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的二小姐名唤“谢云玉”,比傅柔儿小三岁,时年不过豆蔻年华。
她的及笄宴便在两日后,为了筹备她的及笄宴,整个谢府已忙了不下两个月了,许多事都是姜寻烟一手操办的。
谢云玉这段时间也一直在外与闺中密友游玩写诗,不常在府中,她还有一门好婚事,许的是工部侍郎家的嫡子,等她及笄后,便要成婚了。
这段时间因为谢云玉忙,所以她们俩人没有常见面,但是谢云玉与傅柔儿感情极好——她们俩自小便是一块长大的,傅柔儿性子娇憨明媚,谢云玉爽快恣意,她们俩是实打实一块长大的手帕交。
这种感情还与男女之情不一样,谢云书会考虑自己的官途,谢云玉却只会全心全意的心疼自己的好姐妹,因此,姜寻烟进谢府门的时候,谢云玉就待姜寻烟十分冷淡,不似谢云书一般做戏,也不似谢老夫人一般权衡利弊。
谢云玉内不思考子嗣,外不思考官场,是一门心思,从头至尾,只心疼傅柔儿的。
傅柔儿这边一派人去叫,谢云玉便推了与未婚夫出门游玩的事,一路奔到了红梅园内,来寻傅柔儿。
她到的时候,正是午时,甜水园的木窗半开着,明媚的阳光穿过半透的纱窗,落到地上,便烙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印。
这样好的天气里,傅柔儿正坐在矮榻上,摊开一双满是水泡的手,由着丫鬟给她挑泡、挤水,红肿着眼哭。
谢云玉一瞧见傅柔儿的手,先是惊了一瞬,赶忙走过来,将丫鬟赶走,然后自己坐到矮榻上来,心疼的捧着傅柔儿的手问道:“这是怎么弄的,我大哥呢?他竟叫你受了这般伤!”
傅柔儿垂下眼睫,面上浮现出些许委屈,道:“不是你大哥,是她。”
傅柔儿只要说一个“她”,谢云玉便知道是谁了,顿时将谢云玉气的怒拍桌面:“姜寻烟还自诩为大家闺秀,高门大户呢!竟这般为难与你!你未曾向娘亲告状吗?”
傅柔儿自然不会说她被罚是因为她之前不敬、挑衅在先,她只越发难过,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她是高门贵女,老夫人让着她,谢云书敬着她,我还能如何呢?”
谢云玉瞧见傅柔儿这样子,便知道傅柔儿有话说,她眼珠子转了两圈,将所有丫鬟都给赶出厢房里,然后低声问傅柔儿:“那你想怎么办?”
谢云玉了解傅柔儿,傅柔儿就不是那种任人欺凌、低头认输的人,说了这么一大通话,实际上就是一个意思,傅柔儿想要谢云玉帮忙。
“你帮我个忙。”傅柔儿凑近谢云书,小声道:“过两日你及笄宴,定是那女人操办的,在席间,你给她喂杯水,下点药,叫我痛快一番。”
谢云书和谢云玉都善用药,这一手是从谢老夫人那里学来的,早些年谢家还没发家的时候,谢老将军只是个普通的乡间汉子,谢老夫人也只是个药娘。
因为有这份能耐傍身,所以当初,谢老夫人给萧景怀母子下毒的时候,便那般利落,后来,谢云书给姜寻烟下流产药的时候,也那般利落。
轮到了谢云玉这里,谢云玉也是一样的利落,她从袖兜里掏出来一份药,道:“这个如何?痒沸散,到时候我向她敬酒,她定会饮下去的,叫她痒上半个月,浑身起疹子,也算报了这个仇。”
“好。”傅柔儿从谢云玉手中拿走了那份药,说道:“到时候,我将下了药的杯盏与你,你拿去敬她。”
谢云玉未曾多想,自当点头。
她也想给傅柔儿出一口气。
两个小姑娘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谢云玉亲手给她挑破了手上的所有水泡,又给她包了一层纱布后才离开。
等到谢云玉离开后,傅柔儿便拿出那瓶药看。
只是一瓶简单的痒粉而已,不伤筋不动骨,这就是谢云玉能为她做出来的报复,她们闺阁姑娘能做的最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但傅柔儿觉得远远不够。
她到底是跟谢云书睡过的女人,行事间学不来谢云书的聪明,却将谢云书的阴毒学了个十成十,她这一次,打算利用谢云玉来害姜寻烟。
只这一瓶药,是偿不了姜寻烟给她的屈辱的,她决定,将这药换一下,换成另一种效果更强烈,会毁掉姜寻烟一生的药。
她哄谢云玉去给姜寻烟端酒就是这个原因。
她给姜寻烟端酒,姜寻烟不会饮,但是若是谢云玉去端酒,姜寻烟一定会饮,毕竟谢云玉是姜寻烟的小姑子,若是盘算起来,她们俩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她不过是个妾罢了。
至于到时候若是出了事——
傅柔儿并不怕,出了事,谢云书肯定死保她。
就算到了日后清算的时候,谢云书也不会把她弄死,肯定会挑别人出来顶罪,到时候,姜寻烟已经完了,这谢家,还有谁能跟她抢?
傅柔儿越想越觉得自己得这么做。
她不能干坐着、受姜寻烟的欺负,她得主动起来,就像是谢云书想让她进门,就害了姜寻烟的根基,让姜寻烟再也生不出孩子一样。
至今,那些外人都以为是姜寻烟自己体弱,留不住孩子,是姜寻烟的错,所以她才能顺利进门。
只要姜寻烟再犯一个大错,姜寻烟就做不成主母了。
傅柔儿当然知道动了姜寻烟,姜家的人会发怒,但是发怒又如何?
谢云书爱她,这就够了。
几个念头急转间,傅柔儿转身叫来了自己的贴身丫鬟,低头与丫鬟吩咐了几句,又去拿来了两个金镯子,塞给了那丫鬟。
贴身丫鬟拿着金镯子出了甜水园,以“采买”为由,出了谢府。
只是这贴身丫鬟不知道,她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人跑到了红梅园来报信。
虽然谢云书心底里不喜欢姜寻烟,但是面上做的却是十分好看,谢府里的人都以为姜寻烟主母之位稳如泰山,所以都想寻姜寻烟的好处,在姜寻烟面前卖脸,以求来日能在姜寻烟手底下讨到点好的,所以春雨轻而易举的便能获取到更多的消息。
更别提春雨每次都会花二两银子来买——二两银子,可是她们半年俸禄呢。
傅柔儿关起门来与旁人说什么,那些小丫鬟们瞧不见,但是傅柔儿的心腹丫鬟出门去了,这小丫鬟们都瞧见了,全都报到春雨那儿去了。
春雨果断派人跟上,随后又去与姜寻烟汇报。
春雨去找姜寻烟的时候,姜寻烟正在自己的卧房中写信。
盛夏时节,院子外的树枝生的太过高大,将卧房的窗旁都挡了些影子,窗户打开着,外面便是摇晃的树叶声,屋内摆着冰盆,案上点着香,袅袅烟雾散在姜寻烟的眉眼间,似是瑶池仙子云中而来。
姜寻烟使玉镇纸压着云烟纸,素手执笔,面色冷淡若枝头寒梅,写出来的娟秀的小字却缠满了暧昧旖旎的气息。
她在给裴青写情书。
她还要勾着裴青给她卖力,因为怕裴青回去之后反悔,或者因为一直吃不到她而淡了心思,所以把一封情书写的爱意绵绵,期间还添了几句露骨诗词,只要是个男人,瞧见了这些诗词,便难免浮想联翩。
姜寻烟昨日瞧见裴青的人时,脑子转得慢,现下瞧不见了,反而开始文思泉涌了,顺带还缅怀了一下当初他们二人的幼时情谊,情真意切的表演了一番什么叫“悔不当初嫁郎婿”。
写完之后,姜寻烟尤觉得不够,思索间,从自己不穿的旧衣间挑出来了一件肚兜,一道给塞进信里了。
她刚将信塞好,外头春雨便进来了。
小丫鬟来得急,发包下面的穗子都跟着来回晃,鼻尖上都浸了一层浅浅的汗,一路小跑到她前面,低声说了两句。
说的便是傅柔儿派人出了府门的事。
提起这件事,姜寻烟却并不在意,因为这件事上辈子也发生过——在上辈子,她因为不能生子、丈夫背誓、母亲的训斥而郁郁寡欢,一个人留在红梅园内,甚少出来。
但是后来谢云玉办宴,她身为长媳长嫂,不能当瞧不见,所以便出来为谢云玉操持。
结果,宴席上,谢云玉给她端了一杯酒来,她饮了后,起了十五日的痒疹,不算很重,但日夜难眠,她请药娘来看,药娘说她是误食了药了,但是要去寻证据,也是无处可寻。
分明她是为谢云玉办宴,谢云玉还要过来恶心她一下,姜寻烟想,大概这些人打心眼里觉得对不起傅柔儿,因此,他们都觉得只有欺负她,才能表明他们心中傅柔儿更重要。
姜寻烟上辈子活生生吃了这么个哑巴亏。
但这辈子不会了。
“跟上瞧瞧她想做什么。”姜寻烟神色淡然的将信封包好,递给春雨,道:“送去裴青的外宅,给裴青去。”
“是。”春雨应道,双手来接。
她一入手,觉着这信封鼓鼓囊塞的,里面还有点软,不知塞了什么,但还是立刻藏在了腰腹间,旁人不扒掉她的衣裳都瞧不见。
春雨是跟了姜寻烟最久的丫鬟,忠心可鉴,姜寻烟的吩咐,她是一定会做到的。
她重新将衣裳系好,道了一声“奴婢这便去送”,
春雨也从谢府的后门处而出,直奔了裴青的外宅。
谢府住在康平街,这是官街,街头街尾都是朝中为官的官家人,所以来往间都需小心,莫要冲撞了旁人,皇城底下的人,就像是那根须繁茂的大树,保不齐谁家的远亲是那家大户房中受宠的姨娘,故而都以和为贵。
春雨自谢府出来后,绕过了几条街,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裴青的外宅。
裴府在麒麟街,而裴青的外宅置办在了乌衣小巷,清净偏远,也没什么人,春雨一路轻车熟路的来了。
但春雨和姜寻烟都是后宅妇人,她们并不知道,在昨日傍晚时,裴青就因涉事,被锦衣卫带入诏狱间了,裴青的宅院暂时被锦衣卫收押,留守在这里的,已经不是裴青的人了,而是萧景怀安置下来的心腹暗探。
这些暗探伪装成裴青小厮的模样,试图从春雨手中接过信。
春雨绝对不给。
“不行。”她说:“我得见裴公子才行。”
她的信,只能给裴公子。
暗探无法,只能留春雨下来,又遣人去告知萧景怀。
萧景怀当时正在北典府司内交接。
裴青涉到了一桩涉及贪污受贿的案子,圣上发了话,整个北典府司的人都在四处抓人,萧景怀为总旗,官职小,顶的压力也不大,抓了一个裴青后,剩下的事便不是他的活儿了,他刚交班完准备回住处,便接了心腹暗探的消息。
不知那姜寻烟又送了什么信来,还非要瞧见他才能松手,想来十分重要——难不成这么快便寻到了谢云书的罪证吗?
萧景怀颇为在意,他从北典府司后离开,后又弄了□□、盖了玉面具,去了裴青乌衣巷的宅院中,从春雨的手里接过了信封。
春雨还瞧了他受伤的脸,才肯给信——萧景怀□□做得好,仔细贴面查看才会察觉不对,乍一看不会出岔子,春雨果真没认出来。
萧景怀拿了信后,转而从裴青的宅院中离开,回了他的外宅。
萧景怀也有外宅,两进两出,就在与乌衣巷隔着两条街的田螺巷,巷内幽静,他踩过整齐的大理石地缝,入了他的书房间,独自一人坐在书房中拆开信封查看。
他以为信封里面鼓鼓囊囊的,装的是什么证据,所以特意查过四周,确定无人,然后小心查看。
书房门窗紧闭,窗外有阳光透过丝绢纱窗而入,萧景怀拿出裁纸刀,缓缓裁开信封。
裁开信封,便瞧见其上是一块叠起来的,整整齐齐的红绸布和一封信,他拧眉将红绸布送到面前仔细端详轻嗅,试图猜出这是不是藏着密令的东西,但他只嗅到了一阵淡淡的冷梅幽香。
他将信拆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句:“夜紫葡萄浸霜露,樱桃润泽春意浓。”
这竟是——
其中意味,转瞬间便入了萧景怀的脑海中。
这哪是什么证据,分明是一首淫诗!
再一看那绸缎,一展开,竟是个女子的小衣!
萧景怀的脑子阵阵发嗡,在察觉到这些东西的那一瞬息间,他脑海中第一个翻涌起来的是,他竟嗅了这上面的气息。
且,他的身子在那一瞬间,有了些许紧绷。
他自昨日晚间从姜寻烟那处离开后,心中便一直翻涌着些许躁动,直到这一刻,所有的躁动都被引爆,一种说不出的□□直冲头皮,似是血液都在翻涌,昨夜那榻间红浪翻滚,姜寻烟那一截纤细的腰在他手中化成水,和姜寻烟那张水润柔嫩的芙蓉面贴在他肩上。
任他攀折,任他逗弄,会在他手心里化成一滩水,被他弄得哭求不止,含着泪唤他裴郎——
裴郎!
萧景怀的双眸骤然睁开,于书房中清醒。
他竟将自己当成了裴青那个浪荡子!
萧景怀一醒来,顿觉周身都不大对,口干舌燥,偏生下方还是挺的,他怔了半晌,顿时勃然大怒。
他有如此变化,自是要怪那不知廉耻的女子,只是与她相识,便被她侵染,这等□□之人,想起来便叫他,叫他——
生气。
他绝不会碰这样□□的女子!
萧景怀不肯承认是他好人美色,他只将所有罪责都甩到姜寻烟的身上去。
萧景怀咬牙切齿的将那小衣攥在手心里,怒拍书案。
姜寻烟这女子,竟如此放浪!
“裴青”昨日离开谢府门时,姜寻烟便恋恋不舍的送到窗口,今日又迫不及待的与裴青送信来,显然是想邀约“裴青”来,这女子便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与人同欢吗?
萧景怀一时鄙夷至极,且胸腔中都绕着一种被触怒的暴戾——他也说不出他为何这般生气,只拿着那信一直看,越看越恼。
信中写的全是姜寻烟早些年与裴青的事情,言语间十分怀念,似是恨不得立刻与谢云书和离,然后嫁给裴青一般。
看到最后,萧景怀“啪”的将信又拍在了桌上。
他额头的青筋都在轻轻地颤。
萧景怀说不出他胸口这团火的来处,总之是越烧越大,烧的他几近暴怒。
也许是因为姜寻烟自甘下贱,一点都不知礼义廉耻,随便来个男人都能勾,不知守节,又也许,是因为他轻而易举被一个浪秽女子的一封信勾动了心神。
总之,他这一口气生的莫名其妙,但他自己不肯细究,只全都怪到姜寻烟的身上。
待到他得来了证据,他再也不会与姜寻烟这种女人有交集!
安静的书房中,萧景怀独自一人阴沉着脸,将书信与小衣都烧掉后,才起身离开。
——
他今夜本该回到谢府居住的,他平日没事,都会回谢府,叫谢老太太看看他,但他今日却不想回,只宿在了外宅。
他在外宅也没有一个女子,他虽生的好,但于男女之事却没什么兴趣,自十五岁入北典府司后五年一直在拼官位,谢老夫人对他有愧,甚至都不敢看他,自然也不敢为他说亲,他便一直是一个人。
以前他甚至都对女人没什么兴趣,唯独知晓了姜寻烟的真面目后,对姜寻烟生了几分好奇,一探之后,便被姜寻烟诱惑。
他被姜寻烟对谢府的恨所吸引,见了她后,又被姜寻烟那娇媚的身子与勾魂的模样所吸引,对他来说,姜寻烟与所有人都不同,她同他一样恨谢府,却又与他完全不同,她放浪,她下作,她又美得惊心动魄,他从未对一个女子产生过这样强烈的探知欲。
在谢府、在方才时,有那么一刻,他是想做裴青,想占有姜寻烟的,但他终究不是裴青,姜寻烟字字句句引诱的人也不是他,让他暗生嫉恨。
所以见了信时,才会那般盛怒。
但他不肯承认,骄傲使他高抬起下颌,绝不低头,甚至还开始排斥去见姜寻烟,他也不去细究自己为什么不想见姜寻烟,只全都一股脑的推到姜寻烟的头上——那等□□的女人,他不愿见!
——
因着不想见姜寻烟,所以萧景怀两日都未曾回谢府,直到谢府为谢云玉办宴的那一日,萧景怀必须回府,他才回到府内。
那一日,谢府生出了许多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已完结文:《灼华》远嫁郡主×抢亲金蛮王 巧取豪夺变忠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