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了不得了,要不是郭小江叫我盯着,我还不知道曹太监开始给皇子妃选人了呢。”
松香喝下一大口冷茶,初春的天气,这冷茶冻得她透心凉。她炸下一个大雷,把屋里其他宫人激得跳起来,连最稳重的雨香都瞪大了眼睛。
“你仔细说说!”露香放下手中的针线。桂香也默默停下算盘。
松香小脸皱成一坨,苦着声说:“过完年曹太监就开始动作了,这老货怕咱们使坏,故意压着消息,要不是郭小江发觉周娘子那儿的曹福年不对劲,叫我去打听,我还不知道有十个宫女和六个太监被曹太监关起来受训了呢。”
她叹了口气接着说:“这规格,一看就是给皇子妃准备的,兴庆宫里就只剩下咱们皇子爷马上要成婚了,人总不可能是提前三四年给六皇子备的吧。要么说曹福年会钻营呢,他这是跳出周娘子的坑,朝正神蹦去了。”
屋里一片寂静,只剩下松香大口喘气的声音。
那可是正牌皇妃娘娘啊,就算皇子爷再宠孺人,孺人的身份跟正妃娘娘也没得比吧。他们伺候的是个庶妾,曹福年以后伺候的就是主母娘娘了。
会失落是人之常情,大家都是宫里出来的,凭什么你将来高我一等。
还是雨香最先缓过神,屈指敲了敲木桌桌案:“又不是第一天知道皇子爷会娶正妃,你们摆出这副样子做什么?看不上孺人这儿庙小的尽可以离去,我不拦着你们上进。”
众人纷纷表忠心,吓得再也不提皇子妃什么的事了。
雨香老练,想了想又说:“这段时间大家多哄着些孺人,千万不能让她把苦相挂在脸上。要是她露出不高兴不甘心的样子,失宠于皇子爷,咱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众人领命,马上把心思转回到哄杨小满上去了。
宫人们都当杨小满浑身稚气,对五皇子娶亲的事半知半觉呢。但其实她心里门清的很,包括上回被吓得生了病,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惧怕未来的五皇子妃陈氏呢。
她参选的时候见过这位陈秀女,而且对她印象深刻,应该说她们一宫的秀女都对陈秀女印象深刻,因为这位进宫的时候,不肯让管事嬷嬷收走她随身带的鞭子,于是挥鞭打伤了好几个来抓她的宫女太监。最后鞭子有没有被收走,杨小满不知道,但打伤宫人这件事却悄无声息过去了,没见陈秀女因此受到什么责罚。
陈秀女的鞭法可不是闹着玩的,抽在人身上当即就皮开肉绽、血溅四地,杨小满只要想想就不寒而栗,她一点也不想吃这一鞭,如果能一辈子躲着陈秀女走就好了,可惜她们终将在五皇子府重会,到时一个是正妻一个是宠妾,杨小满怕陈秀女半夜把她绑去宰了。
如果有一丝丝机会,能够与陈秀女和谐相处,那杨小满一定会去努力示好,可惜依她在储秀宫时的观察,陈秀女一身傲气,是万不可能被讨好的。用陈秀女的话说,看不起她的人是敌人,当杀之;跪舔她的人不算人,当戏而杀之。
啊这就很难办了,横竖都得死啊!
杨小满担心了半个月,那边厢曹太监都已经把人训好了送去陈府伺候了,杨小满这边还战战兢兢,没想出对策。
杨小满惶恐度日,直到二月的某一日,天光正好,她裹得厚厚的大氅坐在躺椅上,房间四角摆着燃碳火盆,上好的银丝碳烧起来有种如竹如沁的香味。
旁边小案上摆满了点心、茶果,还有刘常春从厨房要来的五、六盘糖。再泡上一壶五皇子给的好茶,听着隔间里雨香带着露香烫衣服的声音,杨小满突然安了心,油然升起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心态。
管他呢,就算明天就要吃鞭子了,她今天也得再吃一盘乳糖。
“雨香,叫刘常春再去拿一盘乳糖来。”
隔间里的雨香放下衣服,合手说了一声“阿弥陀佛。”
孺人低迷了好几天,她们宫人怎么哄都没哄好,正愁着呢,孺人突然开始想吃东西想要糖了,可见是孺人自己想通了,真是菩萨保佑啊。
而人一旦放松下来,旺盛的就不只是食欲,还有很多方方面面的……
李裕锡很受用,他的小孺人终于开窍一些了。两人相拥在床榻上,他伸手抓住某只在他身上画圈作乱的小手:“别闹,爷今儿累了,明天再教训你。”
杨小满下巴抵在他坚硬的肌肉上,问:“您明天还来吗?”
李裕锡悄悄用另一只手揉揉腰,咬牙:“来!”
杨小满咯咯咯笑了,大胆的凑上去在李裕锡脸颊上亲了一口。香气扑在五皇子鼻尖上,害他又心猿意马,不得不把小孺人按回去,双手环抱抱紧。
为防止杨小满再热情起来,李裕锡连忙扯开话题,说起了在宫外的那座皇子府:“太子近侍亲去监工,工部那群人不敢不上心,一石一木都用的是郡王规格里做好的,我今儿出宫办事顺道去那地方看了看,确实建的不错,等你去了肯定也喜欢,到时候爷带着你游园。”
杨小满点头,她不用开口说话,五皇子谈兴正浓,用不着她捧哏。
“前院屋舍是按内造的样式建的,取得就是一份大气和周正。女眷住的后院倒排布的不那么规整,但也暗合八卦五行。以你的八字看,适合居东居南、宜木宜土,所以我打算让你住东南角的藕禾苑。这处院子格局极好、落地宽广,你住着也宽敞舒心。最重要的是它离我的书斋最近,方便我去看你。”
李裕锡低头亲了亲杨小满的发顶,继续描绘说:“院里的家舍我先看着给你置办了,就按你现在住的屋子里的风格走,你去了看看喜不喜欢,要是有哪里不如意,就叫人去改。自己住的地方嘛,一定要收拾的称心如意才好。”
他还想和杨小满说说自己选了石榴树种在藕禾苑附近,还特意留出一个小花园藏在东南角落里。这些日子他算是看出来了,小孺人胆小怕生、不爱交际,宁可自己躲在屋里吃吃喝喝。
但人怎么能一直闷在屋子里呢,于是他就心想等到了自己家,一定要单独留一块地方给小孺人散步遛食。地方不用太大,够她饭后走两步就行了,免得人被关的没了朝气。
可惜小孺人已经倒头睡着了,李裕锡一肚子的话只好憋回去,他把杨小满放在枕上,自己拉着她的手也会周公去了。
第二日,太子起早来向君父请安,圣人让他一同用早食,太子称是,抬头时对站在圣人身后,伺候布膳的二皇子瑞王点了点头。
圣人仿佛没看到两个儿子眼中的刀光剑影,像个慈父一样叫瑞王给太子布菜。
“你带来的毕罗(某种馅饼)有点意思,给你太子哥哥尝尝。”圣人擦擦嘴,马上有宫人送上温茶供他漱口。
太子听了心惊,父皇和老二已经亲近到愿意吃老二从宫外带来的食物了。
他看着瑞王给他夹来的毕罗,心里压了块大石头,在他日渐失宠于君父时,和他年纪相近的二弟却逐渐展露头脚。
那之后呢?等父皇再训斥他几次,等老二再立几次功?太子胆寒,倘若君父真的更属意瑞王,那他这个太子又该如何自处?洗干净脖子等着新君来砍吗?
这个毕罗吃得太子噎得慌,但他还是得笑着夸瑞王进献的东西美味。
瑞王笑眯眯的:“太子哥哥要是喜欢,一会儿弟弟就把厨子送到东宫去。不过这毕罗油多,吃多了腻口,太子哥哥须得克制。”
他一句话给太子埋了两个雷,其一,圣人和太子都赞了吃食,可瑞王却越过圣人愿意将厨子献给太子,此可以说是他敬重哥哥,也可以理解为已长成的储君集威太甚,隐约有挑战圣人的意思。
其二,太子肥胖,其他兄弟可以跨马游猎,他却连马都上不去,圣人早就不满这一点,觉得太子的仪容有损天家形象。瑞王请太子克制饮食,会让圣人联想到太子贪食,毫无克己之心。
果然瑞王说完话,圣人脸色就有些不好,太子连道不好,撇了餐食拱手说道:“多谢二弟好心,不过御医刚为孤开了调理方子,让孤清淡饮食配合,你的毕罗孤略尝尝就好,你的厨子要是查明身份可靠,召进宫伺候父皇岂不是更好,这也是你为人子的一片孝心。”
瑞王便说:“太子哥哥说的是,我回去可得好好盘问清楚,事关父皇,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
两人明枪暗箭交手几个回合,等这顿早食吃完时,太子已经觉得心累了。
但圣人还不放他们走,趁早朝前,取出礼部送上来五个吉祥字,考问两个儿子:“老五也要成家立业了,朕打算过几日就把他封王的旨意颁了,你们两来看看给老五定什么封号合适。”
给皇子在成婚前定下封号和爵位,这是皇家历来的陈例了,当初老二的瑞王就是成婚前封的,去年出宫的老三和老四也是这般,一个封了信王,一个封了益王。
皇子初封都是郡王衔,等什么时候立功了,圣人再提上来封亲王。就比如老二,前年去江南赈灾回来后,就提成了瑞亲王。
太子知道肯把五弟封王的事拿出来考问儿子,说明父皇是认可自己的,但同在的还有一个老二,这就让人很不爽了。
父皇什么意思,难道说在他心里他这个太子和老二是同一级的?
太子稍一愣神,就被瑞王抢了先。
“这个‘定’字不错,老五心性未定贪恋美色,给他取个定字好压一压他的性子。”瑞王对投靠了太子的五弟完全没有好感,桌上五个红底黑字,他一眼就挑中了最差的那个。
圣人拿起“定”字,太子和瑞王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太子心里一紧,他不能看瑞王如意,要是朝臣们知道一个王爷的封号都由着瑞王决定,岂不是要把老二抬的更高了。再说老五好歹算投了他,他要是连自己人都护不住,以后谁还会愿意来投他。
于是太子上前一步,从桌上取了另一个字。
“儿觉得不如取这个‘贤’字,儿知道五弟一直在收集各地文人作出的好诗好文章,想要编纂出一本诗集彰显我朝文盛。愿举文事可称为贤,父皇您觉得呢?”
圣人接过太子递来的贤字,左手一个定字,右手一个贤字,戏谑的对太子说:“好一个贤王,太子,你应该知道这个字有多重,民间唱戏还爱唱个贤王匡扶社稷,你真的愿意把这么重要的一个字封给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