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满规规矩矩的站着,身上新裁的衣衫显然不是那么合身,穿在她身上略显松垮。也许是绣房的宫女们也懒得敷衍她这样来凑数的秀女,因此连衣服上的绣花也粗糙的很。
还说是宫里出来的手艺呢,依杨小满看还不如家里吴婶给她做的呢。这衣服也就是布料用的比家里好些,因此带她进宫的嬷嬷才非要扒了她从家带进来的衣服,命她换上这套。
哎,也不知道选秀完了之后这衣服还能不能带回去。杨小满等的百无聊赖,虽然身体不敢乱动,但思绪却已经飘到了天外去。她想要是宫里的贵人们发善心让她把衣服带着去,她家就可以把这衣服当聘礼给嫂子家送去。到底是从宫里带着去的呢,好歹散着一层贵人们的金光,女家应是不敢指摘她家聘礼下的穷酸的。
她正胡思乱想着,队伍前头已经有了动静,一个陌生的嬷嬷板着一张脸,挥手示意秀女们按序跟着她走。
看来是前面几批秀女都过筛完了,于是便轮到了杨小满她们这一批“质量最差”的。
这个最差指的可不是音容相貌,别的不说,光杨小满这个模样,在秀女堆里也是名列前茅的,只不过选秀第一看中的不是相貌,而是姑娘家的家世背景。世情皆如此,连皇帝老儿家也不能幸免。杨小满在家时就因为丧父而被人看轻门第,进了宫之后发现左一个尚书府小姐,右一个侯门正牌千金,吓得来历平平的她就更不敢出头了,要不是嬷嬷教过不能低头坏了仪态,她巴不得做个缩头乌龟不让人看见。
不过平常杨小满能躲着人堆儿不见人,今儿个可不行了,这可是关乎她前程的大日子,嬷嬷早就教过了,叫她们把精气神都拿出来,但求能被贵人相中。
人群很快减少,前头的秀女一排以六为数,每次大殿里的太监出来叫人,就会有三排秀女进去觐见。如此很快便轮到了杨小满。初时她被排在了第三排的倒数第二个,结果一路教她的梁嬷嬷突然出现,那往常贯会罚杨小满背书的薄唇不知道跟管事嬷嬷说了什么,只见管事嬷嬷深深的看了梁嬷嬷一眼,然后将杨小满从队伍中拉出,塞到了第一排的第三位上。
被打乱了顺序的秀女们纷纷怒视杨小满,却被管事嬷嬷一个眼神吓退回去,正好来领人的小太监出来,管事嬷嬷就行云流水的把三排秀女给交到了小太监手里。
一被太监接手,三排秀女就都不敢乱飞眼刀子了,老老实实进了殿,按从前嬷嬷教过的那样一排排上前展示,杨小满死盯着地面,她突然想起从前住在她家西厢房的那个老举人,考了一辈子的心愿就是能够得中进士,金銮殿里好面圣。
那个老举人倒是没机缘面圣呢,她这个小秀女倒是先一步见到了圣人,殿上屏风后坐着的应该是圣人吧。
这么一想她便欢快起来,心里编着回去后要是老举人问起她来,她该怎么说圣人的样子。英武非凡是必然的,还得眼神入炬、真龙之气环绕,周遭光明叫人不敢直视。
她嘴角抿出一个浅浅的笑,有些迫不及待回家去了。
“姑娘还不谢恩。”站在杨小满面前的端盘太监急的不行,小声提醒杨小满。
杨小满这才惊觉周围的秀女都跪了下去,她连忙也跟上,却连端盘太监手上那木盘中放的是什么都不曾看清。
如此又被叫起,杨小满浑浑噩噩的跟着同批的秀女退出殿外,跟着领路太监去了秀女们休息的偏殿。
一进偏殿她就看到了梁嬷嬷,这位冷面阎王此刻笑开了花,拉着杨小满的手直说“幸苦了”
杨小满也不懂自己幸苦什么了,只是周围人都在恭喜她,搞得她心惊肉跳,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之后有宫女来领落选的秀女回去,杨小满想跟上,却被梁嬷嬷抓住了手:“傻孩子,你跟着去做甚。”
这时再笨的人也该明白了,榴花胡同里的杨家小妞被天家选上了。
杨小满惊慌起来,心跳的极快,一个又一个念头从她脑海里闪过。她娘说选秀回来就能抬身价给她说个好亲事了;街上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总说‘皇帝老儿’,老人家还要纳妾吗……
想来想去杨小满冷静下来,她又不能做贵人的主,贵人选中她了,她就是插上翅膀也走不了了,结局无从改变,多想实在无意。
梁嬷嬷把人送回了之前秀女们受训的那座储秀宫。此时储秀宫内正闹哄哄的,落选的要收拾东西走人,中选的也要收拾东西挪屋。也有小宫女恭敬的来请杨小满搬屋子。
从前一二百个秀女挤在一起,自然只能几个人一个屋了,但现在只留下十来位新贵人,自然不能慢怠了去,哪怕像杨小满这样身世微弱,眼瞅着前途有限的,宫女们也不愿意得罪。
如此杨小满又在储秀宫住了一个月。这期间日子倒是过得不错,没人来教训秀女们宫规,也没人敢克扣她们伙食,除了跟众秀女聚在一起揣测封位,杨小满居然生出一种无事可做的感觉。
这种感觉太不舒服了,再这样养下去她的人就要废了。于是杨小满托宫女给她找来丝线,每日把自己关在房门里打络子。
刺绣是来不及了,想也知道天家贵胄看不上她的手艺,于是她便一门心思打络子,这条是万事顺意,那条就打平安多福,只要是能想到的花色,杨小满都打了几条,备着将来好送人。
就在她每日打络子的时候,储秀宫里的秀女也渐渐分成了两派。
一派自然以高门贵女为主,这群人的眼睛可没盯着皇帝的后宫。须知当今圣上即便不是说书人口中的“皇帝老儿”,他也已经人过中年,儿子女儿生了一大堆,宫里有名分的嫔妃位基本都已经满了。这时候再进宫去,难道要这群贵女从答应做起吗?说句冒大不韪的话,谁知道圣人能活几年呢,要是在他死前没挣出名堂来,那家里花千金万金培养她们岂不是亏了本。
因此这群秀女是盯着皇子们正妃的位子的,从三皇子起到六皇子可都适龄且还没娶妻呢,就算做不了正妃,做个侧妃也是好的。
除此之外,另一派秀女则是以貌美为特色的,倒不是说贵女之中没有容貌出众的,只是贵女的容貌不过是除家势外锦上添花的东西,而这一派秀女却没有显赫的家世可以依靠,只能牢牢抓住自己的青春和美貌,就好像浮萍牢牢抓住唯一可靠的细树枝。
这两派人平常是互不干扰的,大家都知道彼此不在一条赛道上,所以也懒得打交道。只除了杨小满这个另类,她是两边都不沾,两边都不理,自过自的日子去。
如此过了一个月,突有一天,小宫女敲响了杨小满的房门。
“请姑娘移步前殿听封。”
杨小满手一抖,打了半条的络子散开去,她来不及收拾匆匆出门去,等她再回屋时,是梁嬷嬷笑盈盈地扶着她进门的。
进了屋,杨小满转身给梁嬷嬷行福礼:“小满嘴笨,说不了什么讨喜的话,但我心里明白,我能有这番造化全凭着嬷嬷助我,请嬷嬷受我一礼,来日小满必有相报。”
梁嬷嬷笑着把人扶起:“孺人客气了,是皇后娘娘看中您的人品,才将您许给五皇子,妾不敢居功,至于说回报的话,自然也不从说起,您千万别再提了。”
话虽这么说,但杨小满联想起那日梁嬷嬷临时给她换位子,心里明白恐怕这位嬷嬷打从一开始就担负着为五皇子选人的职责,正是因她挑中了自己,自己才成了五皇子府上一个有名分的妾室。
事实也正如杨小满所料,那梁嬷嬷前脚刚收了杨小满两条络子离开,后脚就进了宣妃宫中。
彼时宣妃刚好抄完一卷佛经,听禀说梁嬷嬷来了,她搁下笔,问迈步进门的梁嬷嬷说:“怎么样?给老五挑的人可都还像样?”
梁嬷嬷躬身回答:“娘娘的眼光精准,您挑出来的人自然是好的。那周氏和杨氏都是乖觉的性子,奴婢多日里瞧着,这两都不是爱惹事的人。尤其是杨氏,这一个月来连宫里娘娘的名号都没打听清楚,光躲在屋里做女红了,您看,奴婢去传了一回话,人还送了奴婢两条呢。”
说罢便拿出杨小满给的两条络子让宣妃过目。
宣妃对这些倒不在意,听说周氏和杨氏安分,听过就算了,左右不过两个妾,将来要是不得老五喜欢,换两个去也就罢了。
不过听梁嬷嬷说来之前看见周氏抢着去拜见新鲜出炉的五皇子妃陈氏,她心里就堵了一口气。
“周氏…罢了,小门小户出来,赶着去抱当家主母的大腿也是人之常情。”
话虽是为周氏找理由,可宣妃还是心里闷了一团火,她嘴上说着周氏,心里何尝不是在叹息自己。她是跟着圣人多年的老人,又为圣人诞下五皇子,论资历早就足够坐上四妃的宝座。
偏偏宫里是不论资历只论圣宠的地方,她没有圣宠,便只能屈居从妃,冯氏年纪轻轻从未生育,却因有圣宠而坐上了四妃中贵妃的位子,如此不公却没人敢置喙一句。
宣妃苦笑了一下,今日周氏去拜见五王妃,恰如她用儿子的婚事投诚皇后娘娘,一样是做妾的讨好主母,能有什么不一样。
她强打起精神,命贴身宫女开私库,从中点了数样重宝给陈氏送去。她要让外人知道,这个儿媳妇虽然是皇后娘娘属意的,但也是她宣妃看中的,外人休想笑话他们母子。
传信的太监飞奔回兴庆宫,进了茶房一伙人一碰头,该知道的事便满宫都知道了。
选秀的结果大体跟之前猜测的一样,三皇子配了弘农杨氏这一代的嫡长女,据说那是个堪为宗妇的闺秀,是贤妃筹谋多日才为儿子定下的婚事。
四皇子配了中书侍郎的嫡次女林氏,林侍郎眼瞅着就要入阁拜相,是下一任中书令的热门人选,四皇子选中林氏无疑是为了增强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
五皇子配了安西节度使陈将军的独女。都说陈氏乖戾,在闺中时就传出刻薄下人的名声,这样的女子要不是有个手握兵权的父亲撑腰,也不会被皇后娘娘看中硬塞给了五皇子。可怜宣妃为了向皇后和太子一系投诚,生生让了儿子的亲事,大抵她是心里不痛快的,因此又点了两个庶妾给五皇子,她的心思众人昭然若揭,连圣人和皇后都允了他。
再来便是六皇子配了贵妃娘家亲侄女冯氏,这消息一出宫里宫外就都明白六皇子入了贵妃的眼,说不定大婚前就会被改了玉碟记在无子的贵妃膝下,成为除了太子外身份最贵重的皇子。
余下的七皇子年纪尚小,勉强配了国子监祭酒的幼女,婚事被一杆子排到了几年后,必是要等哥哥们都成埃落定了才能轮到他。
再往下的皇子们就都太小了,因此今年的选秀是跟他们无关了。
兴庆宫里除了七皇子外,其他三位皇子全派了人去贺五皇子喜得三位佳人。大家有志一同的想看五皇子变脸色,但这位行五的皇子不只从哪里学来的稳重,行事和咋呼的宣妃完全不同,别人阴阳怪气贺到他面前,他也能含笑温和的接下贺礼,叫一众等着看笑话的人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