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
五月六日(大泽芳男)
十条纸业的货用通道两旁种着成排的樱花树,是个散步的好去处。每到四月上旬,连绵两百米的樱花开得如云似霞,中旬时风吹落英如雪,凋落的樱花瓣无比绚烂。这里离我家不到一百米,花开时节,我每天都可以欣赏到这番美景。由于樱花种在货用通道两旁,只有枝条越过铁丝网伸向外侧的道路,因此避免了种种煞风景的事情。既没有人举办“樱花祭”之类毫无风雅可言的赏樱会,也没有赏花客旁若无人地在路上铺席设宴。
每次前往JR的东十条站,宁可绕点儿远路,我也要从这条樱花道下经过。到了五月,樱树换上一身绿装,在春日令人愉悦的微风吹拂下,柔嫩的新叶摇曳不定,沙沙作响。正从精神性疾病中逐渐恢复的我,正需要这样的赏心乐事来放松自己。
我今天翻完了一个五十页的短篇,预订要在《推理月刊》七月号上刊出,我拿着译稿去拜访了位于饭田桥的编辑部。这是我出院后的第一篇译作,整个翻译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我想借交稿的机会,顺便和编辑商谈一下新的工作,并为前一阵子的搁笔致歉。
《推理月刊》出版社在饭田桥站北侧,过了人行天桥很快就到。在一幢十层高的细长大厦里,出版社占据了三楼的半壁江山,因为不光有杂志的编辑部,还包括单行本编辑部和营销等部门。隔着接待处朝编辑部望去,只见十来位编辑正坐在书本资料堆得乱七八糟的办公桌前,有的在埋头疾书,有的则在高声打电话。
我向接待人员说明来意后,《推理月刊》的副总编藤井茂夫出来了。记得他好像比我大两岁,瘦骨嶙峋的,戴一副高度近视眼镜,可能是长期睡眠不足外加饮酒过度的缘故,脸色看起来不大健康。他酒喝得比我还厉害,却没沦为酒精中毒,想必是对酒精的抵抗力很强。
“嘿,好久不见了。”
藤井动作夸张地朝我伸出手:“病情好转些了吧?”
他脸上挂着愉快的笑容,将我让到会客室。之前我曾坦率地告诉过他,我因患上酒精依赖症而入院接受治疗了。
“嗯,好歹算是出院了。这些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很抱歉。”
“只要治愈了就好。”
藤井说着,点上了一根烟。“你也来一支吧?”
他向我递来。
“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戒酒之后,往往会迷恋上新的东西。对我来说,是嗜上了抽烟。原本我也抽,但只是一天十根的程度,现在我一天能干掉两包。虽然知道对身体不好,不过我还没听说有人抽烟能抽出精神病的。不仅如此,它还有助于稳定心神,所以我觉得多抽些也没关系。就算有可能得肺癌,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我把译稿交给他,藤井粗粗一翻就说“OK”,然后便拿着译稿离开了会客室,不一会儿又手持一本很旧的平装书回来了。
“这次想请你翻这本书。”
他把封面亮给我看。封面上画的是一个男人,正端着一副双筒望远镜偷窥,镜片上映出少女恐惧的脸。作者叫安妮·张伯伦,书名是《The Tall Dark Man》。
“这是什么书?”
我没听说过这个作家,至少至今为止的翻译中没有碰到过。
“讲的是偷窥的故事,类似于希区柯克的《后窗》。能不能请你翻这本?”
藤井看着我的脸,微微一笑。“TallDark Man……这说的不就是你吗?”
我大吃一惊,不由得盯着藤井看。他应该不知道我有偷窥癖才对,我从未向任何人提及我发现那女人尸体的经过。
但若是被他看穿了我的秘密……
藤井这个人目光锐利,一眼就能洞悉对方的内心,是我最怕打交道的类型。此刻他也正饶有兴味地望着我。是我多心了吗?我默默对自己说,没什么要紧的,可越是刻意暗示,脸越是涨得通红,额头也冒出汗来。
“什么意思?”
我的语气中不禁带着怒意。
“什么意思啊……说到身材高大、气质阴郁的男人,我觉得跟你还蛮像的。要是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包涵。”
莫非是我疑心过重了?我稍稍松了口气。
“你是不是有点儿不舒服?”
“不,没什么。”
我敷衍道,可声音却在发抖。不知道藤井听来会作何感想,我感到一阵不安。
“我好像有点儿感冒。”
“哦,那可不妙啊。”
“不要紧的。”
“当心点儿,要是再住进医院就麻烦了。”
“放心,我没事儿。请问这次要什么时候交稿?”
我若无其事地转换了话题。
“七月底怎么样?”
从现在算起,还有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时间上不成问题,只是涉及偷窥题材,我有些不太想碰。想到翻译过程中,眼前或许会时常浮现死去女人的脸,就觉得实在太折磨人了。
可我只能应承下来。像我这种菜鸟译者,如果不奉行来者不拒的原则,很可能会丢掉饭碗。即便有时会有些吃力,对找上门的工作还是必须全盘接受,否则极有可能再无生意光顾。我一半的工作量都是拜《推理月刊》所赐,况且此前已经任性地搁笔了半年,现在无论如何都得答应了。
“太好了,这将是大泽君复出后的第一部译作。”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这么古老的作品,为什么现在还要拿出来翻译出版?”
我的言外之意其实是“这种书卖得出去吗?”,这部作品的出版年份是一九五五年。
“这属于黄金时代悬疑小说系列的企划,我们计划陆续出版一九五〇年到六〇年间出版的,并且还没有翻译引进过的作品。”
战后不久的五十年代,我国翻译作品出版界为了尽快填补战争期间的空白,优先译介战前推理黄金时期的作品,五十年代的作品则被埋没在其阴影之下,被世人不合理地遗忘了。这些情况我也有所了解。
“这一时期出了很多实验性的悬疑小说,其中有些相当出色的作品还没有引进。我们出版社准备将这段时期定位为‘悬疑小说黄金时代’,逐步推出巴林杰、希尔达·劳伦斯、西莉亚·弗雷姆林和伊荚琳·派珀等人的作品,大泽君也要多多加油啊。”
“好的……”
藤井说得合情合理,刚才我还以为他已洞悉了一切,看来果然是我多虑了。我本来就不善于和人交往,很容易为无关紧要的小事多心,在戒酒中心住院时,医生也指出过这个问题。就因为我常年和伯母共同生活,才会形成这样的性格。这不能怪我,如果硬要说是谁的错,那也都是伯母的错。
五月八日
从去《推理月刊》出版社商洽工作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上午我坐在工作间的书桌前,打开《TheTallDarkMan》,哗啦哗啦地信手翻看。
到下午两点,我已经大致了解了故事情节。小说的内容,是讲一个爱做白日梦的十三岁少女坐在教室呆望窗外时,无意间目击到了杀人现场。而少女反过来也被凶手用双筒望远镜偷窥了,从而陷入被凶手步步紧逼的困境。情节的设定很有影视风格,给人感觉不错。一页三十七行,总共一百七十六页,分量也恰到好处。作者文风很平,我想有两个月工夫就能搞定。
话虽如此,一想到偷窥题材的作品竟会找到我头上,只能说真是命运的捉弄。
唉,算了。接都已经接了,事到如今已没有退路。那就集中精神好好来翻吧。
这部作品实际上是我出院后的第一份工作。按照藤井的说法,“悬疑小说黄金时代”系列每本定价一千元到一千二百元,初版印数七千到八千册。也就是说,如果这部作品定价一千元,印刷八千本,作为译者的我可以拿到百分之八的稿酬,一本八十元,八千本总计六十四万元。一年翻译四部长篇的话,约有二百五十万元,再加上短篇和以前译作加印部分的稿费,勉强就有三百万了。
我很希望能接到好赚钱的畅销书,哪怕一本也好,可是像我这种小译者,热卖的书根本就轮不到我来翻,指望斯蒂芬·金或者罗伯特·勒德拉姆的大作掉到我头上,无异于痴人说梦。可至少给我本鲁丝·伦德尔也行呀。虽然这么想过,但想东想西都只是白白浪费时间,我还是只能按照一直以来的生活轨迹继续过下去。
这一切的忍耐都是为了等到伯母咽气的那天。伯母下个月就七十九岁了,估计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眺望窗外时,正好看到伯母头上缠着毛巾,在院子里干农活。她总是挑长假结束的时候给院子里的菜地施粒状化肥,或是撒上改良土壤的石灰。采摘完豆角,她又在别的地方播下黄瓜种子,再去园艺店买来茄子、青椒和西红柿的幼苗种下。
院里收获的蔬菜供伯母食用绰绰有余,剩下的我也能跟着沾点儿光。但附带条件是,夏天我得负责除草。伯母从来不会提供免费的午餐,这件事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院子约三十坪见方,其实很狭小,但处在人口稠密的住宅区里,感觉却是意外地开阔。因为各种各样的蔬菜种得没有半分间隙,自然不能喷洒除草剂,只能用手一根一根拔除。任务相当繁重,饶是我年轻力壮,大夏天顶着炎炎烈日,蹲在院子里拔上半天草,腿脚也会累得发麻,站起来时甚至会有轻微的晕眩感。
晚上七点多,我到车站前的中华料理店吃完饭,逛了逛书店就匆匆踏上归途。路上有不少下班回家的工薪族,忽然我发现一个很眼熟的女人的背影。没错,那就是二〇一号室的女人。她穿着一条米色牛仔裤,搭配一件白底红色条纹的夹克衫。
从她肩上的红色旅行包来看,应该是刚刚旅游回来。她脚蹬红色运动鞋,每迈出一步,线条美妙的腰部便款款摆动一次,性感绝伦。我跟在她身后,与她保持着五米左右的距离。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她,我的心脏不禁怦怦直跳。
因为回去的方向相同,很自然地就形成了我跟踪她的局面。我眯着眼睛,仔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途中她在水果店前停下脚步,买了五个橙子。我待在旁边的花店,一边装出欣赏盆栽、观赏植物的样子,一边斜眼偷瞧她的动静。
她右手拎着装橙子的塑料袋,从商店街步向我家所在的小巷。巷子的人口处有条岔路,开在路边的洗衣店正亮着灯,在灯光的映照下,她那玲珑有致的身形投下了漆黑的影子。不知谁家的狗在狂吠不止。
过了不久,她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了路灯下,转眼又没入黑暗之中。她已经走到我家玄关附近了,前方就是木栅栏,“日升雅苑”的标示灯已隐约可见。
她在标示灯前惊鸿一现,倏地又消失了。她走上公寓楼梯,咚咚的脚步声一直传到我家玄关前。等到她的房间亮起灯光,并确认四下无人后,我才朝那幢公寓走去。
当时自己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后来我反复思量也不得其解。总之我追在她身后,尽量不发出声息地缓步上楼。二〇三号室住的是一对老夫妇,不足为虑。二〇二号室的学生跟平常一样还没回来,屋子里一片漆黑。
这个时候无须担心被人发现。我站在二〇一号室门前,侧耳倾听房间里的动静。从浴室换气扇下的磨砂玻璃透出灯光,耳边传来往浴缸里放水的声音。
我看了一眼门上的名牌,只见上面用马克笔写着“清水”两个字,字迹很漂亮。就在这时,房间里突然响起女人的声音。
“您是哪位?”
那一瞬间,我惊得手足无措。因为过来的时候一直都轻手轻脚,我满以为她不可能有所察觉,慌乱之下,我冲向过道,一口气跑下楼梯。刚到一楼,就听到二〇一号室的门开了。
“奇怪呀。”她的声音飘到我耳边,此时我正靠在水泥墙上喘着粗气。侥幸逃脱的安心感与对自己的厌恶感在内心激烈交锋,最后是自我厌恶感占了上风。
竟然会被她迷得忘乎所以,一路跟到二〇一号室。我真是个傻瓜。再这样下去,难保不会重蹈去年的覆辙。
我想要克制自己,内心却涌起炽热的情欲,一直冲到头顶。初次听到的她的声音,在我耳际不断地回响。
五月八日(清水真弓的日记)
唉,好累啊。爬楼梯的时候,我简直快累趴下了。背包沉甸甸的,浑身的肌肉酸痛,每抬一次脚都很辛苦。
好不容易回到家,光烧洗澡水就花了三十分钟。洗完澡后身上热热的,我边吹晚风,边吃刚买回来的橙子。果汁沁入胃里,感觉总算缓过来了。
趁还没睡着,赶快来写日记。
长假过后的五月六日,我获得了三天假期,便和加纳绿一起去信州旅行。
我们从上野站搭特快列车,早上抵达上田市,首先参观上田城。这座古城与真田氏颇有渊源。这里有名为上田交通的当地私营铁路,我们坐着晃晃悠悠的袖珍电车前往盐田平,沿途一派田园风光。
盐田平被称为“信州的镰仓”,拥有大量寺庙和古迹。镰仓时代的街道至今仍保存完好,游客可以漫步其间。其中最著名的是前山寺,寺里有重要文化遗产三重塔。从这里眺望盐田平,风景美不胜收。前山寺的入口处有信浓素描馆(展出村山槐多和关根正二的素描作品),也很值得一游。馆长是作家水上勉的儿子,他还亲自为我们答疑解惑。(感激!)在馆里的咖啡厅稍事休息后,我们又快步赶往温泉旅馆。
第二天,五月七日,我们从上田前往长野。先是参拜善光寺,体验了戒坛巡游,继而到松本观光(参观了松本城、旧开智学校等),并在市内住了一晚。
然后就是今天。我们从松本来到上诹访,沿雾峰、白桦湖(还有点儿冷)转了一圈,再从茅野搭中央线到新宿。
我们两个人在旅行方面还都是新手,行程安排得十分紧张,每日马不停蹄。但此行本就是为了增长见闻,所以赶一点儿也无所谓。今后如果还有机会,我很希望能时常像这样出去走走。
想写的事有小山那么多,但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今天就写到这里吧。现在是晚上九点整,到明天七点半起床,还能饱饱地睡上十个小时。只要好好睡上一觉,体力应该就能恢复了。
五月九日
早上起来时感觉神清气爽,昨天的疲劳感一扫而空,只有小腿还有点儿酸痛。我果然还很年轻啊,正是(所谓的)大好年华。等吃完吐司加咖啡的简单早饭,我就要出门上班了,此刻忙里偷闲写上几句。今天是一周里最放松的周五,我要和阿绿开个旅行总结会(说白了就是酒会),这两天恐怕没空写日记了。总之,今天就先写到这里吧。
五月十六日
太好了!终于轮到我参加五月二十一日起,三天两晚的八丈岛考察旅行了。八丈岛有一家新建的海滨酒店,定于七月一日开业,特邀我们关东地区分公司的三十名员工参加开业宣传活动,神保町分公司安排我前去参加。酒店方面希望我们能在夏季为他们提供团队客源,公司也计划将其作为新的定点酒店,因而此行兼具考察的意义。
不管怎么说,我真的很走运!
这段时间,前台的工作人员要经常前往景点当地,亲身体验旅游过程,了解景点知识。另外,来自本地旅游协会的邀请也纷至沓来,公司安排员工在五月和六月轮流前往。
可能是因为我有点儿得意忘形,结果被业务课长叮嘱说“各方面都要仔细考察,回来后马上在早会上汇报”。哎,天上不会掉馅饼啊。不过早我两年进公司的山川前辈又说:“其实了解个大概就可以了。到时候肯定会收到一大堆宣传手册,你就把那些内容牢牢记住。只要找到窍门,就能考察观光两不误。”听他这么一说,我又精神抖擞起来。
至于和我同期进公司的阿绿,下周要去考察新开发的路线是“志贺高原亲子体验旅行”。这条线包括上田和长野,很多景点我们之前旅行时已经去过,为此她满腹牢骚,一看到我就连连说:“我简直倒霉透了。”
“算了,过两天一定会有好事上门的。”我安慰她。
“真弓,你有泳衣没有?”
“没有,怎么了?”
“笨蛋,酒店里可以游泳啊。”
“哦,是吗?”
我翻看酒店指南,上面果然提到拥有能够眺望太平洋的大型室内泳池,一年四季都可以在里面游泳。到了夏天,还有酒店专属的广阔海滩向宾客开放。顺利的话,这次说不定就有时间游上一回。
“喂,陪我去买泳衣吧?”
我的泳衣放在老家,身边没有,于是拜托阿绿陪我去超市选购。
“你要给我带礼物哦。”
“好啊。”这点小事儿还不容易。
有同时进公司的阿绿在,对我这个第一次来都市生活的土包子来说,真是帮了大忙。阿绿的老家在千叶县松户市,每天从家来公司上班,她生性爽朗洒脱,很受大家喜爱。长得虽然不算漂亮,但身材丰满,因此颇有异性缘。
阿绿冲动地买了件白底带淡蓝色圆点的可爱系比基尼,而我向来优柔寡断,半天也拿不定主意。正在发愁选什么好,就听阿绿说“这件很适合你”,她帮我挑了一件印花图案的黄色连身泳衣。我到试衣间试穿了一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如今正流行的高叉泳衣,后背开得很低,穿成这样感觉有些害羞。
“哇,这不是很棒嘛!”阿绿从门帘探头进来说。
“穿成这样,怪难为情的。”这泳衣太大胆了。
“去海边玩就要这么亮眼才好,而且你的身材又一级棒。”
经她这么一怂恿,我就买了下来,回家后一个人在公寓里试穿。因为没有等身大的镜子,我只能对着玻璃窗照出全身。果然太性感了。虽然打算带到八丈岛去,但我怀疑自己有没有勇气穿着它去游泳。算了,到时先看看别人穿什么再决定吧。
还有五天才出发,可我却兴奋得坐立难安,激动得就像个明天要去郊游的小学生。
五月二十三日(大泽芳男)
……男子俯下身,用草叶擦拭沾满血迹的刀刃。擦干净一面后,再仔细擦另一面。两面都擦拭完毕,他才将刀子收入刀鞘。接着他再次弯下腰,双手伸进地上的男人的腋窝处,使劲儿拖动。他拖着沉重的尸体,在开阔的山坡上一步一步挪动。终于,尸体被拖离血泊,运入了森林深处。
她怔怔地盯着这一幕,无法移开视线。
身材高挑的男子回来了。他拾起猎枪,抱在怀里,环顾着四周,确认有无遗漏。接着他打开盒子,取出双筒望远镜,举到眼前。
“不要啊。”她喃喃自语,“求求你,不要往这边看。”
男子站在原地,缓缓移动望远镜。他那修长的手指不时轻按对焦。
“我不在这儿。”她小声说道,但却并没有移开目光。虽然头可以转动,眼睛却如同中了催眠术,一直盯着男子的身影。男子举着望远镜往上移动,再往上。学校进入了望远镜的望范围,男人从学校所在的山丘一路望上教室的红砖墙,一楼、二楼、三楼……
双筒望远镜终于捕捉到了女孩。准确来说,是她看到了镜头。她的眼睛一眨不眨,望远镜也纹丝不动。在一段漫长的时间里,双方就这样彼此对视着。她觉得那望远镜侵入了她的眼睛、她的心灵,甚至窥探到了她的记忆。
“不要,不要啊。”她对着镜头喃喃说道,“我没看到,我不在这儿。”
见鬼,这是什么烂故事啊。安妮·张伯伦的《TheTallDarkMan》第一章快要翻完时,我忍不住丢下铅笔,叹了口气。虽想专注工作,无奈却总是心浮气躁。
抬起头,眼前的状况比这本小说还要离谱。是那个女人,二〇一号室的女人。
我在二楼的这个房间工作的事,她应该很清楚,可她却敞着窗子,身上只裹条浴巾,随随便便地在屋里走动。在同一高度、只相距二十米的空间内,我和她上演着一出奇妙的默剧。她是演员,我则是观众。
“我没看到,我不在这儿。”
另一个自己在低语。
一周前的情形还要离谱。她在家里穿着暴露的泳衣,一会儿挺起双峰,一会儿伸展身体,一会儿又叉开双腿,摆出种种姿势。她穿的是如今正流行的火辣高叉泳衣,让我目睹到一场意外的泳装秀,不,应该说,是她逼得我不得不看。
我吸取去年目睹命案现场的教训,一直努力克制自己不再偷窥,可她却穿得这么清凉,让我想不看都不行。
“我不在这儿,我没看到。”
耳边的低语声比刚才又响亮了几分。
还是把窗子关上比较好吧?——别开玩笑了。这种风和日丽的天气,谁会傻到关上窗子工作啊。
现在的年轻人啊……我不知说过多少次了。是年轻女孩都这么没大脑,还是就她特别喜欢暴露?我其实并不想偷窥,结果还是陷入不正常的状态。谁来帮帮我啊,把我从这种困境中解救出来。那女人搞不好是个色情狂,是个荡妇。她的皮肤红彤彤的,像是在南方的海边晒过,那红色带着说不出的撩人情欲。
明明是那个女人的精神有问题,可我却总觉得我要发疯了。啊啊,头痛得像要裂开一样。
双筒望远镜的镜头对准了她的脸。稍往上移,可以看到她的发际,往下则看得到她颈上的心形金项链。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望远镜,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只有她的嘴在嗫嚅着,略显干燥的嘴唇无声地说着:
“我不在这儿,不在这儿……”
男子将望远镜小心地收进盒里,盖上盖,抱着猎枪迈向森林深处。
她大大地呼出一口气,眼泪决堤而出,顺着面颊滴落。她站起身,张开双手……
至此,小说的第一章终于翻译完毕了。
“不要,不要啊,我不在这儿。”
我喃喃自语着,仿佛成了小说中的女主角。尽管对二〇一号室的那个女人感到很恼火,我的下半身却欲望高涨。被她当面卖弄风骚的我,就好像她魅力的试金石,这也太悲惨了吧。
二〇一号室的女人此刻正衣着暴露地——
天哪!
五月二十三日(清水真弓的日记)
一想起八丈岛三日游的快乐经历,我就兴奋不已。被太阳晒过的肌肤,到现在都还热得发烫。这次旅行真是大有收获。
二十一日是旅行的第一天,我们上午十点在羽田机场集合。三十名旅行团成员中,差不多男女各占一半。十点四十五分搭上喷气式飞机(我本以为一定是YS机,所以很意外),十一点三十分抵达八丈岛。不愧是南部的海岛,日照十分强烈。看这光景,露天游泳只怕还不行,不过在室内泳池游游应该没问题。我们从机场直接前往了海滨酒店。
用过午餐后,酒店方在会议室召开了说明会(果然没有马上请我们去观光)。会后还有提问时间,之后便安排我们参观酒店内的各种设施。
这家酒店是一幢六层建筑,横向占地面积很广。共有一百间客房,都是西式风格,属于典型的度假酒店。每间客房均带有露台,可以眺望海景。这时节的海水色泽还很单调,想必到了夏天,就会越来越湛蓝吧。海滩上的白沙看起来十分耀眼。
酒店内除了泳池,还设有眼下正流行的健身房和台球厅。外面则是大型露天泳池,与海滩近在咫尺。四周遍植椰子树,营造出浓郁的南国风情。此外,诸如六面网球场、迷你高尔夫球场,以及各种运动设施也应有尽有(这下我总算有足以在早会上交差的信息了)。
等全部参观完毕,已经到了黄昏时分。我知道我们这趟来是出公差,不可能除了玩还是玩,可多少也该让我们享受一下当上帝的感觉吧?我们做的可是向客户贩卖梦想的生意啊。
第二天是岛内观光。直到下午两点,才终于迎来了渴望已久的自由活动时间。团里的女孩子们欢声雷动,马上分成了网球组和游泳组。我穿上了新买的泳衣,大家都穿得五彩斑斓,因此我这件并不显得特别刺眼。
温水泳池内引入了充沛的阳光,三个小时游下来,皮肤被晒得红红的。
到晚上我们已经饿得要死了,酒店方在最顶层的观景餐厅里举办了一个立食派对。派对的气氛很融洽,场面也热闹非凡。总公司的吉田玲子和我是同一期接受培训的,我们俩意气相投,聊得兴高采烈。
“你晒得真厉害啊。”
背后突然有人出声搭讪,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这次旅行的领队,总公司产品企划部的高野广志部长。想到刚才贪吃的模样都被他看在眼里,我顿时狼狈不堪,连耳根都刷地涨得通红。
“嘿,看样子酒也没少喝。”不过语气听起来不像是在讽刺。
“是,是的。”我自己都觉得丢脸。
我从记事时就失去了父亲,所以对中年男性特别没有抵抗力。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恋父情结吧。每次看到银灰色头发的大叔,我就忍不住怦然心动。若问原因,多半是与自己父亲的形象重叠在了一起。比如大学时代的香川教授……算了,还是不提那件事了。
高野课长比我父亲(如果他还在世的话现在是四十六岁)要年轻得多(说他是中年又未免过分),依我看有三十八九岁,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他应该是经常运动,体形健硕,五官轮廓分明,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
记得当时我们聊了些考察旅行感觉怎么样啦,工作有没有意思啊之类的闲话。不过当时我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聊的具体内容已经记不太清了,而且几乎都是总公司的吉田玲子在说个不停。
“怎么样,他很优秀吧?”高野课长走开后,玲子对我说,“他可是未来干部的候选人哦。”
“是吗?”我盯着高野课长的侧脸,他正在和酒店经理谈话。
“真想被这样的人拥抱啊。”玲子语出惊人。
“什么?”我惊得张大了嘴。
“听说他是个花花公子。”
“他还没结婚吗?”
“怎么可能,当然结了。太太是公司某位董事的千金,所以他才很有希望飞黄腾达。”
“哦。”我只能这样回答。
“真想和这么出色的大叔谈一场恋爱啊。”玲子陶醉地说,“你也有同样的心思吧?”
“别、别乱说!”我慌乱得异乎寻常。
“哟,当真了呀。”玲子笑着说,“你可真纯情。”
“没那回事儿,我才没那么想。再说,叫他大叔也太过分了,他还不到四十岁吧?”
“他在公司里好像就有好几个情人。据说只要和他有过关系,就能顺利把自己嫁出去。这就是所谓的外遇传说。”玲子说的话我好像在什么小说上看到过。
“不会被他太太捉到?”
“没事的。每个人都会小心保守秘密,然后顺顺当当地嫁为人妇。”
“真奇怪。”
这样说着,我的眼光却一直无法离开高野课长。他确实拥有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就算玲子只字不提,我也清楚地感受到。
就在这时,高野课长忽然回过头,望着我微微一笑。我就像淘气时被抓了现行的小孩一样,慌忙低下了头。
派对过后的第二天就是旅行的最后一天,我们上午搭飞机踏上了归途。
在羽田机场解散后,我一个人坐上了单轨电车,没想到高野课长也在同一节车厢,他直接坐在了我旁边。说来真不好意思,山手线我们也坐在一起,印象中我们一路都在聊闲天。
“那么,改日再见了……”
在东京站分手道别时,他那低沉的声音至今仍萦绕在我耳边。
我回味着令人心潮澎湃的旅途点滴,奋笔写着日记。
蓦然间,我感觉对面二层小楼上的那个男人似乎正盯着我看。虽然脸背着光,看不太清楚,但他应该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观察我。
讨厌,好恶心。
不想被他污染了我愉快的旅行记忆,我慌忙关上窗子。
同样的年纪,大泽芳男和高野课长却有着天壤之别。大泽到现在还是单身,和伯母相依为命。这样的人肯定什么地方有缺陷。
一个月来,曾根新吉在东京都内辗转流离,不是栖身于小旅馆,就是在空房暂住。他已经上了岁数,这样每天居无定所,身体还真是吃不消。可能的话,他很想找个廉价公寓定居下来。
为了逃避戒酒中心的监视,就必须藏身在远离赤羽的地方,为此,他想尽可能躲得远远的。而之所以没有干脆离开东京,是因为他手上有接受最低生活保障时领取的都营交通的免费车票,有效期还剩下一个月,因此他的活动范围自然就只局限于搭乘免费都营公交或地铁能到达的区域。
可他怎么都找不到适合他的地段。说“适合他”或许有些怪怪的,不过他就是不适应其他地区的氛围。虽说东京汇聚了来自全国各地、各种各样的人,不同地区给人的感觉也截然不同,但就是没有地方能与赤羽相比。因为带有这种感觉,所以行窃方面也不怎么顺利,尽管他频频下手,入账却少得可怜。
有一次还差点儿失手被捉。那次他大白天潜入一间公寓,以为里面没人,不料却睡着个年轻男人。发现家里进贼后,男人当场把他揪住,只因对方当时有病在身,他才得以挣脱逃跑。会发生这种失败的事,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酒精中毒导致他感觉迟钝,注意力也变得涣散。之后好一阵子他都心有余悸,不敢再做入室盗窃的勾当。
现在北返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曾根暗忖。这些日子他辗转各地,自信已经摆脱了戒酒中心的追踪。证据就是,不管走到哪里都看不到大泽芳男的影子了。隔了这么久,那些人应该已经放弃跟踪他了。
对曾根来说,还是住了一段时间的赤羽最合他意。那一带的地形他很熟悉,干起营生来得心应手。此外都营交通的免费车票快到期了,这也促使他下定决心北返。目前他手头还有一万五千元,这笔钱应该足够应付眼下的生活。等稍微赚点儿钱,就找个廉价公寓安下身来——曾根认真地盘算着。
五月下旬的一天,曾根新吉在中午十一点醒来。
脑袋一如往常地嗡嗡直响,他拿起枕边那瓶大分县产的一升装烧酒,直接将瓶口送到嘴边。刚刚轻抿了一口,耳鸣就立刻止息,意识也逐渐清晰。他心想,现在能每天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真是老天垂怜。住在小旅店时,早上十点就被人敲门叫起,根本没有隐私可言。对,隐私——他很中意自己脱口而出的这个词,不由得哧哧地笑了。
曾根昨晚趁夜潜入一幢没人在家的新建住宅,偷出条晾晒后忘记收回的棉被。虽然棉被目标很大,很容易被发现,但也值得冒险一试,因为只是丢了条被子,没有人会特意去报案。其他值钱的东西他碰都没碰。
没有恼人的耳鸣打扰,他睡得很香。一觉醒来时最难熬,不过喝杯酒就好了。从十一点醒来到十二点这一个小时里,他依旧窝在松软的被子里打着盹,享受着这段最惬意的时光。
曾根如今租了一间虽然肮脏,但毕竟还算是公寓的房子。栖身在这里小心谨慎地重理生计。转眼快五十的人了,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实在不行,一个月的流浪生活让他深切体会到了这一点。有个固定的窝,能随心所欲地过日子,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都舒服不少。搬进来的这一周里,他每天都过着久违的安逸生活。
为什么没有固定收入的曾根能住进公寓呢?
原因是他有天人室行窃时,运气好偷到了十万元现金和一张国民健康保险证。当天他就拿着保险证跑到赤羽站前商住楼里的高利贷公司,成功借到了十万元。要是太贪得无厌,搞不好反而会败露,十万元左右的金额正合适。
不管怎样,总计二十万元到手了。
他想在离赤羽站不远的地方找个廉价公寓,当下便跳上看到的第一辆公交车。这辆车是开往王子站的。他觉得住处距离赤羽站十分钟车程最理想,于是看着偷来的手表精确地把握着时间。十分钟刚到,车正好停在王子五丁目站,他下了车,信步闲逛。
庚申路商店街是条呈S状、曲折回旋的细窄道路,附近有很多居民小区,住户数量看起来很可观。这里散发着平民的气息,处处杂乱无章,这些都很合曾根的口味。
曾根站在房地产公司的店铺前,看着玻璃门上贴得满满当当的房产广告,借此判断这一地段的租房价位。这一带的房子通常要五万元以上,带浴室和卫生间的则要超过六万五。当然,他是不会去找房屋中介的,因为除了礼金、押金还要交十分之一的手续费,他负担不起。只要在小巷里转转,应该就能找到符合他要求的房子了。
果不其然,他找到了一幢挂有“空房出租”招牌的破旧公寓,名字叫做“五月庄”。想到现在正是五月,曾根便一相情愿地认定彼此大有缘分。这是幢古老的木结构二层楼房,估计租金在两万元上下。
招牌下方留有房东的联系方式,曾根立马就去和房东商谈租金。房东就住在公寓旁边,年纪五十开外,看起来很和善。曾根向他炫耀了一下钱包里的二十万元现金,并答应当场付清两个月的租金以及两个月的押金(没有礼金),两人立刻拍板成交。房租是一万八千元,以天来计算的话,就是每天六百元,够便宜的了。
四叠半大的房间里,榻榻米十分老旧,看上去像是沾染着几十年的污垢。壁橱的拉门也没有更换,整个屋子的色调都很暗淡。房间位于一楼的角落,窗户正对着隔壁公寓同样肮脏的墙壁,大白天也透不进什么光线。曾根心想,原来如此,怪不得房租这呢便宜。早知道再砍砍价就好了,一万五千元还差不多。
“算了,就这样吧。没对我的来历追根究底就够庆幸的了。”
一楼和二楼的中间都是走廊,走廊的两旁分别排列着五个房间,尽头是公用的洗碗池和盥洗室。这里住的都是不太健康的老人,或是像曾根这样看似流浪汉的男人。
“一帮垃圾!”
每次和他们打照面时,曾根都会在心里这样感叹。那间房子到了冬天,就阴冷得待不住,但他想着冬天过后,天气回暖,说不定会越来越好住。
只要是能保护自己隐私的地方,不管条件如何恶劣,曾根都觉得如在天堂。当时他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往返于赤羽和和王子之间的。忙忙自己的营生,打打小钢珠,酒当然也照喝不误。
五月下旬的这天,为了物色新的下手目标,曾根搭公交车穿过北本大道来踩点。很快东十条商店街便出现在他眼前,这种地方居然有如此繁华的街道,他感到有些意外。顺着商店街往前走个七八百米,就是JR东十条站。
这地方不错。车站前有四家弹珠店,另外还有角子机店、游戏厅和咖啡店等,不愁没地方消遣。小酒吧也随处可见。
为了给自己鼓劲儿,不对,是为了纪念与东十条街的相遇——曾根随便找了个理由,走进角子机店。时值傍晚,店里的玩家很多。他对角子机并不太熟,硬币却像闹着玩似的源源吐出,不到两小时就赚了一万两千元。赌博这玩意儿,就是这么奇妙。
“真走运,真走运。”
曾根念叨着,但耳边回响的不是硬币哐啷哐啷掉出的美妙余音,而是再度袭来的耳鸣。
“哦,这是老天叫我去喝酒了。”
最近曾根干脆把耳鸣当成提醒喝酒的信号。这样一想,就觉得人生还有些乐趣。酒精中毒算个屁,戒酒中心的那群浑蛋都去死吧。独自坐在小酒Ⅱ巴吧台的一角,曾根切齿痛骂着。
从小酒吧出来时,已经八点多了。虽然天色还不算太晚,但夜风一吹,就有些凉意,曾根想还是早些回家吧。望了一眼人声嘈杂的角子机店,继而走过旁边的书店,曾根忽然发现从里面走出一个熟悉的男人。
“妈的,又是那个混账!”
那人毫无疑问就是大泽芳男。大泽没有注意到曾根,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右手很宝贝地抱着从书店买的一包书。
他该不会是打听到自己现在所住的公寓了吧?曾根陡生疑虑。但仔细观察,又觉得不像。他决定继续跟踪大泽。
大泽过了两个红绿灯,在第一个拐角处右转,走进旁边的小巷。曾根尾随在他身后,为了不被他发现,保持着十米的距离。路上不乏购物后踏上归程的人,还有下班回家的工薪族,正好可以遮蔽曾根的身影。
大泽又拐进一条人迹罕至的幽暗小巷,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曾根慌忙躲到附近的电线杆后面。只见大泽站在一户住家门前,眼神像是在眺望着别的地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有幢整洁的公寓。
稍后大泽似乎下定了决心,来到那幢公寓前,窥视二楼的动静。曾根觉得他的样子很不对劲儿,而就在他偷偷张望大泽的同时,大泽忽然又从公寓返回了。
那一刹那,曾根还以为自己暴露了。但大泽径直打开刚才那户住家的门,走了进去。曾根马上赶到门前,竖起耳朵细听。
“我回来了。”是大泽的声音。
听口气,莫非这里就是他家?他似乎正在走廊上走动,咯吱咯吱的声响一直传到门外。
黑暗中看不清玄关的名牌,不过曾根还是勉强辨出了“大泽吉”的字样。从大泽这个姓氏来看,这里就是他家没错,大泽吉八成是他的母亲。
“我算是找到你了。原来住得这么近啊!”
总被穷追不合的自己,应该可以利用这个发现反击吧。擅长耍阴谋诡计的曾根立马脑力全开。
“我要向他复仇,让他后悔不该当医院的爪牙。”
因酒精而精神狂乱的曾根的脸上,胜利的笑容越来越明显。
妈妈,您近日可好?
进入公司后时光飞逝,转瞬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我总算适应了工作,甚至有闲心和客户开开玩笑了。地理知识也得到了增强,时刻表什么的对我来说已经是小菜一碟了。就算是没去过的景点,我也能跟客户介绍得头头是道,俨然自己实地观光过一样。
我决定从六月起加入御茶之水站附近的健身会所。同事加纳绿老早就邀请过我,我打算通过游泳和有氧运动来锻炼身体。
您可能要问,这样不累吗?我想不会,这对恢复精力很有帮助。
从七月份开始,公司就要忙于开展夏季旅游的预订业务了,为了应付长达两个月的繁忙期,也需要在平时加强锻炼。
电话还要等几日才能装,因为接电话线得花个七八万。六月十五日公司发奖金,我预订那时候安装电话。因为是工作后首次领奖金,数目微薄,不过还能派上点儿用场。眼下还有一堆比装电话更要紧的事,所以不得不把它往后放一放。要是有急事儿,您就打电话到公司找我。
对了妈妈,您准备什么时候来东京?如果定下来,请提前联系我,我好取消那天的日程安排。我可能六月下旬有机会回老家,要是您一时来不了东京,我们就到时候见吧。
您别太一心扑在工作上,要当心身体才是。
五月二十九日 真弓
清水美佐子女士谨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