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普通的椅子不同,阳台上的休闲椅是懒人椅,水平的椅面向后倾斜,整个人完全坐进去时,后背和腰臀会有种陷进椅子的感觉。
现在杜池的后腰就紧紧贴着椅背,但他的上半身却略微前倾,使得他的大腿和前胸之间形成了小于九十度的夹角。
夹角的空间压迫得厉害,向墨甚至有种错觉,他好像陷进了杜池怀里。
“我不需要。”空气中漂浮着危险的气息,向墨下意识地拒绝,皱着眉头撑住杜池的肩膀,想要站起来,然而箍在他腰上的手却让他动弹不得。
“你晚上什么安排?”杜池轻轻张开嘴唇,看着向墨问道。
由于坐姿的缘故,两人的身高差逆转。原本向墨的头顶只到杜池的鼻尖,而现在杜池却微微扬着下巴看向墨,颈部线条因他仰头的动作变得异常明显。
向墨分神地心想,那根线条是胸锁乳突肌。
头部和颈部的关系是否协调,全看这块肌肉画得自不自然。只需要寥寥几笔,就能让简单的几何体构成人体的雏形,而向墨之所以喜欢画人体,就是因为对这个过程上瘾。
好手痒。想画画。
“向老师?”向墨的走神似乎有些过分,杜池不满地抬了抬腿,强迫他集中注意力,“去你房间?”
“啊?”猛然被拉回思绪,向墨不知对话中为何会出现他的房间,只能怔怔地发出一个单音。
“还是说,”杜池继续说着,嘴角浮起似有若无的笑容,“你想去我的房间?”
搭在向墨腰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暗示的意味已经不能更明显。
晚上的安排、去谁的房间……向墨听懂了杜池话里的潜台词,当即难以置信地皱起了眉头。
——这人怎么能这么随便?
半个小时之前,他还事不关己地看着向墨跟谭宋纠缠不清,而半个小时之后,他却搂着向墨,对他发出了明晃晃的邀约。
客观来说,向墨觉得杜池条件不错。脸和身材都完美符合他的审美,并且思维也跟他在同一个频道,应该不会再次出现纠缠不清的情况。
但这都不是重点。
向墨和杜池只认识了两周,根本就不熟,怎么可能滚床单?他自认不是个随便的人,还做不到无缝衔接。
“我不需要新床伴。”趁着腰上的手放松了力道,向墨从杜池的怀里站了起来。专心收拾画具,不去看让他心跳紊乱的人,却突然听到了一声轻笑。
“向老师。”杜池的语气乐得不行,“我是在说画画的事,去你房间画画。你要是不愿意,还可以去我房间。你想到哪里去了?”
上课开小差,不认真听讲,就是向墨现在这样。
被杜池的颈部线条吸引了注意力,导致思维逻辑中出现了断层,向墨压根忘了杜池把他拉进怀里时,是在说画人体素描的事,他只听到了“你的房间”、“我的房间”,然后……
就想歪了。
幸好夕阳已经彻底落山,阳台上只笼罩着路灯光,向墨的脸颊因羞恼浮起了红晕,却在微弱的光线下没有那么明显。
“难不成你有睡模特的习惯?”杜池摸着下巴,还在继续调侃,“那我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窘迫之余,向墨突然反应过来不太对劲。
这人聊画画就聊画画,为什么非要抱着他聊?
起先他还以为这是对他擦脸调戏的回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但现在想来,杜池的意图似乎远不止“回击”这么简单。
大家都是成年人,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花,杜池会不知道他的举动容易引人误会?
就算他真的是在说画画的事,向墨也相信他的话语中绝对带着几分试探的含义。
要是向墨同意,那两人可能已经在滚床单了;要是向墨不同意,那再说是画画。
进退裕如,游刃有余。向墨这时候才意识到,这只坏狗好像比他想象中还要恶劣。
“杜池。”不是杜先生,也不是杜老师,向墨第一次直呼杜池的名字。
他下巴微扬,居高临下地看着杜池,淡淡问道:“你不想睡我吗?”
哪怕灯光微弱,向墨还是在杜池的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诧异,应是没想到向墨会问得这么直白。
相比起刚才那些暧昧不明的话语,向墨这才是赤裸裸的邀请。
但这邀请其实是个陷阱,因为向墨就没打算让杜池睡他。
杜池没有立即接话,显然看穿了向墨的意图,但他仍然挑眉打量着向墨的表情,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往这陷阱里跳。
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莫名其妙的较量。
三妹嗖地从楼道里冲出来,紧随其后的是横冲直撞的三毛。
这一猫一狗总是一言不合就跑酷,眼看着三妹即将跑到画架边上,向墨赶紧弯腰把她抱了起来,而这次三毛知道减速,在杜池坐着的休闲椅旁蹲了下来。
三妹又开始喵喵叫,像是在对向墨控诉这只臭狗老是欺负她。
向墨扔下阳台上的一人一狗,转身朝楼道里走去,他轻抚着三妹的后背,叮嘱道:“不要去招惹坏狗。”
三毛吐着舌头,委屈地看向杜池。
等向墨的身影消失后,杜池这才收回视线,揉了揉三毛的脑袋,轻声笑道:“他在说我。”
画架留在了楼上,却仍然抑制不住向墨的手痒。
他拿出一张画纸放在书桌上,简单几笔便勾勒出了人物的头部和脖子。
人物脸上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两条十字中心线,但颈部的线条却异常精细,特别是那凸起的喉结,形状就和向墨刚才近距离看到的一模一样。
其实静下来之后,连向墨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他为什么非要跟杜池较劲?
原先杜池逗他,顶多只是言语上的调侃,是他直接上手碰脸,还主动露出胸口,这才导致后面越来越有失控的倾向。
这么看起来,好像他才是恶劣的那一个。
思绪骤然停住,向墨收起了画笔。缓解手痒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没必要再去反省自己。
转眼来到新的一周,罗洋又邀请向墨去试菜。
向墨正有些奇怪怎么这次不是杜池来叫他,而当他来到八斤餐厅时,就见杜池已经坐在吧台后面,面前还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向老师,来看看我的新招牌。”罗洋对向墨招了招手。
另一边的杜池从屏幕上抬起了视线,看到向墨走进餐厅,他收起身子前倾的姿势,靠在椅背上朝向墨打招呼:“向老师。”
那天傍晚的插曲并未影响两人的邻里关系,很显然杜池也和向墨一样,都懒得去打乱自己的生活节奏。
这也算是另一种“默契”,开开玩笑,打发无聊可以,一旦过了那个氛围,就各自回归各自的生活。
“什么招牌?”向墨来到吧台前,手肘撑在桌面上,看向杜池的电脑屏幕。
屏幕上开着绘图软件,中间是大大的“八斤”两个字,字体应是经过精心设计,笔画的中间较胖,两头较瘦,看上去颇有意思。
不知为何,向墨一看到这两个字,就感觉非常符合这家餐厅的气质。
“怎么样?杜哥给我设计的。”罗洋乐呵呵地问向墨,“有没有很好看?”
好不好看这种事,基于各人审美的不同,很难有统一的标准。特别是文字这种常见又普通的东西,实在是很难从中找出美感来。
但向墨看着屏幕上规整的基准线,竟一不小心看得入了神。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并不是随手写出,它们的每一处笔画和笔锋都能从基准线上找到规律。
比如那一撇一捺,能够贴合某种角度的螺旋线,又比如那一横一竖,长短都有经过精确的计算。基准线把两个汉字分解成了无数个有规律的几何体,让它们莫名凸显出一种几何的美感。
向墨喜欢这种规整的感觉,就像他的素描线条,一定要干净精确,杜池设计的字体也是这样,每个地方都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
“还行吗?”杜池的声音打断了向墨的思绪。
他收回视线,看着杜池问:“你不是不设计艺术字吗?”
“随手帮个忙而已。”杜池说道。
“杜哥人可真好。”罗洋说到这里,像是这才想起叫向墨过来的正事,赶紧去后厨端上来两个餐盘,对两人说道,“来尝尝新菜,奶酪吐司佐鱼子酱。”
煎出焦糖色的吐司上铺着一层黑色鱼子酱,黄油的香气扑鼻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向墨叉起一块吐司放进嘴里,鱼子酱骤然在齿间破裂,犹如咸湿的海风迎面吹来,而海风的尾巴又带着奶酪的酸甜,形成了一股绝佳的风味。
向墨放下叉子,正想说一句“好吃”,却听杜池突然问道:“国产鱼子酱?”
“对,风味如何?”罗洋问道。
“可以,国产的一点也不比国外的差。”杜池说着又叉起一块吐司尝了尝,“就是整体有点油腻,可能得配香槟。”
“我还是不想配酒。”罗洋说道,“我再调整下吐司。”
听着两人的对话,向墨发现他就是个门外汉。
他在吃上并不怎么讲究,顶多只能尝出“好吃”和“不好吃”。鱼子酱他自然也品不出什么风味,因为他以前压根就没吃过。
倒不是没钱吃,只是总觉得这些高级食材离日常很遥远,也没有必要刻意去吃。
但看杜池的样子,他似乎对西餐很了解。
能花那么多钱来租老洋房,还拥有那么昂贵的重型摩托车,这至少说明他不缺钱。
向墨不是个喜欢探索别人的人,但他突然发现,他好像对杜池有点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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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就是沦陷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