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冬去春来,今天便是元瑾出嫁的日子,院子里的杏花经冬,发?出了淡青带粉的花苞,如丝一般垂坠在枝头。一派春日初使的景色。
整个定国?公府也忙碌了起来,丫头们布置宴席、花厅。国?公爷和老?夫人迎宾朋,薛老?太太等?人则在一旁帮衬。一时间府中喜气洋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元瑾则一大早就被婆子们服侍着起来,梳妆绞面,一层层、一件件地穿好吉服,足足用一个时辰。再由太后派来的全福人给她?梳头。
全福人长着个白净圆脸,穿着云纹暗红的绸袄。一看就是祥和之?人。据老?夫人介绍说,当年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娶皇后,就是请她?梳的头,来头挺大。所以太后特地派了她?来。
她?拿着象牙梳,一边梳着元瑾未绾的头发?,一边笑眯眯地说着吉祥话:“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梳好之?后,还说,“小姐耳垂生得好,一看就是个有福气之?人。嫁了靖王殿下,日后的必定是福寿双全。”
元瑾从铜镜中,看到自己比往日更加娇艳明媚的脸,一时恍惚。
来帮忙的姜氏先?给了她?封红,笑着道:“承了您的吉言,劳烦嬷嬷,您先?去歇息吧,一会儿等?着吃席就是了。”嬷嬷亦没有推辞,收下了封红被丫头带着出去了。
崔氏却看着女儿上妆的面容,一时间情绪万千涌上心头。半晌后才?开口:“一转眼的,你竟就要嫁人了,”说着顿了顿,感?慨起来,“娘还记得你生下来就瘦小,丁点大的时候还不肯喝奶。娘那时候急得整夜睡不着,后来经人提点,掺了羊奶和蜂蜜来喂你,你才?肯喝。你从小一直到三?岁都不离我一步,离了就会哭。”崔氏自己都眼红了,“可怜见你嫁人了,不知道要多久见不着娘。”
屋子的丫头们俱都是早早离了自己的老?子娘的,一听崔氏说这话,都红了眼。
元瑾自小是独立惯了的。再者她?嫁了又不是不回来,见崔氏伤心,正欲安慰崔氏几句,崔氏却画风一转:“我又想着你不会女红,不会厨事,光会读那些劳什子没用的书……便为你操心不已,怕人家靖王殿下嫌弃了你。我怎的就生了个手这么笨的姑娘,连个鞋样都画不来!我想着好歹多留半年,总将该教你的都教了,再嫁也不迟。谁知道竟然这样快……”
崔氏说着更是伤心了。
丫头们又噗嗤笑了,姜氏道:“四弟妹不要担心,元瑾陪嫁了二十多个丫头婆子呢,女红精通的不在少数,用不着她?动手。再者元瑾以后便是靖王妃了,这些事总有人替她?办的。”
崔氏却不认同地道:“做给自己丈夫的,哪能让旁人动手。”又叮嘱元瑾,“你嫁的不是旁人,而是靖王殿下。故一定要记得更加的恭敬侍奉,他?以后便是你的天,庇护你周全。不可惹怒了他?。你若惹了他?的厌弃,娘便是再心疼你,也没有说话的余地。”
一开始时知道元瑾和靖王殿下的事,崔氏还是高兴的。但过得久了,她?又想到这夫家如此显赫,女儿若在夫家受了委屈,娘家连个能给她?撑腰的人都没有。她?又怕了起来。
崔氏现在隐隐有些后悔,她?是想女儿嫁得好。但她?又觉得,嫁个家境殷实的新科进?士,或者四五品官的嫡子便够了。一下就来个身份这么吓人,女儿岂不是凡事只能忍让。便是嫁给裴子清,若是有事,老?夫人或者国?公爷还能帮一句嘴呢。但是靖王殿下呢,谁人敢说。
靖王殿下的身份,在他?们这些山西人眼中尤为不同。他?是山西的保护神,是个传说中才?有的传奇人物。是绝对?高高在上不可触及的人。如今这样的人,娶了她?女儿……
崔氏还是两腿发?软。
元瑾只能笑笑说:“娘,我都记得了。”她?能理解崔氏这种,越临头了,反而越害怕的心情。
不一会儿,老?夫人、薛老?太太等?都过来跟她?说了话,无一例外叮嘱她?虽是高嫁,但这嫁得太高,婚后便更要谨慎,小心伺候靖王殿下。唯独姜氏不同,笑着同她?说:“三?婶母倒觉得,你亦不必拘束。殿下既不顾身份之?别娶了你。那便是喜欢你这个样子,太过拘束,反倒失了趣。”
元瑾却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反正让她?做卑微恭敬之?态,她?也做不出来,便这样吧。
到了午宴的时候,众人皆先?去吃饭了。元瑾由几个丫头守着,不敢多吃,只能吃几口芝麻花生的汤圆。
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这时候站到了门口。
他?静静地斜倚着门框,看着元瑾吃了会儿汤圆。
“您吃三?个就够了,不能再多吃了。”紫苏见她?已经吃了三?个,要将她?的碗端走?。
元瑾却还正饿得紧,她?自起后就水米未沾了。央道:“好紫苏,我再多吃两个,两个就是了。”
紫苏笑道:“不可坏了规矩。”还是端走?了汤圆。
元瑾就微微叹了口气,她?什么时候为一口吃的,这样求过人!却听到门口传来一声低笑,她?抬头一看,蓝色右衽长袍,比女子还要秀美精致的脸,他?正看着她?,不是闻玉是谁。
闻玉却对?紫苏道:“你先?退下吧,这里由我看着就是。”
紫苏犹豫了下,将桌上炕几上都看过了,没有别的吃食,才?带着丫头退出去了。
闻玉才?走?过来,元瑾则有些不满道:“作甚的来笑话你姐姐了。”
闻玉却不作言语,而是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掐金填漆的盒子出来,他?将它打开了,原是是个精巧的四格攒盒,分开放了牛肉干、枣泥云片糕、芝麻酥饼和窝丝糖。
“知道姐姐吃不着东西,才?给你拿来。”闻玉说着,元瑾已经面露欣喜,从他?手上拿走?了盒子。
她?先?吃了个大概,也没多吃。笑着将盒子还了他?:“不枉姐姐平日疼你。”又问,“你怎的不吃饭来看我?”
“我还不饿。”他?随口道,看着她?一身正红色绣麒麟纹的吉服,称得她?肤如雪,眼若盈春。他?心里又不好受起来。不知道为何,虽然明知这是计策,姐姐与靖王不会发?生什么,但他?心里还有有种莫名的不安。仿佛姐姐若是嫁了过去,那一切就不受他?们的控制了一般。
“虽然说过许多次,但还是想跟姐姐说。一切都要以你的周全为先?,不可为了我,做些以身犯险的事。”薛闻玉叮嘱道,“靖王那里势必是龙潭虎穴,姐姐不要掉以轻心。”
元瑾只是随口道了声知道,很多时候,不以身犯险是不可能得到回报的。
薛闻玉见她?不在意?,继续面无表情地说:“你若有个闪失,我会杀光这些人,然后自杀。”
元瑾被他?这句话吓了一吓,抬起头看着他?,见他?眉眼之?间很是平静。笑着揉了揉他?的头:“你当自己还小呢,说什么傻话。”
薛闻玉听了,只是扯了扯嘴角,并不辩解。
元瑾则不想跟他?谈论靖王的事,她?看到多宝格上的围棋,又想到等?待漫长,就道:“还要等?到黄昏才?会走?,不如你陪我下两盘棋吧。”
薛闻玉应好,元瑾便拿了棋盘摆开。依旧是她?执白子,他?执黑子。元瑾一边走?棋一边说:“闻玉,政局如棋局,万般变数,你猜不透也摸不透,你唯一能做的,便是主动布局、出击。否则,只会被别人当做弱羊吞噬。”
她?说的时候,已经用白子,堵死了他?的生门。
“这局你输了。”她?微笑着说。
过了晌午,已近黄昏。
虽然天还未黑,但怕来不及,定国?公府早早地开始点起了灯笼。
宾客流水一样的进?。毕竟是靖王殿下娶亲,各路人马都来凑热闹,想看看未来靖王妃的风姿,接了请帖的便没有不来的。因此人声鼎沸实在是热闹极了。
越是近黄昏,众人就越翘首以盼靖王殿下的到来。许多人都聚集到了影壁来。
这时候,定国?公府的外面整齐划一地跑来一列军队。领头的人骑着骏马,他?吁了一声跳下马后,将缰绳扔给旁边的小厮。
众人便以为是靖王殿下来了,一阵喧哗。
薛让早便在门口等?候,一看来人面容俊美不似凡人,穿着件暗红色的素纹长袍,眉目清冷。却是魏永侯爷顾珩。
薛让一向跟他?关系好,就笑道:“侯爷今儿是怎的,带着你的兄弟一起来喝喜酒?”他?打趣他?,“我可要先?说清楚,每个人都要随份子钱,不能你一个带他?们这么多个。”
“你就别贫了。”顾珩走?上台阶,“殿下马上就要来迎亲了,你这府上的防卫怕是不够。“他?伸手一挥,身后的军队便涌入了定国?公府内,薛让数来恐怕有三?百人。原来顾珩是来先?给殿下布置护卫的。
靖王殿下身边一向危机四伏,更何况是这样迎来送往的场合。所以薛让也没说什么,搭着顾珩的肩:“来来侯爷,进?我府喝杯喜酒吧。”
顾珩却拒绝了:“太阳都快要落山了,怕是来不及喝酒了。等?殿下把?人接走?再喝也不迟。”
他?看带来的侍卫站到了两侧,将宾朋都分隔开。
大家心中都有预料,知道靖王殿下怕是要来了。
这时候,远处的鞭炮、锣鼓声才?渐渐响起来。有在胡同口等?着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靖王殿下来了!”
薛让立刻就振奋起来,扯了扯自己的衣袍,赶紧跨出大门去。只见胡同口上,先?前的军队已经跑入,将胡同的另一口封住,又将巷子团团围住。朱槙骑马而入,跟着的是亲迎的八抬大轿子。紧跟进?来的军队,又迅速将胡同口另一端封住。能看得出,这些都是靖王殿下的亲兵。
朱槙下了马带着随从走?来,他?今日着藩王冕服,玄色上两臂绣四爪蟠龙,玉革带,戴翼善冠。眉浓如刀锋,英俊而深邃的眉目。他?平日不甚打扮,一旦注意?着装起来,便有种逼人的英俊。又因是喜庆之?日,
“殿下。”薛让立刻就想跪他?,朱槙却扶了他?一把?,笑道:“今日就不必跪了。”
薛让嘿嘿一笑,也毫无愧疚地免了这礼。
靖王殿下身份特殊,即便是要娶元瑾,也是不能跪他?们的。但毕竟今日特殊嘛。
薛让刚只看到靖王,现一抬头,居然看到,跟在靖王殿下背后来亲迎的,是太子朱询和淇国?公曹汶。
朱询还一脸微笑地看着他?:“国?公爷,许久不见?”
薛让被吓了一跳。
怎么朱询跟着靖王来迎亲了,他?们二人不是……水火不容吗?怎么太子殿下,还笑着跟他?打招呼?
难道朱询脑子被驴踢了?
在场诸位宾朋也一愣,都纷纷跪下,拜见了靖王殿下和太子殿下。
“殿下,这……”薛让一顿。
朱询一笑:“国?公爷不欢迎我不成?”
“殿下哪里话!”薛让赔笑着看了靖王一眼,想让靖王殿下拿个主意?。
朱槙就含笑道:“太子今日无事,故跟着我来亲迎。不必太费心,紧着开始吧。”
他?大步朝前走?,对?于带着朱询一起来这事,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
朱槙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带着这么多军队和侍卫呢,谁敢如何呢,不要命了不成?
至于朱询究竟打什么主意?,这根本不重要。他?若今儿敢坏自己的事,朱槙会叫他?后悔一辈子。
薛让抹了把?脑门的汗,什么叫做‘不必太费心’,靖王殿下您倒是不觑,毕竟太子殿下在您面前还得往后排一位,但他?一个小小国?公,怎么敢不对?太子殿下‘太费心’。
薛让想找顾珩为自己顶一下,但一眼看去,已经找不到那家伙的踪迹。
他?跑得倒是快!
薛让只能硬着头皮,先?带靖王去正堂。再在花厅另外安了一桌,独辟给朱询和淇国?公用。
其实顾珩并没有去别处,他?只是奉了朱槙的令,带着人去守锁绿轩罢了。
这时候鱼龙混杂的,殿下怕薛二姑娘会因他?出什么事。
顾珩听着远远的锣鼓响,有些百无聊赖,又有些意?兴阑珊。
其实他?亦是渴望成亲的,渴望娶心爱的那个女子。只是无处找到她?,娶别的人,又有什么意?思。
锣鼓响便是靖王来了,虽然传话的人还没来,他?亦招手叫了外面的婆子:“去里头传个话,就说靖王殿下已经到了。”
元瑾很快便知道了。
下到一半的棋局停了,梳头媳妇要把?最后的凤冠给元瑾戴上。
这东西足有三?、四斤重,怕元瑾受不住,便在最后才?戴。
元瑾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头发?被完全梳起,露出修长,皎洁的脖颈。再带红宝石耳坠儿,在颈侧晃漾,越发?衬得她?比往常明艳,徒然大了两岁的样子。让她?想到自己从前的模样。
太后教导她?:“不管你是喜笑嗔骂,总之?,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在想什么。”
若是太后知道,她?将要嫁给靖王了,恐怕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吧。
元瑾想着,握紧了那根皇后赏赐的海棠簪子,但是她?必须这么做。
同时,她?的心亦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因要嫁给靖王了,还是因要开始真正的计划了。
元瑾想,怕是两个都有罢。
朱槙,朱槙,再让她?重来十回,她?都想不到,自己竟然要嫁给这个人。
她?被全福人扶出了锁绿轩,门口顾珩正站着等?她?。元瑾看了他?一眼,心道他?怎么在这儿!面上平静地笑了笑道:“魏永侯爷竟也来了。”
自顾珩冷静思考过,知道元瑾不可能是她?之?后,顾珩的态度反倒坦荡了,只当薛二小姐是个陌生人罢了。
其实有的时候,一个人看不清东西,反而对?别的感?觉更敏锐。
只是顾珩忽视了自己这种感?觉,
他?笑道:“我奉殿下之?命来的,薛二小姐随侍卫去吧。”他?还要监督着侍卫们搬嫁妆箱子,打算晚上再去和薛让痛饮,反正今儿也不愁酒喝。
元瑾没有多说,带着丫头离开了。
顾珩见元瑾走?了,才?走?进?了院子。有些元瑾惯用的东西亦是嫁妆,已经装好了放在箱笼里,被侍卫们一一搬了出去。但屋中似乎还有几个丫头在收拾东西。
顾珩走?了进?去,看了看这闺房,明显已经空落了许多。
他?对?正在收瓷器的丫头道:“你们拿那个做什么?”
丫头一屈身:“大人,这些是要收起来,等?小姐回来用的。”
原来只是收起来,顾珩还怕是她?们没收完,毕竟嫁妆马上就要抬走?了。
他?四处一看,便看到小几上竟摆着个未下完的棋局。白玉粒粒明润,黑玉沉如墨色。他?瞧那棋局,越瞧越觉得有些眼熟,却说不上来是哪里眼熟。就问:“你们家二小姐,还会下棋?”
方才?答话的丫头又回道:“正是呢,咱们二小姐的棋下得极好。”
顾珩走?到了小几旁边。看着白玉的棋子,突然想起以前的事。
阿沅刚把?自己捡回去不久的时候。他?发?现她?非常的喜欢下棋,但平日跟她?下棋的小丫头被关起来了,她?就跟他?说:“我的丫头被关进?去了,没人同我下棋,你陪我下棋吧?”
他?却不说话。
她?就有些生气了,说他?:“你这榆木疙瘩,究竟下不下的,怎么话也不说一句!”
她?一向倔强,催促他?必须陪自己下棋,否则就要把?他?扔出去自生自灭。
于是顾珩终于,淡淡地开口:“……你确定,要一个瞎子陪你下棋?”
他?觉得她?是无理取闹,他?连棋子都看不清楚,怎么陪她?下棋?
她?却笑着说:“瞎子有什么不能下的。每个黑子,我都让人刻一个圆圈做记号,你摸索着记号,不就能下了么。”她?说着,兴致勃勃地叫人回去拿了棋盘和棋子来。
在摸着黑子的瞬间,顾珩觉得,心中又有所触动。
他?之?前觉得,自己眼睛不好就成了废物,可是她?却告诉他?,若眼睛不行,便用别的方式解决问题,譬如触觉,天无绝人之?路,他?绝不应该自怨自艾。
虽然她?本身是无心的。
并且在两人接下来的棋赛中,她?从来没有让他?赢过一局。
顾珩也不知道,究竟是她?真的棋艺好呢,还是她?欺负自己看不见,胡乱设计他?呢。
但不论怎么说,他?对?她?的棋路子非常熟悉,一看这白子的走?向,便像极了她?的路子。
他?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突然又想试试摸棋的感?觉。
他?闭上了眼,伸出手指,在棋子上摸索而过。只是这副棋子毕竟不是特制的,每一粒摸上去都无比的圆滑,让人分不出黑白来。顾珩竟不知道怎的有些失落,只是在他?手指触到檀木棋盘的某一个边时,脸色顿时微变。
顾珩似乎觉得不可置信,再度摸索别的边,都在同样的位置,找到了淡淡的浅坑。他?睁开眼,只用眼睛,都能明显地看到,四方的一角都有个凹槽。
阿沅下棋有一个坏毛病,手指总会轻轻敲着棋盘的边缘。并且,只在同一个地方轻轻敲,久而久之?,棋盘上便会形成一个小凹陷。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巧合,但是指尖的触感?是不能骗人的。这凹槽的位置,刚刚好就是她?惯用的位置。
难道说!顾珩的心又狂跳起来。
薛元瑾……真的是她?吗?
她?因为要嫁给靖王了,所以才?不现身与他?相认。否则何以解释,她?跟她?的感?觉完全的一致,就连这样的习惯也是一样的!
而她?现在马上就要出嫁了!
顾珩面色突然变了,他?从门口疾走?出来,抓了个婆子问:“二小姐去哪里了?”
那婆子被他?一吓,伸手指了个方向:“应该是去拜别老?夫人了,大人您……您要做什么!”
顾珩却一把?放开她?,他?根本不想跟她?解释。赶紧朝着她?指的方向狂奔而去。很多人同他?擦肩或者挡他?的路,顾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飞奔去找她?,是像她?求证吗?
但是无论如何他?都要知道,他?要抓着她?好生的问一问。
问她?为什么不肯见他?,为什么装作一个陌生人!
顾珩一路疾跑,但到了正堂外时,只见观礼的人已经是里三?层外三?层,将正堂团团抱住。大家都想垫脚往里看,就是看个新娘子的影子也好。而这时候新娘子盖了销金盖头,正被人背上花轿。
他?大喊着阿沅,但是周围人声鼎沸,鞭炮锣鼓齐鸣,根本没有人听得清他?在喊什么。他?反而被被挤出了人群。她?上了花轿之?后,便越来越远去,跨过门角不见了踪影。
顾珩绝望崩溃,仿佛那一日,他?还看不见的时候,她?就离开了他?。就是这样渐行渐远。
花轿终于出了府门,铜锣鞭炮声远去,门口的军队亦跟随离开。
顾珩的表情也颓然了下来,手指一根根地握紧。
而不远处,朱询正在花厅中喝酒,亦是欣赏着这新娘子出嫁的一幕。
朱槙娶一个这样的靖王妃,对?他?来说是各种有利的,他?怎么会不高兴呢,所以优哉游哉地来亲迎了。
他?觉得朱槙这么精明的人,也会有头脑不清醒,被美色所惑的时候。娶淇国?公家的嫡女,或是伯府家嫡小姐,不比娶一个小小的继女好么。当然,这桩亲事于他?就很有益了,所以恨不得朱槙能早点娶亲,免得夜长梦多。
终于今天等?到了。
他?喝酒抬头,却透过窗,看到了站在人群之?外的顾珩,他?静默地站着,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
真是不好形容,但总之?不是高兴。
“这倒是怪了。”朱询暗自思忖,跟前来陪他?喝酒的心腹道,“你以后多注意?一些顾珩,他?有些不对?。”
心腹低声应喏。
顾珩却提步,慢慢地往回走?。
正好迎面遇到了薛青山。
薛青山是认得顾珩的,见他?还走?着,就笑道:“魏永侯爷怎的还不入席,一会儿好菜可都没了。”
顾珩淡淡地一笑,突然问他?:“薛大人,你的女儿,可当真是自小长在太原,没有出去过吗?”
薛青山不知顾珩为何突然问这个,笑容微凝。
他?可比崔氏敏感?多了,不过他?想的是,难道顾珩在怀疑女儿的身份?
他?们这些常年在边疆抗敌的人,总是多疑得很。
薛青山忙道:“阿瑾是我自小看大的,的确从未出过太原府一步。侯爷尽可放心。”
顾珩脸上浮出一丝笑。
继而痛苦不已,差点站不住,扶了一下栏杆。
不会是的,怎么会是呢,年岁都不对?,地方也不对?。
虽然他?心里知道,但还是有些无法?承受。他?定了定心神,不要薛青山的搀扶,缓缓地走?远了。
元瑾的花轿却热热闹闹地出了鸣玉坊。
由于靖王殿下用了军队开路,偌大繁华的京城主道,却一点也不挤,一路上畅通无阻,不足半个时辰便到了西照坊的靖王府了。陪嫁的嬷嬷在外低声道:“小姐您准备着,咱们这便到了。”
元瑾才?是正襟危坐,将怀中宝瓶抱好,就听得到外头有人唱礼。
她?被全福人扶出了轿子,眼前是红盖头,天色又暗,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听得到宾客的热议,锣鼓的喧嚣,一时间还真的有些紧张了。
跨了马鞍、火盆、钱粮盆之?后,她?被扶着去拜堂。
拜的自然是淑太后和先?皇,由于先?皇逝世已久,便用的画像代?替。
元瑾看着大理石的地面,落在红色的纸屑。而他?的黑靴就站在自己身侧,以眼角余光看过去,他?穿的竟是亲王冕服。被屋中明亮的烛光照着,金线绣的蟠龙都柔和了起来。
她?从未见过他?穿亲王的冕服。元瑾心想,不知道该是什么样子。
她?被扶到了屋中,却不知自己这是在何处,只知是在新房,而周围少不得还有全福人、宫中太妃,世家贵妇说话的声音。但因为成亲的是靖王殿下,无人敢过分开玩笑,只是按了章程压襟、撒帐之?后,才?有人笑道:“该殿下揭盖头了!”
元瑾一直没有听到朱槙的声音,却看见一柄玉如意?伸来,将盖头挑开。
周围的明亮和热闹都向她?涌来,她?抬起头,看到身着冕服的朱槙,他?今日倒是英俊笔挺,果?然是人要精装。藩王的冕服衬出他?高大的身材。他?正对?她?微笑。屋内烛火明暖,仿佛所有的暖光,都一下子聚在了他?的眼中。
朱槙亦是第一次看到元瑾这般的装扮,凤冠明艳,小丫头在这样的装扮下,倒更有种女子才?有的妩媚,水眸盈盈,雪腮带粉,比平日还要动人得多,他?看到的时候其实略微一愣。
他?以前知道她?好看,但今天的好看,却是让人徒生占有欲的惊艳。
这便是他?的妻了,以后她?受他?庇护,必会安稳幸福一生。
太妃们又笑道:“殿下,该行合卺礼了!”
很快有婆子端着酒杯上来,那一对?白玉儿的酒杯以一根细细的红绳系着,盛着美酒。
朱槙是从战场下来的,酒论坛喝。这点酒于他?来说太过小意?思了。元瑾前世虽喝酒,这世却是打小滴酒不沾,且崔氏也不会准她?喝,所以一喝就难受。
她?同他?的胳膊绕了,刚喝一口就呛住,咳了好半天。将屋中的妇人们俱都惹笑了,气氛才?轻松愉悦起来。
这小王妃竟如此的不胜酒力。看起来,倒与靖王殿下十分相配。
元瑾抿了抿唇,还是把?剩下的一口喝了。立刻逼自己赶紧咽下去。喉咙就辣得她?说不出话来,又咳了好半天。
朱槙心道,她?怎么喝个酒就像喝毒药一般。其实她?不喝完就罢了,他?在这里,又没有人会说她?。看这咳得,好似肺都要咳出来了,他?笑道,“合卺酒一共三?杯,你可喝得完?”
元瑾一听竟然是三?杯,更是苦了脸。
朱槙却继续道:“看你刚才?喝得豪爽,想必是还能喝两杯的。”
说着招手让下人拿第二杯,夫人们亦不说话,只是笑着看。
元瑾苦大仇深地盯着那对?白玉儿酒杯,而朱槙则看她?。
她?盯了杯子好久,随后才?决定喝。
谁想她?正要举杯,朱槙却伸手,轻巧地将她?那杯拿了过去,说:“逗你呢,还真喝。”
这酒可是秋露白,喝了是会上头的。
她?怎么就那么实诚,不会说个软话,叫他?帮忙么。
元瑾只看他?举杯,几杯酒轻松喝完,仿佛这就是白水一般。喝完后他?面不改色,甚至没半点上头。
这些混战场出来,酒量可真厉害啊!
朱槙自己喝了五杯,却笑着问她?:“你可要解救汤?”
元瑾说不必了,谁喝了一杯酒要解酒汤的!
“靖王妃尚小,不能饮酒也是常事。”太妃笑道,“咱们都退下去,让她?好生歇息吧。”说着其余世家贵妇也都纷纷退出去了。
元瑾头一次听到旁人叫她?为‘靖王妃’。是冠了他?的封号的,是他?的正妃。一想到这里,她?又不由得抬起头看着他?。
朱槙却以为是她?还难受,略一挑眉:“怎的,还是我说的对?,要解酒汤吧?”
元瑾就瞪了他?一眼:“我都说了不要!”
朱槙并不恼,她?这性子倒是真倔,不像小户人家养出来的,胆子大得很,他?是很喜欢的。
“皇上今儿过来了,我得出去待他?。”朱槙低声道,“你坐这儿等?我回来就是。”生怕她?把?自己给饿着了似的,他?指了指门外,“若是渴了饿了,你叫人进?来。知道吗?”
元瑾应声,等?看着他?走?了。她?才?打量起四周。
她?正坐在一张黑漆螺母罗汉床上,放着大红鸳鸯戏水绫被,幔帐低垂,头上又有三?聚五连的红绉纱点明珠宫灯,旁边是崭新的妆台,镜子还用红绸妆点。青色珠帘隔开了里间和外间,外头隐约地看不清楚。
她?中午吃得饱,现下并不饿。于是站起来,在屋里四处走?动。
外间的装饰很简单,但东西都看得出是常用的。恐怕这里不是新辟出来的,而是朱槙平日真正的居所。
元瑾对?于朱槙的一切,都很好奇。
她?很想了解这个人的日常起居,也便于今后跟他?的相处,和自己想要达成的计划。
靠墙的位置,用红木做了个架子,供了一把?断刀,不知是何用意?。元瑾摸了摸这刀的质地,又看多宝阁。
朱槙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居住的地方如何,多宝阁上放的俱都不是名器古玩,而是一些她?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却又做了精美的紫檀或是红木底座,将这些东西放了上去。
元瑾一件件地看,直到见到一只箭头,她?才?眉头微皱。
这箭头,似乎有些眼熟。
她?拿了起来看,箭头尖尖,木头那一节已经腐烂了,但是箭本身还是寒光凛冽,杀伤力十足。
元瑾把?它翻过来,却在箭头的底部,找到了一个浅浅的符号。
难怪她?觉得眼熟,这是萧家用的符号。
这个箭头是萧家的!
元瑾目光一凝。旁人收藏萧家的东西,那都是奇珍异宝,怎的朱槙偏收藏了一个箭头。
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他?有何用处?
元瑾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看箭头腹部,却找到了一个小洞。
她?知道这是什么了,这是当年,她?自己找工匠做的箭头,不仅锋利无比,还可以在箭身藏毒。用来阴人再合适不过。
她?以前让弩箭手,用这种箭头去刺杀朱槙。
那个时候,靖王朱槙坚决反对?太后的藩王封藩制,朝上屡屡有他?的人出来直谏,弄得太后烦不胜烦。元瑾便想到了这个办法?,这是她?离刺杀靖王最成功的一次。
“你又在看什么呢?”背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元瑾回过头,竟看到是朱槙回来了。
她?问:“殿下不待客了?”
朱槙才?发?现,她?手里拿的竟然个箭头。
她?一个女孩家家,怎么老?喜欢这样的东西。朱槙从她?手里拿走?箭头:“又翻我东西!”
“殿下留着这个做什么?”元瑾问道。“你这里像个旧货兵器铺。”
朱槙摩挲着这枚箭头,道:“倒也没什么,不过是这箭的主人竟差点真的杀了我,所以留着做个纪念罢了。”因两人自今日开始,关系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朱槙便根本就不瞒她?。
“谁能差点伤您?”元瑾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朱槙缓缓道:“你可知道丹阳县主?”
当元瑾从朱槙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封号时,心中暗自一跳。
靖王朱槙,竟然是记得她?的!不枉费她?辛辛苦苦地刺杀他?这么多次。
她?淡淡道:“我自然知道,只是这丹阳县主不是久居深宫么,怎么能伤了您的?”
朱槙说:“她?因是太后唯一的侄女,故自小教养得比男孩也不差。算计了我许多次。”
“如今她?死了,您该高兴了吧。”元瑾突然笑了笑问。
朱槙又是一笑:“我见也没见过她?,谈不上高不高兴的。只是这人偶尔能与我旗鼓相当,故记得罢了。”
元瑾心道,你已经见过她?许多次了,她?现在就站在你面前,还已经嫁给了你。
并且还在死不悔改的与你做对?。
朱槙见她?突然沉思起来,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就道:“你累了一天了,是不是该安寝了?”
安……寝?
元瑾突然注意?到这二字,抬起头看着朱槙。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又是万字章,写太久,所以现在才发。其实平均一下,也是单日3000多啦,所以。。。轻点殴打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