上探头细看,里面有看似洗脸盆的平底容器、贴着“定影液”标签的瓶子、麻绳和几支点过的蜡烛。
原来如此,这些都是性虐待的道具。大泽把女人绑起来,拍下照片,用完再像捏死只蚂蚁般将她们残忍地杀害,埋到院子里。别看他披着张人皮,实际上却是令人发指的恶魔。
“真是不可原谅!”
虽然曾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但他却很反感杀人这种残酷行径。总有一天他要抓到大泽的现行,向警察告密。到那时决不能像上次那样笨嘴拙舌,得先好好想清楚怎么去说。
既然心意已决,也就没有必要久留。大泽随时都有可能回来,说不定还会撞个正着。万一被他发现,十有八九会被宰掉埋进院子里。
“呜,受不了。”
他可不想落得那种下场,还是趁现在溜之大吉吧。此时他的耳鸣已经厉害到难以忍受的程度,攀着梯子往上爬时,刚才闻到的腐臭味又飘了过来。这股味道应该就来自库房的某个角落,但他已无暇寻找,只想快点儿回到栖身的破旧公寓,喝杯烧酒,睡个大觉。
不管怎么说,大泽的把柄已经握在手里,搜索也算有了成果。他关上库房的门,拨开杂草,往木栅栏走去。
现在清水真弓在做什么呢?他忽然记挂起来,抬头望向二〇一号室,发现窗帘似乎在微微晃动。
“嗯?”
该不会他刚才的一举一动都已落入真弓眼中了吧?不,那应该是错觉,是他神经过敏。他遥望了好一会儿,窗帘始终纹丝不动,房间里的灯光也很快就熄灭了。
原来这是真弓的就寝时间啊,刚才只是临睡前拉窗帘而已。他顿时安下心来。
“晚安,真弓。”
接下来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小巷就行了。他从木栅栏底下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万一在这当口被人逮到,错当成“路煞”,那才真叫自寻烦恼呢。
九月十四日(大泽芳男)
我到达新宿黄金街的“岚”,是晚上十一点多。我也不是很想喝酒,只是莫名地有些寂寞。
这阵子我一直坐在二楼的窗前工作,但最近突然感觉欲望得不到满足,因为一连好几天,二〇一号室始终拉着窗帘。
清水真弓明明在家,却窗户紧闭,窗帘深掩,与外界隔绝。即便从阁楼偷窥,也丝毫看不到室内的情形。我不知道她那位情人有没有来过,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搔首弄姿的。而人总是越看不到就越想看,以至于我的妄想无限膨胀。
喜欢偷窥的人一旦被硬生生地剥夺了这种乐趣,就跟被迫戒烟、戒酒一样会出现戒断症状。我的手在发抖,脑子也迷迷糊糊,虽然做着翻译,却完全沉不下心,书上的英语单词看起来全是鬼画符。《人偶之死》我目前翻到六十五页,正好是全书的四分之一,那个名叫露丝·米娜的女孩从七楼窗口坠落身亡。但对整个故事来说这只是序幕,后面还有将近二百页,这个事实让我感到很有压力。
今天也是老样子,真弓八点钟就回到了家,但我却什么都看不到。望着从窗帘缝隙隐约透出的灯光,简直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喝下最后一滴威士忌时,我忽然很想找人说说话。要是再不聊点儿什么,我就要发疯而死了。
对了,就去“岚”和妈妈桑聊天吧,为上次对她的谩骂诚恳道歉。想到这里,我便心急火燎地冲到街上招了辆出租车,向新宿疾驶而去。
推开“岚”的门,很难得地,店里已经来了两位客人,正背对着我喝酒。
“哎呀……”
看到我进来,妈妈桑一脸意外。她的表情仿佛在说,都撂下那种狠话了,居然还好意思再露面?
尽管如此,她还是堆出笑容,但只招呼了一声“你好”,态度也算不上很热情。或许是感受到了这边异样的气氛,两位客人都回过头,正是《推理月刊》的藤井茂夫和我的同行吉村隆男。
“呀,是你?”藤井看起来也很惊讶。
“上次承蒙你的照顾了。”
我淡淡地寒暄了一句。他是我最不想遇到的人,想不到却在这个地方相遇了。我在与他相隔一张圆凳的位置落座,点了杯加冰块的波本威士忌。
“最近翻译进展得如何?”藤井问。
妈妈桑悄然将酒杯送到我面前。
“还行,正在慢慢翻呢。”说完我啜了口酒,却只觉淡而无味。还是找个合适的时机走人吧,难得我特地跑过来,真郁闷。
“你喝酒不要紧吗?”藤井问。真是多管闲事。
“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即使天天喝酒也不会酒精中毒。”我略带讥讽地说。
“那就好,不然我总觉得自己有责任。”
哼,天晓得你是不是真的这么想。我正在心里暗骂藤井,蓦然发觉一个不可思议的巧合。每次我陷入诡谲状况,都是在“岚”喝酒的时候。为了一点儿小事就勃然动怒,慢慢发展到自己也控制不了的程度,等到醒来时,库房的地下室就……
啊啊,打住打住。没事儿别胡思乱想,不过是单纯的巧合罢了。我还是安安静静喝我的酒,跟妈妈桑聊聊天吧,那个人的话就当耳边风。
好在藤井正和吉村聊得起劲儿,我便打算和妈妈桑搭话。
“我说,大泽先生……”
没想到妈妈桑先一步开了口,大概是觉得有义务陪我聊聊。
“有件事我一直挺上心的,这是发生在你家那一带的案子吧?”
“你说什么?”
妈妈桑从吧台角落递过来一张报纸。
“你看,就是那个‘路煞’事件啊。”
“路煞?”
妈妈桑指着社会版上一篇醒目的报道,说道。
“最近一连发生了三起对吧?报道上说,地点就在北区东十条附近,所以我就想起你了。既然在你家那一带,你也有可能撞上不是吗?”
我还没看过今天的晚报,胸口出现一阵不祥的悸动。
“给我看看。”
我一把从妈妈桑手里抢过报纸。
年轻女子再遇北区路煞
……十四日凌晨一点左右,北区东十条仲原三丁目的路上,家住该区上十条五丁目的公司职员水户静代小姐(二十四岁)在回家途中突遭歹徒袭击,从后方欺近刺伤肩膀,伤势需要三周才能康复。现场位于JR十条站西北方向约六百米远的住宅区,入夜后行人寥寥。八月一日在约一公里外的北区中十条二丁目、八月十四日在约两公里外的北区岸町一丁目也发生过年轻女子遇袭事件,王子警署认为系同一心理变态者连续犯案。案件目前正在调查中……
报上附的地图用“×”标出了三起案件的发生地点,还登出了现场的照片。那附近的情况我也很熟悉,到了夜里连个鬼影都没有,的确是路煞行凶的理想场所。不过都那么晚了,还有年轻女孩孤身赶路,这本身就让人难以置信。那不就等于是在说“请来袭击我”吗?我觉得较之路煞,受害的女孩子更有问题。女人个个水性杨花,只会引诱男人。不光清水真弓,全天下的女人都……
“怎么了,你在想些什么啊?”
妈妈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没什么,就觉得苍蝇不叮没缝儿的蛋,也不能全都怪罪到路煞头上。”
“哎哟,大泽先生,你还蛮向着路煞的嘛。”
“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现今的女孩子……”
我们俩正讨论着,藤井突然插进话来。
“听你们在说路煞什么的,怎么回事儿啊?”
在酒吧已经泡了一个小时,无论是我还是藤井都已经喝得酒酣耳热。藤井两眼发直,刚才的客气态度已经连影子都不见了。他斜着身子,饶有兴趣地望着我,似乎早就在寻找机会插嘴。当时我就有要出事情的预感,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山雨欲来吧。
“你瞧,北区不是连续发生路煞事件吗?”
妈妈桑并不晓得藤井的心思,老实地把报纸拿给他看。
“哦,电视新闻报道过。被害者都是年轻OL,对吧?”
“是啊。”
“然后昵?”
“我就在和大泽先生聊啊,因为事件就发生在他家附近,想说要多加小心。”
藤井轻蔑地哼了一声。
“妈妈桑你真傻,谁会袭击大泽啊?那歹徒是男的,专找女孩子下手。”
“是这样吗?”
“那还用说?依我看,歹徒肯定精神不正常,是个馋女人的色鬼。”
“好可怕。”
藤井用充满讽刺的眼神看着我。
“搞不好歹徒就是像大泽君这样的人,整天阴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别这么讲,这种玩笑开不得。”
听着妈妈桑委婉地责备藤井,我默默地喝着酒。虽然心里不痛快,但还是不理他为妙。
“大泽君到这个年纪还是独身,一定对女人很饥渴。”
藤井在向我挑衅。“他是怎么解决需要的,我倒真想知道。像他这种人,活脱脱的闷骚型色狼。”
“你就少说两句啦。”
藤井这是在借着酒劲儿报复。他的挑衅逐步升级,高度近视眼镜后面的双眼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在店里幽暗的灯光下,镜片隐隐闪着光。
“该不会是在搞偷窥吧?”
他脱口而出的“偷窥”一词,在我听来不啻晴天霹雳。假如这是算计好的致命一击,那他简直就是个天才。我终于忍无可忍,愤然站起。
“哟……”
藤井微微一笑,抬头看着我。“生气了?”
“你给我讲清楚,你说偷窥是什么意思?你说偷窥……”
“突然这么较起真来,很可疑啊。你确实有在偷窥吧?”
我怒不可遏,血冲脑门,理智瞬间荡然无存。
“我怎么可能会去偷窥?”
“既然没有,你干吗气成这样?”
藤井咄咄逼人地攻击着我。
“那、那是因为……”我被戳到痛处,阵脚大乱,“那根本就是没有的事!”
“呵呵,越描越黑啊。”
到了这个地步,双方彼此都豁出去了。“你是偷窥得太兴奋,所以跑来新宿的吧?”
不知不觉话题已经偏离了路煞,越说越离谱,而我因为猝不及防地被说偷窥,一时半会儿还很难从冲击中恢复过来。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吉村站起身来打圆场。
身材魁梧的吉村揽住藤井瘦弱的肩头,一边催他出门,一边对我说:“他只是开个玩笑,你别往心里去。”
如果藤井就此闭嘴离开,也就不会惹出是非了。
“大泽君,你就把欲望发泄在歌舞伎町吧。这儿玩乐的地方要多少有多少,偷窥可是不健康的。”
我本已压下的怒火又被他这一句话点燃。
“少胡说八道,混账!”
我一把揪住藤井的领口,对准他的脸挥拳痛击,打得他的眼镜掉在地下碎了,滚到了吧台后面。他的后脖颈撞到吧台边缘,身子顺着吧台滑到地上,就此便一动不动了。妈妈桑吓得大声尖叫,赶忙扶他坐起来。
“你快给我回去。”
妈妈桑望着我说。吉村也挡在我面前,想要捉住我的手。
“不要动粗,大泽。”
“你很烦哪,是他自己欺人太甚!”
“他只是酒喝多了开开玩笑,你本来就不该当真。”
“闭嘴!”
我转而挥拳打向吉村,吉村大为吃惊,急忙向后跳了一步。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闯了祸,于是径直出门右转,一口气冲下了楼梯。
我又失控了。每次都是这样,为什么我总是在发狂的状态下离开“岚”?
接着我又想起了不愿去想的事情。离开“岚”以后发生了什么?在我浑无意识的那段时间,只怕又做了可怕的事。
就和前几次一样,我对走出酒吧之后的事情毫无记忆。
九月十五日
醒来时已是中午,宿醉的后遗症让我脑子昏沉,恶心想吐。
想起昨晚在“岚”大打出手的事,我便对自己深感厌恶。殴打藤井和吉村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右手背还在一跳一跳地痛。我很清楚,此举无异于断送了我的译者生涯。
虽说《推理月刊》并不是我唯一的客户,但这个圈子很小,丑闻转眼就会传出,到时所有出版社都将对我敬而远之。只是酒后争吵,但却闹到挥拳相向的程度,委实让我无以自辩。唉,今后该怎么办呢?
感觉好累,全身都没力气,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厌恶感。
身上穿的还是昨晚出门时的衣服,我慢腾腾地爬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望向院子里的库房,发现门一如平常地紧闭着。这么说来,这次我在失去记忆期间并没有胡作非为。我顿时如释重负。
今天是敬老节。既然是节日,清水真弓应该会休假才对。可明明外面风和日丽,晴空如洗,却依然不见二〇一号室开窗。
“可恶!”
归根结底,我会跑到“岚”跟藤井茂夫闹出纠纷,都要怪真弓突然秘不露面。虽然对藤井茂夫并无负罪感,可是我很怕从此以后会没饭吃。这些是是非非,罪魁祸首可以说都是清水真弓。这个女人就该被处以极刑。
我下到一楼,先去伯母的房间看了看,接着便来到院子里,打算确认一下库房的情形。或许是疏于修整的缘故,庭院里杂草丛生,蔬菜也因为没人侍弄,果实随意疯长,菜茎被熟过头的果实压得直不起来,一派没精打采的样子。
库房锁得很严,毫无担心的必要。就在我放宽心,准备返回主屋时,忽然感觉头顶上方有人在看我。
仰头望去,二〇一号室的窗帘似乎刚刚拉上,还在轻微晃动。至此我已可断言,真弓在密切关注我的行动。
我假装茫然不觉地回到主屋,身后的锐利视线令我感到如芒在背。在后门脱凉鞋时,我突然想起没见到小黑的踪影,这么说来,这几天我好像也没喂过它。
我高声地呼唤起小黑来。
九月十八日
之后《推理月刊》的藤井便没再和我联络。要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吧。
按理说我应该主动打电话过去道歉,但我却没有拿起话筒的勇气。就算打了,也不过是听到藤井亲口向我宣布最坏的消息而已。
外面下着蒙蒙细雨,天气阴沉得一如我的心情。我一早便闭门不出,躲在屋里倚着书桌发呆。
翻译毫无进展。但我已经懒得理会了,只是不断地长吁短叹,自怨自艾。
傍晚时肚子饿了,便决定出门吃饭。雨势毫无停歇的迹象,我不耐烦地走出玄关。说到吃饭,小黑到底跑哪儿去了?已经一周没看到它了,厨房食盆里的猫粮也丝毫没动。
小黑是十年前迷路来到我家的。说是十年,若换算成人类的年纪已经年满六十了。它是衰老而死,还是跑到外面被车子撞了?记得在一本书上看到过,猫不会死在自己家里,而是会远远地找个葬身之地……
为了消愁解闷,我连着光顾了几家车站前的小酒馆,可是内心的积郁却丝毫未得纾解,反而借酒浇愁愁更愁。我的前途一片愁云惨雾,今后只怕难有佳音了。
回到家,我又喝上了威士忌。饶是如此,依然全无醉意,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因为窗子关得太死,屋里闷热难当,我实在忍受不了,便打开窗户,湿热的空气立刻吹了进来。
这一刹那,我拿着酒杯的右手停在了唇边。
我直勾勾地盯着二〇一号室。十多天来一直紧闭的窗帘现在大开,室内的情形从我这里看去一目了然。
真弓正和时常来往的那位中年男人在房间里激烈地争吵着,这种情景我还是第一次见。男人扬手甩了她一个耳光,打得她跌坐在地板上。我之前的郁闷心情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出默剧。两人一门心思地争执,连我这么明目张胆的窥视都没发觉。
“蠢货!”
一边骂,我一边把杯子里的威士忌一口气灌下。被那种中年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真弓也真够傻的。如今她终于知道了男人的真面目,但已经晚了。我一点儿都不同情真弓,她这是自作自受。
“婊子!”
凝神看去,只见那个男人穿上外套,径直出了门。真弓一个人扑倒在地板上,失声痛哭。
九月十八日(清水真弓的日记)
根据医生的诊断,我确是怀孕无疑。虽然早已心里有数,但当听到医生亲口说出这句话时,我还是很受打击。
我觉得必须把这件事告诉高野。
晚上九点打电话到他家时,他已经下班回来了。最近他负责的项目临近收尾,因此十分忙碌,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你回来了?”
“嗯,我有点儿感冒了。”这么一说我才发觉,他说话时的确带着鼻音。
“这样啊,那真是不巧。”
“怎么说?”
“我有很要紧的事找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很要紧的事?电话里不能说吗?”
“对。”
“事情十万火急?”
“是啊。不过既然你不舒服,明天过来也行。”我这样讲会不会显得有些软弱?
“听你这么说,我放心不下啊。”他略一沉吟,说道,“好吧,我这就过去。”
半个小时后,他气喘吁吁地赶来了。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有些发烧,脸颊微微泛红。
“有什么要紧事?”
面对面地被他追问,我反而难以启齿。
“拜托,我特意赶来的好不好。”
“可是……”
“真拿你没辙,那我回去了。”说完他当真起身要走。
“等等,你听我说。”我做了个深呼吸,“我有了。”
“什么?”他当场僵住,嘴巴张着,却说不出话来。
“我怀孕了。”
“开、开玩笑的吧?”
“谁会开这种玩笑啊。我去过妇产科了,医生当面向我道了喜。”
隔着餐桌,我们木然相视。
“这样啊。”他垂下目光,随后抛出一句话,“打掉吧。”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做梦都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种话。
“现在还来得及。”
“我生下来不行吗?”我这样说,是在暗示他结婚。
“你瞎想什么呢,那样做会让我身败名裂的。就算我太太现在下落不明,我也没办法跟别人结婚。求你了,去打掉吧。钱你不用操心,我会替你出。”
他的态度让我难以置信。
“求你了。”
“我要你和你太太分手。”我终于袒露心声。
“你不会是讲真的吧?我太太人都不知道在哪里,现在结婚根本不现实。”
“答应我嘛。”
“你太冲动了,麻烦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
他开始逃避责任。“我绝对不同意你把孩子生下来,即使生下来了我也不会承认那是我的孩子。况且你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是我的……”
“这是你的真心话?”
“好吧,是我讲得太过分了,不过我的确可以矢口否认。真要生下孩子,对你也很不利,不是吗?”
“那我们之间算什么?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我喜欢你,也很珍惜你,可是这和结婚无关。我们这是成年人的交往,你不懂吗?”
“太残忍了。在你心里,我就只是个情人而已?”
“我走了,这孩子你非打掉不可。”
“等等!”见他转身欲走,我急忙抓住他的胳膊,直觉告诉我只要一放手,我们之间就完了。
“放开我!”他用力把我甩开,还打了我一个耳光。我脑袋一阵晕眩,跌倒在地。大哭出声的我,耳边只听到砰的关门声。
九月二十一日(清水真弓的日记)
今天是周日。从昨天到现在,我一直躲在家里,以泪洗面。我知道哭泣也于事无补,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已经给他打了无数次电话,却根本打不通。
不过……今晚九点打电话过去时,只响了两声就被接起了。我没料到电话会有人接,反而小小吃了一惊。
“喂?”那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难道是他太太回来了?可听声音未免太年轻了些。
“您是哪位?”
我一时答不上话来,只听她说:“好奇怪啊,喂,高野……”
话未说完电话便挂断了,但我已方寸大乱。那女人不是他太太,如果是,绝不会唤他“高野”!
一个小时后,我来到王子车站前他所住的大厦。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只能说如同着了魔般身不由己。
走到六〇三号室门口之前我都还算镇静,但终究没有勇气去按门铃,只是呆站在那里。挨到十点半,正要死心回去时,里面突然响起摘下门链的声音。
糟了!看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我慌忙狂奔过去,躲到门后。我透过门的缝隙偷窥着走廊,刚好看到他家的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名长发女子。
我禁不住低声惊呼,因为这名女子我很熟悉。她就是五月份我去八丈岛考察旅行时的团友,总公司的吉田玲子!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高野也从门内现身,宛如恋人一般地拥住她。随后两人挥手作别,女人走向电梯。
事到如今我终于恍然大悟,也才第一次理解了别人对高野的评价。就连吉田玲子本人,不也说过“高野课长是个花花公子”吗?我深深地觉得,自己真是个不知社会险恶的土包子。
他不过是在玩弄我罢了。我只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
我沮丧地沿着大厦外侧的楼梯下到一楼,恰巧看见吉田玲子走出玄关。不能饶了她!比起高野,我更恨吉田玲子,我当即便跟了上去。
九月二十三日(清水真弓的日记)
之后高野再没有联系过我。虽然他的负心让我大受打击,但我依然爱着他,绝对不能让他被吉田玲子抢走。我不愿相信他已移情别恋,在他的内心深处,一定还是爱我的。
就在这时,我想到了一条妙计。那个恐吓者后来便再没有新动作,不过可以把之前收到的不雅照片复印后寄给他。
这样一来,他就会迷途知返,重回我的怀抱了吧。
还有,我要向吉田玲子报仇。前天我一路跟踪,终于知道了她的住处。
九月二十九日下午两点,曾根新吉来到清水真弓的公寓。
按门铃确认没人在家后,他伸手一拧门把,发现根本没有上锁。这姑娘怎么老是这么粗心大意啊?几乎每次来都是这个样子,简直像是在欢迎小偷光临。
透过紧闭的窗帘缝隙向大泽家望去,一楼老太太的屋里只看得到铺开的被褥,却不见人影。大泽正在二楼喝酒,看模样已经喝得相当高了,涣散的眼神在庭院间游移不定。以他现在的状态,应该不会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马上就要送你进班房了。”
想到这里,曾根心情大好。看到橱柜里有半瓶白兰地,他便拿了出来。这应该是真弓恋人喝的酒吧。他在心里暗呼走运,把酒倒人杯中,闻了闻。哇,好香。酒瓶上印有洋文,显然价格不菲。真弓家白天没有人,又多得是酒,尽可随意过来休息,堪称“工作”之余放松的最佳地点。
曾根立刻舒舒服服地坐到厨房里的椅子上,将一杯白兰地一饮而尽。啊啊,喉咙烫得像着了火一般,全身精力大振。这就是他的能量之源、生命之泉。好了,来接着看日记吧。虽然文笔很烂,内容却比小说还精彩,他已经看上瘾了。
“嗯,上次是看到什么地方?”
他正哗哗地翻着日记,里面突然掉出一张白纸。咦,这是什么?展开一看,原来是张照片的复印件。
“厉、厉害!”
让曾根吃惊的是,这是张真弓的裸照。虽然是复印件,五官却依然能看得分明,连身体的阴影都拍得很清楚。真弓的胸型很美,双峰饱满,乳头上翘。
曾根自然很兴奋,但也着实闹不明白,日记里怎么会夹有这种玩意儿?看来谜底就藏在日记里。他记得上次看到真弓准备回老家新泻,于是接着往下读。
看着看着,曾根不禁怒火中烧。真弓真是太可怜了。给她寄照片、要把她赶走的人,毫无疑问正是大泽芳男。大泽的地下室里有冲洗照片的工具,这就是最有力的证据。想不到他居然卑鄙地偷拍真弓的裸照,拿这当乐趣。
还有让真弓怀孕的高野广志。他百般玩弄真弓,到如今又一刀两断,实在是冷血自私。搞大了她的肚子又叫她堕胎,简直比畜生还不如。
这两个人一个都不能轻饶。他曾根要拔刀相助,为真弓出这口恶气。酒给了曾根力量,想到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曾根就觉得事情一定很刺激。
但应该怎样报复,他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好办法。可恶,什么榆木脑袋,八成是酒还没喝够吧。
他咕咚又灌了一口,只觉喉咙发烫,血气上涌,头脑也不可思议地变得灵活了。
终于他脑中灵光一闪。这么简单的事儿,为什么现在才想到呢?
只要把照片的复印件寄给他们就行了。真弓在日记里提到,要把照片寄给高野,这件事干脆就由他代劳。恐吓信当然也要一并奉上。他找出信封和信纸,用由于酒精中毒而瑟瑟发抖的手写下一行字:
你干的好事,我已经全部看穿了。
真弓的使者留
这样写不知效果如何?没办法当面欣赏他们煞白的脸色,真是可惜。
曾根手上只有一张不雅照片的复印件,他当下便决定再去附近的文具店复印一张,分别放到大泽和高野家门口。
“嘿嘿嘿,有好戏看了。”
高野自不消说,他还很期待看到大泽芳男哭丧着脸的模样。大泽之前在院子里给别人挖坑,现在轮到他自掘坟墓了。
既然打定了主意,就没什么好磨蹭的了。曾根合上日记,马上着手行动。因为走得太匆忙,他没注意到餐桌上摊着一份报纸。
年轻女子再遭路煞毒手,本次案发丰岛区
……二十七日晚十一点左右,丰岛区巢鸭四丁目的路上,家住该地段的公司职员吉田玲子小姐(二十四岁)在回家路上突遭歹徒从后袭击,侧腹部被刺重伤,需治疗一个月方可痊愈。鉴于最近北区连续发生三起路煞事件,此次案发现场又邻近北区,巢鸭警察署认为与之前的连环案存在关联性。案件目前正在调查中……
报道用红色马克笔框了起来,吉田玲子的名字下面还画了条红线。
吉田玲子遭到路煞袭击的事,令高野广志大为震惊。
二十七日正好是她来高野公寓的那天,当晚她一如往常地在十点半离开,从王子站搭乘都电末班车回家。她的公寓在巢鸭四丁目,虽然属于丰岛区,但从王子坐都电过去只消十分钟,跟北区几乎没差别。
八月以来,北区连续发生三起路煞事件,歹徒迄今尚未被捉拿归案。巢鸭完全可以算进他的活动范围,因此很可能是同一人作的案。
可是,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是恋人吉田玲子遭了毒手呢?
听说玲子现在住在丰岛区的医院,处于绝对静养的状态。她妈妈闻讯从老家赶来,片刻不离地看护着她,高野想去看望也办不到,消息全是从公司的女同事那里听来的。
因为工作上正值旺季忙碌的收尾阶段,上班时还可以借工作来排遣忧愁,但九点加完班回家时,不安就又涌上心头。虽然都说玲子没有生命危险,但没亲眼看到始终不能放心。
二十九日高野应部长之邀到八重洲喝酒。他原本提不起精神,但总比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待在家里强。在八重洲喝完又转到日本桥喝了一家,搭出租车回到王子时,已经十二点多了。
一楼的邮箱里塞着广告信件和宣传单,还有一个白色信封,上面没写收件人姓名,也没贴邮票。这种信往往是高利贷广告,但他拿起来一看,却发现封得很严,靠近封口处还沾有黑糊糊的脏指纹,让他觉得愈发不对劲儿。
回到家,他立刻拆开信。里面有一张信纸,还有一张B5的复印纸。
“你干的好事,我已经全部看穿了。真弓的使者留”
信纸上只有这寥寥一行。或许是为了隐藏笔迹,字写得歪歪扭扭的像蚯蚓爬。高野眼前霎时一黑。若说是恶作剧,这也太煞费苦心了吧。
他再展开复印纸一看,刹那间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那张纸上的内容就是惊人到这个程度。
“真弓!”
那是清水真弓裸照的复印件。“怎、怎么可能……”
高野心乱如麻,醉意全消。他觉得非得去真弓的公寓看看不可。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他搞不懂寄信人的目的。莫非是要恐吓他,借此敲诈金钱?
此时已是三更半夜,很难拦到出租车。高野在车站前的北本大道徘徊,但出租车全是跑长途返回都心的,他一连几次遭到拒载,不得已只好徒步前往。
约二十分钟后,他到达了“日升雅苑”所在的小巷。一切都毫无变化,改变的唯有清水真弓而已。他迈步上楼,来到最里边的房间。好不容易顺利来到这里,房间里却漆黑一片,悄无人声。他试着去拧门把手,不过当然是锁上了,拧不开。
看到门前名牌上的“清水”二字,高野霎时陷入了恐慌。他的心脏狂跳不止,黑暗中连血液从心脏鼓荡而出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隔壁二〇二号室突然亮起灯光。
听到卸下门链的声音,高野猛然回过神来,急忙飞奔着穿过走廊,冲下楼梯。
“谁啊,吵死了。”
跑到楼下时,他听到楼上有个年轻人在嘀咕。那是户塚健一的声音。
后来怎样他就不知道了。他连头也没回,一路狂奔回王子的公寓。
公寓的影子终于映入眼帘时,他的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就在路边吐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着,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九月二十九日(大泽芳男)
《推理月刊》至今再未联系过我,翻译也就此搁到了一边。这份工作眼下已充满变数,要是最后泡汤了,现在就等于白忙一场。我每天什么也不做,一味以手支颐,倚在书桌前发呆。
时已人秋,天气凉爽,午睡起来最舒服不过。我每天重复着这样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除了时不时把女人监禁在地下室里,一切毫无变化。
以前不是因为阴差阳错,就是处置失当,最终都使得女人死于非命。但如今我面对女人时已完全能应付自如了。
这次的女人自称玲子,是我在新宿得手的。离家的女孩子和卖淫女即便遭到绑架,也往往无人察觉,所以我都是依照这个标准来甄选下手对象的。
我的心情恢复了宁静,精神状态前所未有的好。真弓也没再来挑逗我,没有什么扰乱我心绪的事情发生。
今晚找个地方喝酒去吧。虽然工作没着落有些不安,但至少目前的生活可保无忧。这种时候没什么好烦恼的,痛快喝一杯才是正经。
我先去看了看伯母屋里的动静,晚上八点时离开家。我远征到赤羽,连续喝了三家。赤羽这边的店我有好些日子没光顾了,上次还是老早以前参加戒酒会时来过一趟。当时我走在小巷里,对沿路的小酒馆只有不屑,如今酒精却已成为我精力的源泉。世间的种种纷扰,全靠这不可思议的液体来打发。
不过半年光景,自己变得可真快。一念及此,我不禁苦笑。算了,时过境迁,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转眼已到十二点,我心情舒畅地叫了辆出租车回家。向司机交代到东十条时,他一脸的不高兴,我借酒壮胆,大喝一声:“少啰唆!”司机立马老实了。今晚的酒味道真棒,我醉得飘飘欲仙,心满意足。
为了醒酒,我在北本大道转庚申路的拐角处下车,准备步行一段路回家。我吹着口哨,连蹦带跳,一路兴高采烈地走到了家门口。
就在我打开锁,推开玻璃门的瞬间,不知什么东西啪嗒一声掉在了脚下,看样子原本是塞在门缝里的。我拾起一看,是个白色的信封,上面没写收信人姓名,没有落款,当然也没贴邮票。
虽然疑虑重重,我还是先锁好门,悄无声息地上到二楼。我心里有种无法言喻的不祥预感,就着灯光,我看到封口处黑糊糊的指纹。
我急切地撕开信封,从里面掉出一页信纸和一张白纸。看到信上的内容,我的醉意登时飞到了九霄云外。在信纸中央有一行笔迹怪异的文字:
你干的好事,我已经全部看穿。
真弓的使者留
难道那件事被发现了?有人刺探出秘密来恐吓我?但在展开另一张纸之前,我还能付之一笑,觉得这可能不过是个恶作剧。
当我看清白纸上复印的照片时,顿觉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为了镇定下来,我抓起桌上那瓶威士忌,直接对着酒瓶灌了一大口。
照片是我以前亲手拍的。这个拍摄角度只有在阁楼才能实现。我搜索记忆,竭力回想当时的情形。没错,为了把她赶出那间公寓,我确实给她寄过这张照片的原件。
虽然信的落款是“真弓的使者”,但寄信人必定是真弓无疑。可她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难道我百般小心,还是有地方露了马脚?还有,她送来这封信,究竟目的何在?莫非是要恐吓我,勒索金钱?
我透过窗子望向二〇一号室,惊异地发现窗帘微微拉开,真弓正看着我。我们视线交会的刹那,窗帘又猛地被拉上了。更让我震惊的是,她刚才竟然露出雪白的牙齿在微笑。
原来如此,她是在刺激我。这次一定要好好收拾她!
我下定决心,明天就把真弓劫持到地下室监禁。我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早已超出了极限,远非酒精所能平息。
真弓,最近好吗?
上封信里我说过月底要来东京,后来却一直没再联系,真对不起。虽然仓促,不过我已经定在三十日(也就是明天)来东京。临近月底很难调整日程,昨天才好不容易请到假。
岛田要去总公司参加分店长会议,今天先一步去了东京。我会在三十日下班后搭乘新干线,抵达上野应该是晚上十点多。所以我有个任性的要求,能不能明晚就住在你那里?这么突然地跑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你应该也有很多安排吧,不用太勉强,如果实在不行,就打电话到公司通知我,我三十日下午六点以前都在。要是你那边不方便,我就找个商务旅馆住下,你尽管放心。
我预定一日或二日晚上和岛田的家人见面,你觉得怎么样?你也一定要参加哦。
九月二十九日 母字
清水真弓小姐亲启
清水美佐子心里发急。给女儿真弓的信得寄快件,如果不早点儿投进邮筒,明天就送不到了。她心想,为什么自己老是这么不着调呢?哪有事到临头才慌慌张张联系的,明天就是三十日了,也不晓得明天上午前能不能寄到。
唉,算了。反正信都已经写好了,真要不行就到时候再说吧。邮局最后一次集中配送是八点半,还有三十分钟。她一路狂奔而去,累得气喘吁吁,不禁感叹自己果然上年纪了。
“啊,终于看到邮局了。对不起,真弓……”
不知为何,她已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