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住的“小偷”,确实是之前倒在屋顶隔间的牢房里面、失去意识的男人。也就是被我认成是新见修平的那个家伙。
我看到了那个被担架抬着、运往诊所的男人,他身材瘦削,身板单薄无力,从事的应该不是体力工作,而是类似办公室文员之类的工作吧。
虽然并未在他身上,找到什么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但是,自从在屋顶隔间看到他时,便在我的脑海中,涌起的似曾相识的模糊感觉,此刻终于现出了轮廓。
来岛途中,这个男人和我,乘坐同一艘邮船。与那几个身着黑衣、黑社会成员打扮的男人们不同,这个男人当时看起来,像是一个约鱼客,毫不显眼。我以为他在岛上的旅馆住,没想到却被关在新见家屋顶的牢房里。
是谁囚禁了这个男人?秀子夫人知道这件事情吗?
那个男人从新见家抬出去的时候,秀子的身影出现在玄关。但面对立花警部的讯问,她却只是面带悲戚之色的,一味摇头。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秀子并未告诉警察,此人曾被关在屋顶的隔间,而我作为这家的客人,更没有向警察告知此事的必要。
话说回来,那个男人潜入新见家的时候,那只凶猛的恶犬,为什么没有狂吠呢?
如果他和这家的某人相识,一起进来的话,那狗应该就不会叫了吧。小黑不会警戒的对象,包括新见家本家的人、分家的小次郎和武彦父子、以及光照师父等人。当然,这个“某人”也很有可能是修平。
不过,倘若是新见修平把那个男人,带进新见家的话,为何又要把男人囚禁起来呢?在那个男人恢复意识,并向警察说明情况之前,这个谜团尚且无法解开。
我决定回月代的房间察看电脑,或许那个男人,留下了什么信息。确认四周没有警察的身影之后,我进入了月代的房间。打开电脑,开始察看有没有收到新邮件。
我被囚禁在新见家。救救我。
山本安雄
仍然是相同的内容。寄信时间是今天中午十二点。如果说被送往诊所的男人,是与我同名的,也叫山本安雄的话,倒也说得过去。山本安雄这个名字,虽然并不多见,但也不是什么稀奇名字。
另外,若把“新见家”解释为那间牢房,男人尽管虚弱,却仍竭尽全力,寻求帮助,一切都合乎逻辑。
然而,还是有地方疑云重重。
没错,是寄信时间——十二点。那时,男人正无力地卧在榻榻米上。与其说睡了,倒不如说是失去了意识。那样的人。真有气力爬起来发邮件吗……
这时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电话线是不可能通到那种屋顶隔间的。虽然也可以用手机发邮件,但在这个小岛上,手机是收不到信号的。
如此看来,寄信人应该是从宅邸内的某个房间,发出的邮件。而“山本安雄”不过是个识别记号,说不定,发信人其实是新见月代。
不,不会是月代。难道是自杀未遂、尚在人世的修平所为吗?
修平被卷入某场纠纷,既然暴力组织追债,都追到岛上来了,所欠债务一定数目可观。修平会不会被别的追债者囚禁,而发出了求救信呢?……
不过,如果是新见修平在求救,为什么要用“山本安雄”这个名字呢?直接写“新见修平”不是更好吗?
这么看来,发信人既不是被送到诊所的男人,也不是月代或修平。
想不通。毫无头绪。我像身陷混乱的迷宫般一,进退两难。
你到底是谁?
我回了一封邮件。
第二天,脑袋上的伤口,已经不那么痛了。
为了转换心情,我走出新见家,站在能够俯瞰岛屿西侧村落的山冈上。低垂的云层十分厚重,大海仿佛饥饿的野兽一般咆哮着,夹带着雪片的强风,硬生生地向我砸来。
不过,由于对马暖流吹过小岛,并不会让人觉得寒风刺骨。潮湿的海风,被新潟县的髙山阻截,在新潟的上空,形成了厚重的雪云。但这里并无高山,因此,上空很少出现雪云。
告诉我这些事情的多多良老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混蛋,错误必须要纠正过来才行啊!……”
侧耳倾听,似乎能够隐隐听到,混在风声里的多多良老人的声音。当新见雪代死后,他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老人虽然总是一副醉醺醣的样子,但或许是做过多年教师的缘故,嘴里常常吐出犀利的语句。
在我叹气之时,传来阵阵钟声。凝重的钟声,仿佛自空中降下,要将村子整个包裹起来一般。看看手表,才刚过正午,此时敲钟还真怪异。
华狱寺的钟楼上,有个小小的黑影。
人影撞了三下钟之后,逃跑似的奔向后山。钟声袅袅的余韵,仿若追逐着那人的身影,一同被吸进残雪犹存、如黑白棋盘似的树林里,渐渐消散。
沿山路北上,即可到达新见分家。敲钟人是新见武彦吗,或者是……
那个人的行动,简直太不寻常了,我决定迅速沿坡道,奔向寺院。穿过寺院的大门,踏进寺内,只见光照师父,正一脸困惑地望向钟楼。
“发生什么了吗?……”我问那和尚道。
光照师父似乎被吓了一跳,身子哆嗦了一下,随即向我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
“哎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应该是山里的猴子吧,最近,猴子经常下山搞恶作剧。哎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猴子会敲钟吗?”
“不无可能吧。”光照师父苦笑道,“猴子会有烦恼倒也不奇怪。或许,那只猴子想抛开烦恼吧。”
“真的是这样吗?……可是,我刚才在那边的山冈上,偶然瞥了一眼钟楼,看到了人的身影。”
“是男人还是女人呢?”
“呃,离得太远,看不清楚是男是女。”
我说着,登上了通往钟楼的台阶。光照师父也跟在我身后。
“哎呀,这种地方,居然被贴上了纸条……”光照师父发现撞钟的木棒槌上,贴着一张纸条。我顿生疑窦,揭下用透明胶带贴在木的纸条。
纸条与之前的匿名信一样,是用报纸上的铅字拼成的。上面写着:
静悄悄地睡吧
新见家的“浮身堂”
和尚吊死了
这张无法简单当做恶作剧来处理的纸条上,每一个铅字,都散发出浓浓的恶意。光照师父从我手里接过纸条,无声地读着。寺院里充斥着可怕的沉默,海浪的声音,使得此刻的沉默,更加可怖。心绪不宁的光照师父,吞咽唾液的声音,清晰地飘进我的耳朵。
“这……这是……”光照师父右手扶额,“似乎是从前岛上,流传下来的恐怖歌谣。”他的声音依然稳若止水。
刚才逃走的敲钟人,在把纸条贴到木植上之后,应该是为了引起我们的注意,才特意敲响大钟的吧。
“连寺庙都收到了啊。”
“听你这么说,新见家里也收到了这样的信吗?”光照师父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仿佛已然忘记刚才所受的冲击。
“其实,雪代和花代,都收到了诡异的匿名信。而且,两个人的被杀,都是在收到信之后。”
“你没有告诉警察吗?”
“月代不让我说。”
“原来如此。”光照师父并未深究。
“您要把这封威胁信,上交给警察叔叔吗?”
“不了,应该没事。连这种程度的恶作剧,我都害怕的话,可是侍奉不了佛祖的。若有可疑人物前来,我会试着劝他改过自新。毕竟杀了我,也没有任何好处。那人一定会改变主意的。”光照师父依旧泰然自若。
“这是个错误,真是无奈。”
“错误”?
又是错误……
“不,没什么。这封信会寄给我,是个错误,请不要在意。”
光照师父为了说服自己一般,重重地点了点头。
“您知道新见修平还活着吧?”
我凝神观察光照师父的反应。他的双眼黯淡了一瞬,但是,我却难以判明,这是因为他的内心受到触动,还是因为移动的云遮住了阳光。
之后他只说了一句“那也是无可奈何”,向我轻轻行过一礼,便悠悠然走回了后院。
我不想再看到悲剧重演了。既然解不开“密室杀人”这一难题,就把所知线索,都告知警察吧。不过,屋顶隔间那件事,不能当着秀子的面,告诉警察。
警察一定早就得知,新见修平尚在人世,应该也在追査修平的下落。此时我确信,在木槌上贴纸条的人,就是新见修平。他一定正躲藏在这座小岛的某个地方。
但假如贴纸条的人,果真就是新见修平,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回到新见家时,日已西斜,天色渐暗。
我穿过大门,正准备进人玄关时,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悄悄靠近了竹篱笆。
两个男人在石灯笼前,认真地讨论着什么,是立花警部和太田垣刑警。两人并未故意避人耳目,就算不特意偷听,也能清晰地听到谈话的内容。
“这是真的吗?”立花警部诘问似的抬高了声调。透过竹篱笆的缝隙,能够模糊看到警部那被庭院里的灯光,照亮的脸庞。
“是的,绝对没错!”太田垣刑警用力地点了点头。
“海水?……分析结果是不是搞错了啊?”
“我确认了好几遍,分析结果确实如此。从被害者的肺里,检测出来的是海水。为了慎重起见,我还对‘浮身堂’下的海水,进行了抽样分析,结果与被害者肺里的海水成分相同。”
新见花代竟然是被海水溺死的,这让我大吃一惊。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太田垣刑警继续说道,“多多良英助的死因,是中了乌头的毒。”
“乌头?”立花警部的声音,盖住了我的惊叫。
“是的,的确是乌头。”
“这附近乌头多吗?”
“貌似山上有很多野生的乌头。”
“嗯,竟然是乌头,真让人吃惊。”
“呕吐物和茶碗里,都检测出了乌头的成分。”
“酒瓶呢?”
“并未被混入酒内。”
“水壶呢?”
“壶里是正常的开水。”太田垣刑警叹了口气,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另外,还有一件或许无关紧要的事。”
“什么,说出来听听。”
“多多良英助患有癌症。肝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至全身,就算这次没死,也不剩几个月的寿命了。”
“嗬,这还真是。”
我顿时心下一惊。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打算再靠近一点,这时脚下没踩稳,一块石头动了一下,发出嘎嗒一声轻响。
我暗叫糟糕,立花警部的声音马上传了过来:“谁?!……”立花警部严厉的声音,撕裂了寒冷的空气。
我的双脚当场偃住,不敢动弹。反正也逃不掉了,我索性绕过竹篱包,走到他们面前。
“是我。”
“啊,是山本先生啊。”警部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安心,却并未完全放下戒心。
“我刚巧经过这里,不小心听到了你们的谈话。”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应该实话实说,“其实,我也有话想对警部说,正在找您。”
“什么事情啊?”立花警部边说着向我走来。
“我刚从华狱寺回来,看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不得了的东西?”
警部一脸莫名其妙。我把贴在华狱寺撞钟槌上的纸条,一事告诉了警部。
“哦?‘和尚吊死了’?……”
我顺便把最近收到的匿名信,全都毫无隐瞒地说了出来。我不想再看到牺牲者出现了。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们啊?”立花警部的心情骤然变坏,语气也犀利起来。
“那些信在你手上吗?”
“不……不在。大概都被扔了吧。”
“真是的!简直不像话!……我不管你是推理作家,还是其他什么的,可是居然擅自处理,这么重要的线索,你连基本中的基本常识都不知道吗?这可不是闹着玩、过家家,这可是残暴的连续杀人事件啊!你们要是继续隐瞒,原本能解决的事件,也解决不了了啊!……”
“我们当时并没有想那么深,只当是谁在搞恶作剧。”我只好一味地道歉,“不过,贴在寺院撞钟槌上的那封信,光照师父应该还保留着。”
“这家的夫人,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行了,我了解了。”
警部让太田垣刑警,立刻出发去华狱寺。年轻的刑警在黑暗中开始奔跑时,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名警官,追在他身后跑了出去。或许我的行动,原本就时时处在警方的暗中监视下吧。
确认两位刑警都已经出发之后,警部又向我问道:“还有别的隐情吗?”
脑中浮现出新见修平,但我觉得这件事情,应该由他的母亲秀子来告诉警察,因此我选择了沉默。
“没有了。”
“嗯。那么,在案情有所进展之前,一步也不要踏出这个家,可以吧?”
立花警部皱起两道浓眉,像看嫌疑犯似的瞪了我一眼,随后走进了主宅。
警部的身影消失之后,我听到一声哀鸣。小黑嘴上套着罩子,老老实实地卧在地上,仿佛被骟了一般无精打采的。
我径直去了新见月代的房间,确认是否又收到了新邮件。可是,在这之前,还喋喋不休的饶舌机器,如今却像铁块似的,冰冷的屏幕,不解风情地宣告着“没有任何新邮件”。
我心里犹抱一丝希望,来到能看见“浮身堂”的走廊。搜査已经结束,一片漆黑的祠堂,在暮色中暗影幢幢、状若鬼魅。入口处的拉门前,装了一盏昏暗的灯,大门似乎被白色胶条似的东西封住了。这幢伫立在暗夜里的建筑物,威慑力四溢,震慑着我的心脏。外海恶浪翻涌,绝望的海风充斥着新见家。
冷彻骨髓的风,虽然为我的大脑,送来了新鲜空气,谜团却越发错综复杂,毫无头绪。
新见修平上吊自杀未遂、当家严一郎心脏麻瘐而亡、新见雪代又被“驱魔箭”刺死、多多良老人中了乌头之毒,一命呜呼;以及在滴水不存的房间里,花代溺水而亡……
说句不好听的话,新见家发生的这一系列事件,简直就像是“连续杀人秀”一样。
新见月代和光照师父,同样也收到了“杀人预告”,新见家是中了死神的诅咒吗?悲剧还将继续发生吗?到底要怎样才能终结这一系列惨剧!……
这时,我感觉有人正盯着我。
一股恶意忽然包围了我。我迅速环顾四下,一个人影都没有发现。我摇摇头,发现人的气息已然消失了。可能是我神经过敏吧。我一路小跑着来到餐厅。虽然没有食欲,却很想一醉方休。从悲剧连连的新见家餐厅里,传来与环境格格不入的高声大笑。我站在餐厅门口,悄悄窥视着屋内。
分家的小次郎和武彦父子二人,像在自己家似的,随意坐着,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瓶进口威士忌。二人杯盏交错,时不时地开怀大笑几声。
我避过他们的视线,来到厨房。大岛梅吉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喝着闷酒。
“哎呀,是老师啊,您怎么来了?……”梅吉看到是我,立刻心情大好,指了指他身边的位子,让我坐下。随后说道,“分家那些家伙,嘴上说担心本家,来了之后,就气焰嚣张地,为所欲为。咱只好自己喝闷酒,也不能告诉夫人。”
“良江呢?……”
“我老婆气坏了,干脆躺下睡觉了。”
我坐下来,向他询问月代的去向。
“哎呀呀,我不知道啊。这几天都没有船出海,一定还在岛上吧。大概是被夫人安置在某处了。”
“不会是去分家了吧?”
“哼,怎么可能?!……在他们家的话,月代小姐肯定会被杀掉的。”大岛梅吉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讥笑,“那些家伙,一心只想着本家的财产,把月代小姐送过去,不是羊入虎口吗?!……”
“那她会在哪里呢?”
“唉,不知道啊!……不过,就算知道我也不能告诉您啊。”梅吉往杯子里倒满酒,继续说着“老师您也来点儿吧。”
我接过梅吉递来的酒。不如索性一醉方休吧。我抿了一口,让酒顺着喉管,慢慢滑下。热烘烘的感觉,由喉咙延伸至胃袋,全身瞬间充满暖意。
就在此时,走廊传来咯吱咯吱的响动,不一会儿,新见武彦出现在我们面前。
“哎哟,在这里坐着呢啊。梅吉,再给我来一瓶威士忌。”
武彦瞥了我一眼,不屑地哼了一声。
“没有威士忌了。”
“我还没喝够呢。算了,随便给我一瓶什么都行。”
“那你就把那边的,那瓶日本酒拿走吧。原本是多多良老师拿过来的。”
大岛梅吉随手指了指角落里,那瓶积满尘埃的一升装酒瓶。似乎已经被喝了几口,瓶子里的酒并不满。
“是多多良老师拿过来的?”
“嗯,老师常来这边喝酒,放着好几瓶呢。”
“嗬,死人留下来的酒,真不吉利。”
“老师可教过你啊。”
梅吉一脸不快地说完,武彦嘟嚷着“算了算了”,拎着酒瓶就出去了。
“这样好吗,给他多多良老师的酒?”
“没事啦,要是里面有毒的话,他们正好一起搭伴儿,去那边的世界。”
“这玩笑可有点过分了啊,梅吉!……”
我嘴上笑着,却无法抑制住从身体深处,涌起来的颤抖欲望。
“有的话能说,有的话可不能乱说啊。”
“不好意思。”梅吉一脸沮丧地吸了一下鼻涕,随后又往杯子里倒满酒,“唉,怎么还是喝不醉啊。”
撇下单手支着头不停叹息的大岛梅吉,我悄悄地离开了厨房。
在回自己房间的路上,我又经过了餐厅那边。分家父子的说话声,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里。
“月代要是也死了,本家就完了。”那是小次郎的声音。
他们两个人一副即使被人听到,仿佛也无所谓的样子,肆无忌惮地说着。我强压心中的怒火,停下来,听他们到底要说什么。
“你要是能在这三姐妹里面,挑一个结婚就好了,不过,现在只剩下月代了啊。”
“我可受不了她。性格诡异,也不知道她都在想什么。要是雪代或花代,我倒是无所谓。”
“不会是你干的吧。”
“别……别瞎说啊。我怎么可能,去杀雪代和花代啊,老爸你应该最清楚了啊。我们不是一起,待在‘月见厅’里面,傻傻地盯着‘浮身堂’的吗?”
“这倒也是,我们本来就没有丝毫嫌疑啊。”
“哎呀,这是什么酒啊!怎么这么咸啊,被人换了吧……”
“怎么回事?……啊,真的,这是炖好的海鲜髙汤吧?”
“是梅吉故意搞我们呢吧。”武彦咂了咂嘴,“算了,也不是不能理解梅吉的心情。话说回来,老爸,月代去哪里了啊?”
“在寺里呢,安置在和尚那里了。”新见小次郎笑着说道。
“这样啊,不过,那边确实比这里安全。”
“咱们就静观其变吧。耐心等着本家这块大馅饼,掉进我们的口袋里吧。”
“说的也是,老爸。”
武彦毫不掩饰自己的狂喜,两人的笑声,在新见家不断回响。
为了昉止事件再度发生,警察已经把收到匿名信的华狱寺,作为了重点警戒对象。从新见小次郎那里,听到月代被安置在光照师父那里,警方应该也知道此事。
既然收到“和尚吊死了”和“新见家月影无踪”两封恐吓信,那么,两个需要被保护的重点对象,能够待在同一个地方,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这样一来,新见家里的警力,就自然变薄弱了。事件向着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方向进展着。
男人趁着夜色,偷偷摸到能够看见“浮身堂”的走廊。他已然明了,自己是逃不掉了。等那家伙清醒过来,一定会把一切都说出来的。到那时,他就无处可逃了。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舞台就是“浮身堂”……
男人知道,之前发生在这个祠堂里的事件。虽不知道全部,也了解不少内情。如果能客观地分析一下,出入该祠堂里的人,谜底自然就揭开了。
播下惨剧种子的,正是男人自己……
没有自己的话,可能就不会不断发生事件了;没有自己的话,如果,自己不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话……男人向祠堂走去。
他看起来,如同走向最后舞台,年老的演员一般。没错,最初建造祠堂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这一点。这里既可以用作祈祷的祠堂,也可以作为供大家观赏表演的舞台。
但不知何时,这里变成了上演“密室杀人”案的舞台。男人长叹一声。
从走廊望向下方的大海,仿佛能看到死者们的手臂,伸出海面,正在向他求救。
无法瞑目的死者,瞪着满含仇怨的眼睛,观察着走向舞台的他。
“一定可以的,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做到。这是最后一跃,证明你自己是个男人。我知道啊!……”
一无是处的人生。明明是自己种下的恶果,却把责任,全部转嫁给别人。现在终于要开始清算了。不是结算,是清算。
那个男人向沉默的看客,无力地挥了挥手,重新看向前方。像能剧演员一般,蹑足缓缓前行。虽有袜子包裹,脚底下却已冻僵,毫无知觉。寒气冲上他那剃得光光的脑袋,几乎全身麻痹。
来到“浮身堂”,他回过头,看了看背后。没有人,只有喧嚣的海鸣声。冰冷的空气,几乎要冻裂他的肌肤。
男人站在祠堂入口处,摸着被警察贴的封条。这与其说是警察的封印,倒更像是解开诅咒的条幅。他感到指尖传来,触电一般的麻痹感,连忙把手缩了回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再一次触碰封条。这次指尖不麻痹了,反而像吸取了能量一般。
恢复自信之后,他开始动手揭封条。封条一下子就断开了,似乎之前不知被谁撕下来过。随后,他把手伸向拉门,缓缓将其推开。门槛貌似打过蜡,拉门悄无声息地,滑向两边。
进入祠堂之后,他合上拉门,并顶上顶棍固定住。
“密室吗……”
能闻到淡淡的腐臭味,“浮身堂”内寒气彻骨,混杂着尸臭的空气,浑浊凝重。惨不忍睹的事件记忆,触动了男人的嗅觉神经,使他嗅到一阵阵血腥的气息。
虽然四下漆黑,但在习惯了之后,还是能够模模糊糊地看清楚周围的。男人点亮祭坛旁边,烛台上的一支蜡烛,微光立马照充了祠堂的各个角落。烛焰摇曳,堂内鬼影幢幢。
他慢慢挪到祠堂中央,看向头顶。粗壮的房梁上,垂着一根绳子。
他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和脖颈。在这里系上一条绳子,就可以起程前往一个新世界了。
“新见家的‘浮身堂’,和尚吊死了。”从口中自然而然,飘出儿时唱过的歌谣。
这样一来,一切就都能圆满地结束了。
一切都会圆满地结束了……
脚边正好放着脚凳。他踩上脚凳,伸手抓住绳结。由一根一根粗麻线,仔细编成的绳子足够结实。用力一拽,绳子稳稳得挂在了大梁上。
没错,就应该是这样的绳子。
男人把手从绳结上缩回来,摸了摸脖颈。和他的意志正好相反,喉咙处微微颤抖着。
“喂,别害怕。没什么好担心的。马上就解脱了。”
男人把脑袋伸进绳结……
他把双手伸进绳结,调整了一下姿势。放松膝盖,把全身的重量压向绳结。绳结开始收缩,突然箍紧了脖颈。
他正打算踢倒脚凳的时候,突然一阵恐惧袭来。
“混蛋,不要在这么关鍵的时刻害怕啊!……”
他不停地叱责自己,恐惧却一发不可收拾。他打算解开绳结,调整一下呼吸,然而,绳子已经紧紧地束住他的脖颈,无法挣开。
可恶,这算怎么一回事?!……
“我不想被人看到这幅丑态……不,等一下,我其实并不想死……”他不停地摇着头。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还想再多活一段时间。连死的决心都有了,还有什么做不成的呢。”
求救的意念,如海浪般涌来,颠覆了他最初的意志。喘口气,再仔细想想。
在这间从里面锁死的密室里,男人正纠结在生与死之间。
啊,这可恶的绳结,越来越紧。赶紧松开吧。
然而,越是焦虑,绳结收得越紧。额头上喷涌出油汗。就在他双手用力撕扯绳结的时候,脚下失去了平衡,“哐当”一声巨响,脚凳翻倒了。全身的重量,一下子全部压在绳结上。
之后的挣扎,不过是徒劳,绳结越来越紧。他感到胯间袭来一股暖意。是失禁。可恶,为什么死相这般狼狈啊。
这时候他才发现,“浮身堂”外面有人。不知道是什么人,正偷偷地窥向堂内。那人用手戳破门纸,黑色的眼睛,审视着堂内的情形。
别只盯着看啊,快救救我。
“求你了,快救我!……”
我坐在书桌前,不停地写着小说。已经用了快两百页稿纸了,故事渐入佳境。故事发生的舞台,在东京某小公寓的一间屋子里。不过,要如何结尾,我脑子里还是一片模糊。
只要一想到不见踪影的月代,我就无法把全部精力,集中在小说创作上。惨剧连续发生,幸存者可能即将遭遇毒手,而我却束手无策,只能写写推理小说……
小说忠实地反映了我内心的骚乱,故事情节歪曲纠结。即便我想修正,手却自顾自地继续创作着。月代如果读了这样的小说,一定会生气的吧。
自己的无能,让我心灰意冷。
啊,自己真没用。到底为什么要,留宿在这座大宅子里啊。不是受光照师父和多多良老人之托,要解开密室之谜吗?
然而现在,雪代和花代姐妹俩,已经在密室里被杀了,多多良老人也死了。如果再失去仅存的月代和光照师父,我也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月代,我爱你。”
令人发狂的恋情,在我的体内奔腾。在我这乏善可陈的一生中,从来没有如此热烈地爱过谁。
被关在东京郊外的脏乱公寓,每天编织无趣故事的我,素来与充满魅力的女性无缘。逃离都市后,我终于在这座日本海的孤岛上,遇到了一位如此美丽的女性,她就是新见月代。
我站起身来,走出房间。我要去月代的房间。说不定能够找到她写的东西。同时,我觉得有必要确认一下,是否收到了新邮件。
我沿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前行。时间大约是十点刚过。分家的人都回去了,宅院如同墓地一般死寂。
站在新见月代的房间门前,我轻轻推开拉门。打开灯,接通电脑的电源,察看是否存有她的文章,搜寻暗示她去向的信息,或者被隐藏的、能够解决这次事件的线索。
抽屉里有个揉得皱巴巴的纸团。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新见家月影无踪”,是那封应该已经,被我扔掉了的匿名信。
我脑中出现一阵不祥的预感。难道“浮身堂”里又……我站起身来,迅速离开月代的房间。一定不会的,月代和光照师父,此刻都在华狱寺呢。
然而,有二必有三。雪代和花代之后,若月代也身陷险境,倘若这次惨遭毒手的是月代……
不行,快点儿,再快点儿。
就算脚步声,响得震天动地也无所谓,我拼命向“浮身堂”跑去。到达能够望见“浮身堂”的走廊时,已能看到从祠堂的拉门,透出的磷火般的光亮了。祠堂浮在一片黑暗中。
“浮身堂”内果然有人。不祥的预感,瞬间揪住了我的心脏。我冲了过去。
“月代,月代!……”我尖锐的喊声,划破冰冷的空气。
海岬外波涛汹涌的大海,仿佛回应我的尖叫一般,发出低沉的海鸣。脚底下能够感受到,正在涨潮的海水,渐渐通近的波动。
终于到了拉门跟前,我推了推门。可拉门纹丝不动。里面一定顶上了顶棍。我用手指在门纸上戳了个洞,窥视堂内。
祠堂中央,有个什么东西,摇摇晃晃的。在摇曳的烛光下,仿佛吊着的熏肉一般。脱离现实的世界,在眼前延展开来。
过了很久,我才想到吊在梁下的是个人。脑袋剃得光光的,是个男人吊在了梁下。
“混蛋,和尚吊死了!……”
新见月代唱过的那首略带哀怨色彩的歌谣,瞬间在我的脑海里回响起来。与那份匿名信预告的一模一样,光照师父上吊了。
“天啊!……”
我心中一片黑暗,伸脚踹向拉门,但这拉门比我想象的要结实。在我不停踹门的时候,有人听到响动,赶了过来。
“喂,怎么回事啊?”有人冲我喊道。
来人是大岛梅吉。但即便我们二人合力,也没能撞开拉门,于是,我让梅吉去通知警察。
几分钟之后,正在华狱寺警戒的立花警部等人,迅速赶来了。看来警方已建立了方便迅捷的联络网。
立花警部一把推开,被束手无策的无力感,所吞噬的我,站在拉门前。
立花警部把门纸斯开一个大洞,对着里面喊话。毫无回应。比沉默更沉重的静寂,笼罩着祠堂内部。低沉的海鸣,四下包围着这片静寂。我总觉得吊在梁下的男人,正对我们做着无声的抗议。
打开“密室”大门的,是立花警部。
身材魁梧的他,在另外两名警员的帮助下,用力撞向拉门,结果连人带门,一起摔进了祠堂。顶棍被撞飞到祠堂某处。
祭坛前面点着一支蜡烛,烛光摇曳,吊在梁下的物体,也蒙上了一层妖异的微光。
一瞬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被麦草吊着的腌鲑鱼。在河川下游产卵之前被捕获,来不及留下子孙,它便离开了这个世界,多么可怜的鱼啊。被绳子髙高吊起,翻着白眼,一脸遗恨的死鱼。
无须寻找脉搏,也能确认吊着的男人,已经死亡。尸体像要表达后悔般的摇来晃去。
“光照师父!……”我叫道。
朦胧的烛光之中,他剃光的脑袋反射出微光。
华狱寺不是有警察守备吗?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情?!
“你们警察都在干什么啊!……”我怒声诘问警察。
“不……这不是光照师父。”
立花警部像对待死猪似的,用手抓住尸体的脚,把死者的脸转向我这边。的确不是光照师父,是个更年轻的男人。
“你知道这个男人是谁吗?”立花警部困惑地问道。
“不知道,我一次也没见过他。”
“真是怪了。要不是新见家的人,这又会是谁呢?”
男人的年龄,好像在二十五岁到三十岁之间,一脸痛苦的表情,很难想象其生前的样貌。但我已经猜到,此人的身份了。除了他以外,不会再有别人了。
“少……少爷……”我们背后,大岛梅吉挤出一声惨叫。
“少爷?……”立花警部看向大岛梅吉。
“这……这是修平少爷。”
啊,新见修平终于现身了!这位新见家族的继承人,刚刚从死亡的深渊里,悄悄捡回了一条命,却又匆匆忙忙,奔向了那个世界。
新见家里又出现了新的牺牲者。剃光了头发的修平,或许是在死前,扮演了一回和尚吧。
“和尚吊死了。”
听到我的呢喃,立花警部猛然回过头来。
悲剧连连,使新见家失去了声音。
还来不及抚慰心中的悲伤,新的牺牲者就出现了,下一个牺牲者,又马上出现。宅邸里弥漫着一种,自暴自弃般的氛围。
根据诊所医生的判断,新见修平的死因,是被绳结勒住气管,导致的瞬间窒息,自杀的可能性很高。但是,修平突然现身,又突然自杀,动机是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那名在诊疗所接受治疗的男人,逐渐恢复了意识。因身体虚弱,而倒在新见家宅院的男人,名叫江口启介,是一名保险公司的调查员。从他口中,道出了令人惊讶的事实,事件因此有了全新的进展。
江口怀疑,新见家的保险索赔背后,另有隐情,于是扮成钓鱼客,来到岛上,寄宿在旅馆,准备秘密调查新见家。
立花警部负责询问:“保险金是怎么一回事?”
“新见修平的一级残疾,证明有造假嫌疑。正因为他是下半身瘫痪的重度残疾,才得到了与意外死亡金额,相当的保险金。发下保险金之后,我们就产生怀疑了。”
“为什么你们觉得他造了假?”
“调查部收到了匿名举报信。”
“信上都说了什么?”
“说新见修平能够自由行走。因此,我才来到岛上,进行调査的。”
可是,岛民们一直受新见家族的恩惠,就算知道新见家的内情,也断然不会告诉外人。江口即使想潜进新见家,但前有猛犬护卫,后有浅滩天险,寸步难行。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新见家里?”
“葬礼那天晚上,玄关处一个人也没有,那头猛犬套着嘴罩,老老实实地卧着。”
江口调査员说的,是当家严一郎葬礼那天晚上的事,也是我来岛上的日子。江口在门口叫唤了几声,确认无人回应之后,才悄悄潜入了家中。虽然明知是非法侵入,一旦暴露,会有逮捕的危险,但为了调查,他只好出此下策。
然而,才刚刚踏进迷宫似的走廊,他就迷路了,完全不知道身处何地,他向涛声传来的方向走去,看到了一座类似祠堂的建筑物。由于附近响起,人们说话的声音,他慌忙折返回去。尚未开始调査,却发现有个人影,从某条走廊上头的天花板上爬了下来。那个人就是新见修平。
走廊虽然昏暗,但那人与资料上的新见修平,年龄相仿、长相类似,江口启介确信:这就是他要找的人。如果要说非法侵入,和保险金诈骗,哪一个罪行更重,那当然是后者。
他走到男人身边,说道:“你是新见修平吧?”
真是正中靶心。明明下半身瘫痪的修平,却安然无恙地走在路上,还顺着楼梯,从天花板上爬了下来。
男人吓了一跳,爬上楼梯准备逃跑。江口追在后面,打算抓住男人的脚。男人却抬起脚用力踹来,重重踢中江口的脸。江口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在屋顶隔间的牢房里了。
不管怎么喊叫,都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还不如因非法侵入,而被逮捕呢!
“真的谁都没有注意到吗?”
“嗯,应该是的。”
江口喊过不知多少次救命,却始终无人察觉,最后只得发出狗吠一样的号叫。他认为这样子,声音能够传得很远,或许会有人注意到。
“关在那里,当然也没有人给我送水和食物,继续下去的话,我一定会被饿死的。”
“可你怎么又倒在主宅的走廊里了啊?”
“我不知道。如果不是有人把我搬出去,单靠我自己,是不可能到走廊上的。”
“你觉得为什么会被关起来?”
“当然是我发现了那个家的秘密呗。只要我死了,他们家的秘密,就不会被曝光了。”
“可你要是失踪了,你的公司也会调査你的行踪吧?”
“这种封建又闭塞的孤岛,岛主一定会随随便便地,编一个掉到海里了之类的理由,蒙混过关吧。”
“嗯,说的也是!……”立花警部单手支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你觉得新见家的人,知道修平并没有瘫痪这件事吗?我是说秀子、死掉的姐妹俩,还有用人们……等等。”
“我觉得他们知道。他们要是不知情,也不可能把修平藏得那么完美。为了保护这个家,全员协同作案吧。”
“你打算告他们诈骗保险金,然后收回付给他们的巨额保险吗?”
“当然啦,既然已经确认,这是诈骗,当然要收回保险金。”身体恢复健康的江口,自信满满地说道。
“那我问你,如果造假的修平,本人死了的话,保险金怎么办呢?”
“死了?……”江口发出近乎疯狂的声音。
“没错,修平死了。上吊自杀了。”
立花警部刚刚说完,江口就像被人扼住喉咙,窒息而死的鸟一般,发出一声惨叫。
因为光照师父有秘事要告诉我,所以我一大清早,就赶往华狱寺。出门的时候,刚好听到了江口和立花警部的谈话。
“我看到信上写着‘和尚吊死了’,还以为被杀的,一定是您呢。”
“我对警察说了好多遍,这不可能,他们却说是上面的命令,完全不听我的劝解。”
光照师父拨了拨火盆里的炭。炭接触到氧气,毕毕剥剥地蹿起火星。炭火熊熊,架在炉子上的水壶,立刻沸腾起来,壶盖被顶得咔嗒作响。
“这岛上流传的摇篮曲,说的全是和尚遭殃的事,和尚有几条命,也不够用啊。这么一想,也应该能够明白,这次的事件,与我无关嘛。”
“能借助您的力量,解决这次事件吗?”
“我无能为力。这件事不走到最终结局,是不会结束的,我只能双手合十,向佛祖祈祷。我除了侍奉佛祖,什么都做不了。现世的事情应该由你去解决。”
“虽然说出来很丢脸,但我现在头脑里,确实一片混乱,完全找不到解决谜案的头绪。”
“哦!……”光照师父抱着胳膊,闭目冥思。
“或许你把事件想得太复杂了。跳到局外冷静观察,或许自然而然地,就能够看到答案了。这件事其实非常单纯。”
听光照师父的语气,仿佛早已知道凶手是谁了。
“您知道凶手是谁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过觉得,事实有可能意外得单纯而已。似乎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错误的方向去了。不过,这也只是我的一己之见。”
光照师父泰然自若,仿佛已经洞察到,这一系列事件的动向一般地说道:“我只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
“据我所闻,新见修平写了一封遗书。”
新见修平的遗书,放在了狗窝前,是大岛梅吉发现的。和雪代和花代姐妹二人,收到的匿名信一样,是用报纸上的铅字,拼贴而成的。信封上写着“新见秀子敬启”,信里写着“全是我干的,母亲,请原谅您愚蠢的儿子,修平……”
“你怎么认为?”光照师父向我递来探询的目光。
“您问我怎么认为……”
“这种可疑的匿名信,能够叫做遗书吗……会有人给自己的母亲,留下特意用报纸上的铅字,拼贴而成的遗书吗?”
“您所言极是。明明马上就打算去死了,直接手写遗书,才是比较自然的吧。可到底是谁、出于何种目的,做出这种事情的呢?……应该是为了搅乱调査吧。”
“那么,是谁干的呢?”
“应该是家里的人。不然的话,放信的时候,小黑应该会叫。”
“你说的有道理!……”光照师父脸色复杂。
稍微调整了一番神情后,他挺直脊背,严肃地说:“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诉你。这也是我今天,叫你过来的原因。”
看到光照师父神色异常庄重,我紧张起来,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是死去的新见严一郎先生留下的遗言。”
“遗言?……他还留有遗言吗?”
“严一郎断气之前,吿诉我和多多良的。”
他们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成人之后,依旧关系亲密。
“我一直很珍惜这座寺院、这个岛,以及新见家族。对于新见家的未来,我和严一郎一样,忧心忡忡。”
“是在修平自杀未遂之后说的吗?”
“是的。修平做出那种事情来,新见严一郎先生非常痛心,心脏病的老毛病随之恶化,他明白自己时日不多,便把我和多多良叫来,嘱托我们照顾新见家。严一郎这样说道:‘我死了以后,就拜托大家,照顾新见家了。继承人有一个就够了。’”
“继承人有一个就够了?……”我大吃一惊,几乎跳起来,“混蛋,难道是要你们杀了那三个姐妹?……”
“就算是玩笑,也有能开的和不能开的。”光照师父的目光,陡然犀利起来,“我是侍佛之人,不会寻思杀人之事。”
“对不起,我一时失言。”我惶恐地低下了头。
“但是,会不会有人听到了遗言,误会了当家的遗志,而做出傻事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光照师父摇了摇头。
“有资格继承新见家财产的,都有谁呢?”
“首先是他的配偶秀子夫人,能够分得一半财产。剰下的一半,由子女们自由分配。也就是修平、雪代、月代和花代。”
“一共五个人,是吧?……如今这之中的长男,和两位女儿均已去世,剩下的只有秀子夫人,和月代两个人了。分家能分到财产吗?”
“只要本家还有继承人,分家就得不到财产。”
“如今幸存的继承人,只有秀子夫人和月代了。”
“不!……”光照师父神色悲伤地摇了摇头,“还有一位继承人。”
“什么……还有一个?”
“是的,还有一位继承人。”
“那是谁啊?住在这座上吊之岛上吗?”
“并不住在岛上。”
“那到底是谁啊?”
“严一郎和他前妻的孩子。”
“前妻的孩子?”
“是的。严一郎在濑波温泉,与艺伎出身的秀子夫人,发生了关系以后,就把前妻赶出了岛。但他和前妻,还有一个女儿。他想留下女儿,却被前妻一起带走了。”
光照师父像要看穿大殿的墙壁似的,眯缝起眼睛,沉默了下来。随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严一郎很心疼这个女儿,并且一直挂念着她。因此,在遗言里,这个女儿也有财产继承权。”
“他承认这个女儿吗?”
“当然,她是作为正室的孩子出生的,在户籍上可是长女。”
“遗书呢?”
“在律师那里。”
“秀子夫人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知道。”
“这个女孩儿我认识吗?”我兴奋地追问道。
“或许认识吧。”
“快……你快告诉我,那个人到底是谁。”
“她名叫美佐子。片假名写的美佐子,加上孩子的子。好像叫清水美佐子。”
“莫非是……”
我倒认识同一个姓的女孩儿——清水真弓,和我一起来岛的那个女人。年龄上也符合严一郎年轻时所生的女儿。我想起刚到码头时,清水真弓和自小相识的大岛良江,热络聊天时的情景。我曾清楚地听到良江叫她“美佐子”。
直到进入了新见家,清水真弓一直与我同行,那之后却音信全无。邮轮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岛上了,她应该还没有离开这里。那个女人就是清水美佐子吗?
“那她现在在哪里呢?”
火盆里的热气,迎面扑来,烘得我有点头晕。
“这我就不清楚了。”光照师父笑呵呵地说道。
“您不清楚?”
“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自从她离开小岛以后,您再也没有见过她吗?”
“是的。”和尚光照点了点头。
大岛良江应该知道,清水美佐子的行踪。但是,之前我向她询问,关于清水真弓的事情时,她都干脆地否认了。梅吉也是绝口不提。
我的心中,顿时涌起不祥的预感。清水美佐子也在图谋新见家的财产吗?……
新见家的连续杀人事件,愈发云山雾罩,完全看不到真相大白的曙光。
“混蛋!……搞错了啊,搞错了吧。”
等我回过神来,发现光照师父,正说梦话似的喃喃自语,似乎他也正处在思考的迷雾之中。
“三人之中,必有一恶。”
他虽然极力压低声音,这话却清晰地,传到了我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