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安雄)
我已经开始着手创作推理小说了。在监禁的状态下,被人逼迫着写小说,简直就像斯蒂芬·金的《危情十日》一样。与男主角保罗·谢尔顿唯一不同的是,我很享受目前的状态。
被监禁的确不自由。然而,之前不温不火的平淡生活,使我的创作热情越来越淡,这突然降临而来的困境,反而激发了我的创作灵感。这种经历,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我应该把这当成神明对我的磨砺。如果能够成功地逃离这里,我还可以把这段监禁生活,用作小说的素材。
究竟是谁把我关在这里、逼迫我创作小说的呢?……关于这一点,我打算一边写小说,一边进行推理。只要趁那个女人来这里的时候,尽量跟她搭话,就一定能够找到有用的线索。
问题是密室的手法。女人在纸条上,列出了她最喜欢的十本密室推理小说,并要求我写出能与之匹敌的作品。
不过,随便糊弄糊弄她,装出一副写作的样子就行了吧。或者,我只把我的推理过程写出来,就差不多了吧。
女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更了。玄关响起开门的声音,和塑料袋互相摩擦的沙沙声响。
我正在睡觉。虽然察觉了女人的到来,却依旧躺在被窝里。响起电脑开机的启动声,女人粗鲁地敲击着键盘。随后,女人叹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混蛋,你他妈的到现在,都干了些什么啊?”女人突然飞起一脚,向我踹来。
这一脚,正中我之前腰部受伤,肿起来的那个部位,疼痛感使我从被窝里一跃而起,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你这个混蛋!……”女人怒吼道。
我暗自祈求: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来。却见女人双手叉腰,一脸凶巴巴地站在我的面前。戴着口罩和墨镜的脸,让人看上去不寒而栗。
“看来你完全没有理解,你现在所处的状况嘛。全是千篇一律的‘叙述性诡计’,读者早就烦透了,没有任何惊喜之处。再这样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你的作家生涯,就要画上句号了。你怎么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啊!……”
“不,不是这样的。我已经想到了不错的素材,打算休息一下就动笔。”我急忙向那女人做出保证。
女人却认为我不过是在找借口。
“那你就赶紧写啊。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给我拿出结果来,结果!……等你写出来之后,想睡多久都随便你。”
“知……知道了。”
“知道了就赶紧写!……混蛋,快写啊!……”
我被女人吓得站起身来。脚镣绊住了左脚,我像不倒翁似的,猛然滚倒。真是狼狈不堪。我真想放声大哭。
“到现在为止,都算是给你的适应期;从现在开始,我可要动真格的了啊,老师。撒娇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女人强制地让我坐在书桌前。我只能把电脑当作草稿本,勉强构思小说的情节。女人去了外屋的餐厅。身后亮起灯光,并传来吃东西的声音。随后还飘来一阵可可的香甜气息,我的肚子开始咕咕直叫。
“写出点什么以后,我就给你饭吃。”女人冷冷地说道。
头顶传来摇滚乐的声音,是户冢健一打开了音响。噪声使地板微微震动。那个男人就算知道,我被囚禁在这里,估计也不会帮忙的。
最后,我绞尽脑汁、埋头苦思密室手法和小说情节,直到天亮。不时从餐厅里,传来女人打呼噜的声音。
我还趁机又给新见月代,发了一封求救电子邮件。过了一会儿,她回复了我:“你是谁?”这时候我察觉女人醒了,便赶紧删除了那封邮件。
一股腐鱼烂虾的味道,从脖颈后面飘来,气味难闻,令人作呕。
“怎么样,写好了吗?”女人问道。
“马马虎虎吧。不过总算是有了点头绪。”
“哦,那就好。”女人的语气很是温柔,“昨晚对不起哦,我心情不大好,有点烦躁。冲你发那么大的脾气,真是不好意思啊!……”
原来不过是偶然心情不好,才把愤怒的矛头,指向了不幸的我啊。这女人的情绪起伏,还真是激烈难测啊,一不小心就有爆发的危险,我以后可得多加小心。
“你肚子饿了吧?”
“嗯?有一点点了啦!……”
“吃方便面吧,我现在就给你做。”
女人做的方便面,虽然没有熟透,但在我看来,还是很好吃的啦。我虚弱的身体,就像缺水的沙漠一般,拼命地汲取着能量。
“你也累了,睡一会吧。”
“谢谢。”
“不过你要是不认真写的话,我还会像昨天一样,狠狠发火的哦。那时候,我可能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记住了?”
女人的语气里,饱含着恐吓之意。因为看不清楚她墨镜后的眼睛,而无法窥探她的内心,这更加令人恐惧。被温柔对待,反而使恐惧感愈发强烈。
我只能点头。
凝神细听,远方似乎有海浪的骚动声。鼻腔内充满类似腐烂海草的味道,我一时陷入了错觉之中。
“你要是有想要的资料,就告诉我。”
“我想要与密室有关的资料。”
“比方说?”
“你列出来的那十本书,我都想要。还有专门解说密室的评论集,比如天城一先生的《密室犯罪学教程》之类的,随便什么书,有一本就行。我房间里就有很多。”
“我知道了。”
这时,我发现女人的墨镜后面,似乎闪过一丝光芒。
“那你睡觉吧。等你睁开眼的时候,会看到资料就放在桌子上。”女人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遥远。
困意袭来,我倒在被窝里沉沉睡去。朦胧中我意识到,又被她下了安眠药。
(清水真弓的日记)
某月某日
公寓里,似乎正悄然发生着什么不好的事情。这是我的推测,也算是我的直觉。似乎有人盘算着,要把无辜的人,卷入邪恶的阴谋。这种事情没办法告诉警察,虽然这幢公寓附近,曾经发生过复杂离奇的案件,他们听我这么说,还是只会付之一笑。
我决定自己去査明事实的真相。把深深埋藏在地下的秘密,全部挖掘出来,让它们暴露在阳光下。
哎呀,写得这么伟大,其实不过是好奇心过盛而已。现在如果用针戳一下,我的好奇之心,搞不好会“砰”的一声,爆炸开来。所以,得赶紧放放气才行啊。
好比把能量攒起来,一口气爆发的大地震,安全起见,还是通过频发的小地震,把能量分散开来更好吧。我的好奇心,就和地震是一个道理。
我手里有一把闪闪发光的钥匙。这就是能满足我好奇心的钥匙。搞不好还能开启未来的幸福之门呢。
可惜打开那道门扉的机会,迟迟不来。一方面也是因为我勇气不足。随便闯入别人的家里,倘若被发现了,那可如何是好。虽然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东西了。一想到这一点,我还是不由得心生踌躇。
另外,还有昨晚的事情——或许应该说是今天早上的事情吧,下了班回到家里,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之所以会那么晚,是因为下班后,我应店长的邀请,去附近的小居酒屋,喝了一杯清酒,之后才心情大好地回了家。
借着醉意,胆子似乎也变大了。上到公寓二楼,203号室的房门,立即映入我的眼帘。我心念一动,不如试试看呢。毕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小心翼翼地向右转动。“咔嗒”一声,锁开了。良心发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停手吧,这可是犯罪呀。”
“我知道,知道了啦!……”
“你这女人要是真干了,可就没有回头路了啊。”
“你就别管我了嘛。”
摇摇脑袋,在耳边不停嘟囔的良心的声音,随即便消失了。虽有酒劲助威,心里却还是有些忐忑。这要是在清醒状态下,说不定心脏已经爆裂了。
我轻轻拉开门。屋里应该一直没有开窗透气,一股令人作呕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随后,门突然被从里面拽住了。
我以为被人发现了,当即准备逃跑,手却像被胶水黏在了门把手上似的,怎么掰也松不开。
我陷入慌乱,几乎叫出声来,声音却卡在干渴的喉咙里。不过,答案立刻出现了,拽住房门的是防盗链。门上拴着防盗链,证明屋里有人。真是太危险了。
我定了定心,轻轻关上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虽然整个过程,连一分钟都不到,我却感觉像去健身房,做了一个小时激烈运动似的,浑身都感到无力。
髙度紧张之后的放松、血液中高浓度的酒精含量,以及极度的疲劳,三者一齐向我涌来。我一头栽倒在床上,昏过去似的,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某月某日
今天是一周一次的休息日。每工作六天休息一天,每周的休息日都不一样。
由于身体过度疲劳,我一直睡到了中午。或许是偶然吧,隔壁的户冢健一今天也休息,音响声很是嘈杂。
我心想:不如去拜访他一下,看看他那张困惑的脸,但最终还是作罢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窗户,尽情地呼吸窗外的新鲜空气。自然而然地打了一个大哈欠,窗外要是有人,都能看到我喉咙的最深处了。
哎呀,大泽芳男居然在二楼的房间里工作,真是少见。他目不斜视,正埋头奋笔疾书着。
我关上窗户,简单吃过午饭后,又打了个盹。音响的动静听在耳中,反而像摇篮曲一样。203号室的住户,难道不觉得心烦吗?……既然拴着防盗链,应该有人在房间里才对,不想去202号室抱怨几句吗?……
不过,这不关我的事,反正我不介意,完全无所谓。
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可真是睡得太久了。睡得从肩膀到脖颈都僵了,又酸又痛。
于是我出门,沿着车站前的街道,悠闲地散了个步,又在一家咖啡馆里,休息了一会儿。最近一直没机会停下工作,喘口气放松放松,每天净是烦心事,让我精疲力竭。
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月前,发生的一件事来。那时候,我的心情有点郁闷,便请在大藏书店门口,马路上摆摊的算命师傅,帮我看了一下手相。当时我内心迷茫、意志消沉,正一脸阴郁地低头走着。
“喂,姑娘。”
书店已经打烊,拉着防盗门,门口一片漆黑,像个危险的洞窟。吓了一跳的我回过头去,看到一位上了年纪的算命师傅,正一脸严肃地冲我招手。
我经常看见她,九点钟书店关门以后,她就会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或许是因为戴着老花镜,外加一身民族风诡异打扮的缘故,我几乎没见过有人找她算命。
虽然大部分商店已经打烊,但由于在车站前,直到末班电车发车,这条路上都是人来人往。突然停下来让她算命,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啦。
“喂,姑娘。”
我看看四周的行人,只有我一个女的。我迟疑着用指尖指了指自己,算命师傅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叫你呢。”
此时,下车出站的人潮,刚好退去,周围人不多,我便走了过去。我在她面前坐下来,伸出了手。
“培养个兴趣爱好比较好,去寻找你感兴趣的东西吧。好奇心会开启一切的。西方会出现‘幸运之钥’。你要坚信:从今往后,所有的事情,都只会往好的方向发展。这样的话,幸运之路,就会在你的面前展开。”
这就是她对我的“忠告”。
我现在正处于人生低谷,若再有点坏事雪上加霜的话,简直就是地狱了。我很感谢算命师傅的“忠告”。
“只会往好的方向发展”,没错,就是这样,这样想就行了,虽然算命师傅一副瘟神缠身的样子,她的话却为我的生活,带来了希望。
我决定找份工作,也是在这之后的事。
然而不知为何,最近都没有看到,那名算命师傅的身影。不会是病了吧,还是经济上出现问题了呢?……自那次之后,或许是运气转旺的缘故,我整个人心浮气躁的,也完全忘记了这一档子事。
在咖啡馆里打开钱包,付账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把钥匙——我用山本安雄的母亲,掉落的钥匙复制的那把。
霎时,算命师傅的话像炸雷一般,在我的耳边复苏了……对了,我怎么把“幸运之钥”给忘记了呢。西方会出现幸运之钥。没错,203号室就,在我房间的西边。这把销匙,原来是幸运之钥啊。
虽然原来那把钥匙,已经物归原主,但我手里还有这一把,闪闪发光的复制品。没错,只要打开那间屋子,我就能够开启幸福之门了。之前虽然失败了,但这次一定要成功。我可是认真的。
手里握着钥匙,心里竟不可思议地安定了下来。掌心里的钥匙,吸收了我的体温,热乎乎的。这热乎劲儿,也可以说是好奇心的温度。
我回到公寓。要是203号室有人在的话,我就只能放弃了。要是没人,我就要进去一探究竞。
“不能做歪门邪道的勾当哟”,这是身在新潟的妈妈的口头禅。她总是教育我,绝对不能给别人带来困扰。
不过,这次可不一样。这次可是决定我命运和未来的大事。
“哈哈,你不过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吧?”
203号室的电表纹丝不动。以防万一,我按响了门铃,但无人应答。门上了锁,我把钢匙插进锁孔,“咔塔”一声,门锁开了。然后我缓缓拉开门。和昨晚不同,这次,门很顺利地被我拉开了。
“我会因为非法侵入他人住宅,而被逮捕的。不管了,不要那么死板嘛。”
我赶走脑袋里回响的杂音,蹑手蹑脚地潜进房间。屋外秋高气爽,十分凉快,屋内却闷热难耐。浑浊的空气中,混杂着男人的体臭,和各种不知名的味道,总之全是女人所讨厌的。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型手电筒,打开了开关。在门口脱掉鞋子,装进塑料袋里。
屋里空无一人,冰冷的气息,通过脚底传遍全身。我虽然穿着外套,却依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办?果然还是退出去比较好吧?!……
赶在脑海中“回去,回去”的声音,还没大到无法忽略的时候,我鼓起勇气,向里屋走去。六张榻榻米大小的和式房间,窗边的书桌上,摆着打字机和电脑。由于拉着遮光窗帘,屋里有些昏暗。不过还是能看清楚屋内的情形。
墙边放着一张廉价铁架子床,上面凌乱地铺着床单和被子。我伸手摸了摸,冷冰冰的,还略有些潮湿。
真恶心。我像是摸到了蛇似的抽回手,在裙子上蹭了蹭。书桌两边,各有一个书架,书架上摆着同一位作家的作品,而且都是精装小开本。所有书全部是一样的开本,摆在一起,很是壮观。
山本安雄这个男人,肯定是这个作家的狂热粉丝吧。既然他是一名小说家,不知道有没有他自己写的书。我四处搜寻,却毫无结果。
电脑前有一只装着文件的茶色信封。我小心翼翼地,从信封里抽出里面的文件。白纸上密密麻麻地印满了字。
看那题目,似乎是推理小说的原稿,不过只有薄薄十页而已。上面也没有山本安雄的名字。
“啊,我懂了!……”
本来只是想暗自嘟囔一句,没想到声音大得惊人。我慌张地回头察看,好在身后一个人也没有。
这个是山本安雄的笔名吧?山本一直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工作间,但出于某种理由,他离开了这里。是什么理由呢?
“救命”的惨叫声,与山本安雄的失踪,有没有关系呢?既然他母亲都担心到,要前来察看情况了,说明他一定卷入了什么可怕的事件吧。
还有前几天,从这个房间里,走出去的那个可疑女人……女人随后走进了102号室。
“救命!……”、女人,102号室、山本安雄的失踪……我虽然并不擅长推理,但根据这四个词,推导出一个结论,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够做到的。
山本安雄现在人在102号室。虽然下这样的判断,有些武断,但这就是我得出的答案。
如何才能调査102号室呢?
多亏了偶然检到的钥匙,我才能够进入这个房间,可要进入102号室,就比较困难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叹了口气。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不过这么一会儿,我就已经相当疲倦了。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太累了。
返回玄关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厨房。有一台小型冰箱,不过,电源已经切断了。流理台上放着两只盛过食物的盘子。水槽干干的,没有流过水的痕迹。
还没有察看的,只有浴室了。
难道……瞬间一股不祥的预感。
房间里的异臭。莫非……
手碰触到门板的时候,仿佛有电流穿过指尖。我缓缓推开浴室的门,迅速打开电灯。一个人也没有。浴缸和水槽一样干涸,洗脸台也没有水的痕迹。马桶不算脏。
我透过门上的猫眼,察看了一下外面的情况,确认无人之后,悄悄地走出了房间。
一走出房间,我才意识到额头上全是汗。自己做了这么不像话的事,我的内心充满罪恶感。然而已经做了,没有回头路了。
我满怀对自己的厌恶感,回到了201号室。进屋后直接走到卧室,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然后闭上眼睛,凝神聆听心脏的狂跳声。
没关系,冷静点,这不已经从危险地带,逃出来了吗?这里可是安全的地方,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的、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
心跳恢复正常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锁!我没有锁门,就逃回自己的房间了。
“完蛋了!……”我惨叫一声,爬起身来。
(山本安雄)
我睁开眼睛,感觉嘴里发苦,上下嘴唇粘在一起。是安眠药。又被那个女人灌了安眠药!
昏暗的房间里,我像蜷起身子的蚕一般,狼狈不堪地躺在床上。简直猪狗不如!……不,连虫子都比我幸福,最起码能自由行动。
被拴着脚镣,几乎无法自由活动。而不写完小说,我就无法得救。
我去厕所小便之后,就打开了桌上的台灯。书桌一角堆着厚厚的一摞书。单行本和文库本都有,共十册左右,还有一本外文译作。看样子,这就是女人推荐的作品。女人的意思是,让我写出能与这些作品相匹敌的小说。
如果写不出,能让女人满意的作品,会发生什么事件啊?我会被永远囚禁,一辈子得不到解放吗?
果真如此,也只能努力创作了。
不过,我可不打算仅仅写本小说而已。我要在作品里,告诉人们,我是在怎样困难的状况下,执笔创作的,我要把那个女人的可恶罪行,公之于世。
我要在作品里埋下信息。这本书既是一本杰作,又是一封检举信。到现在为止,我似乎一直太过拘泥于,单一的作品风格。《倒错的轮舞》曾去应征江户川乱步奖,虽然上了最终候选名单,却在终选时以大比分落败。
这让我颇受打击。但我决心要让世人认可。“叙述性诡计”这一手法,于是,我执拗地坚持着这种风格。虽然这的确为我赢得了一批狂热粉丝,但大部分推理小说爱好者,依旧对我不加理睬。
我却还是执著于“叙述性诡计”。这类诡计的手法种类虽然少,可是,我可以变换写作方式。
不管怎么样,我总算走到了今天,关于这一点,我还是有些骄傲的。
然而,最近我也感觉,自己走进了死胡同,快要落到江郎才尽的地步了。这个女人的出现,就可以看做读者的叛乱。读者们累积的不满变成怪兽,冲进工作间向我高声怒吼。
不过,面对叛乱就应当以叛乱回击。我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最初我也写过密室题材的作品。所以,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在“叙述性诡计”里面,加人密室题材,让两种手法结合交融。能否实现这个想法,完全取决于我的能力。
房间里没有钟,不过电脑能显示时间。从喝多了摔下楼梯的那天起,已经过去十天了。人生里的这十天,被白白浪费了。我想起了等待我交稿的编辑,那双令人生厌的眼睛。
只能调整心情,重新再来。我应该想一想,身处这一状况,要怎么做,才能把自己带出困境。我怀着这种想法,从早上开始,就在努力构思小说的情节和创作手法。
海浪的声音。波涛拍击岩石溅起的飞沫。海鸥的啼叫。昏暗的屋顶隔间。牢房。新见家。雪、月、花、密室。上吊之岛……
被包裹在浓浓雾霭中的黑影,在云消雾散的那一刻显出了全貌。脑海里鲜明地浮现出各种情景。
没错。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是我的亲身经历。回忆使我头痛欲裂,不过,终于唤醒了我脑中的记忆。
那实在是一段奇妙的经历。与美丽的女性共坠爱河,并解开了发生在这户人家里的,神秘的密室杀人事件。那起连续杀人案件,就发生在密室状态下的祠堂里。
把那段经历用作素材,写成小说,或许是个好主意。而且,把脑海里残留的记忆,写成文章,并不是一件难事。
决定了,题目就叫《上吊之岛》!……
篇幅定在五百页左右,预计创作时间是一个月。要是拼尽全力,一天写五十页的话,十天就能够完稿。不过,我不认为能这么顺利。写作过程中,一定有遇到瓶颈的时候,情节铺设上,也可能出现矛盾。不过,最多两周就一定能够写完。
可是,我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地,把原稿交给那个女人。
我一定要报这一箭之仇。我要一边写,一边在小说里埋信息和线索,这既是对她的报复,也算是增加小说的趣味性。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情:电脑里保存的联系人——新见月代,不就是我那位留在“上吊之岛”上的恋人吗?我怎么之前没有立刻想到这一点呢?……
只有最后一部分,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要我试图回忆最终分别的场景,就会头痛欲裂。
看来,如果不按照顺序,记录下事情的过程,就无法解开这个谜题。
我从第一页开始动笔……
写下《上吊之岛》这个题目之后,我的心情,瞬间紧张起来……为了我和新见月代,必须抓紧时间。
身为恋人的我们,如今分隔两地,各自被困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错综复杂的杀人事件、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真正的凶手、纠缠着新见家的阴谋和杀意……我要为了新见月代,査明真相。
现在就赶紧开始吧,首先就是序章:
大浪向防波堤上澎湃涌来,溅起的飞沬,随着狂风,洒向码头。远处的海面上空,覆盖着厚重的黑云;污浊的海水,与黑云混为一体,难以分辨。轰隆隆的吼声,不知道究竟是海的咆哮,还是风的怒吼。几乎要崩塌的水泥护岸,也在感受着大地的震颤。
从头顶飘落的雪片,被海风强行撕裂、揉碎,迎面吹来的寒风,仿佛石砾一般,毫不留情地戳刺着面颊。
浸透了飞沫的雪,散发着腥咸的气味。回忆起来,那个人的一生亦如此腥咸、痛苦。
啊……
避开了大浪和狂风,被绳索拴在码头上的渔船,互相碰撞着,发出咯吱咯吱的悲鸣。虽然钓乌贼的季节早已结束,被人忘记带走的钓乌贼时,使用的硕大电灯泡,却依旧被风吹动着,绕着电线轱辘轱辘地旋转着……
——恰似上吊的自杀者。铜丝纠结缠绕着电线,仿佛即将发生着的、可怕密室杀人事件一样,线索复杂而扭曲地纠缠在一起。
上吊之岛……
跟这个名字完全一样。轱辘、轱辘、轱辘、轱辘……上吊之人仿佛电灯泡一样,被风吹动着,发出空洞的回转声。
即将发生悲剧。毫无疑问,即将发生悲剧……
要阻止它,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那就是……
被铜丝缠绕的电灯泡,好像面对着死期将至的自杀者一样,痛苦地挣扎着。伴随着犹如临终惨叫般的声响,电线被扯断,灯泡被甩向天空。抛飞的灯泡随风高高跃起,随后砸向码头的水泥地面。发出干涩的“啪嗒”一声,灯泡碎屑四下飞散。玻璃碎裂时的粉尘,乘着强风,飘散到了不知道哪个角落。护岸上残留的钨制灯心碎片,也像难为情地,四处逃匿一般,撞到紧闭的民居房门后,不知道又消失到了哪里。
灯泡的结局,仿佛在暗示着新见家族的未来……
那个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像被狂风催促似的,向村落走去。路上空无一人,人们都躲在家里,闭门不出,耐心地等待着风暴平息。
然而,那个人却在等待着悲剧的发生。那亦是命运。为了拯救新见家,除了等待命运伸出援手以外,别无他法。
……
写下第一行之后,接下来的情节,便自然地从笔尖涌出。这十年来,我似乎成长了不少。如今身为阶下囚,却还能一边哼着歌,一边轻快地敲击着键盘。
直到那个女人出现,我一直在埋头工作。像这样充实地工作,还真是久违了。
(清水真弓的日记)
某月某日
自从那次“非法侵人”之后,有好一段时间,我都没再染指203号室。
不知道该说是冒险结束后的虚脱,还是乏力,总之我累坏了。而且,第二天又要工作了,我也没有偷窥,那间屋子的空闲。自己的生活,已经让我应接不睱了,你们明白这种感觉吗?
不过,在便利店收银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她戴着墨镜和口罩。又不是冬天,她的这副打扮,很是惹眼。
要是为了避人耳目的话,我真想大声告诉她:“你这样可是适得其反哦!……”
(不过,当着她本人的面,我当然不会真的这么说啦。)
那个女人进入店中时,大概是夜里十一点半。她穿着会让人联想到护士的白色连衣裙。
“喂,这衣服也太贴身了吧。本来就不瘦,这样看起来,跟啤酒桶一样哟。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拼命忍住,不让这句话脱口而出。
“欢迎光临。”我热情地说道。那个女人则吓了一跳。
“哎呀,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我在心里暗暗叫道。这个女人的脸上和全身,都写满了“我是个奇怪的人哟”。
一开始我以为,她是来偷东西的,后来发现自己搞错了。不过,她的行动也确实太奇怪了,好像害怕引人注意一样,总是畏畏缩缩的。
女人买了十袋方便面、速溶咖啡、两袋仙贝、三包薯片、五瓶矿泉水,以及五百毫升装的罐装啤酒。另外还买了塑料绳、裁纸刀和手电筒。一共五千二百八十日元。
“加上消费税,一共是五千五百四十四日元。”我这样说着。
我刚刚说完,女人就拿出一只大钱包,取出一张一万元的钞票。看她钱包里塞满了万元大钞,说不定是个富婆呢。
东西装了满满两大袋子,女人吃力地提着袋子,走出店门。买这么多东西,像要去参加野外生存训练似的。不过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最近健忘症真是越来越严重了,让我烦躁。
我终于想起来,曾在哪里见过那个女人,已经是下班以后,走在公寓楼梯上的时候了。虽然忘记了具体日期,不过,她很像我看见的那个,从203号室里,偷偷摸摸走出来的女人。那个女人后来走进了102号室。
203号室和102号室。这两个房间,到底有什么关联呢?……
失踪的山本安雄、戴口罩的胖女人、203号室、102号室……把这四项联系到一起,就又能得出山本安雄在102号室的结论。这么简单的推理题,就算是小学生,也能够轻松的解答吧。
我站在102号室门前。谜题的核心,并不在203号室,而是在这个房间。
好奇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哎呀,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这么喜欢冒险。
换气扇下面的磨砂玻璃,透出丝丝微光。屋里似乎有人。我拧了一下门把手,上了锁,把手一动不动。
“山本安雄,你究竟在里面吗?”
我想起他年迈的母亲,那个担心儿子的安危,而整日坐立不安的可怜老人;再想到我自己的母亲,不由得眼角发热。
对了,给妈妈写封信吧。
也不能总待在这个房间门口,守株待兔嘛。我返回自己的房间,洗过澡后,给妈妈写了封信。
然而……报箱里有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清水真弓谨启”,寄信人是“清水美佐子”。我迫不及待地直接用手撕开了信封。
清水真弓谨启
最近有点寂窠,便提笔给你写了这封信,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每一天,都充满活力地工作着。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总是不在家,都是语音留言。你每天都这么忙啊?……偶尔也给我写写信吧,当然,打电话也可以啦。
妈妈
我把手伸向电话之后,才想起现在已经是深夜,还是下次再打电话吧。这次就先写信好了。
清水美佐子谨启
妈妈您最近,真是越来越爱操心了呢。我可是有精神得很呢。你真的不需要担心我哦。您老这么担心,会老得很快的哦。
(开玩笑的!)
说实话,工作还挺忙的!我可没有谈恋爱的工夫,也没有工夫消沉。
另外,最近在我身边,发生了一些令人兴奋的事情。总觉得好像是不可思议的怪事,我打算调查一下。
您就放心吧,我不会做危险的事的。
这些就是我最近的情况了。下次我会给您打电话的。
清水真弓
某月某日
今天,我早早地就起床了,不过,倒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天亮的时候,起身去了趙厕所,然后就醒了,在被窝里闭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觉,我就索性爬了起来;喝了杯咖啡,来到走廊上呼吸新鲜空气。
这纯粹是个偶然。居然真让我碰上了这种事情,幸运女神终于向我微笑了呢。
外面一片漆黑,东边的天空,也完全没有天亮的预兆。我靠着栏杆,做着深呼吸的时候,发现楼下102号室的门打开了。我条件反射地藏了起来,偷偷观察着,从里面出来的人究竟是谁。
啊……是那个女人。
从公寓里透出的灯光,只能让我模模糊糊地看到女人的面容,看不出来年龄有多大。她今天穿了灰色的裤子,配黑色衬衣,保护色一般的服装。大概因为是黎明时分,女人并没有戴墨镜和口罩。
女人毫无戒备地走出102号室,反手锁上了门。随后往东十条的方向走去。就在这时候,我的心中突然萌生出来,希望跟踪女人的想法。
这么说可能有点儿夸张,不过,那感觉就像是踏进了未知的恐怖领域一样(之前明明悄悄潜进过203号室了)。
我赶紧返回屋内,套上一件薄薄的开衫毛衣,就出门追那个女人去了。我可没有时间化妆,不过,如果是素颜的话,反而不会让对方注意到,我是那家便利店的店员,这样刚好适合跟踪。
我追着女人,来到清晨行人寥赛的商店街,偶尔有一、两个身穿西装的男人,匆匆经过身边。才刚刚五点钟,头班电车发车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出门上街过,感觉很新鲜。睡眠不足让我有些疲倦,不过,略微的紧张感,赶走了困意。
女人肩上背了一个很大的包,悠然地向前走着。天还没有完全亮,就算她突然回头,应该也注意不到我。
走过天桥,刚到车站,站门刚好拉开。手里提着篮子、看起来像是寿司店老板的男人,还有貌似从事体力劳动的男人,纷纷迫不及待地,从开启的门缝里钻了进去。
女人在自动售票机上,买了一张车票。可惜离得比较远,我看不清她买了去哪里的车票。我则在售票窗口,买了一张自由乘车卡。只要把这张卡塞进自动检票口,上面就会记录上乘车站,下车的时候,再根据乘车记录,自动结算车资,很是便利。
我继续追随女人,来到京滨东北线的下行月台。女人在月台中央停留了一会儿,我便也站在原地,观察情况。没事,她并没有注意到我。
等了五分钟,电车进站了。我走进与女人相邻的车厢。
她要去哪里呢?大宫?浦和?还是……
电车开动了。我装作睡觉的样子,用眼角余光观察女人的行动。女人在第二站——赤羽站下了车,走向旁边高崎线和宇都宫线的月台。这里上下车的乘客比较多,更方便我隐藏自己。
女人乘上开往黑矶方向的宇都宫线。我则在报亭买了份报纸,这次踏进与女人相同的车厢。车内设有四人小包厢型座位,即便离女人近一点,也不用担心暴露。这是我第一次乘宇都宫线的电车。
女人要去哪里呢?会在大宫换车,还是直接坐到宇都宫站呢?……我装成看报纸的样子,时不时地偷看那女人一眼。只见女人双手交抱于胸前,打起了瞌睡。
不知不觉间,我也睡着了。电车的摇晃,让人昏昏欲睡,加上我昨晚也没睡好。一开始我还勉强睁开眼睛,但最终还是没能战胜睡魔。
我突然醒来之时,天已经完全亮了,但下行电车里,依旧空荡荡的。我心下暗叫:“糟糕,睡过头了!……”正要站起身来的时候,发现旁边的女人还埋头睡着。
我松了口气,抬手看了看表。睡了将近三十分钟。车窗外是一派田园风光,刚收割完的田地裸露着。虽然周围没有山,却还是让我想起了故乡。
啊,妈妈!……
过了白冈站,女人缓缓地站起身来,双手拍了拍面颊,活动活动肩膀,揉了揉脖子,看向我这边。
那一刻,我吓得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赶紧装成睡觉的样子,眼睛只偷偷睁开一条缝。不过,那个女人的视线,只在我这里停留了一瞬间,随后就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向车门走去。
女人在新白冈站下了车。我赶在发车前一秒钟,也跳下了电车,追在女人身后。还好,她没有发现我。女人一次也没有回头察看身后,径直走出了车站。我把车票塞进自动检票机里,赶紧跟着她一起出了站。
车站的东侧,是一个环形交叉路口,女人走进右手边,新建成的一幢大约十五层楼高的髙级公寓。入口大门设有自动门锁,我无法进入。
真不甘心,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呢。
不过,幸运女神再次向我微笑了。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个拿着小型手提包的男人,趁门还没关,我赶紧冲进公寓的大厅。
女人的身影,已经消失了,不过,我看到电梯刚刚开始上升。一共两台电梯,另一台则在下降,所以女人一定在上升的那台里。最终电梯停在了十二层,随后也开始下降。
女人住在十二楼。我赶紧冲出公寓,动作快的话,说不定还能看到女人进了哪个房间。幸亏十二楼的走廊,在面向车站的这一侧。
看见了!看见了!……
我兴奋地确认了女人的房间,随后,再度返回公寓。此时,人进人出已经变得频繁起来,我很轻松地进入了公寓。乘电梯来到十二楼。
我立刻就找到了那个女人的房间。是1203号室。门胖上写着“新见”两个字。
那个女人居然姓新见。我觉得自己发现了出乎意料的线索。
接下来怎么办?必须査出来那个女人的真正目的。
(山本安雄)
女人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我正工作着,忽然听到背后沙沙作响,不等我发话,那个女人已经走了。
女人一定是傍晚来,然后天快亮的时候回去。基本上每隔两天过来一次,给我送些食物(留给我随便吃,好好工作)。
至于小说,女人毫不干涉,完全由着我自己,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不过,女人每次都不忘用粗哑的嗓音,威胁我说:“写得不好,可是会受罚的哦!……”以及“想逃跑没门,不过是白费工夫”。
我已经没有逃跑的气力了。没有工具,又不可能光靠双手,弄断这副脚镣。
十天之内,一定要写完小说。这不是为了那个女人,而是为了我自己……
从一开始动笔到现在,我已经不眠不休地,埋头苦干了两天。只有上厕所和吃饭的时候,我才会停下笔来。我没有什么食欲,一天只吃两顿饭。
写着写着,我突然想到一个,很特别的“密室”作案的手法。不过感觉更像在讲述我自己的经历。
虽然想到了可写入小说的作案手法,现实里的我,却还是无法挣脱手铐脚镣。真是羡慕魔术师哈里·胡迪尼和克莱顿·劳森笔下的著名侦探A·马里尼啊。
即便如此,创作依旧使我全身兴奋、毫无困意。手像被什么操纵着,一刻不停地动着。我一直觉得。创作小说是上天交给我的使命。
到了第三天,换算成四百字的稿纸,我已经写了一百页了。这时候,疲倦感突然袭来。创作热情虽然高涨,但体力大量消耗,虚弱的身体,拒绝继续写作,眼睛的疲劳,也几乎到达极限。一直在昏暗的房间里,盯着电脑屏幕,眼睛干涩红肿。
全身都在发出悲鸣。身体开始反抗,我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摔在地板上。尚未感觉到疼痛,大脑就已被睡眠吞噬了。
即便进入漆黑的睡眠世界,我依然倣着有关“上吊之岛”的梦。
那是一个涛声轰响的灰色世界……
(清水真弓的日记)
某月某日
怎么才能趁女人不在时,潜人102号室呢?工作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想的这个问题。
如何进入上锁的房间呢?这则解谜游戏,简直就像推理小说里的“密室杀人”问题似的。不可能,完全不可能嘛!
之前能顺利进入203号室,那是因为山本安雄的母亲掉了钥匙,但这种情况极为少见,不可能再次发生这种偶然。
下班回家时,我特意在102号室周围,小心翼翼地调査了一下,看有没有能藏钥匙的地方。果然,与电视上播放的两小时推理剧不同,屋外并没有藏着备用钥匙。花盆下面也好,报箱里面也罢,哪里都没有钥匙。
哎,推理小说都太天真了啊。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不打开那间“密室”,就无法解开困扰着的谜题啊。我快得强迫症了。反正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忘记就好了吗?妈妈一定会这么说的。我也很赞成妈妈的观点。
今天还被店长开玩笑说:“清水啊,你怎么了?是谈恋爱了吗?……”我回了他一句:“不,我的问题,可比恋爱复杂多了。”我也真够滑稽的。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只能趁女人不在的时候,我才有可能潜入她的房间。可我还要上班,空闲的时间,只有早上六点到中午之间。
要是休息日的话,倒是一整天都没事,不过,还要再过五天,才能轮到我休息。
决定了,明天就实施。反正老这么磨磨蹭蹭的,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我正盘算着这些的时候,那个女人走进了店里。跟我一起站在收银台后面,收银的女孩子,捅捅我的胳賻,说道:“你看,那个人又来了呢。”
女人并没有注意到我,买了三个饭团和一罐乌龙茶,还有大量点心和罐装红茶。
晚上十点以后,我才下班。跟来接班的男学生交班之后,我先在更衣室里,吃了一个饭团,之后赶紧往家走。我在102号室门口,不由自主便停下了脚步。
从磨砂玻璃窗里,透出微光,能听到换气扇正在转动,还隐隐飘来拉面的味道。
我在门口侧耳倾听,听到从那间屋里,传来怒吼声和惨叫声。女人似乎在狂怒之下,吼声连连。
“你这个懒惰鬼,赶紧给我写!……”
虽然换气扇的响动,使声音有些模糊,但我确实听到女人这样吼着。这说明屋里除了女人,还有另外一个人。
等到明天黎明,我就行动!
“就这么决定了哟!……”我用力对自己说道。
某月某日
黎明时分,我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睛,与睡不着那天,几乎同一时间醒来。我关掉闹钟,走出了房间。
大概五分钟之后,那个女人出来了。
秋意已浓,空气越来越凉,皮肤紧绷绷的。困意已经完全散去。我在确认过女人向车站走去之后,便折了回来。
我拧了一下102号室的门把手,当然,没有发生“啊,门开着”这种事。然后又按了一下门铃。无人应答,却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有人在。屋里有人。那个人在向我求助。我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谨慎起见,我还是看了一眼报箱,里面什么都没有。我转到公寓背后——准确地说,应该是与玄关相对的那一侧,走过去要绕公寓半圈。由于大泽芳男家的围墙,与公寓楼之间的距离,窄得只能算勉强符合东京都建筑标准,人要侧着身子才能通过。
围墙很高,刚好形成一个死角,不用担心会被待在二楼的大泽芳男发现。从空着的101号室那边绕的话,也不会被住在103号室的管理员发现。
铝制窗框的窗户周围,全是垃圾。我从窗外窥探101号室,但窗边拉着白纱窗帘,看不清楚室内的情况。一间空房,竟然还拉着窗帘?
103号室里住的管理员,似乎已经起床了,从窗口透出的灯光,映照着围墙。借着这光亮,让我能模模糊糊地看清楚102号室。
102号室窗边挂着遮光窗帘,看不到屋内的情形。我试着推了推窗户,如果上锁了的话,呼唤一下屋里的人,他或许会从里面打开锁。
不行的话,就用玻璃刀,强行割破玻璃好了。我边这么想着,边把手放到了窗户上。
这时,窗户居然开了。
“混蛋,这是真的假的?!……”我几乎叫出声来,赶紧咬住自己的嘴唇。
(山本安雄)
女人的一顿痛打,使我处在濒死状态,只能瘫在被褥上。
“你又在偷懒啊!……还真是能睡呢。”
女人用力踹向躺在地上、毫无意识的我,剧痛使我跳起身来。左脚被脚镣猛地一扯,又一阵剧痛传遍全身。隔着袜子,我也能感觉得到,脚踝已经被磨破了皮。
在梦里,我遭遇了凄惨的连续杀人事件,正扮演着侦探角色的我,被强行拽回了现实。
即便从噩梦中醒来,迎接我的,也只有更加残酷的现实命运。女人今天的心情很不好,便在我身上泄愤。像沙袋一样,任其殴打的我,还真是可怜啊。
经她一番暴力对待,我身子摇摇晃晃的,渐渐失去了意识。之后不管她怎么踢我,我都不觉得痛苦了,身体像在浪涛里挣扎的小舟一般,在梦中上下颠簸。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到有人在摇晃我的身体。
“喂,你振作点啊,快醒醒啊。”女人的声音,突然闯入我的意识,我却睁不开眼睛。
“振作点啊,喂,你快点睁开眼睛啊。”
我的大脑是清醒的,但像喝醉了似的混沌,身体也完全不听指挥。即便如此,我还是努力睁开了眼睛。
“你是山本先生吧?是山本安雄吧?……”
“是啊,你是谁?……”
当然,我并没有发出声音。不过,那女人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
“我……我是住在楼上201号室的清水真弓啊。”
清水真弓?……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我现在的思考能力,几乎为零。
“你怎么了啊?……哎呀,这不是脚镣吗,你被监禁了?……”
没错,就是这样。我被监禁了。救救我,带我出去吧。
“我听见你的慘叫了。一直很在意。”清水真弓继续说道,“不过我没有销匙,进不来,也不能拜托管理员。但我一直在想办法。你现在怎么样啊?你说点什么呀……”
我的嘴唇,像贝壳一样紧紧闭着。就算心里想说点什么,嘴却张不开。
“你很虚弱啊,真可怜。有没有什么能弄断这锁链的工具啊?”
她说着走去了厨房,拉开了抽屉。过了一会儿,拿着一把钳子回来了。
“不知道这个能行不,能切断就好了。”
她用钳子夹住锁链,用力捏紧钳子,但毫无成效。
“链子太粗了,以我的力气,似乎夹不断它。要是有锯子就好了。”
说完,她又站起身来,从窗户爬了出去。
“你等一会儿哦,我马上就拿锯子过来。”
啊……再过一会儿,我就能得救了。不需要再在那个怪物女人的压迫之下,被迫再写小说了,我可以自由地创作了。
安下心来之后,我的意识又渐渐远去了。
锁链猛地摇晃起来,我又恢复了意识。是那个女人带着锯子来救我了。
“谢谢,你真的来救我了啊。”
我又能发出声音了!……体力也恢复了一大半。我睁开眼睛,眼前是……
“啊”还哽在喉咙里,眼前站着那个残暴的女人。
“不好意思啊,难得你做美梦呢。是梦见逃跑了吧?……”
女人发出尖厉的笑声,是让人胸口发紧的可怕声音。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不能这么简单就让你跑了哦,老师。”
站在我眼前的,竟然是那个胖女人。等我意识到“糟糕”了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回来看看情况。结果居然被我料中了。”
女人硕大的胸脯,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呀?”女人拿起脚镣上连着的锁链,仔细地察看着,“还有这把钳子。你打算夹断链子逃跑吧?”
“不……不是的。”
喉咙干渴异常。钳子是刚才清水真弓那个女人,从厨房那边拿过来,打算弄断链子的,但这话可不能告诉她。如果让201号室的清水真弓,也置身于危险之中的话,我得救的概率,就真的近乎于零了。
“快点招了吧,这甜子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不……不知道。我醒来它就在这里了。”
“别撒诡哦,不然的话,你可是会吃苦头的哟。”女人揪住我的耳朵,像要把我的耳朵,撕下来一样用力拽着。
“住手啊!……”
“混蛋,快说实话!……”
“我真的不知道啊,等我醒来的时候,钳子就已经在这里了。”
“你别给我装傻了。”女人的嘴,对着我的耳朵,大声吼道,我的鼓膜,几乎都要被震破了,“钳子会自己长腿,跑过来吗?会自己去夹链子吗?……”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啊!……”
女人用力踢向我的后背。我像虾一样,蜷缩成一团,忍受着女人的拷问。
“还真是顽固啊。你要是不招,我就不给你饭吃。”
原本我触手可及的塑料袋,被女人拿到了窗边,挂在窗锁上。女人的视线看向窗锁。
“哎呀,真是怪了,竞然没有锁。”女人锁上窗,嘟囔道,“我真是大意,简直太危险了!……”
啊,这样的话,清水真弓就进不来了。我心内一片灰暗,默默地躺在地板上。
这样还不如死了呢。我以懒惰欠下账,现在这个女人,要用复仇的形式,来向我讨债了。一定是读者们对我的作品的不满,化为了这个可怕的怪物。
如果能够重新获得自由,我一定会认真工作的。我要把正在写的《上吊之岛》,作为回归后的第一部作品。我要在它身上,赌上我的作家生涯。
然而,现实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密室手法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不,等一等!……
像烟一样……或许能行!只有一个办法……
(清水真弓的日记)
某月某日
我从102号室里,返回自己的房间,找到一把小型折叠锯。虽然不知道,用这个能不能切断那条锁链,不过,有总比没有要好。
虽说已经进入了秋天,日出时间变晚了,但过了六点,天还是开始亮了。我沿着刚才的路线,又回到102号室窗前。但不知发生了什么,窗户被锁住了。为什么?
从我离开到现在,总共不到十分钟,在这期间,有人从里面把窗户锁上了?!难道是那个女人又回来了吗?还是虚弱的山本安雄自己锁上了?
冷静下来想想,应该是女人又回来了。于是我放弃翻窗进屋的打算,绕回到玄关,把耳朵贴在换气扇下面,仔细倾听屋内的动静。
虽然听不清楚具体的内容,但屋里确实有人说话。那个女人回来了。她半道上又折返回来,应该是产生怀疑了吧……
好险,差点儿跟那个变态的女人打上照面!……
万一被发现,事情可就难办了,我在便利店工作的事也会暴露。真是太危险了。
不过,我更担心山本安雄。女人一定正朝他发疯呢。若那个女人,发现了锁链上被夹过的痕迹,肯定会勃然大怒。这样下去,他的身体,肯定会越来越虚弱的。
这下该怎么办啊……我本以为可以帮他,没想到却让他的处境,变得更加为难。真是对不起他啊。
我又该如何是好呢?……
我陷入慌乱之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守在102号室门口。那个女人肯定还会离开,等女人走了,再把他救出来就行了。虽然窗户锁上了,但只要把玻璃强行打破就可以了。之后我便一直等着。
要是变成持久战可就糟了,我正心慌的时候,女人走了出来。但我又等了三十分钟,万一她又返回来,那我可就惨了。
这次我跟在她后面,走到东十条车站,看着她走进检票口,我才返回公寓。
102号室的窗户,从里面锁死了,还拉上了窗帘。我用手指关节,咚咚地敲了敲玻璃。没有人回应。
“我现在就去救你哦。”
我先在窗锁周围的玻璃上,粘上透明胶带,这样子打破玻璃后,不会有玻璃碎片掉下来。然后就拿起锤子,重重敲向玻璃。一击下去,玻璃上立马出现了蛛网一般的裂痕,我又使劲敲了敲裂痕周围。
在窗锁周围,砸开一个可以把手伸进去的洞之后,我带上工作手套,把手伸了进去。就算事后女人会发现,玻璃上的破洞,那时候山本安雄,早就已经逃出去了。女人做贼心虚,应该不会选择报警。
我拧开窗锁,推开窗户爬了进去。
“喂,我来了。”
(山本安雄)
那个女人回去以后,我忍痛爬起身来。尿意汹涌,让我无法忍耐。这种时候,居然还想着小便,不过人有三急也没办法。
小便里夹杂着血丝。全部排泄干净后,强烈的疼痛感,从阴茎传遍了全身。我一边咒骂着那个恶毒的女人,一边把嘴对着水龙头,喝了几口水。没有食物就只能喝水了。
“可恶!……”
为什么住在二楼的清水真弓,没有再出现了呢?!看来只能依靠自己了。必须想想办法,如何顺利逃出这里。我这么想着,往卧室走去的时候,忽然发现左脚上的束缚消失了。
我心下奇怪,低头看脚踝,发现脚僚松开了。一定是那个女人,踢我的时候被弄坏了。
太好了!这样我就能逃跑了。
我把脚镣从左脚脚踝上解了下来。一直蹭着脚镣的那部分皮肤,感到火辣辣的痛。仔细一看,已经磨破了一层皮。
万一女人再回来可就惨了,我又不能直接从玄关逃走。
慎重起见,我挂上了门上的防盗链。这样就算门锁被打开,只要没有大型钳子,来人还是无法打开房门的。
但是,我该逃去哪里呢?要返回203号室报警吗?还是先躲到某个地方,紧急避难呢?……
我伸手摸向被女人关上的窗锁。房门上栓着防盗链,窗户上了锁。就算不逃出去,躲在这里,也有一种安心感。这里也可算作“密室”状态了。是留在这里,还是像烟雾一样消失?
我突然想到:不如试着学习克莱顿·劳森笔下的神奇魔术师A·马里尼那样,逃出密室!……
(清水真弓的日记)
某月某日(续)
“喂,山本先生,你在哪里啊?”
我走到玄关,房门从内侧上了锁。也就是说,他肯定就藏在这个房间的某个角落里。
说到藏身之处,这个房间里,似乎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真是大杀风景。
浴室、厕所、厨房的橱柜、书桌下面……等等,所有能够想到的地方,我都査了个遍,但都不见山本的踪影。从内部锁死的房间,他消失去了哪里呢?简直就像一起密室事件。
现实中真会发生这种事情吗?还是说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一场梦?……
我……
(山本安雄)
正准备从102号室的窗户,爬出去的时候,我察觉到公寓外有人。我必须赶紧藏起来。
藏到哪里去呢?不能返回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房间。可要往左走,有可能会被管理员发现,往右走说不定会被折回来的女人抓到。现在的我虚弱至极,估计连小学生都打不过。
这么一来,剩下的选项,只有逃到旁边大泽芳男家的院子里了。
砖砌的围墙,只比我高出一个头,我伸手抓住墙头,脚蹬墙壁,蹭的一下,总算是爬了上去。
随后,正当我准备,跳进大泽芳男家院子里的时候,身体忽然失去了平衡,都是身体虚弱招来的恶果。我还来不及调整姿势,就一屁股摔了下去,刚好是受伤的腰部先着的地,疼得我几乎停止了呼吸。
视野就像曝光过度的照片一样,一片苍白……等呼吸平稳下来之后,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看着被围墙围起来的、大泽芳男家的脘子,我简直难以相信,大都市里,居然还有如此与世隔绝的一角:没有人照料的院子里,杂草丛生,草茎差不多与人等髙,正好容我藏身。而且我躺着的地方,刚好是个死角,不论大泽家还是公寓那边,都不会发现我。
我就这么一直躺着。芒草的穂垂在我的脸上,从草丛深处,钻出一只蟋蟀,从我身上爬了过去。
墙壁另一侧有人的气息,不过,对于我来说,那就像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
这几天积攒了太多的疲劳,倦意盖过后背和腰部的疼痛。我异常安心地睡了过去。
似乎有人正拿着狗尾巴草,轻轻地搔我的脸。我全身冰冷,不由得打了个喷嚏,随后睁开眼睛。豆大的雨点,啪嗒啪塔地落在脸上。
虽然下着雨,云层的缝隙里,却露出了蓝蓝的天。没有手表,我不知道现在几点,但似乎还是上午。芒草的穗子,像是在催促我起床一般,轻轻搔着我的脸颊。
令人生厌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涌来。大脑向我发出了“逃跑”的指令,但我的身体却动弹不得。这里是大泽芳男家的院子。从早上开始,我就倒在这里,昏迷不醒,似乎并没有被那个女人发现。
总算是得救了!……
我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趴在地上,手撑地面,支起上半身,藏在草丛里,抬眼望向大泽家二楼。窗户大开着,窗边却没有人影。
我缓缓站起身来,打算趁现在赶紧转移。
围墙上没有门之类的出口,而现在的我,又完全没有翻墙越户的体力。这样一来,要么得穿过大泽家,要么……
院子一角,有个小小的仓库。据说之前这里,曾经发生了一场火灾,现在的这个仓库,是后来重建的。我打算先在那里避一避,等明天一早,体力恢复之后,我再翻墙逃跑。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非得面对,如此凄惨的境遇不可啊。我心中燃起对那个女人的熊熊怒火。
畜生!……我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我毛着腰走到仓库前面,用手推了推门,门没有锁。我推开门走进去,总算有了个遮风蔽雨的地方了,真是万幸。
要是有食物就好了,不过,这种希望也太得寸进尺了。能有个休息的地方,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我钻进仓库,关上了门,但为了透点光,我还留了道门缝。说是仓库,里面却整理得很干净,而且,几乎没放什么东西。应该是之前那场火灾,基本上烧光了原本存放的陈杂物品吧。那么,重建的这个仓库,到底是为了存放什么呢?……
地板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尘埃,还有几条拖曳的痕迹。从外面透进来的光太弱,看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我抬头寻找电灯。从天花板上垂下来一条细绳,一端接着一只灯泡。如今已经几乎看不到这种拉绳式电灯了。我拽了一下灯绳,仓库里顿时一片光明。
虽是个组合式仓库,构造却非常结实。墙边堆着电脑和电视的包装箱。我察看了一下,发现全都是空箱子,移动起来很轻松。
纸箱上随便扔着一袋薯片,我从里面摸出一片,放进嘴里。已经潮了,所幸尚未发霉。我又抓出好几片,一把塞进嘴里。肚子饿得咕咕叫,虽然心里想着都吃光的话,一定会被发现的,但我还是把剩下的薯片,一口气都吃完了。
吃完以后,我把纸袋揉成一团,打算塞进兜里,这时忽然发现,脚边的地板上,有个四边形的盖子一样的东西。莫非地板下面,还有储藏室吗?
没错,我之前就知道,这下面还有个储藏室。
那是因为……
不,不可能,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那不过是虚构,是小说里的世界啊。
我抓住盖子的把手,向上拉起,自动梯顺利打开,仿佛通向黄泉之国一般,伸向了地下。银色的铝制梯子,越往下越模糊,尽头淹没在黑暗之中。
我踏上梯子。待在空荡荡的仓库里,一定会被主人发现的,我只能藏到地下室去。
下面就是安息的世界……
(清水真弓的日记)
某月某日
我呆呆地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门前。
为什么?……为什么?……
现实中真的发生了密室失踪事件!……
这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103号室的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我慌忙跑上楼梯。
管理员田宫走出门,朝路上用力地吐了一口痰,随后伸了个大懒腰。当他的视线,捕捉到正站在楼梯拐弯处的我时,整个人便像暂停了的电视画面一样,静止不动了。
我说了句“您早”,他生硬地回了一句“啊,早啊”。
时间刚过六点半……
“有什么事吗?”他一脸狐疑地问道。
我走下楼梯。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必须告诉另一个人了,这可是人命关天啊!
“山本先生被囚禁在这个房间里。”
“囚禁?……”管理人不悦地皱起眉头,“山本?”
“没错,就是203号室的山本安雄,他被囚禁在这个房间里。”
“你说什么梦话呢!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山本先生真的被锁链栓在里面……”
管理员压低老花镜,眼睛透过镜片上方盯着我看。
“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管理员的问题,正中我的软肋,我一时语塞。
“凭空说什么胡话!……”管理员一脸不快,“好像你看见房间里面,什么样了似的。”
“不是的……我只是看见山本先生,走进了这个房间而已。”我语无伦次地辩解道,“他母亲很担心,儿子不见了,于是拜托我……”
管理员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可真够闲的。这么在意的话,直接进去问问不就行了吗?”他看了看手表,“虽然有点早,不过应该醒了吧。”
管理员按响了门铃,却无人应答。
“还睡着呢吧。”
“拜托了,请您相信我。”
“哎呀,知道了,我问问看。”管理员一边使劲敲着门,一边吼道:“新见小姐,新见小姐。”
这个房间的主人,果然是那个姓新见的人。
“你看,没有人答话啊。”
他拿出管理员钥匙,插进锁孔,“咔嗒”一声拧开了,随后拉开了门。这时门猛然被从里面拽住。
“里面拴着防盗链呢。身为管理员,我也只能倣到这一步了。这种行为,已经接近犯罪了啊。”
“窗户也锁上了。”
“你连这都知道啊。”管理员惊呆了,“一定是出门了吧。”
“不对,如果出门了的话,为什么门里面会拴着防盗链呢?”
“说不定是从阳台那边出去了嘛。”
“如果是从阳台出去的,为什么窗户会从里面锁死了呢。”
“喂,你真是的……”管理员不再掩饰厌烦的神色,又看了看手表,说道,“我忙得很,没空陪你大白天的做梦。”
如果领他绕到阳台那边的话,我曾擅自打破窗玻璃的事情,就一定会暴露的。说不定还会被他误认为闯空门,搞不好会牵扯到警察。我觉得继续缠着管理员,只会让事情更糟糕,于是便放弃了。
不过,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我还是有一点收获的,那就是,我知道了102号室住户的名字,之前管理员一直不肯告诉我。
新见这个姓氏,与新白冈那幢髙级公寓的主人一样。我似乎隐约明白了女人的目的。
虽然很在意山本安雄,不过,今天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反正那个男人又不会被强奸,想到这里,我略微放下心来。
毕竟,不这么想也不行呀!……
(山本安雄)
长时间的监禁生活,使我的脚绵软无力。左脚脚踝骨被脚镣擦破的地方,又红又肿,传来一阵阵疼痛。我拼命地忍着疼痛,迈向黑暗的下方。
关上头顶的盖子,摸着墙壁的手,触到了一个开关。我按了下去。明亮的灯光,瞬间照亮地下空间。
“哎呀!……”我不由得惊叹出声。
这间仓库的地上和地下,简直是天壤之别。上面一片空空荡荡,其实都是在为地下作掩护啊。若有小偷潜入仓库,看到这里空空如也,定然会悻悻而去,八成不会再花心思察看地板了。
真是巧妙的机关!……
原来的仓库被烧毁之后,大泽芳男又盖了个新仓库,并在仓库底下,建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地下室。地下室大约十张榻榻米大小,四周的墙壁粉刷一新。里面有音响、冰箱、电视机、电脑、床……可谓一应俱全。
秘密房间。这里应该是大泽芳男躲避俗世、享受隐居乐趣的地方。这也意味着,他一定常常来到这里。
这么一来,这里也是危险之地,不宜久留。不过,我可以先打开冰箱,寻找食物,得抓紧时间,吃点东西补充体力,然后,赶紧逃离这个地窖。
冰箱里有一罐啤酒,和一瓶喝了一半的乌龙茶,没有能够填饱肚子的东西。我还发现了香草布丁口味的冰激凌。
就吃这个吧!……
我像刚刚结束绝食似的,一把撕开冰激凌的包装袋,抓起里面的勺子,就挖冰激凌往嘴里塞。冰激凌在嘴里融化,甜甜的味道,从舌尖传遍全身。这久违了的味道,在此刻显得格外奢侈。
吃完后我心想:赶紧走吧,于是伸手攀住梯子。这时,灯光毫无征兆地突然媳灭了。我呆若木鸡地,站在一片黑暗之中。头顶上并没有脚步声,只是单纯的停电或跳闸了吧。
我站在原地察看四周,感觉并无异状,便摸索着爬上了梯子。
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复仇之火,在我的体内熊熊燃烧。我终于爬到了梯子的最顶端,用力顶开了盖子。上面也是一片漆黑,我匍匐着爬出暗道。
喘了口气站起身时,突然发觉:一股强烈的恶意,包围着我。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个女人,追过来了吗?……
就在我转向恶意源头的那一瞬间,脑袋上受到钝器的重重一击。意识迅速离我而去。
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啊,未免太过分了吧。这是我心里最后的想法。
……
梦境与现实的界限模糊不清……
我躺在黑暗之中。潮湿的被褥,腰部的剧痛,无法自由活动的身体……
记忆忽然如潮水般地涌来,直击大脑。我在大泽芳男的仓库里,被人一闷棍打晕了,之后,应该是被随便扔在仓库,或者地下室里了吧。我得赶紧趁现在逃出去。
危机感催促着我,一定要快一点从这里逃出去!……
我以手撑地,在地板上艰难地蠕动动着,四处寻找梯子。
这时,左脚不知被谁,猛地拽了一下,强大的力量,使我趴倒在地。
总觉得怪怪的。
我伸手探向左脚,摸到一个冰冷的金属制品。一只圆环,紧紧地束缚着我的脚,是脚镣。
我顿时陷入了疯狂!……
我在一个房间里。不是大泽芳男家的仓库,而是我已经逃出来的那个房间。难道,逃跑其实只是一场梦吗?……翻过围墙、藏身草丛、潜进仓库,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吗?……
从地下室里爬出来的时候,我被人袭击了,这是我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一段记忆。难不成之后,我又被从大泽芳男家的仓库,瞬间移动回了这个房间吗?还是说我不过是躺在潮湿的被窝里,倣了一个逃跑的美梦?
这一切简直太荒谬了!……
等眼睛习惯了昏暗之后,我看到窗边,拉着遮光窗帘,还有电脑黑糊糊的影子,以及……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椅子随着那人身体的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你终于醒了,嘿嘿!……”
“你、你……”
“没错,就是我哟,我!……没有逃出去,你一定感到很遗憾吧?”
或许是因为戴了口罩,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
“混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精疲力竭倒下了哦,所以我就把你搬回来了。”女人冷笑了一声,“手铐我已经修好了哟。不过,窗户玻璃被人弄坏了,窗锁旁边被砸开了一个大窟窿。我可是把一整扇玻璃都换了呢。很贵的哦。”
女人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脚採在我的脸上。透过袜子,传来一股令人作呕的橡胶味道。
“快说实话,你是怎么把玻璃打碎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玻璃是怎么碎的。”
“撒谎!……玻璃会自己碎掉吗?……是不是有人来帮助你,从外面打碎的啊?……快说!……”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说实话,我什么时候给你饭吃。”女人用脚,用力地碾着我的脸。
我只能呻吟着,在心中怨恨自己的一无是处。我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所以只能回答“不知道”。
女人怒火中烧,抬脚作势要踹我。就在我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她这愤怒一击的时候,门铃响了。
那女人咂了咂嘴,放下了抬起的脚。
女人没有去应门,门铃声再次响起,随后有人用力敲门。
难道是有人来救我了吗?如果来人是清水真弓叫来的警察,那可就谢天谢地了。
“新见小姐,新见小姐。”
是管理员的声音,我的体内涌出力量,现在大声喊叫的话,说不定就能够得救。但就在我张开嘴的瞬间,口中被人塞进了一团毛巾。我越是挣扎,毛巾被塞得越紧。我快要窒息了。
“闭嘴!……你要是敢叫,我就让你永远都动不了。”女人的威胁,使我不得不安静下来。
管理员还在不停地敲着门。随后,让我们吃了一惊的是,门被打开了。
“新见小姐,新见小姐。”
他似乎是用管理员备用钥匙打开了门。但门被防盗链猛地拽住。
整个房间似乎都随之震颤了一下。
“一定是出门了吧。”管理员不知在对谁说话。
才没有出门呢,我就被关在这里啊。快救救我!……
然而,我的希望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团泡影,门又被重新锁死了。
狂风吹灭了心中希望的火苗,我的意志随之渐渐消沉。
“怎么样?……除了赶紧写作,你已经无路可逃了。”女人狂笑道,“只要你写出好的作品,我就给你自由。你还是老老实实地使劲写吧。”
女人留下一个夹馅儿面包,和一罐咖啡就回去了。我难忍腹中饥饿,没骨气地立刻吃光了女人丢下的施舍。
(清水真弓的日记)
某月某日
谁都不肯相信我。
好不容易说服管理员,打开了102号室的门,结果却反而使他,更加不相信我。老人本就冷漠顽固,这么一来,他以后绝对不会再帮我开门了。
强烈的无力感向我袭来。反正谁都不肯相信我说的话。这可如何是好呢?……
是去找别人商量,还是做点别的事情,暂时转移注意力呢?……
不管怎么样,现在,我应该赶紧收拾收拾去上班了。下班时间会很晚,晚上回家以后,一定很累,估计就没心思想东想西了。
对了,我可以和店长商量一下。身边只有他这么一个,可以商量事情的人,我还真是失败啊!……不过话说回来,他好像说过很喜欢推理小说来着。
我打算在没有什么客人的时候,悄悄地跟店长提这件事情,可越这么想,客人越是络绎不绝。一整天店里都相当忙乱。
于是,夜里十一点钟,我与晚班的两个男生交班之后,我便约店长,去车站前的“红灯笼”酒吧喝酒。
“嗯……这件事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我一口气向店长,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店长抱着胳膊,歪头思考起来。不过,我跳过了砸碎窗户玻璃的事,因为要是告诉店长,我弄碎了别人家的窗户玻璃,就算他性格再怎么温和,也一定会训斥我行为过火的。
“要真是这样,那他不就是从密室里消失了吗?你没有弄错吧?”
“嗯,这些都是我的亲眼所见哦!……”
“真想去现场看看啊。”
“要不要我带你过去看看?”
“现在?”
“嗯,当然啦。”
看我一脸热切,店长突然面露犹豫。
“哎呀,还是算了,等明天白天的时候再去吧。”
“可是白天人多眼杂,没办法调查啊。”
“可是,哎呀……”店长顾左右而言他。
“店长,难道你害怕与我独处不成?”
“你看你,说什么呢。”
话音刚落,他的脸上就泛起了红潮。
过了半晌,他说道:“那就去看看吧。”
如果没有喝酒,事情一定不会有这样的进展;我们两个人在酒精的作用下,胆气都变壮了。
我已经很久不曾和男人,一起走夜路了。不过,我这么说,可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们可别想歪了啊。
“这边可真是荒凉啊!……”店长笑着说。
秋意已深,不穿外套,已经不能抵御夜晚的寒气了。
“在这个城市里,居然还有这种地方,挺让我意外的。”
正如店长所言,这里本来就是东京北区的边缘地带,东十条更是角落中的角落。就算是狗,踏进这片小巷,估计也会迷路的。
我们经过大泽芳男家门前时,看到他家二楼的房间亮着灯,磨砂玻璃上映出人影。
“就是这里,这幢公寓。”
我走到102号室门前,低头察看换气扇下的磨砂玻璃。屋里没亮灯。在店长问我“这么做好吗”之前,我已经伸手抓住了门把手。把手纹丝不动。
随后我又绕到公寓后方的窗户一侧,店长无奈地跟在我的身后。
101号室一如既往地拉着窗帘,103号室也没有亮灯,住在里面的管理员,想必早就睡着了。
“就是这里!……”我压低声音说道。
店长用手推了推窗户,窗户一动不动。
“上锁了。这样子就没办法继续调查了。除非打破窗户玻璃钻进去。”
打破玻璃?店长的话,使我猛然反应过来,随后便惊呆了。
对啊,怎么会有这种事?真的假的?早上被我打破的玻璃,竟然已经恢复原样了。
窗户被人修好了!……
店长见我一脸惊慌,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腕。
“行了,该回家了。妄想到此为止。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发生密室失踪事件嘛。”
店长使劲拽着我的胳膊往回走去。
相比手腕,我的心更加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