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杨小满入兴庆宫便满两个月了,她本就是个庶妾,根本不用准备什么典礼,被嬷嬷关在储秀宫里受训了月余就被一顶轿辇送进了兴庆宫西殿。
听嬷嬷说这轿辇还是破例给她用的呢,除了这回外,以后她再要在宫中行走就没有轿辇坐了,全靠一双腿走。杨小满听到这话的时候脸苦成了一团,幸好后来发现她一个庶妾根本没机会走出西殿,有没有轿辇实在与她无关。
再说到这兴庆宫,杨小满以为她曾经待过的储秀宫已经够大了,巅峰时能够容纳一二百位秀女和一干伺候的宫女太监。等她到了兴庆宫才知道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这兴庆宫啊,压根不应该被称为一座宫殿,而是一座连环的宫殿群。它盘踞在皇城的东南角,从里到外设下重重门禁,俨然是独立于后宫外的一方天地。若非如此,又怎么能容下数位皇子在此居住学习呢。
初夏时天光正好,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尤其五皇子携家眷住的是西殿,屋子里总有透不出的闷热。杨小满不高兴出门,于是穿了家常衣服懒在美人榻上画双陆棋。
她兴手拈来在纸上画了个孔方兄,笔触灵敏,谈不上什么丹青笔法,全是市井小儿的画法。
“侠士和小姐到了钱庄可以典当或取银,书生闻不得铜臭味得后退两步。”
身后打伞的宫女雨香轻笑:“孺人巧思。”
杨小满咬着笔杆:“再画个书馆,这书生要是缺钱了可以抄书写对联赚铜板。”
雨香无视掉价值千金的名笔上隐隐约约的牙印子,不管杨小满说什么都说好。等日上三竿时,一张铺满桌子大小的双陆棋才画好,杨小满等不及招来人一起玩,可惜门外传来宫人禀报,言周孺人来访。
真扫兴,杨小满扔了笔,叹了口气穿好鞋,跟雨香讲好了最多半个时辰一定要想法子把她从无聊的寒暄中解救出来。
主仆两说说笑笑的进了侧屋,里头的周琅茵已经站起身行礼了。
“见过姐姐,姐姐安好。”
瞧她那乖觉的样子,杨小满就头疼,论年纪周琅茵还比她大一岁呢,可进了西殿后,周琅茵见杨小满比她多的几分宠爱,就常“姐姐、姐姐”的称呼杨小满,把杨小满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快别多礼,雨香,叫人送两盏甜汤来。”杨小满携着周琅茵坐下,心里疑惑嘴上就带了出来:“这么大热的天,你穿戴成这样不热吗?”
两个人坐在一处,一个是简简单单的家常衣服,就算出来见客,也只是让雨香略增加了些首饰。另一个则穿的争奇斗艳,衣服上的绣花一看就繁重又捂汗,再看她头上的首饰,其他的不过是凡品,不过正中那只红宝缠花金钗却镶嵌着一颗打磨出彩的大颗红宝石,颇有些闪亮。
杨小满觉得这位周孺人真奇怪,嘴上说着最恭敬的话,通身做派却是势要把别人打压下去的做派。杨小满自认不是聪明人,但周琅茵矛盾的做法无疑显示出她真的把杨小满当成几句话就能哄骗的蠢人。
这个认知让杨小满心里不舒服,都舍不得拿出那碗冰镇甜汤给周琅茵吃用了。
尤其是那碗甜汤还塞不住周琅茵的嘴,她边吃还要边说:“姐姐这儿的陈皮红豆汤滋味真是不错,不过我却更喜欢百合的清甜,下次姐姐去我那儿,试试我房里的香蜜百合酿,也很是可口呢。”
杨小满心里冷笑,胆小如她也忍不住开口讥道:“好呀,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去你那儿尝尝新。”
周琅茵有片刻卡壳,她是算准了杨小满不爱出门的乌龟性子才敢开口的,哪知道杨小满能应下来。香蜜百合酿可不在孺人日常的份利里,要想吃这道点心是要自己使银子去点菜的,一想到明日招待杨小满得花出去十两银子,周琅茵就不乐意了。
可惜牛是自己吹出去的,这会儿也只有把话应下。
汤小满心里暗笑,又说自己见识浅,哄周琅茵多说说她屋里吃用好的。周琅茵哪里敢再说,她生怕杨小满狮子大开口要她明日拿出好的来招待她,略说了几句闲话就想告辞走人。
杨小满和雨香对视一笑,“依依不舍”的将周琅茵送到门口。眼瞅着周琅茵前脚要跨出门槛了,前头报信的太监来了。
“五爷朝咱屋这儿来了,请孺人准备。”
郭小江打千作礼,脸上挂着与有荣焉的笑抬头,一下子看到站在杨小满身边的周琅茵,他脸上的笑立马僵住。周孺人怎么在这儿…五爷是来看他们杨孺人的,就周孺人会蹭光!
幸好郭小江受过训练,很快就收了疆笑,恭顺的给周孺人行礼。而周琅茵明明看见了小太监脸上不对劲的表情,她也不觉得尴尬,只顾着自己快速整理仪容,然后抢在杨小满前头出门去迎接五皇子。
得,这会儿周孺人不讲究“敬重杨姐姐”那套了。
杨小满叹了口气,认命跟上去,没走几步就和大步流星走进门的五皇子迎上了。
“妾给爷请安。”周琅茵娇娇弱弱的拜在路边,伸长了脖子想让五皇子看到自己白皙的肌肤。
可惜李裕锡没看到周琅茵的脖子,他只看到日光照耀下周琅茵鬓角处裹着脂粉的汗珠。
天生体热的五皇子并没有感受到女子香汗淋漓的美感,反而用手绢擦了擦手汗,觉得有些油腻。
他越过周琅茵牵住杨小满的手,入手爽滑的手感让他不经意露出一抹笑。
“起来吧,兴庆宫是我等兄弟们读书的地方,你等妾室安分在自己屋里待着,别总四处走动,有串联之嫌。”
李裕锡三两句打发了周琅茵,不顾周琅茵铁青的脸,拉着杨小满往屋里走。周琅茵含泪看着他的背影,既不甘心又被那句“串联之嫌”吓着了,期期艾艾回自己屋哭去了。
等她哭完了,贴身宫女奉上一盏放凉的绿豆汤,她一摸碗壁就知道这汤不是特意冰镇过的,想起杨小满屋里随随便便待客就是两盏冰镇甜汤,她越发不甘心起来,绿豆汤也不喝了,爬在床上又哭了一场。
而杨小满不知道自己一碗甜汤又逼哭了周琅茵一回,她正被李裕锡拉在怀里,同他一起欣赏那张画好的双陆棋。
杨小满真觉得五皇子大概是把自己当成竹夫人使,她早就发现了,这位爷天生体热,天气稍转热些他就容易出汗,偏偏他为人最要正经,即便进了屋也不肯解开领子上的扣子,只好让宫人们一齐打扇才能略微解暑。
其实宫中冰库存冰丰富,五皇子就算从春天开始用冰用到秋末,也用不完冰库的冰。但因怕别人说他奢靡,因此只好忍着,非得等深夏热浪难耐,圣人和太子开始用冰了,他才能大大方方叫人搬来冰鉴。
至于喝一些冰镇的甜汤饮子解暑,那就更不可行了,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可钟情女子喜欢的那些甜腻腻的玩样。
杨小满揣度着五皇子其实是喜欢这些饮子的,至少比热腾腾的茶水更喜欢,但他不肯表现出来,每回她喝甜汤时,他就端着一杯热茶,好似特别看不上杨小满手里的甜汤。
但有一次,杨小满下午的点心吃多了,所以晚上那碗解暑甜汤就有些吃不下了,将将吃了半碗就放在案几上,五皇子见了就问说是否是厨子不尽心,拿起调羹尝了一尝。
那一回可把杨小满这儿上上下下的宫人都吓了一跳,就连大厨房的御膳太监第二日都来杨小满这儿请罪了。至此兴庆宫里就传出了五皇子尤为宠爱杨孺人的传言,大厨房里见钱眼开的御膳太监们也不敢收杨小满的银子了,只要杨小满开口想吃用什么,御膳太监得提着心送上来,生怕再被五皇子说不尽心。
但其实杨小满深刻怀疑五皇子就是嘴馋了,拿她做筏子想喝口甜汤罢了。
但这话她就算说出去都没人信,她和雨香说起时,雨香总一副“好苦恼啊,五爷记挂着孺人,但孺人年纪小还不开窍,该怎么点醒她呢”的样子。
于是杨小满守着这个秘密闭嘴了,肩负起宠妾的职责,每日卖乖讨巧哄着五皇子和她用同一碗冰饮。五皇子果然很受用,然后给了杨小满做人型竹夫人的殊荣。
关于竹夫人这一点,杨小满也研究过,民间的竹夫人多是用打磨光滑的竹子做成的桶型,夏日里抱着这东西入睡自然可以感受一份清凉。但宫里的竹夫人则考究多了,有用玉石做的,有用珍珠做的,还有用象牙做的呢。
可东西再好也不受五皇子的喜欢,据说是因为皇子们从小就被嬷嬷教导睡姿要端正,抱着竹夫人如何能睡子端正呢,因此久而久之就没人用竹夫人了。
这下就轮到肌肤清爽的杨小满代替上岗了,但她识趣的很,每次都拿捏着体感温度上来的前一刻从五皇子怀里退出去,她的这一点深受五皇子的好评。
正如此刻,杨小满大着胆子不肯让五皇子取笑自己画的双陆棋,从男人怀里跳了出来,装作生气般坐在榻上不理人。
李裕锡走来搂着她的肩:“是我的不是,小满幸幸苦苦做好的棋盘,我肆意取笑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片心血,本皇子向小满孺人赔罪可好。”
杨小满抬头:“光赔罪可不行,要受罚的。”
李裕锡皱眉,仿着酸儒书生的样子作揖:“孺人罚轻些。”
杨小满秀气的眉毛一挑,仿佛又是榴花胡同里爱捉弄人的杨家小妞了:“那本孺人就罚你吃光一盏陈皮红豆汤。”
雨香在身后为杨小满捏了一把汗,小祖宗诶,西殿上下都知道五皇子最不爱甜食,你怎么就戳到这个点上了!
雨香胸膛里的一颗红心扑通扑通乱跳,万幸皇子爷今儿心情好,也可能是确实宠爱杨孺人,因此他并不见恼,拿起玉盏一饮而尽。
“这下可满意了?”年轻男女又亲亲热热黏在了一起。
这一晚烧水房的小太监记着数,发现杨孺人房里一晚上叫了两回水。
“乖乖,这位莫不是精怪转世,把咱们爷吃的死死的。”
领头的太监劈头盖脸打来,冷着脸骂道:“贵人的事情岂是你们这种臭虫可以放在嘴上的,想活的久就管好你们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