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薛元珍未着妆,面色很?是憔悴。
周氏面对她坐着,拉着女儿的手叹了?口气:“魏永侯家既不?愿意,咱也别贴那冷脸。你如此样貌,又是定国公府小姐了?,不?愁没人娶。”
薛元珍却说?:“可是这样叫旁人看了?笑话,我如何甘心!那日分明就是徐家姐妹捣的鬼,她妹妹也是喜欢魏永侯爷的。可是我跟老夫人说?了?,她却让我放过算了?。”
周氏心想女儿怎的看不?穿。
当日之事已经死?无?对证,老夫人怎么可能为了?她,去得罪徐家的人。
“你收整收整,别在想这事了?。再这般自怨自艾下去,老夫人也要不?喜欢你了?!”周氏道,“薛元瑾眼看便要嫁给靖王殿下了?,不?想这小妮子竟有这般造化,你讨好她一些,日后?少不?了?有好处。”
周氏想起这事,也是心中羡慕眼红。
她听说?,薛元瑾在山西时,就在寺庙里结识了?靖王殿下。那时候她不?知道靖王殿下的身份,故有了?这段相识,薛元瑾又生得那样的容貌,哪个男的会?不?动心。到了?京城,靖王竟要娶她做正妻,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感叹她运气好。
眼下薛家的哪个人不?是巴着讨好薛元瑾,薛老太太老身子老骨的,也成日往定国公府来,说?是要同老夫人一起商议元瑾的婚事。请什么亲戚,用什么请柬,在哪里摆宴席。至于花费,靖王府早派人过来说?过了?,一切由靖王府全出,定国公府只管花就是了?。
“要是早知道靖王殿下那时候竟然住在崇善寺里,怎么着,也得让你去试试……”周氏自己说?着这话,也觉得是痴人说?梦。靖王殿下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随意让别人近身。她拉了?女儿的手说?,“我那里有个红蓝宝石嵌的孔雀开羽大?金簪,你且拿了?,做新婚贺礼送给她。”
薛元珍应了?:“我原是想见见她的,但几次都不?得碰见。昨个儿晚上,我叫青蕊去她那路上守着,却一直不?见青蕊回来。找她一早了?,不?知这疲懒货去哪里躲清闲了?!”
周氏道:“原在薛家的时候,她还?算对你尽心。如今进了?定国公府,见得多了?,是心大?起来了?。”
两母女说?着话,进来个丫头,屈了?身:“小姐,奴婢有要事回禀!”
薛元珍点头:“你说?罢。”
丫头道:“……我们?找到青蕊姑娘了?。”
薛元珍正是有些不?耐烦的时候:“找到了?便把?她带回来,跟我说?什么,叫她先去领一顿手板!”
那丫头却一顿:“小姐,青蕊姑娘恐怕回不?来了?。她在府中的池子里……溺毙了?。”
薛元珍被溺毙二字一惊,霍地坐正了?:“什么?你是说?……她死?了??”
“是没了?。”丫头说?,“是早上被扫院子的婆子发现的,沉在水底,但隐约看得到个人影。婆子便叫人去打捞,果然是青蕊姑娘。婆子发现的时候,就赶紧告诉了?国公爷,已经叫府里有经验的管事看了?,说?是溺毙的,怕是晚上失足跌下去的。”
府中只有一处池子,便是宴息处旁边那个。薛元珍脸色难看:“人怎么会?突然淹死?,国公爷说?什么了?吗?”
“国公爷说?,府上正是办喜事的时候,这样的事不?能张扬,左不?过是个丫头,便算了?。您若是想去看看,那便看看,若是不?看,就拉出去埋了?。”
薛元珍觉得有些羞辱她,什么叫‘左不?过是个丫头’,不?过是因她在这定国公府不?重要罢了?,要是死?的是薛元瑾身边的丫头,定国公怎么会?轻易放过。
她告诉丫头:“先叫他们?别动。”等丫头退下去了?,她才抓了?周氏的手跟周氏说?:“娘,这事好蹊跷!”
“平白无?故淹死?了?,是有些不?对……”周氏也很?震惊。
薛元珍摇了?摇头说?:“您不?知道,那池子周围遍种槐树,谁会?走到那里无?意跌落?青蕊也不?是这般不?小心的人。”她思索片刻,面色游移不?定,“且我是让她去偷看薛元瑾的,她真的落水,难道薛元瑾听不?到呼救声?可她却莫名其妙死?了?。娘您说?,会?不?会?和薛元瑾有关系?”
周氏被她这话吓了?一跳,一股凉意蹿上心头,忙道:“你可莫要乱说?!薛元瑾与个丫头无?冤无?仇的,能与她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薛元珍只是喃喃,“但是薛元瑾这人,从一个庶房出身走到今天,亦是心狠坚定之人。也或许,青蕊看到听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你越说?越玄乎了?!”周氏道,“眼下她如日中天,你可千万别提这个。丫头死?了?便死?了?,再买就是。”
薛元珍点头,她知道不?该去想这个。
但青蕊陪了?她这么多年,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白白死?了?个人,她能不?多心么。
没人知道是她派了?青蕊去偷看薛元瑾,所以也无?人怀疑薛元瑾。
她还?是有些放不?下,想要打探打探:“娘,不?如你随我去看看吧,我亦不?做别的,只是好奇罢了?。”
周氏自己也觉得蹊跷,便同意了?女儿的话。叮嘱说?:“见着她了?可别胡乱说?话。”
薛元珍应知道,收整了?一番,带着周氏,一起去锁绿轩。
谁知等她走到锁绿轩外时,却被婆子拦了?下来。
那婆子笑着告诉她:“大?小姐回吧,二小姐今儿不?在。”
薛元珍觉得是这些人拦着不?让她见薛元瑾。皱了?皱眉:“往常来时,你都告诉我不?在。什么不?在,不?过是你们?诳我罢了?!”
“奴婢怎敢诳您,今儿一早,宫里便来了?人宣旨,说?皇后?娘娘要见二小姐,所以老夫人携着二小姐入宫了?。”婆子不?卑不?亢,“怕是要傍晚才能回来了?,不?如您到时候再来看看吧。”
薛元珍无?可奈何,只得道:“若她回来,派人来支会?我一声。”
婆子含笑应喏。
元瑾今日,倒的确是随老夫人进宫了?。
一早宫中就来人宣旨,她和老夫人只是稍作了?修整,就立刻奉旨入了?宫。
老夫人携着她在寿康宫拜见了?皇后?娘娘郑氏。郑皇后?生得白净温柔,端庄柔和。她叫了?两人平身,赐了?坐。
“我还?没得见过二姑娘,当真是个美人。”郑皇后?说?话行事都很?客气,她笑着夸了?元瑾几句,就进入了?正题。“这些话本是太后?娘娘要说?的,只是这两日犯了?头风,就托了?我来说?。自然我这做嫂嫂的,也要叮嘱你几句。”
元瑾道:“娘娘但说?无?妨。”
郑皇后?便道:“太后?娘娘叫我转达你,咱们?靖王殿下是圣上同胞的亲兄弟。自十?七岁就封了?靖王,身份尊贵,又战功赫赫,这满朝野之中,也找不?出几个高门贵女配得上他的。故平日生活中,你既要尊敬着他,又要恭奉他。日后?照顾他,伺候他周全,替他料理琐事,方能圆满你为妻的本分。”
元瑾心道,这一听就是淑太后?的原话。
她应喏。
郑皇后?继续说?:“还?有便是,靖王殿下已近三十?,仍未有一子半女。所以你若能为靖王殿下开枝散叶,也是大?功一件。”郑皇后?又换了?个温和些的语气,“太后?娘娘私底下跟我透了?底风,说?你若能生个女儿,便赏你三千金,你若生个儿子,便赏你五千金,加一套五进的大?宅院,额外给你请个封号。”
元瑾听了?觉得有些好笑,这位淑太后?当真是个妙人儿。将她当成个侍妾在打赏一般。
她倒也没表现什么,继续应喏就是。
郑皇后?接着叹了?口气:“毕竟之前?,靖王同镇远侯王保的女儿王嫱,也是夫妻伉俪,靖王待她极好。只可惜她害病去时,没能给靖王殿下留下个血脉……”
元瑾抬起头,其实?郑皇后?说?这事是很?不?合宜的,如果是平常人家的嫂子,怎会?在继室面前?说?原配的好。
且郑皇后?提起这事,倒好像是故意说?给她听,叫她心生妒忌一般。当然,元瑾只是很?好奇,郑皇后?意欲何为?
这个女人并不?简单。单凭她从未诞育过皇嗣,却稳坐后?位十?余年,无?人能撼动,便可见一斑了?。
太后?时常跟她讲:“皇帝身边,他那娘就是个天真蠢货。除了?靖王之外,唯郑皇后?一人得用。”
元瑾回了?神笑笑:“臣女谨记娘娘教?诲。”
几人正交谈着,外头有宫人通传:“娘娘,徐贵妃来给您请安了?。”
郑皇后?宣了?进,片刻后?,身着大?红遍地金通袖绫袄,戴凤凰羽衔红宝石赤金簪、金钿宝花的徐贵妃走了?进来。
徐贵妃先上前?给皇后?行了?礼:“嫔妾见过娘娘。”又站正了?,笑道,“原今儿有贵客来了?,嫔妾说?,老远就听到笑声了?呢。”
郑皇后?和徐贵妃一向和睦,皇后?已年老色衰,以德侍君主,而徐贵妃以色侍君主,两者互不?戗行。且徐贵妃形似张扬,实?则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拿捏尺寸得恰到好处。宫中那么多女人,比徐贵妃不?讨喜的多得是,郑皇后?便反倒喜欢她。
抛开世仇的缘故,元瑾其实?也很?欣赏徐贵妃,眼看着她是爱皇帝吧,但无?论皇帝去哪个宫,新纳了?什么嫔妃,徐贵妃都从不?妒忌。便是这样的态度,反倒让皇帝一直宠着她。在外人看来,贵妃这又是识大?体、贤良淑德的表现。
“薛二姑娘再没几日,就要同靖王殿下成亲了?。”郑皇后?道,“太后?和皇上便叫本宫传来,说?说?话。真真是个可怜见的美人儿。”
徐贵妃看向元瑾,笑了?笑:“二姑娘当真国色天香,媚骨天成,我看到也喜欢。”
元瑾向她屈了?屈身,抬头直视她:“娘娘谬赞,担得上‘国色天香’四字,唯娘娘罢了?。”
郑皇后?又道:“徐贵妃怕还?不?知道呢。圣上原想将淇国公家的小姐,一并赐给靖王为侧妃,如此迎娶二人,就是双喜临门了?。可靖王却拒绝了?圣上之意,也是当真喜欢薛二姑娘了?。”
还?有这事?元瑾倒是没听说?过。
徐贵妃听了?笑着道:“那二姑娘的确是得靖王殿下喜爱了?。”静默片刻,同皇后?说?:“既然二姑娘在这儿,我便不?多留了?。等娘娘得了?空,我再过来。”
皇后?颔首允了?她退下。
徐贵妃快步走出了?寿康宫,支着玉白的栏杆,竟突然有些喘不?过气。
贴身宫婢忙扶住她:“娘娘,您怎么了??”
他竟然真的要成亲了?!
徐贵妃闭上眼睛。她入宫快十?年了?,圣宠不?衰,实?则她从未爱过皇帝半分。真正爱之人,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永不?可触及。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如此嫉妒!一看到那薛二姑娘,想到她日后?将名正言顺地躺在那个人怀里,被世人称作他的妻,她就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她望着远处起伏的宫宇和朱墙许久,才道:“无?事,扶本宫回去吧。”
她想到了?初见靖王的情景。
他征战西北,得胜归来。各家的小姐们?争相去看他,百姓们?也涌上了?街头,万人空巷中。朱槙穿着铠甲,高骑在战马上,带着军队进入城中。那时候他年轻而英俊,眉眼透出几分凛冽之意,握着缰绳的手背浮出微鼓的经络。百姓疯狂地围拥着他,喊着靖王殿下,战神再世。而四周的楼房上,姑娘们?仿佛看金榜游街的进士们?一般,纷纷将花、手帕往下扔。年轻时的他是如此的英俊迷人,整个京城,没有一个姑娘是不?想嫁给他的。
她打开窗扇看他。而那时候,他正抬头朝这边看,隔着漫天的花幕,她撞上了?他深邃而凝练的眼神,就这一眼便让她红透了?脸。
可是半月后?,她就应召入宫,成了?皇帝的妃子。
但她总还?是心存幻想,倘若朱槙要她,她便可负皇帝。只是,他从来只将她当做兄长的嫔妃,没有其他。
唯余一句不?甘心罢了?。
徐贵妃扶着丫头的手,定了?定心神,才慢慢走远了?。
留在寿康宫中的元瑾,却觉得徐贵妃方才似乎有些异样。
她这样八面玲珑的人,怎会?在这时候突然离开?
但皇后?正和老夫人相谈甚欢,两人似乎没有注意到徐贵妃的异样。
“……我还?有个事告诉老夫人,西宁战事吃紧,靖王要提前?赶赴西宁。”郑皇后?道,“一开春就需得要动身。”
元瑾听到这个,才回过神来看向郑皇后?。
朱槙竟然要去西宁了?!
老夫人听了?也是一惊。那岂不?是说?,殿下与元瑾成亲不?足一月,殿下就要出征了??
“你们?抓紧把?婚事办了?,能多相处些时日。否则新婚燕尔的,再见恐怕就是两年后?的事了?。”郑皇后?看向元瑾的目光含着笑意。紧着一顿,“不?过眼下这消息还?未传出去,毕竟事关边疆秘事,怕朝堂中知道了?,会?动摇人心。所以……”
老夫人亦是精明的人,一听就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忙道:“我与阿瑾,是半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娘娘尽可放心。”
朱槙竟在一两个月内就要离开京城!
这可能代表了?某种变数!
元瑾立刻想到了?徐先生曾告诉她,靖王的军队滞留在支援西宁的路上十?日余的事。这两个事是相关的,可能传递了?某种信息。元瑾觉得,她需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徐贤忠。
但是徐贤忠恐怕还?在锦衣卫的大?牢里关着。
看来势必要赶紧把?他弄出来,不?能再拖延了?。
郑皇后?又嘱咐了?几句话,临到走时,笑着对元瑾道:“日后?你闲来无?事,可以常进宫玩,也能陪陪太后?。今日,本宫还?有些东西要赏给你。”说?着叫宫人把?东西抱进来,拿了?一个盒子说?:“别的就罢了?,唯独这个东西,却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我平时亦不?戴它。如今与你这样投缘,这东西便送与你了?。你来看看好不?好。”
郑皇后?亲自将之打开,递给元瑾看。
元瑾一看,原是一只光华明熠的金簪,这只簪子格外不?同,簪身就是镂空雕刻,簪头是盛开的海棠,海棠心以极少见的凤血玉点缀。寻常首饰极少点缀凤血玉,此玉传说?有灵性,佩戴者可养颜,故价值连城。
元瑾心中一动。
这凤血玉的海棠簪,原是她的东西!
是她及笄那年,太后?送给她的。
只是恐怕她死?之后?,她原来的那些东西,也被各方夺去充作了?自己的。这簪子就落到了?皇后?这里!
没想到,它竟然回到了?她手中。
元瑾将这簪子握紧,那光华一点点收于她手。
仿佛,将那过去曾经属于她的的荣耀,也握在了?手中。
这原就应该是,她的东西!
她跪下,行礼谢过皇后?的赏赐,在宫中吃了?午膳,才得回到府中。
一回到府上,老夫人便惦记着皇后?所说?的靖王出征的事。派了?个人去靖王府询问。
很?快,朱槙身边的李凌就过来了?,给老夫人行了?礼笑道:“殿下本正要派我来跟您说?这事。他的意思是,吉日吉时都是瞧好的,这个便不?动的,其余繁琐的细节可省去一些,一切由府上斟酌着办。若有犹豫不?决的,再问他便是。”
那就是说?,还?是不?要匆忙提前?婚事。老夫人也松了?口气,叫拂云领李凌去吃饭,她亲自将几个管事召集了?过去。虽然时辰不?变,但亲事布置要加快了?,元瑾陪嫁的东西也要整理,除了?靖王给的那一百八十?担,定国公府还?要添上二十?担,这都是需要一一上册的。
元瑾却摩挲着簪子,看了?好一会?儿。
凡昨日种种,她都不?能忘,有些事她也必须要加快了?。
她叫紫桐去找薛闻玉过来。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闻玉就过来了?,元瑾问他:“徐先生可出来了??”
闻玉摇头:“……锦衣卫是靖王的势力,没有我们?的人在里面。别的人脉出手,又怕会?打草惊蛇。至于是拿钱打点,却是无?人敢接,只说?必须要上头首肯才能放人。所以暂时还?没有办法。”
那就是被人卡住了?。
这可不?行,她要见徐先生,不?能再拖下去了?。
“明日你准备一辆马车,就说?是你要出去。给我用一用。”元瑾沉吟后?说?,“不?要让旁人知道。”
“姐姐要去做什么?”闻玉眉头一皱,总觉得她不?是去做好事。
元瑾淡淡道:“去给你把?徐先生救回来。”
闻玉正想说?什么,元瑾就摇了?摇头:“我有办法,你不?要担心。”
闻玉拗不?过她,只得帮元瑾准备好了?马车。第二日一早,元瑾坐上了?马车,吩咐了?车夫:“去松子胡同。”
这条胡同名松子,是因整条街都是卖炒货的铺子。因为离锦衣卫的衙门很?近,所以裴子清自己的宅院就设在这里。元瑾在胡同口停下来,先叫人去买了?两包炒松子。才往胡同里面去,叫紫桐扣响了?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来一个年过半百的门房。见元瑾这马车精致考究,势必不?是一般人,就笑着拱了?拱手:“阁下来是何意?烦请道明。”
元瑾只叫紫桐递上了?个名帖,说?:“你家主子看了?便知。”
那门房半信半疑。
这位是谁呢,口气这么大?,他们?老爷在京城亦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寻常人是根本不?得见的。他又怕耽误真正的大?人物,还?是不?敢不?接,叫护卫把?名帖递了?进去,不?一会?儿,就有人飞跑出来,气喘吁吁地说?:“大?人请姑娘进去。”
门房才把?大?门打开,放了?元瑾进去。
元瑾被小厮请入了?客堂,上了?杯汉阳雾茶,请她边喝边等。
元瑾没喝两口,就听到门口传来一个声音:“你今日居然有兴致来找我?”
只见裴子清穿着件平常的月白直裰走进来,他气质略显阴郁,着月白色更衬得面如冠玉。
元瑾放下茶杯,淡淡道:“裴大?人扣押徐先生不?放,不?就是想让我来找你吗。我既来了?,你又何必再问。”她抬头看了?看四周,“我记得第一次出宫找你的时候,你就住在这里。这么多年,竟然也没变。连个住处都不?捎给我,你便这么有信心,觉得我还?记得这里?”
“你不?是已经在这里了?么,那便是记得的。”裴子清嘴角一扯,坐到了?元瑾的对面。“定国公府我已不?敢去。我一去殿下便会?知道。但我的确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元瑾看向他。
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样,叠得方方正正的东西。元瑾一看那布料,脸色就略变了?。
是已经褪色的,圣旨的织锦料子!
“这是你的那徐先生,想从侍卫处买的。我手下的人一见这东西,不?敢耽误,立刻就送过来了?。现在我问你,你的教?书先生,买这圣旨做什么——还?是说?的前?朝太子的事。”他合上这块布料,盯着薛元瑾,“我记得萧太后?在的时候,曾暗中派人去寻找过前?朝太子。元瑾,你告诉我——”
元瑾的心猛烈一跳。
裴子清直视元瑾的眼睛,透出一股凌厉:“元瑾,你现在,是不?是也在找前?朝太子?”
元瑾原本心被高高吊起,只觉得悬。听到他问的话,才猛然一颗石头落地了?!
她还?以为,裴子清是发现了?闻玉的什么异样!
原来不?是。幸好裴子清的想法有误!
裴子清恐怕以为,徐贤忠是受她指挥的。
她报仇心切,但是如何才能报仇呢?若只是借靖王的手除去几个世家,那也太小儿了?,不?是她会?干的事。
她要干就会?干个大?的,比如她会?选择去扶持起一个新帝,将如今这个皇帝推翻。那么那些曾经背叛过她的人,还?不?就是被她切瓜砍菜一样搞定了?。但是靖王、朱询都跟她有仇,不?是她选择的对象,唯有这个前?朝太子,是正统的继承者,也是萧太后?一直在找的人,非常符合元瑾的要求。
所以,他以为元瑾是想找回那个前?朝太子,扶持他继承皇位。却不?知道,这皇脉唯一正统的继承人,其实?已经在元瑾手中,就是薛闻玉!
但元瑾也不?可掉以轻心,不?能让裴子清察觉到薛闻玉在其中的关键作用!
她嘴唇一抿,仿佛不?想说?一般,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只有这样,裴子清才会?真的相信,这事是她吩咐徐先生去做的。
裴子清看着,果然叹了?口气:“你……!你可知凭你单薄之力,想和靖王、朱询抗衡是异想天开!你马上就要嫁给朱槙,成为靖王妃了?,倘若让他发现了?,他会?怎么样对你?”
“那是太后?的遗愿,我想帮她达成。”元瑾说?,“你放了?徐先生吧,他不?过是受我指使罢了?。”
裴子清深吸一口气,一把?抓住元瑾的肩:“萧元瑾,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元瑾抬起头看着他:“裴子清,你可还?记得,当初曾折辱过你的那个工部侍郎,是怎么被贬官的吗。”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是我设计了?他一步步走错,到最后?让他沦为一个县主簿。”
“我们?之间,恨已如天堑。我只希望你看在往日我待你不?薄的份上,不?要阻碍我就是了?。”元瑾站了?起来,迎着裴子清的目光说?,“其实?我倒是想问你,你扣押他,真的只是因为这封圣旨吗?你分明知道,即便我拿到这个东西,也不?能改变什么。但是你——究竟为什么,要逼我过来一趟呢?”
裴子清面色一变。
他扣着元瑾肩的手也慢慢松开。
元瑾趁机一把?捋开了?他的手:“你放了?他吧,我不?会?去寻前?朝太子了?。”
裴子清最后?抿了?抿唇,轻轻地叹了?一声。
薛元瑾说?得对,他分明知道,薛元瑾就算有这封圣旨,也不?可能找得到什么前?朝太子的。不?过是他自己还?有心魔不?可解,想要看她来求自己,甚至是,想要再见见她。因为再过不?久,她就是靖王的妻了?。
他低声说?:“我可以放了?他。但你还?要答应我一件事。”
元瑾点头。
裴子清道:“殿下的身边也是危机四伏的,你嫁给他之后?,千万不?要有什么动作——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靖王殿下是个极机敏的人,你稍有不?慎他便会?察觉到。到时候,我很?难说?他会?不?会?留情面!”
元瑾静了?片刻,缓缓地叹了?口气:“我知道。”随后?,她想去拿裴子清手里圣旨,“这个还?我吧。”
裴子清却放了?回去,说?:“这我是绝不?会?给你的。”
给了?她,那就是她心中还?对此有妄想,他不?希望她还?有什么妄想。
罢了?,若是真的强要。恐怕也会?引起他的怀疑。
元瑾没有强要,告诉他:“你把?徐先生送回来吧。他还?要给我弟弟授课的。”然后?,指了?指桌上放的两包松子炒货,“既是求你办事,便也得按照章程给个礼,你收下吧。”
她说?着便要告辞了?,裴子清却又在背后?说?:“对了?,我还?有一事。顾珩回京了?。这个人你千万要小心,不?要让他知道你的身份。”
“为何?”元瑾面无?表情地问。
裴子清停顿了?许久,才缓缓道:“元瑾……其实?,他才是当年真正杀你之人。”
元瑾回过身,脸上的笑容已完全消失了?。“你怎么知道的?”
“他是个图斩草除根的人,倘若宫变不?成,你活了?下来,他可能还?会?被逼着跟你议亲。所以他才在你的饮食中下了?毒。我之前?只是猜测,这几日才真正确定了?。都到了?这个地步,我不?会?骗你的。”裴子清道,“你小心顾珩。”
元瑾嗯了?声,从裴子清这里出来,上了?马车。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顾珩……真的派人杀了?她?
那也实?在是太好笑了?。
她原只是个猜测,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顾珩说?他一直在找她,却已经派人毒杀了?她。他若是那日知道了?,势必会?很?精彩吧!
元瑾最后?,闭上了?眼睛。
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弥漫心头,让她忍不?住想要发泄,想要大?喊。但她也只是静静地坐着,什么都没有做。
***
元瑾回去后?,第二日,徐先生果然被人送回了?定国公府。
他第一个就去见了?元瑾,拱了?拱手谢她:“这次若不?是二小姐,徐某怕就要折在里头了?!”
他不?过进去了?几日,人就迅速瘦了?下去,面容也有些憔悴。
“小事而已,先生不?必介怀。”元瑾让他坐下,除紫桐外屏退了?左右,给他倒了?水:“不?过那道圣旨我没有拿回来。”
徐先生心中一跳,原是个好东西,现在却变成了?索命之物了?!他低声说?,“二小姐莫急,我找机会?拿回来就是。”
元瑾摇了?摇头:“罢了?,不?必。”
裴子清并不?知道那道圣旨是什么用处,那也还?好。
再者,锦衣卫指挥使身边,岂是这么容易近身的。就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元瑾又道:“圣旨一时暂不?提了?,其实?把?先生救出来,是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她抬起头,“我的婚期要提前?了?,西宁边疆不?稳,靖王需要提早赶赴边疆。怕是不?足两月就要去了?。”
徐先生听了?元瑾的话,深深地皱起眉。
元瑾喝了?口茶说?:“我现在想知道,先生的计划是什么。”
徐先生抬眉看她:“计划?”
“我之前?就说?过,先生想我留在靖王身边,为你们?收集机密,我是愿意的。只是,你们?是如何计划的,现在要同我讲清楚了?。”
徐先生沉思片刻,告诉她:“既然是答应过二小姐的,我自然该说?。我们?所依仗的,就是靖王与皇上之间的罅隙,便说?这西宁卫增援一事,皇上一再催促,靖王的军队却在拖延行程,可见得他们?二人早已不?再同心同力了?。不?过,皇上毕竟是个庸懦之人,但太子朱询却又是个狠角色。他暗中数次针对靖王,羽翼渐丰,不?可小觑。靖王自己也知道,对朱询极其防备。所以世子爷正好可以利用这种割据,发展壮大?自己的势力。”
元瑾明白徐先生的意思,乱世就是舞台。虽说?现在算不?上乱世,却也是个好机会?。
她眼睛一眯:“你们?想利用这个,煽动他们?反目成仇?”她思索片刻,又笑了?笑,”怕根本不?用煽动,这一刻迟早会?来的。”
“二小姐果然聪慧,只要他们?二人斗起来,那便非要是以一方死?亡不?可结束。我们?先挑起争斗,选择一方站队,等到了?一方战败时,战胜方亦是元气大?伤。便可伺机做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元瑾抿了?口茶。既然如此说?来,最关键的问题便是,闻玉究竟选择站队谁了?吧。“那先生现在可有选了?谁了??”
徐先生却思索片刻,反问道:“二小姐,若是你的话,你会?选择谁?”
元瑾目光微闪,淡淡道:“我会?选朱询。”
徐先生有些意外,他以为元瑾会?选靖王,毕竟定国公府整个都是朱槙的人,且朱槙的军事能力是强过朱询的。
元瑾继续喝茶:“若想等靖王胜出,再从他那里虎口夺食,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靖王是起兵谋反,兵力极盛,且追随他的人必然狂热,对什么正统不?正统嗤之以鼻。闻玉想做黄雀,恐怕得不?偿失。但朱询则不?同了?,他们?若真同靖王开战,一时半会?儿奈何不?得靖王,精力有所分散,只要他稍露出薄弱,闻玉便能伺机而上,更何况支持朱询的人中,不?乏朝中大?臣,他们?对正统很?是推崇,只要先生能叫他们?相信,闻玉就是前?朝太子的后?代。收服他们?不?费一兵一卒。”
徐先生听了?元瑾的话,十?分赞叹。薛元瑾果然头脑极其清醒!
“正是如此。”徐先生笑着问她。“我们?如今还?是靖王殿下的人,等时机一到,便要真正做出选择了?。”
知道了?徐先生想的路线,和她是一致的,元瑾就放心了?许多。那么她嫁给朱槙之后?,主要目的,是要挑起他和太子的矛盾,达到激烈的对峙。二则,是要尽量削弱靖王的军事实?力,否则朱询是无?法在军事上比肩朱槙的,便达不?到双方对峙的局面了?,而这种局面才是有利于闻玉的。
“如此甚好。”元瑾一笑,“希望徐先生莫要让我失望才是。”
其实?元瑾也知道,只要她抱着这种目的嫁给靖王,是不?可能不?伤害到他的。
但是她顾不?得了?,她有必须要去做的事。其实?她选择站队朱询,那也是因为,他们?最终会?背叛的人还?是朱询。至于靖王,最后?自然是光明正大?的对峙,到那时候,她亦不?会?手下留情的。
她心里已经有了?谱,又问:“闻玉可是已经,暗中投靠了?朱询?”上次景仁宫走水,朱询太过针对闻玉时,元瑾就觉得有些异常了?。如此针对,反倒像是刻意为之一般。
否则,徐先生他们?何以有信心,到时候投靠朱询时,朱询能真的接纳他们?。
徐先生沉默片刻,点点头:“二小姐实?在聪明,只是还?不?能让人看出来,所以没告诉您。”
“无?妨。”元瑾轻叹了?一声,这种隐瞒她也不?会?责怪,只要她问起时,大?方承认了?便无?碍。
她已无?旁的事,便叫徐先生退下了?。
日子说?快也快,婚期将近,几天的时间内,定国公府已是处处张灯结彩。
定国公府送出的请柬,已经邀了?京城大?半的世家,还?送至了?山西,请了?元瑾的外家,崔氏一族来观礼,就连崔老太太都来了?,崔氏欢喜得很?,成日带她们?去京城中游玩。
同日里,靖王府的人抬着来了?送来了?催妆盒子,凤妆霞帔。
老夫人携着元瑾看那顶凤冠,做金凤开翅吐珠,以明珠和红宝石缀成的流苏垂于眉心。顶上嵌以鸽子蛋大?圆润透彻的红宝石,金光熠熠,华贵非常。又有大?红织锦金麒麟喜服,取‘麒麟送子’之意,这麒麟竟作双面绣,麒麟宛若活过来一般灵动。霞帔上是金绣云霞翟纹,这是正一品的命妇才能用的花样。
“你虽还?未嫁,但靖王殿下说?了?,先用正一品品秩的花样,嫁了?再为你请封。”老夫人笑道,“殿下待你当真用心,日后?这凤冠下的宝石拆下来,也可镶嵌七八件首饰了?。”
元瑾抚着金冠上宝石冰凉的质地,徒然有了?种陌生感。
她真的即将嫁人了?,还?是嫁给靖王朱槙。
真的到了?这个时候,难免还?是有些莫名的不?真实?感。
作者有话要说:万字章。。。别骂了,太长罢了。这章送小伙伴们一百个红包,聊表歉意,留言中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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