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应当不足三十,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是年轻有为的行列了。吴观玄的相貌并不如何出色,但却五官端正。而他身上的气度尤为引人注目,温润、大方,叫人看上一眼,便觉得读书人便该是如此模样的,甚至本能地觉得这人该是个满腹经纶的。
果然是个有来头的。
这身气度便是旁人难以比拟的。
看到这里,陆长亭也就没什么要冷待对方的意思了。瞧吴观玄这模样,名列前茅是定然的。那何子友和吴观玄全然就不是一个级别的,甚至可以说差得远。对于这短短几日里,吴观玄所表现出的为人处事来看,这样的人为友最好,若不能为友,那也不要为敌。
陆长亭没什么和他为友的心思,那便不要为敌好了。
吴观玄笑道:“我不比公子面若冠玉、芝兰玉树,哪有什么值得公子这般细瞧呢?”
陆长亭这才收回了目光:“自然有的,吴公子气度非凡,丰神飘洒,自然值得仔细一瞧。”互捧而已,陆长亭张嘴便来。
吴观玄脸上笑意更浓:“陆公子实在是极为有意思的人,可惜相交晚了些。”
陆长亭心说没关系,毕竟现在我也不打算和你相交。
但他到底嘴上没有说出来,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言语。
吴观玄见陆长亭这回不接话了,还直白地表露出了遗憾之色。他转了话茬,道:“这几日的饭菜,公子以为如何?”
“多谢吴公子,很是美味。”
吴观玄见话题显然是进行不下去了,只得起身道:“某前来,也只是为问候陆公子一二,会试之日便要到了,便先祝公子得以金榜题名。”
陆长亭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吴观玄难道不是那些举子中的领头人物吗?怎么听这口吻,倒是颇为期待他去打脸其他举子似的。
“那便会试时再见。”陆长亭压下心底的疑惑,将吴观玄送走了。
吴观玄走出去后,屋门便立刻被三子关上了。
吴观玄驻足在门外,并没有立即离去。他的书童有些惊讶:“公子?”怎么会出来得这样快?以他家公子与人相交的本事,应当能和那个陆公子相谈甚欢以后久久方才出来啊!
吴观玄摆了摆手,这才挪动步子,低声道:“他能不动声色地截断我往下接话的一切可能。”
那书童更惊讶了:“怎么会……”
“偏偏他还丝毫不疏漏礼节。”吴观玄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我让你去查他来历,可有消息了。”
书童低下头,道:“公子,家里还没来消息。”
吴观玄轻笑一声,道:“没有也没关系。毕竟……他的身份也并不难猜。”吴观玄脸上的笑容更浓,口吻笃定道:“满室举子无一人容貌能与他相比。”
“燕王有一义弟,今年应当正过加冠之年。听闻他生得面如傅粉,五官精致,乃是世间少有的美貌。”
“他便应当是那燕王义弟了。”
书童点了点头,满面惊叹:“这位公子确实生得好模样,小人从前从未见过比他更为容貌出众的人。”
两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而他们也已然走到了大堂中。
很快有个举子走上前来道:“吴兄,何子友请你吃饭……”
吴观玄摆手拒绝:“不必了。”
“这……为何呀?”
“日后还是远着些为好。”吴观玄的脸色冷淡了下来。
那人也不敢再问,只能自己暗暗记在了心中。
很快,便到了会试这日。
会试同乡试一样,同样是连考三场,每场三天。由翰林官担任主考官,礼部主持在贡院举行。
会试严格至极,三子等人将陆长亭送过去后便被拦在了外面。而陆长亭在进去之后,便遭遇了搜身。陆长亭长得着实太过好看,这一点在他年纪渐长、五官愈发张开以后,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而他常年和朱棣、朱樉、朱标,甚至是洪武帝这样的人打交道,一身气质早就煅焠了出来,比起从前更多两分贵气。那搜身的人在见到他的时候,竟是有些不敢下手的感觉。
不过这项检查是必然的,因而那搜身的人到底还是下了手。
等检查完后,他便匆匆将三支蜡烛塞给陆长亭,打发陆长亭进门去了。
陆长亭进入到了号房之中。
外面有人立即将号门锁上,活像关犯人一般。
而这号房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空间着实逼仄得很。
幸而有了乡试经验,陆长亭倒也不怵,心中的嫌弃也没有那么多了。
他坐下来,拿到了试卷……拆开,研墨,答题……
这些动作由他做来,有条不紊。
早在道衍面前演练过无数遍,怎会有疏漏呢?
答完题后,陆长亭便立即用了食物,然后就躺倒休息了起来。这时候是必须要休息的,否则第二日便没什么精力了。
就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陆长亭扛过了九天。
待他终于能从那逼仄的小号房里出来的时候,双腿都不自觉地打颤了。在号房里,除了答题,便是吃喝拉撒睡。他倒是想要活动下躯体,比如打个拳什么的……但为了避免被认为是发疯,陆长亭最后还是忍住了。
陆长亭走出贡院,三子和潇潇便立刻从左右扶住了他。
陆长亭也没有逞强推开他们。也幸而他身体跟着亲兵们锻炼得强健了不少,不然……往后看看,多少考生在出来之后,晕倒的、呕吐的、大哭的……数不胜数。这简直不仅是在考验人的才学,还在考验人的身体和心理啊。
纪紫蓝将马车赶了过来,心疼地道:“公子快些回去歇息吧。”纪紫蓝本身年纪便不小了,从前她在陆长亭跟前有那么点儿爱慕的心思,而如今……纪紫蓝便有了点儿为长的味道了,口吻和眼神都多是往长辈上靠了。
陆长亭点了点头。
只是他刚跨上马车,那头就有人走了过来,道:“陆公子可还好?”
声音熟悉。
陆长亭回头去看,就见吴观玄站在了马车边上。
吴观玄也着实是个神人,竟然面不改色,看上去这场会试似乎半点痛苦都没给他带去,再和周围的举子一对比,吴观玄的表现简直是稀奇极了。
“我还好。”陆长亭淡淡地应道。
陆长亭注意到那头的施显也想要走过来,只是在注意到吴观玄之后,他就立刻顿住了脚步,似乎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来。
这头吴观玄还待要说些什么,突然有一辆马车近了。
马车里头钻出了个少年,那少年直直到了陆长亭的跟前,笑道:“公子,我们家主人在等您了。”
这应天府里能有什么人等他,而再观跟前的少年,陆长亭很轻易地就分辨出了他的不同。陆长亭立刻会意,转头对纪紫蓝道:“你们回到客栈去等我,我不知何时回来,你们管好自己就是了。”
纪紫蓝很聪明,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少年,就忙点了点头。
三子有些不解,问道:“公子怎么……怎么要去很久吗?”
纪紫蓝拽了他一下:“走吧,赶马车。”
三子只得闷头坐到了马车边上。
陆长亭下了马车,与吴观玄道了声:“吴公子再见。”然后还抽空往施显的方向看了一眼。
施显忙冲他笑了笑。
陆长亭点了下头,便上了旁边的小马车。
这边的插曲并没多少人注意到。
马车很快就远了……
那头何子友由书童扶着站稳了,这才到处搜寻起了陆长亭的下落。
他身边的书童笑道:“那姓陆的怕是出来时已经晕死过去了,让他家下人抬着往医馆去了,不然怎么这么快便没了身影……”
何子友轻蔑一笑,随即看向了吴观玄的方向:“走,我们去与吴公子说话。”
“是。”
这厢吴观玄却先一步也上了自家的马车,速速带着书童往客栈回去了。
吴观玄坐在马车中,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书童不由道:“公子,怎么了?”
吴观玄满面震惊,额上甚至还微微渗出了汗水。
“无事……”他哑声道。
这话不能与外人道,只有他知道自己心底的惊讶该是如何的深。
那个驾马车来的年轻人,若他没分辨错,那人应当是宫内的人。他前来接陆长亭,是……是将陆长亭接到宫中去?
吴观玄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见何子友往这边走了两步,见马车动了就顿住了脚步。吴观玄突然觉得何子友好笑极了……
第204章
请陆长亭入宫的是朱标。也只有朱标了。
洪武帝繁忙得很,哪会管他是否刚参加完了会试。
入了太子宫,陆长亭总觉得那些宫人对待自己,似乎更见热情了些。陆长亭觉得有些好笑,难不成他们还从自己的身上看出了什么文曲星来吗?
走入殿中,朱标迎面走来,脸上挂着浓浓笑意,还带着点儿长者的关怀。
陆长亭对朱标这副姿态实在有些难以抵挡,忙道了声:“太子。”随即微微垂下了眼眸。
朱标笑了笑,拍了下手掌。随即便有宫人端着美酒佳肴上来了……
朱标道:“可觉得疲累极了?”
陆长亭点了点头。他是真的累了,饶是铁打的人去经历一下科举,出来也都变成铁水了。
朱标捏了捏陆长亭的肩膀,突然将他往太监的方向一推,道:“伺候陆公子沐浴。”
那太监殷勤一笑,对陆长亭做了个请的手势。
身上衣服几日都没更换,在那个狭小的号房里,吃喝拉撒都在一处,更别提沐浴了,陆长亭都觉得自己身上是臭的。朱标这句话倒是正正戳到了他的心坎儿里去。陆长亭丝毫没有推拒,当即便跟着那太监走了。
这是陆长亭头一次在东宫沐浴。
不得不说,朱标待他着实宽厚。想一想,谁人敢在东宫沐浴?别说庶民了,就连大臣也没这个机会。朱标此举,等同于表现出与他私交甚笃的意思来了。
反正都上了东宫这条船了……
陆长亭从浴桶里起身,擦去了身上的水渍,又擦了擦头发。陆长亭穿上了新的衣衫。衣衫是东宫准备的,应当是朱标特地吩咐下去的,所以只是普通的襕衫,半点没有越制的地方。
陆长亭安心地套上身,待走出来,便立刻有宫女上前服侍,生怕怠慢半分。
陆长亭走到屋外,却见着了朱标等候的身影。朱标回过头来,将他打量了一番。笑道:“这么快便出来了?”
“实在疲倦,若是再泡久些,怕是爬不起来了。”陆长亭道。
朱标道:“待会儿到我寝殿中去。”
陆长亭被吓了一跳。许是与朱棣在一块儿的时候太污了,陆长亭听见这句话险些想歪了去。
“宫中有个老御医,替人按上一按,便能消疲解乏。”
陆长亭忙正色起来,点头谢过了朱标。
朱标的体贴周到,还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走吧,你应当饿得狠了。饭菜都还是热的,此时用正好。”朱标说完,却并未先拔腿朝前走去,而是微微顿住脚步,在等陆长亭和他一同往前走。
陆长亭愣了愣,犹豫着走到了朱标的身边。
朱标笑了笑,执起陆长亭的手,带着他往前走去。
不过朱标这个姿势,明显和朱棣有所不同。朱标是当真以兄长之礼待之。所以他的动作并不粘腻,显得大方极了。
转眼又回到了之前的殿中。
朱标示意陆长亭落座,而后道:“长亭在应天并无亲朋好友,若我不好生对待你,改日老四知道了,该要心中难过了。”
陆长亭微微一怔,笑了笑说:“太子待我从来很好,四哥怎会心中难过呢?”
朱标抬手亲自为陆长亭盛了汤。
陆长亭顿时感觉到这顿饭透出了浓浓的家宴味道。但他和朱标关系是不错,却远远达不到这个标准啊。
这是朱标故意为之吗?还是他多心了?
所幸饭菜美味,陆长亭心底虽然觉得有些不大自在,但用饭的时候却没含糊。酒足饭饱之后,朱标便当真将他带到自己寝殿中去了。太子有请,御医怎敢不来?很快,那老御医便到了寝殿中。
御医还当是朱标有恙,刚一进门来便喊着:“太子呢?太子殿下在何处?”
朱标从屏风后走出,将那御医引了进去。
“你瞧一瞧他,他身体疲乏得很,要请张御医为他按一按,解解乏。”朱标指了指靠在榻上的陆长亭。
那御医年纪不小了,头发胡子都花白了,他惊讶地看了看陆长亭,健步走上去,拉过陆长亭的手腕把了会儿脉。陆长亭惊奇地看了看那老御医。他还当这御医走上前来便直接给他按一按呢,谁知道竟是先把脉。
陆长亭闭上了眼。
他正当青年时,身体里应当是没什么毛病的……
正想着呢,那老御医起身朝朱标拜了拜,道:“太子殿下,这位小公子元阳亏损,体内虚火甚旺……”
元阳亏损?
陆长亭仿佛被一道雷劈中,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朱标也是一愣:“这……长亭正当年少,怎会有亏损呢?”
老御医一脸淡淡的表情:“这……便说不好了。”
陆长亭突然有种想要钻到床底去的冲动。
这能怪谁?
年轻人开了荤,总是有些难以把持的啊。
这不怪他……
朱标很快就收拾好了面上的表情,道:“那以你之见,应当如何?”
“开服药喝一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