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暗下来了。
朱棣掀了掀眼皮,吩咐外头的人:“送道衍师父回庆寿寺。”
道衍一怔,没想到朱棣连留宿的机会都不给他,道衍只得看向了一旁的陆长亭,陆长亭此时也将装傻演绎得很彻底。
道衍也只得顺水推舟告了辞。
待道衍的身影渐渐远去了,朱棣方才回过身来,抬手轻柔地拂过了陆长亭的长发,低声道:“长亭快到束发加冠的年纪了吧……”
陆长亭微微一怔,不知道朱棣怎么就突然跳跃到这个话题上来了,但他低垂下眼睑想了一会儿……时间过得真快,今年是洪武十八年,他该要十九了。
再回想起当初初见朱棣的时候,那是洪武九年,那时候他是十岁,晃眼一过,他已经和朱棣相识九年了……
陆长亭摇摇头:“还有些日子要等吧……”
“那便等长亭考中进士时,我再为长亭行加冠之礼吧。”
陆长亭低头想了一下,他觉得这加冠之礼搞不好怕是得往后延了……陆长亭对科举是怀有敬畏之心的,毕竟当年所有的学生都曾学过《范进中举》这篇文章,那范进考了多少年方才中举?而他陆长亭还不过是个半吊子……陆长亭压下这些不再去想,转而淡淡一笑:“嗯,先用饭吧。”
不知不觉说了这样久,陆长亭是当真饿了。
不得不说道衍不愧他身上“怪僧”“乱世之臣”的名头。他用极为真挚诚恳的语言,委婉而浅薄地提醒着朱棣应当更为有力地争权……
而朱棣也没有想象中那样的纠结和烦恼,他沉默地听完了道衍的建议,整个人都仿佛进入了深思的状态之中。道衍也知道点到即止的道理,后面大部分说的都是些无用的话了。
只是道衍说出的话注定带给朱棣足够大的冲击,这才导致他们在花厅之中待了许久,直到天色晚了都不曾发现。
陆长亭和朱棣跨出花厅来,朱棣立即伸手抓紧了陆长亭的手腕。
陆长亭心底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怪异感。
他怎么觉得朱棣似乎隐约之中更透着一股霸道的占有欲了?
不过陆长亭觉得这没什么不好,所以他很是顺从地攀住了朱棣的手,任由朱棣带动着自己转移了地方。
这顿饭吃得很是安静,毕竟二人谁都没有想要说话的欲.望,他们不自觉地各自沉溺到了自我思维之中,待饭吃得差不多了,朱棣才从思虑的状态之中回了神。
二人洗手漱口之后,便又按照惯例在王府之中闲步消食起来。
月光清冷,陆长亭却只觉得浑身漾着暖意。
他或许该感谢道衍今日一番动作,毕竟道衍这番行为方才使得他们未来的路变得更清晰起来,也令陆长亭更为期待起来。
朱棣不知陆长亭心中所想,此时漫步在王府中的他似乎已经抛开了白日里的事,他低声与陆长亭说着琐碎的事,但二人心底都不约而同地升起了细碎的满足感,一点点填补住了心间。
……
自那日破冰后,道衍便总往燕王府来了,半点避讳也不讲。
陆长亭忙了起来,便也很少再去见道衍,因为有朱棣挡着的缘故,道衍见到陆长亭的机会也少了许多。
而这时候史嘉赐登门来了。
史嘉赐此时已经不需要下人搀扶,便可自由行走了,只是姿势瞧上去还有些别扭。他在陆长亭的跟前站定,微微躬身道:“请陆公子帮我。”
这时候,也不知是谁将道衍带到厅中来了,正巧撞上了他们,道衍顿时眯了眯眼,目光漠然地扫了一眼那史嘉赐。别人都能见陆长亭,他倒是没机会见……
史嘉赐察觉到了背后莫名刺骨的目光,但他强自稳住了身躯,继续道:“请陆公子帮我那宅中做个能起防御之用的风水阵……”史嘉赐无奈一笑:“我实在怕抵不住。”他口中所谓的抵不住,当然是指那些白莲教的人。
史嘉赐之所以敢这样大方讲出来,是因为他觉得能站在此处的,都是燕王所信任之人,当然没什么好避讳的。
陆长亭:“……你说那是奇门遁甲吧?”
史嘉赐面上闪过失望之色。
不过随即陆长亭又道:“不过也不是没法子,抵御的风水阵做不成,但却能想个法子,一旦有外人入侵,便被扰乱心神……这也算是能有抵御之用了……”
史嘉赐面上闪过激动的喜色,忙再度躬身道:“多谢陆公子!”
话音落下的时候,史嘉赐觉得背后的目光似乎更刺骨了?
第149章
陆长亭扫了一眼门外的道衍,就让人这么站在外头,似乎也不大好。陆长亭没有继续与史嘉赐说下去,而是当先看向道衍,道:“道衍师父请进来吧。”
道衍面色稍霁,缓步走进来,这才仿佛看见了史嘉赐一般,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陆长亭指了指史嘉赐,也不瞒他,道:“白莲教的。”
道衍并不惊讶,只淡然问道:“可是要用他来引白莲教的人?”
陆长亭点点头,同样不惊讶为什么道衍立即就能猜出来。毕竟道衍在他心里头,那都是多智近妖的人物了。
史嘉赐此时也认出了道衍,忙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主持好。”只是史嘉赐心底有些想不明白,方才在背后用锐利目光盯着他的便是这位庆寿寺的主持?他何处得罪过这位主持了?
道衍在北平素来有着不错的名声,当然,他也不会在此时给史嘉赐冷脸,只淡淡一点头,让对方没有觉得受冷落。
史嘉赐果然如道衍想的那样,缓缓地舒出了一口气。
史嘉赐心道,方才是幻觉吧……这道衍主持怎么会那般打量他呢?
陆长亭让人上了茶水点心盛到道衍的跟前,随后便招手叫来了马三保:“你去让人去计宝山那里一趟,问问上次拿去的图纸上的东西可做好了?若是做好了,便拿回来。”
马三保点点头,走到厅外,随意点了个小厮。
那小厮笑容满面,仿佛得了个天大的恩赐,撒腿就往王府外跑了。
陆长亭走到道衍身边陪着坐下,然后随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你也坐着等吧。”
史嘉赐心知刚才被派出去的人,定然是取“神器”去了,于是耐心地坐了下来,慢慢等待。
那小厮跑得快,而那边铺子里的计宝山动作也极快,当那小厮问出声以后,计宝山便迅速招呼伙计一起去将东西打包了。
这厢大厅里安静极了,陆长亭忍受不了这样的静默,但又不知道该出声与道衍说些什么,便干脆吃起了点头,于是厅中便只剩下了他吃着点心窸窸窣窣的声音。
道衍往陆长亭的方向扫了一眼,那凶恶的五官似乎都变得温和了些。
因着道衍都未开口的缘故,那史嘉赐便更不好开口了,也只能憋着说话的欲.望。幸而没一会儿的功夫,厅外便有一阵脚步声渐渐近了。
史嘉赐低声道:“可是取了东西这么快回来了?”
陆长亭却摇了摇头,随即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站起身迎向了门口,在门外的人刚刚拐过来踏脚踩入门框内的时候,陆长亭也早有预料地喊出了声,道:“四哥。”
门外来的正是朱棣,他身后还跟着程二,以及另外两名亲兵。
朱棣显然对陆长亭迎出来的举动很是惊喜,面上的冷色登时便替换成了宠溺之色,他熟门熟路地搂住了陆长亭的腰,只是等他抬起头来,才发现厅中还有两人。
朱棣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实在觉得这二人碍眼极了。
就在史嘉赐感觉到周身发冷的时候,之前被派出去的那小厮也到了。
他怀中的东西挺沉,抱着走进来的时候,满头大汗,还憋红了脸,好半晌陆长亭才听他道:“都、都好了……都在此处了……”小厮说完,却是不敢直接将怀里的东西放到地上。
陆长亭走上前来,拨开外面裹着的布,里头的东西登时就映入了眼帘。
令陆长亭吃惊的是,里头不仅有他要的东西,还有另外的东西……
他本意是想令小厮去取武曲双耳剑,但此时跟前的包裹之中,还有一把……火器,也是他之前交给计宝山去研究制作的。计宝山应当是弄不清陆长亭要哪个,便一块儿给包来了。
只是这火器,这样快便做好了?
陆长亭没有拿出来,只取出了双耳剑,然后对程二招了招手:“帮个忙。”
程二笑眯眯地走上前来:“你说就是。”
陆长亭对那小厮道:“剩下的让他抱着。”
小厮松了一口气,赶紧将东西交了过去,程二还乐颠颠儿地抱住了,哪里知道这一抱,毫无预兆的沉重差点让他摔一跟头。
周围还这么多人呢,他程二哪能出丑呢?好歹咬紧牙关稳住了身子,一边抱紧怀里的东西,一边往陆长亭的方向别了一眼。
小长亭这是坑他呢!
那小厮甩了甩酸麻的手臂赶紧退下了。
这会儿程二却觉得背后微微发凉。
主子在盯着他?
他不就是别了小长亭一眼吗?程二顿时觉得,实在有苦说不出!
第150章
很快就没什么人在意程二了,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陆长亭的手中。
陆长亭手中的剑,剑鞘通体黝黑,看上去平平无奇,就连兵器身上常见的寒光,都无法从它身上见到。
当然,也许只是剑鞘材质所致吧。
所有人都相信这把剑应当是不平凡的。当然,他们信的不是剑,他们信的是陆长亭。他们本能地相信,从陆长亭手中拿出来的东西,是绝不会差的。
陆长亭握住剑鞘,轻巧地拔出了里头的利刃。
那瞬间,众人像是听见了一声清越的剑吟声,但是等定下神来,耳畔又什么声音都没了,仿佛方才不过是错觉罢了。
他们将目光集中在那把剑上,果然见那把剑通体泛着凌厉的寒光,定神多瞧上一会儿,都顿觉心里头泛着凉。
朱棣倒是没受影响,他指了指剑身:“不用开刃?”
“眼下不用。”
众人这才惊觉,原来这剑还没开刃呢,但就算是没有开刃,那股锐利之气也是清晰无比的。
史嘉赐低声道:“陆公子,这个……怎么用?”难道要他就这么抄起来,谁要杀他他就捅谁吗?
“挂你宅子里就成了。”
史嘉赐面上的表情顿时放松了不少,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就见燕王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史嘉赐想要说的话顿时全给卡在嗓子眼儿里了。
“长亭可是要将此剑交给史掌柜?”朱棣低声问。
陆长亭总觉得这话里透着点儿危险味道,他转头看了看朱棣,又看了看那厢头上都渗出冷汗来的史嘉赐,陆长亭渐渐明白过了劲儿。
之前画图纸的时候,他对朱棣说的是,做两把剑,他和朱棣一人一把……这转眼拿一把给史嘉赐,所以朱棣心头不痛快了?
但是拿都拿出来了,这时候收回也不好。
陆长亭轻咳一声:“先拿着吧。”
史嘉赐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上前接过了剑。同一时刻,他就感受到自己身上投来的目光更冷了。
道衍扫了一眼那把剑,低声道:“这剑身上煞气倒是重得厉害。”
陆长亭点头:“所以不能开刃。”开刃就更了不得了。
“这可是长亭所制?”
陆长亭摇头:“我出图纸,交给风水铺子做的。”
道衍装作不经意般地道:“长亭也为我做一把如何?”
也就是刹那间的功夫,史嘉赐和程二都敏锐地感觉到周围更冷了……
陆长亭轻声道:“借可行,做却是不行的。”
道衍遗憾地看了一眼那把剑,夸道:“史掌柜倒是有福气。”
史嘉赐:“……”他怎么觉得庆寿寺的主持是在往他身上拉仇恨呢?史嘉赐按捺住了打哆嗦的冲动,不敢再久留,忙道:“那小人便拿着此物回去悬挂起来……如此也可安心了。”
“去吧,最好是悬挂在宅子中心之处,不可放在就寝的屋中。”陆长亭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史嘉赐忙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小厮一瘸一拐地转过了身去。
但是哪怕已然背过了身,史嘉赐也依旧觉得背后阵阵发凉。待走出燕王府后,史嘉赐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燕王今日反应如此之大……难道是他与陆长亭……史嘉赐皱了皱眉,却是不敢再想下来。
就当……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
这厢陆长亭为了排解尴尬的气氛,冲程二招了招手:“拿上来,放下。”
程二抱着可沉了,这会儿终于得了赦,忙将手中的包袱搁在了他们的跟前。
陆长亭扫了一眼厅中的下人,朱棣顿时会意,将下人们都挥退了。倒是马三保退出去之前,还依依不舍地往陆长亭的方向看了一眼。
厅门被合上。
陆长亭低声道:“打开。”
程二便依言掀开了外头裹着的布。
道衍还在想里头还放了什么,等布一展开,他便立即看清了里头的玩意儿。道衍几乎掩不住脸上的异色:“火器?”
陆长亭点头,随意拿了一把起来:“改良的火铳。”说着,陆长亭看向了朱棣:“四哥可以找人去试试了……”
朱棣勾唇一笑:“好。”他哪能感受不到,陆长亭所做都是为他呢?不过朱棣仍旧对改良的火铳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毕竟这种玩意儿,不是说改良便能改良的,前人不知道花了多少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