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中的人被叫破行藏,缓步而出,站在顾佐对面。顾佐见他约莫五十岁年纪,身着素色宽袍,大袖飘飘,颇有出尘之意,于是抱拳:“这位前辈怎么称呼?”
在顾佐的气海中,对方真元厚实,当在金丹后期。只要不是元婴,真打起来,他是一点也不怕的,再说西河道馆就在旁边,除了李十二和林素弦两位金丹,还有种秀秀、何小扇等七八个筑基,那么多帮手,就算是来了元婴,也可以自保了。
他在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他,打量片刻,对方拱手抱拳:“可是顾长史当面?维这厢有礼了。”
见人家那么客气,顾佐也抱拳:“正是顾某,阁下是?”
那人笑了笑:“敝姓王。”
顾佐顿时惊了:“王郎中?顾某惶恐。”
王维在杏林里待着,虽说大半夜的有点奇怪,但这里并非西河道馆,人家愿意在林中看风景也好、打坐修炼也罢,那是人家的事,被他喊破,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又补了一句:“王郎中自便,顾某不打扰了。”说着准备离去。
王维却道:“顾长史且慢,一起谈谈?”
顾佐长揖:“愿聆教诲。”
王维看了看旁边西河道馆的院墙,月下映着斑驳的树影,又伸手相邀:“别搅了旁人,不如陪我泛舟曲江?”
顾佐问:“要不要请十二娘出来相见?”
王维阻止:“不用,她明早还要和龟年先生入宫,和娘娘商议霓裳羽衣舞的几处关节,就不打扰她了。”
于是,顾佐随王维穿过杏林,水岸边果然有只小船,随着微波缓缓起伏。一位身披蓑衣的船夫立于船头,手中持桨,等他二人上船坐定,便即划桨,小船渐渐驶入江中,顺江东下。
顾佐望了一眼这船夫,这船夫竟然是位筑基圆满,于是向他拱手。船夫好似没见到一般,只是戴着斗笠,专注划船。
船行之际,两人观赏着岸边点点灯火,都默默不语,良久,王维才道:“如此夜行,方得曲江三味。”
顾佐印象中,王维最爱这种静谧到极致的景致,为此还于长安之北的蓝田购置大片土地,营建心目中的山水,于是道:“听闻王郎中建辋川别业,当不输于曲池吧?”
王维笑道:“那里原是宋延清的山庄,我买了过来,略改一二,若是顾长史有暇,维带顾长史前往游赏。”
“那就先写过王郎中了。”
又沉默片刻,王维忽道:“顾长史,天下人都以为王某无字,其实我以前是有的,只是不想用了,我一直说本名挺好,何必有字,故此世人不知谁知今日却听到何娘子相询,问我是不是有个居士之号,我问她是哪里听来的,何娘子说,是顾长史所言”
顿了顿,王维问:“顾长史,摩诘二字,却不知从何所得?”
顾佐心神大震,气海中,屠夫、成山虎等一干道兵猛然惊醒,齐齐仰头,等候召唤。同时,数百贯打造的法器牛角尖刀也无声无息间滑落掌中。
顾佐咳嗽一声,道:“呵呵,何师妹听错了,我说的是莫诘,不要问的意思,以前在南诏时,曾遇一位道友,谈及王郎中,他似乎说过,王郎中号莫诘居士,嗯,莫诘或许是顾某听错了,又或许是他错了,呵呵不要那么认真”
王维追问:“顾长史这位道友高姓大名?如今身在何方?”
顾佐道:“当时不过途中偶遇,也没打听名姓,南诏那地方,你知道的,或许已然死于兽潮之中也未可知”
旁边一直划船的船夫霍然起身,将木桨仍在脚下,指着顾佐道:“顾小友,别掩饰了,咱们都是同道中人,无须提防。”
见顾佐望着自己发怔,那船夫哈哈笑着将头上斗笠摘下,道:“顾小友,人生何处不相逢,这是缘法啊!”
顾佐捂着脸道:“原来是钱前辈”
此人正是当年在山阴县大牢中那个疯魔了的坎山派修士,钱藏真!
钱藏真哈哈大笑:“就是我,唔,顾小友如今修为已经快追上我了,就不要称前辈,都是道友,王道友别看已经金丹后期,同样是道友。”说着,取出个酒葫芦,当头灌了几大口,又抛给顾佐:“喝!”
顾佐无语,看看含笑的王维,又看看大笑的钱藏真,两人都是笑脸相迎,他又能如何?
只得喝了两口酒,同时撇清道:“顾某与二位并非同道中人,真没学过佛法,就算知道一些,也不过是杂书上看来的,知之不深。”
钱藏真哈哈点头:“好的,知道知道,你可是有道牒的正经道士,不跟我们一路,都知道的。”
那边王维也道:“只是研习而已,不为一路,维与这厮也非一路,只以朋友相交。对了,顾长史须知,他已然不是钱藏真,如今忘了本名,号怀素狂士,也称零陵道人。”
钱藏真道:“狂士是真,道士是假,没有道牒的野道人。”
顾佐却听得眼前一亮,问:“怀素?擅书否?”
王维忙道:“顾长史也听说过他的书名?不过他有个毛病,只在大醉之后才写得出好字,有空时再给顾长史赠字。咱们还是说说摩诘,顾长史读过维摩经?”
顾佐还真看过维摩经,这部经文记述了佛门一位大居士维摩诘所说的佛法,宣扬的是在家修行也同样能证大道。
之所以看过这部经文,起因自然是因为王维的法号让他主动去了解了一番用来吹牛比,但真正让他没有看一遍就随手扔下,而是又多读了几遍,甚至用来练字的原因,是这部经文堪称佛经里言词最为华美之故,读起来唇齿生香。
当然,他对维摩经的了解也就仅此而已,不求甚解。虽然不求甚解,见识却摆在那里,偶尔忍不住吐槽两句,立刻就能发人深省。
说实话,顾佐是真没兴致和这两位唠什么佛经,但似乎学佛的人脾气都极好,无论顾佐表现得多么不乐意、多么冷淡,这两位的笑容始终一以贯之,搞得顾佐一点脾气都没有。
顾佐一边应付着,一边暗自琢磨着:
要不要把王维和怀素举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