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行陡地说出银剑羽士的住处是在隐崖,这不啻是宣布圣华的死刑。
刹那间,他在小庙中的即将饿毙,口中冒烟,眼吐金星的当口,被那怪人救得活命,三年的教养,传授了武功,还有,别临之际,怪师父要杀他的恐怖景况,全盘都侵袭脑际。
这该是多么的不幸,造化弄人,他的恩人,也是他的仇人,叫他怎样的处理呢?
他在惊呼隐崖之后,紧扣住张行的手腕,心中翻腾起伏,有着各种不同的滋味。
但,是谁造成他的家败人亡?而使他孤苦伶仃,儿乎饿死在荒山之中?
矛盾的往事,一幕一幕的交织在心头,这事情怪不得可思议。
为什么是这样的巧合呢?是天造就的吗?
“哈……哈……哈……哈……”
张行见唐圣华傻眼了,他却得意了,于是,狂笑起来。
这笑,震醒了圣华,心里斗然思道:“我那怪师父是混世狂生,此人也是混世狂生,两人是一而二,二而一?”
他松手将张行打量了许久,不能作决定,忖道:“可惜我和他三年相处,连真面目都未看清,此刻要我决定这家伙就是怪师父,真是难得很,还是问问他,才比较可靠,或许是他在搞鬼也说不定哩。”
他星目碧光威厉的盯了张行一眼,顿使张行机伶伶的打了个冷颤。
圣华怒声喝问道:“张行,你狂笑什么?”
“我笑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必定是矛盾百出,左右为难是不是?”
“你怎知我矛盾?你敢断定我为难?”
张行哈哈又是两声狂笑,自说自话的道:“仇和恩击于心念之间,真和假更难作安排,呵呵!这就是矛盾和困难……”
圣华被他前面两句打动了心灵,忙拦住问道:“如此说来,你就是教养我三年的怪师父?临别又要杀我的恶恩人?”
张行骤然一怔,反看了圣华一眼,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连他的真相都忘记了?”
又是谜!圣华坠于朦朦雾中。
然而,圣华毕竟是聪明的,紧接着又问道:“那你说仇和恩,真和假是什么用意?”
“哈哈!人家教养你三年是恩,和你父亲的恩怨是仇,我说的隐崖你信则真,不信则假,这不是很明朗么!又能有什么意思在内……”
圣华啊了一声,似乎听明白了他话中之意,正想追问下去,端木慧却接着问道:“那么你所说的是真,还是假呢?”
“这要问唐圣华,他在隐崖住了三年,难道还要我多费口舌?”
张行狡诈得紧,他就是不愿意直接了当的将真况说明,故意让他们沉身于信与不信之间。
因为这样,圣华才不敢下手杀他,他也就有活命的希望。
严格的说,这不能怪张行,皆因求生,是人的本能,不到万不得已,谁愿就这样死去。
圣华拿不定主意,杀了他,还是真怕他说的是假话,丹心旗又失去了线索,不杀他,怕他又使奸谋,逃脱一死,为害江湖。
张行就是运用了这个矛盾,在这个夹缝里活命。
圣华灵机一动,缓和了口气,问道:“假如我们没有这场过节,究竟该怎样称呼?”
张行微微的阴笑着,道:“等见了银剑羽士,你就明白了。”
端木慧这刻也没有办法,轻声问圣华道:“你当真在隐崖三年,没有看真那个混世狂生的庐山真面?”
“不但没有看真,连见面的机会都只有两次。”
他深思了许久,再问张行道:“混世狂生究竟是你一人?还是两人?”
“哈哈!混世狂生天下只我一人,别无分号。”
“那么,隐崖的混世狂生也是你了?”
“一不错,正是在下!嘿嘿!”
圣华又抢着说道:“如此说来,你就是我的怪师父了。”
“客气,客气,你看我的能耐,也配做你的怪师父么?”
左问右问,仍旧是含糊不明,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可问的。
圣华想了许久,却问端木慧道:“慧姐姐,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端木慧沉吟了一下,笑道:“丹心旗关系天下武林的安危,最为重要,姑不论张行说的是真是假,先到隐崖见着银剑羽士再说。”
“假如银剑羽士真的是我的恩人,又该怎么办?”
“这……”
她愣住了,又思索一阵,接道:“暂时还没有好办法,好在我们要走两天路,有两天的时间,我们可以想出好办法。”
圣华似乎放宽了心,仰脸一看张行,又道:“他怎么办?”
张行心中卟嗵卟嗵的乱跳,因为,生死就在端木慧一句话。
偏他心中跳,脸色丝毫不变,仍旧是那么狂傲,昂然不睬,大有听其自然之概。
端木慧见他那付德行,打心里就觉得恶心,她在暗中作了决定,非带着张行隐崖不可。
姑娘有她自己的想法,到隐崖之后,张行说话是假,可藉此叫他吃足苦头,再将他杀死,说的话是真,银剑羽士的确是圣华的恩人,料定圣华必难下手,不妨杀死张行,刺激银剑羽士,硬逼银剑羽士动手,决不会白跑一趟。
可是姑娘讨厌他那付狂态,非吓唬吓唬不可,冷笑两声道:“张行,别在那儿打肿脸充胖子,心里怕死到万分,面子倒装得蛮像样,不过,姑娘不吃这一套,你越充汉子,我越更要宰你……”
张行机伶伶的一连打了三四个冷颤,心说:“这贱人是真够厉害的,实在不易对付……”
他暗中有了求生的念头,原有的那股狂傲,不期然的减去了许多,但仍带有三分狂态的问道:“端木慧,你硬要杀死我?”
“杀你虽无此心,但整你个半死,或许还能办到。”
张行心头又猛然的一震,脸色也跟着大变,急道:“咱们远无冤,近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狠毒?”
“谁要你先想对我下毒手?谁要你太狂?”
“我毕竟没有损伤你一根汗毛!我狂,却是我的天性,并非故意。”
端木慧秀目一瞬,见张行那付摇尾乞怜之态,和刚才判若两人,不由格格娇笑,历久不停,简直笑得连柳腰都弯下来了。
这一笑,圣华明白了,也跟着笑。
这一笑,张行也明白了,知道是姑娘有意捉弄人,羞惭之心,油然而生。
张行羞而生怒,狂态又露,冷冷的笑了两声,又冷冷的哼了一声。
端木慧笑容顿敛,脸色一寒,厉声问道:“你哼什么?”
张行当下一横心,怒道:“士可杀,而不可辱,我喜欢哼就哼,你管得着吗?”
“别不要脸了,说良心话,你对天起誓,你不怕杀死?”
张行脸色青白互转,哑口无言,心里可就恨透了端木姑娘。
姑娘接着又冷然而笑,道:“老实说,我们不会杀你,也不会有恶毒的手法对你,但是,你得乖乖的领着我们到隐崖。”
“这一点,我十分诚意的答应你。”
“不过,你在中途如果起坏心眼,可别怪我们给你残酷惩罚。”端木慧厉声警告。
“你放心,张某人决不……”
圣华心里另有打算,他是想和端木慧单独行走,在路上多温存一番,好商谈到隐崖之后的对策。
张行随着同往,在他,是百分之百的不赞同。
因此,他很快的截住张行的话,接着:“隐崖地方,我熟悉不过,用不着要他领着前去,咱们自己走吧!”
端木慧瞪了他一下,娇媚的一笑,道:“你的鬼心眼,我知道啦!有他同去,有很多方便,你别管,咱们该走了吧!”
圣华知道端木慧另有主意,只好笑而答道:“也好!”
转对张行道:“混世仁兄,请啦!”
张行混身不得劲,缓缓言道:“我的功力不能够运行,这么远的路,叫我如何能走?”
端木慧很坦然的对圣华道:“你解开他的穴道,别让他说我们虐待他。”
“万一他心存歹念,岂不又多费手脚。”
“别怕,谅他也不敢有任何毒计,放心吧!”
圣华伸手在张行身上一指,热力闪动,张行但觉体内一阵轻快的激流,窜绕百脉,不觉暗中发出两声冷笑,转对两人道:“咱们就动身吧!”
阳光普照,荒山之夜的一阵恐怖的,险诈的角斗,已被冲得荡然无存。
这儿,遗留下许多践踏在草地上的痕迹,使武林震动的丹心旗,重新露出曙光,而凭添了几分新的希望,和未来的回忆。
这里,虽然被阳光照耀,但,终免不了呈现一片荒芜,死寂,沉静……
唐圣他们已经走了,他们是到隐崖夺取丹心旗,假如不在此处发现张行,假如张行收敛狂态,不显露丹心旗八绝的奇招,只怕丹心旗的下落,仍旧是个谜,永远也难出头角。
从这儿到隐崖,以他们三个人的脚程,至少要走两天方能抵达。
两天里,他们都在思虑对策。
因为,银剑羽士究竟是谁?是不是圣华的那个怪师父?
目前还很难料定。
是圣华的怪师父的话,该怎样对付?不是,又该怎么对付?
当然,圣华和端木慧也有了很好的办法,同时,端木慧也心疑张行,久有查探的决心,详细的相告圣华,使圣华对张行的为人,有了深刻的了解,瓦解了对张行崇拜和敬重的心理。
张行呢?同样的在熟思对策,因为他只知银剑羽士是收养圣华三年的叔父,但,三年中圣华从未见面,而且假若收养圣华的人,更不承认夺取了丹心旗,那么,他能逃脱圣华的毒手?是以,他有策略,逃命的策略。
这无非是为了保留这条残命,否则,他决不会说出夺旗之人是谁。
因此,他们虽是同行,心情却是两样。
彼此间,都是在戒备着的。
已经走了两天一夜,来到了圣华当初几乎饿毙的那座小庙前。
白天过去了,进人到黑夜的当头。
环令双刹的话声,突然震动的他耳鼓……
王云,自易生二人的丑态,几乎要了他的小命……
他口中冒烟,肚中雷鸣的那种苦况……
他那嘶哑的嗓音,有气无力的躲在桌案上的唐圣华啊!
动也不能动……
怪人赠给他吃的,喝的,香喷喷,甜蜜蜜……
所有的未来,现在转变,都埋藏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庙里,都发自这个小庙里。
万一王云那把刀略约的用点力,今天的江湖,或许不会这样大乱。
圣华触及这座破庙之际,脑海中闪出了许多事来,半刻也不停留。
他不知是为了什么,非常留恋这个破乱不堪的小庙,比以前更破的庙。
他不愿意即刻离去,呆望着庙门很久,有点失神。
端木慧明白他的心境,没有理会他,手中的毙手金刀,剜在掌中,看准了张行。
三个在此刻是三种不同的心情,都沉默着。
因此,破庙前静寂无比,三个人的心跳都能听见。
蓦地——
破庙里传出了毕毕剥剥的音响,圣华不禁心中一跳。
他对这种声音非常熟悉,无形中加了几分戒备,侧耳注目,仔细的听去。
细微的音响,不停的传至庙门口。
他越听越觉得这种声音是冲着他来的,晃肩,抬步,就进了破庙。
他现在武学,和当年他被困在此的时候,却有天地之别。
双目闪出了碧绿的光华,庙中虽是黑暗,但,所有的物件,都收入了眼帘。
一阵狂奔的声音,疾绕庙的四周墙角。
很显然,是一群小动物在啃吃东西,熟悉的音响,得到了证实,确非想像中的人的音调。
他大大的呼的呼出的口气来,抬头就往庙后的六楞窗口瞧去,无丝毫迹象,他暗忖:“不是他嘛!我听错了……”
摇了摇头,转身形,跨出了庙门。
张行在前,端木慧紧跟在他的身后。
继续前行,往隐崖走去。
这时,圣华想起了许多的事来。
心情非常矛盾,原有的勇气,泄漏的半点无存,他想:“当初若不是混世狂生给了我的食物和水,这儿就是我埋骨之处……”
他轻轻的叹出口气来,又想:“姑不论他对我是阴谋,是恶念,总之,他教了、养了我,我这条命就是他赐予的,见面之后,我要动手杀他,这……不是太不仁太不义了么?”
然而,云梦唐府的大火,母亲及仆人的鲜血,父亲的白骨,又侵袭心头。
血又沸腾起来,杀机又隐隐的现出,心说:“谁要他是杀我父母的凶手,谁要他歹谋暗夺丹心圣旗呢……”
“我可以杀他,为了父母之仇,我应该杀他……”
他左思右想,神智极端的紊乱,一忽儿勇气百倍,一忽儿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他始终拿不定主意,苦恼万分,抬目看了看端木慧。
她那艳丽娇媚的玉面,一点也不忧郁,倒是非常安详,似乎胸有成竹。
圣华暂时忘掉了那多苦恼,不自禁的轻声叫道:“慧姐姐……”
端木慧冲着他嫣然而笑,问道:“有什么事?”
他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脸上却有点红晕。
端木慧冲着他做了个鬼脸,笑道:“别胡思乱想的啦!快到隐崖了么?……”
这话提醒了圣华,一看路径和方向,似乎有点不对,忙不喝道:“张行,你这是到隐崖的路么?”
张行冷然一笑,反问道:“这不是到隐崖的路,难道还是到云梦的路?你觉着不对?”
“我记得到隐崖是走正东,你却走东南,当然是走错了。”
“这地方你还比我熟识?”
端木慧冷冷的一笑,沉着脸道:“张行,我希望你放聪明一点,别以为这样放纵你!你就可以弄鬼,要知我们心念一动,就能取你这条狗命!”
张行仍旧是冷冷的笑道:“你们信不过张某人,我有什么办法!”
端木慧哼了一声,接道:“你为什么不说明你走的这条路的原因来?”
张行霍然大笑了三声,说道:“我张行碰上你端木慧,的确是棋差两着,这条路是去隐崖的秘径,勿须经过那道山涧,这只有我和我的叔父知道,放心!决不会有错。”
圣华很奇怪,忙道,“当初那个混世狂生明知道我的武功毫无,为什么不叫我走这条必路,而让涉险过涧?”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端木慧秀目明晃晃的转了两下,笑道:“你能过涧,是你的命大,假如摔死在万丈深涧,人家也不心痛,也许求之不得。”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真是莺声燕语动听极了。
可是,这几句话中,有着无上的威力,对圣华来说,等于是一针强心剂。
张行心眼多,他听完此话,狠狠的瞪了端木慧一眼,暗中呸了一口。
圣华一听此言,心火上撞,星目又吐出了碧绿的光华,极自然的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继续的走着。
果然,这是条通往隐崖的秘路,往里走,却是弯弯曲曲的,根本看不出路来。
圣华的心情,似乎有点紧张,双眉深锁,刹那间,眼中似乎瞧见了那个蒙面矮身的怪人。
他虽然杀孽深重,但他终因本性淳厚,善良,他只要见着那个怪人,断不会骤然杀死他。
是以,他在心中不住的唠叨着:“银剑羽士千万不是那养育我三年的恩人才好,纵然他有害我之心,但三年的恩惠,我不能一笔抹煞,而动手杀他……”
张行的心情同样的沉重,他不知见了叔父之后,端木慧是怎样的对待他……
要不知叔父见了这几个人之后,将以何种态度来对侍端木慧却小心谨慎的注意周围的环境,她怕遭人家的暗算,万毒真君的怪庐,使她永远难忘。
月明星稀,这儿距隐崖只不过里之遥,可是,连半点声息也没有。
圣华对这儿是熟悉的,隐崖半里左近之处,他以前都到过,此刻没有张行带路,他也能走到隐崖。这足证张行的言行不虚,说话算话。
“慧姐姐,快到隐崖了!我的心有点跳哩。”
端木慧微笑着,反问道:“是不是害怕?”
“没有怕的感觉,只是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惊震,我找不出原因来……”
“嘿嘿!这叫做作贼心虚!”
张行这句话激起了圣华的忿怒,大喝道:“放你的狗屁,作贼的是你,我一点也不心虚。”
张行又是傲然的一笑,道:“不心虚,为什么要怕,我怎么不怕?”
端木慧呸了一口,接道:“到了贼窝子,有你叔父撑腰了,你怕什么,哼!你小心点!”
张行暗中打个机灵,可不敢再言语。
圣华陡地闪身,抢在张行的前面,喝道:“转弯就是隐崖,你最好叫你叔父出来见我。”
“此处怎样叫他?跨进隐崖叫他不成吗?”
端木慧就在张行说话的当口,已紧贴他的身后,毙手金刀顶住张住的腰眼,娇声道:“我先警告你,如果你弄鬼,这把刀就是你的克星,那时别怪我心黑手辣!”
张行步步失算,无言的转过弯,跨过隐崖的翠竹边沿。
圣华第二次重见自己居住过三年的旧地,不由环目四顾,着实的打量许久,心中涌起极不正常的疑云。
穿过了翠竹,景物依旧,那硕大的青石,依山的山洞,不太大的广场。
隐崖,两个巨大的字,很清晰的映人了眼帘,直言居土也明显的刻印在石山上。
静静的,包藏了火药,即将爆炸开来。使人难以猜透的谜,也在这刻要被揭开。
端木慧心情也有点紧张,轻轻的喝对张行道:“不要前进了,你该叫银剑羽士出来!请你小心这把不平凡的兵刃。”
张行鬼眼乱转,心里作了无数的想法,正要提气喊叫的当口,蓦地——山头后面发去了几声怪笑,这笑声响亮之极,震破寂夜,掠夺人心。
圣华倒抽了一口冷气,后退了三四步,迎目而观。端木慧心神一动,几乎也被那怪笑惊得手足发颤。只有张行,倒是笃定十分,不动声色。
“小子!唐圣华,一年以后,遇上我,非杀你不可,这诺言你不记得么?”
圣华斗然想起临别隐崖就在眼前,他一点也不陌生,尤其是这怪笑,怪声音,他最熟悉不过。
他机灵灵的又打了个冷颤,暗中不由喊声“是他”!这要杀死圣华的怪人,仍旧在隐崖里藏着。
他余悸犹存,声威似乎已被人家夺去,许久许久,却没有答复人家的话。
怪声音响起来了,接道:“小子!你听见我的话没有?哈……哈……”
真是怪事,唐圣华杀了多少人都不眨眼,唯独在隐崖就畏缩得像只耗子,小声道:“你的话我听见了……”
“听见了……呵呵!嘿嘿!我找你还找不到,你这不是送死么?”
圣华心里只嘀咕,暗道:“送死!只怕没有那么容易,你别估计错了……”
心里是这样想着,但他却说不出口,没有人拦阻他,他自然的如此的。
“怕死么?”人家又逼问过来,接着反而哈哈大笑,道:“我再饶你一年,这是看在三年相聚的份上,一年后遇上我.决不再恕,不过,你得放了张行,否则,哼!仍旧难饶!”
圣华心头又是一动,忖道:“放了张行?饶我一年?我这就这样退出隐崖?”
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反倒失去了主宰,简直任人宰割。
他在心理上就受到了克制,有了无穷的威胁。
旁边急坏的端木慧,她更顶紧了张行,忍不住娇声喝道:“放张行是可以,但须你银剑羽士现身相见。”
她知道这银剑羽士厉害,只—照面,人家就看出张行是被威胁着的。
“端木慧,你别拿你爷爷来压我,若要放肆,小心你的小命,请你免开尊口!”
端木慧一听,不由娇笑道:“请你不要提我爷爷的事,有本事,只管出来相见,否则,我们不会放过张行。”
此语甫落,毙手金刀一聚,轻喝道:“张行,叫他出来!”
张行只觉得腰眼一凉,跟着就有疼痛之感,浓眉—一皱,只好叫道:“叔父!你老人家就出来吧!”
“哈哈!小子!你真没有出息,看他们敢伤你不?”
圣华始终没有言语,他拿不准该怎样对付人家。
端木慧冷笑,娇声喝道:“别以为你了不起,我为什么不敢伤他,假如你再不出来的话,别说伤他,连这条命都保不住。”
“嘿嘿!我倒真有点不信。”
端木慧右臂真力陡运,刀尖已刺进张行腰眼几分,那张行痛得一声“哎哟”,冷汗直流。
端木慧接着怒喝道:“看见没有?不怕你不信,我只要再加点力道,他这条狗命就算报销了……”
怪声音果然沉默了片刻,陡地狂笑起来,中足有盏茶之久,方始停住,缓缓言道:“端木慧,我你力道加重些,免得我多费手脚,谢谢你啦……”
端木慧听得大出意料之外,怔怔的呆住了。
张行既痛且急,热汗奔流,露出了惶恐之态。
本来他是想凭叔父的功力,逃脱一命的,那晓得叔父不但不出面相救,反而希望借端木慧之手,而杀死自己,这真是怪诞之极,焉不急痛。
圣华可火了,他想:“这家伙连叔侄之情都不屑相顾,而且希望人家杀死张行,可见此人胸之毒辣……,实出于任何黑心江湖同道之士,照这样看起来,我杀他只怕不太为过……”
“刷!飕……”
场中的三个人都是静悄悄的各作盘算,谁也没有注意在这个当口落下来一个人。
张行首先高兴了,高兴得忘记了疼痛。
见此人年纪不过四十上下,白净脸庞,眉目清秀,浑身古铜缎子箭衣,双目神光外射,一派斯文,唯独在眉宇之间,隐藏着无比的奸狡。
圣华和端木慧同时奇怪的忖道:“这就是银剑羽士?这么年青?”
张行蹩不住哼了—声,头上的汗,就如同雨落。
因为,端木慧在陡然见到此人之时,心情一紧,手中的刀,也推动了一下,而痛得张行哼痛。
来人环目扫了一下眼前的形势,冷冷的道:“你们以刀威逼张行到此,穷竟是为了什么?”
圣华一听人家的音调,和原来的怪声音,不大相同,一禁一愕,忖道:“这和要杀我的怪师父,简直不是一人,莫非混世狂生另有其人……”
他这里很快的思忖未定,端木慧却接着说道:“请你别先问我们到此何事,我们只想知道阁下是不是闻名江湖的银剑羽士?”
来人霍然大笑,很轻松的答道:“不错,我老人家正是银剑羽士。”
这个当口的圣华胆气也壮了起来,皆因银剑羽土并不是要杀他的怪师父,他只是诧异四十岁的人怎会称老?于是,他很快的接着问道:“有个八步追魂唐明元你可认得?”
“是我们当年的八义人物,我怎会不认识?”
圣华当下怔得一怔,心道:“看他这样年青,怎会是八义人物?真怪……”
当下不假思索,接问道:“你知道他到哪儿去了?”
“死了!”
“他死在何人手中?”
“死在淮江七令手中。”
圣华星目碧光闪动,心中猛然跳动,悲壮的哈哈一笑,喝问道:“淮江七令不是受银剑羽士指挥么?”
银剑羽士脸色一点也没有变化,沉声道:“不错,他们是听命于我!你不服气?”
圣华从怀中拿出他父亲的血字,抖手递出,喝道:“你看这是什么?”
银剑羽士接字微一过目,阴恻恻的一笑,道:“唐明元终算不错,能在当夜逃出七令之手,而留下这些血字,偏血字又被他儿子得到,哈哈……我银剑羽士好后悔也!”
“你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深悔当初何以不亲自参加动手,更后悔能杀死他独生儿子之际,而不杀他以至留—下祸根,如今,唐明元的儿子已经功夫高奥,要想斩草除根,只怕已不可能了……”
“如此说来,你就是我杀父的仇人?”
“我不但是你杀父的仇人,而且也是养育你三年的恩师……”
圣华听得倒退了三步,吸了一口凉气,瞪着他一语不发。
“哈……哈……哈……哈……”怪笑又起,居然就是银剑羽士,听他说道:“唐圣华,我知道迟早有场血战,你勿须顾虑,这隐崖地方,随你怎样都可以,只要你有本领,现在你们可以放了张行了吧?”
圣华仍旧是很惊讶的看着银剑羽士,没有作任何表示,他有问题须要询问。
端木慧轻松抽出了毙手金刀,但并未离开张行的腰眼,抢着问道:“丹心旗也是你银剑羽士所夺的了!”
“这个……”
“别这个那个的啦!张行使出了丹心八绝,承认了是你所为,你要赖?”
银剑羽士略略一顿,哈哈笑道:“丹心旗是武林圣宝,谁有本领,谁就可以获得它,旗是在我这儿,但我用尽了心机,方得到手中,你们大可从我手中夺去,我用不着在你们面前说谎。”
圣华在他们对话的这工夫中,已经有了主意,只是他还有许多不明白地方,须要问银剑羽士,此际,他神情大振,冷笑两声,问道:“你明知我是唐明元的后代,为什么不杀我而救我?”
“这完全是看在你母亲的面上,这内中的大概情由,你或许已从狄帮主那儿得知,我不顾多说了。”
“这与我父亲何干?你为什么下毒手?而且还烧杀我的全家。”
“情恨二字,在江湖人物中,永远激起杀劫的主因,何况你父暗中怀有丹心旗,我当然要杀他,杀了他,必须斩草除根,进而杀你全家。”
圣华并没有暴怒,眼中只是暴射神光,显然他这时是强按心火,冷笑道:“你未免太狠毒了些!”
银剑羽士狂声大笑,接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已经容忍了十多年,方突下毒手。”
“淮江七令大概也是你杀死的?”
“不错!”
端木慧接着问道:“太仓八丑也是你杀的?”
银剑羽士又是两声狂笑,道:“丹心旗都在我手中,太仓八丑不是我杀的,还有谁能杀得了他们!哈哈……”
他狂笑之后,又紧紧的逼视了圣华一眼,接道:“我也佩服你们,在这样机密的状况下,你们居然能查出我张瑞谷的仇人和夺旗的正凶,哈哈……”
他狂笑很久,似乎不将圣华和端木慧看在眼中,继续狂吼道:“我是杀唐家的主谋,我是夺旗的正凶,你们既然和我碰了头,究竟该怎样了断这件公案?”
圣华不沉默了,毅然言道:“念你养我三年之功,父母之仇,暂且搁在一旁,一年以后,我们碰上了再论,但丹心旗你得马上还给我!”“嘿嘿!好小子,你这不是白日里做梦么?要旗也好,报仇也罢,咱们先得拼上—拼,我要试试我教出来的弟子,能有多大斤两。”
圣华为难了,他不顾在此时此地杀死对他有恩的人,如果上了手,那就只许银剑羽士打他,而他不愿打人,处在挨打的地位,这像话么。
银剑羽士也够毒辣的,他早看透了圣华的心意,故而谋求一拼。
好在他不会遭到毒手,若圣华被他击毙,后患既除,他自己稳得丹心旗,还怕不成为武林霸主?因此,他笃定了,当初他不杀死唐圣华,就是留了这步退路。
当初他不言明他是银剑羽士,就是混乱视听,而便于夺取丹心旗,虽然他那时并未想到丹心旗的得主就是唐圣华。
今日,他得到预期的胜利,圣华是不愿动手的啊!圣华肚子里的怒焰澎湃,他硬生生抑压着,缓缓的言道:“依我看,我们还是不动手的好,交出了丹心旗,不就两方面都好么?”
“放屁!就这样要回丹心旗呀!小子!别他妈的玩眼了,怕么?”
圣华杀机倏的一层,双目吐出了碧光,旋见他轻轻的一叹,道:“请恕我在今夜不能动手……”
“你们拼完了,我自然会放他!忙什么?”
银剑羽士又冷笑两声,紧盯了端木慧一眼,厉声道:“丫头!你不要在那儿疑神疑鬼,我老人家说话从不骗人,你是不是怕张行报复?”
说实在的,端木慧是真的怕圣华和银剑羽士动手的时候,张行突施杀机,故而她始终不愿放了张行。
然而银剑羽士早看出她的心思,出言叫破,迫使她豪气陡生,心中另立了主张,冷冷道:“笑话,凭张行这点能耐,还报复得了我,不过,你能保证你这宝贝侄儿不出坏点子?”
“嘿嘿!有老夫在,决无问题!”
端木慧望了望圣华,芳心突的一动,毙手金刀悄悄的回绕,暗中力贯指尖,轻轻的划了一下,曲肘张行背上一推,说道:“看在你叔父的面上,暂且饶你一死。”
张行猛不防被她一推,往前掺出了三四步,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也有着极端忿怒,扭身喝道:“端木慧,你记住了,大爷如果再制住你,非叫你受尽了活罪,让大爷痛快够了,方要你死……”
“呸!你要不要脸?捉到是死的,放了是活的!老实告诉你,只要你敢用鬼心眼,姑娘非扭断你的双臂不可!”
“贱女人,你还不配!你不记得前天夜里……”
“小子住口,还不快过来!”
银剑羽士见张行不依不饶的斗嘴,心中有气,大声喝止了他。
张行冷笑了几声,转往那座大青石旁侍立,静观变化。
端木慧芳心算是稳定了,笑盈盈的走到圣华身侧,笑道:“喏!兵刃给你!可是小心点……”
“我不要兵刃,你先留着,防备张行暗算。”
两人说话的这刹那之间,黑影蓦闪,微风拂动,二人当时一惊,定目再看,啊!银剑羽士已不见踪影。
圣华急怒交加,拔腿就要追。
端木慧忙拦住笑道:“别追,他不会走的,张行还站在那儿哩。”
圣华愣了一下,稍稍的稳住了心神,问道:“姐姐,银剑羽士多大年纪,怎么自称老人家来?”
“他呀!少说点,也有八十多岁,和万毒君一样,驻颜有术……”
此语甫落,黑影突降,银光耀眼,来人正是银剑羽士,手中却多了一柄星光闪动的宝剑。
端木慧心下怦然一震,急道:“他存心要取你之命,切不可忍让,快拿着毙手金刀,我不怕张行。”
圣华也不禁吃惊,皆因对方能称为银剑羽士者,其剑上功夫,当然独步武林,今日对圣华,居然要仗剑应敌,其用心之恶,不问可知。
圣华略略的想了一下,接受了端木慧的意见,接过毙手金刀,但他并没有杀害对方之意。
银剑羽士哈哈狂笑,道:“小子!你用毙手金刀,我用曳光银剑,咱们这就拼赌一场吧!”
圣华也不客气,杀机隐吐,冷冷的道:“那就请恕我是迫不得已和恩人动手的,请……”
“小子那来这许多废话,看剑!”
银光晃动,啸声突起,剑势极其平常,而且缓慢之极,往圣华左臂划来。
这银剑羽士早在五十年前,就已名震江湖,为人阴险毒辣,他的曳光剑招法奇奥,诡诈莫测。
别看剑势缓慢,攻的又是不关紧要之处,但这种佯攻招术,是专门乘隙找虚,等敌人不在意,或是急怒而攻的当口,才从缓慢中变招,而叫人防不胜防。
只要他一剑得手,剑气弥漫,威力增强,非致人于死命不可,数十年来,在他剑下逃生的人,实在少得可怜,端的厉害。
偏他近二三十来年,专习真力,很少动过此剑,今夜的情况不同,因为他早探知圣华的功力太高,不得不仗剑取胜,而保丹心圣旗。
因此,银剑出手,看似平淡无奇,但却暗夹风雷,逼人生寒。
圣华一看剑到,剑眉深锁,忖道:“何以他这剑招平淡无力?莫非枉有盛名?或是另藏诡诈………”
这想法电般的闪过,刚要侧身相让,倏的——银剑陡发另一声刺人的尖啸,啸声不绝,真力透过剑尖,压力聚增,招法也随之而变。
但见银光万道,风雷暴动,如同—阵剑幕,疾往圣华头胸罩到。
圣华原就存心先让三招,是以颇为沉静,眼看剑势锐利,也不由一震。
他并不慌乱,左掌子拍,往来剑封去,身形随之疾转很巧妙的让过每一剑。
银剑羽士似乎有点惊意,忽地嘿然冷笑,抡剑挺进,点点剑雨,就在他轻轻抡动中,疾取圣华上肩前胸。
圣华双掌齐发,硬封来势,撒身后闪三步,银剑又落了空。
银剑羽士振臂挠剑,星光大作,挟雷霆之势再搠圣华上中两盘。
圣华一声长笑。剪臂晃肩,蜂腰微动,人已在长笑未落之中,左移七尺,避过第三剑。
银剑羽士脸色有点发青,捧剑稳步,怒道:“小子,你是不是不敢动手?”
“非也!在礼貌上,我应该让你三剑,免得江湖上说我唐某人知恩不报,反而出手相拼……”
“咄!你少在这儿臭美,时才三招相让,算是你报答我三年恩惠,假如再要如此,我甩手就走,接剑!”
话声未落,银剑掠空,如排山倒海,奋力攻进。
圣华脸色突变,抽出毙手金刀,金光耀眼,当即横心反击。
银剑羽士依恃数十年修为,仰仗不完全的达摩秘功,以全力抢攻,着着递出,豪不客气。
唐圣华凭的是玄天阳玉,加上金龟内丹和千年火参,连闪带攻,也不含乎。
不过,圣华始终是存着不敢伤他的想法,处处都受到击肘,不便全力拼击,在比较上,似乎是吃了点亏,但他真力绵绵不绝,完全是硬封对方的猛攻,声势也是激烈雄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