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了。
他打着呵欠从被窝里爬出来,想着朱棣呵斥他的模样,换了衣衫,洗漱干净,便出门去练功夫了。
这会儿回想起北平生活,陆长亭觉得营地里那群王八蛋都挺惹人怀念的。
陆长亭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朱樉从背后走上前来,道:“今日随我进宫。”
陆长亭想着也该去端本宫瞧瞧了,便顺着点了头。
如今陆长亭在宫中也大小算是个名人了,待他和朱樉踏入之后,便有太监迎上前来,先是笑问:“秦王殿下可是要去见皇上?”
朱樉点了点头。
“陆公子可是要去端本宫?”
陆长亭也点了点头,心说这太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既如此,那便请秦王殿下和陆公子,都随小的前往端本宫便是了。皇上、太子都在端本宫中。”这太监一边说,还一边灿烂地笑。
朱樉微微惊讶,没想到这时候父皇都还抽时间往端本宫去,但是想到这次事件非比寻常,父皇重视些倒也是有可能的……
朱樉点点头,便让那太监在前头领路了。
他们走了没一会儿便到了端本宫外,令陆长亭诧异的是,他又看见上次和他作对反被扔的青年了。瞧这模样,是摔伤好了?陆长亭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走了上前。
那青年原本是和之前拦住陆长亭的中年男子正在说话,中年男子说着说着,便突然住了嘴。
青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还出声问:“怎么了?”
“陆公子来了。”中年称呼陆长亭的时候倒很是客气。
“陆公子?什么陆……”青年的声音戛然而止,显然他是猛地想了起来,这位陆公子,究竟是谁。青年迅速转过头来,便正好对上陆长亭那张淡漠的脸。
陆长亭还以为这青年要说什么话了,谁知道青年突然跳脚,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朝着后面退了过去。
众人都是一愣,全然没想到青年在见到陆长亭后,会这样敏感地落荒而逃。
朱樉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果真小人也!”
青年闻言,顿时面上一片红一片白,显然是羞耻到了极点。
“走吧。”陆长亭催促了一声,示意朱樉不必在这般人身上浪费时间。
朱樉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和陆长亭跨入到了殿中。
一踏进去,陆长亭便听见太监高声道:“秦王殿下同陆公子来了!”
里头的人便走了出来,当先的正是太子朱标,朱标笑道:“可算来了。”
朱樉笑了笑,同陆长亭一起走在了朱标身后,一行人跟着进了里面的屋子,待走进去一瞧,果然,朱元璋已经端坐在里面了。
朱元璋抬头朝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笑道:“都来了?长亭过来,瞧一瞧他们做得如何?”
毕竟是太子寝宫,就算是交给钦天监,朱元璋也并不能完全放下心。
此时钦天监的人都不知道,若是此时陆长亭看过后,说一句不妥,那么朱元璋对待钦天监也就不再会有半点手软了。
钦天监的人虽说不如陆长亭的精通,但他们的本事也并不差,得到陆长亭点拨之后,他们便知道该如何了,何况钦天监的人并不少,所谓集思广益,这么多人来做这么一件事,若是还做不好,那他们也不可能吃钦天监这碗饭了。
陆长亭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们的布置,低声道:“好了,他们做得很快,想来要不了多久便能好了。只是太子不能急着搬回来,调理风水至少得等上六十天。”
“为什么是六十天?这也有何讲究吗?”朱标出声问道。
“由天干地支相配而来,我们常言六十一甲子,正是一个循环。六十年是不可能了,但六十天却是可以做到的。一个循环,将污浊煞气都排走。”
“原来有如此讲究!”朱标叹道:“家宅风水之中也多有学问啊!长亭年纪轻轻,却能怀有如此才华,实在叫人忍不住赞赏万分!”
听着朱标这番话,陆长亭的面色微微有些怪异。
从前也瞧不出来啊,这朱标竟然有着这样率性的一面,夸起人来都是不打半点折扣的。这实在是出了陆长亭的意料。陆长亭自从认识了朱棣以后的,他的立场便是坚定在朱棣这边,因而他因为偏心,多少有些先入为主,本能地对这太子没什么印象。
但此时见了,陆长亭却觉得,若是朱标没有早早病逝,他做皇帝或许也不错……
毕竟朱标不死,朱元璋便不会悲伤过度,一心想着提携孙儿上位,而孙儿年幼,力量尚且微弱,便只有拿几个叔叔给他壮声势,要叔叔们为他鞍前马后,一面还要削了叔叔的权利……矛盾自然就此引发。朱家几个年长的兄弟,如朱樉、朱棣等人,与朱标还是有几分兄弟情谊的,朱标乃是嫡长,是大哥,他们可以对朱标信服,而朱标也不需要踩着弟弟们树立威信……
但这些事,大哥可以,若是侄子就不行了。
一个ru臭未干的小子,便要指望他们鞍前马后地卖命了?叔叔们光是面子上也过不去啊。
陆长亭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朱标虽好,但比起朱标的温良谦恭,他更喜欢朱棣的铁血性子,他更喜欢那个说出“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永乐大帝!
“长亭,长亭……”朱樉的声音突然将他唤醒了过来。
陆长亭一抬头,才发现众人都瞧着自己呢,看来他这个神走得有点远了……
朱元璋并不生气,反倒还笑了笑,指着陆长亭说:“果然是年纪小,在想家呢吧?”
有朱元璋的话给他做台阶自然最好不过,陆长亭从善如流地笑了笑,道:“是啊……去年这个时候……”
不对,去年这个时候他可过得一点也不好,去年这时候他还在逃亡路上呢,就连夜晚都无法安眠。因为那时的他还是个孩子,还尚且年幼,也没什么厉害的功夫,要想保住身家不出意外,路上便得万分小心,不能露了半分怯。
“去年这个时候还在家中依偎着火炉吗?”朱元璋心情更好了,他似乎很享受见到别人露出天真的一面来。“朕知道北平乃是苦寒之地,想必长亭在家时,都是依偎着火炉的吧……”
陆长亭跟着笑了笑,却是没回答这句话。
您倒是也知道那是苦寒之地呢,那您怎么不记得您四儿子也被您发配过去了呢?这话,陆长亭也就只能在心底腹诽一二。说不定对于洪武帝来说,他觉得自己这样的做法,正是在磨砺儿子吧。
朱元璋今日倒像是对陆长亭起了兴趣一般,他又开口问:“长亭从前可上过学?你父母没有将你送去读书考秀才吗?”在他看来,以陆长亭的聪颖,想要考秀才应该并不难。
朱樉心疼地看了一眼陆长亭,心中还有些担忧父皇一句话戳了长亭的伤疤。不过同时他心底还有些自豪,毕竟当初对长亭的教育,他也有出一份力!
朱标没有错过二弟那一眼的心疼,朱标不由看向了陆长亭,心里同时暗自嘀咕了起来,难道是家中有什么艰苦之事?
朱标正想着呢,便听陆长亭淡淡开口道:“早已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只是他没有说出自己曾经是个乞丐。毕竟以前他在中都是个黑户,他对于中都来说,就是一个莫名其妙消失了的人。
“孤儿?”朱元璋一愣,全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毕竟陆长亭一直都表现得进退得体,给人的感觉便是家教应当是极为良好的。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模样端方的少年,却是父母双亡的呢?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朱元璋心下便已经闪过了种种思绪。
初时他是觉得不可思议的,或许是着实少见陆长亭这样年少有为的人物。但是思及自己也是年少时便没了父母,就连兄长也都没了,不也是自己一路打拼过来的吗?
正是因着这段经历的相似,朱元璋看向陆长亭的目光,便愈加的欣赏和慈和了。
陆长亭被朱元璋的目光瞧得浑身都有些麻麻的。他隐约能察觉到洪武帝的想法,其实他还真没法儿和洪武帝相比,两人之间差得远了去了……洪武帝是真牛啊!他好歹还多了上辈子的经历呢!
心中腹诽归腹诽,陆长亭面上却是挂着笑容。
一时间,屋子里倒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看得钦天监的人那叫一个咬牙切齿,恨……陆长亭还抽空回头看了一眼,其中面色最为复杂的就是那个见了他便落荒而逃的青年。
这些人肯定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都是看风水的,怎么偏偏就他入了皇上的眼?
陆长亭心里顿时就笑开了。不得不说,这种滋味儿还是很好的。
朱元璋虽为皇帝,不必顾忌别人的痛处,但他还是知道多提父母便是戳陆长亭的伤疤,于是他将这个话岔开了:“你年纪还轻,将来是大有可为的!”
能从一个皇帝的口中说出来这样的话,那简直就是将陆长亭捧到天上去了。
朱标和朱樉二人始终面带微笑,像是听不出朱元璋的话过分赞誉了一般。只是苦了钦天监的人,就眼睁睁地看着陆长亭这个毛头小子,从初来乍到,再到大展拳脚,再一步步越发地受洪武帝看重……
这个过程对于钦天监的人来说,着实又煎熬,又叫人嫉妒。
夸赞过陆长亭后,朱元璋的话题便转到了朱樉的身上。人家父子说话,陆长亭自然不好掺合进去,便对那瞧着他都面露惊恐的青年道:“劳烦诸位大人再同我在端本宫中走走,也好瞧瞧,可有疏漏的地方。”
钦天监的人自然不乐意,若是真的同他一起走了,他们成什么了?陆长亭一人的陪客吗?他们岂不是再度颜面扫地?
朱元璋听见了这边的声音,道:“若有疏漏之处……朕也正该问罪钦天监了。”后半句声音陡然低沉了不少,吓得钦天监的人顿时觉得双腿发软。
钦天监的人哪里还敢拒绝呢?何况他们就是再蠢笨,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
他们的生死,攥在这陆长亭的手里呢!若是陆长亭有心与他们过不去,只消说这风水还有问题便是了。眼下陆长亭正是深受信任的时候,他们就算为自己辩驳恐也无济于事。
“是。”钦天监的人应了声,转过身来,还得对陆长亭笑脸相迎,“请。”
那青年也总算学聪明了些,不敢再去捋陆长亭的锋芒。
当朱元璋和儿子们闲话的时候,陆长亭一行人已经出了屋子。
端本宫规模其实并不小,但有问题的地方却不多,何况陆长亭有一双利眼,这是别人拍马也赶不上的本事,因而只是简单走上一遭,陆长亭便已经将整个端本宫的情况都了然于心了,他总不能再接着转两圈……
陆长亭犹豫一下,还是打算转头回去了。
这再看下去也没什么可看的了。
眼看着陆长亭就要返身回去了,那青年终于按捺不住了,一个箭步上前,问:“你究竟师出何门何派?”
陆长亭微一挑眉,指了指脚下:“身在皇宫之中,谈什么门派?”
陆长亭知道,朱元璋因为对明教的厌憎,连带着对江湖组织都没什么好感,实际上风水等拜在谁门下,都是很正常的事,就跟读书人拜在大儒门下一样,其实倒也没什么,若是拜了个好师父,还能更得看重。但错就错在青年不该这么问,一问门派,自然就被陆长亭将话引着往偏移的路上走了。
青年显然也听出了陆长亭的揶揄之意,登时面上一阵臊红。
“我、我并非此意,我只是想知道,你是跟谁学的?”青年笑了笑,只是那抹笑容着实有些阴沉,“你的路子和旁人都不一样,我很想知道谁人才能教出来这么厉害的陆公子呢。”青年这话就显得有些尖酸了。
并且他这番话还顿时引得了所有人的关注。
他们也都很好奇,陆长亭这样的本事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虽然他们心底再不愿承认,但事实摆在那里,眼前的少年的确是以极小的年纪,却学得这样多的风水知识。
要知道很多东西并非你看一看书便能会的,而是要进行实地操作,累积经验。若只是背一背书,那谁都会背,但要将这些知识真正运用到现实中来,自然不是一般的困难。
这也正是为什么许多行业,都要年纪越长,才经验越丰富,也更令人放心。
钦天监的人难道当真没本事吗?不是,他们其中也有擅风水的,但是都在陆长亭跟前露了拙,因而在他们看来,陆长亭身上所拥有的本事经验,应该是至少四五十岁才能拥有的。
他们当然不知道,历经两世,陆长亭也的确活了四十多年,尽管上一世陆长亭死的时候才二十几岁。
陆长亭当然不可能告诉他们这些,所以陆长亭扫过他们期待的表情,最后道:“你猜。”
青年顿时憋了一口气,吐不出咽不下。
“你叫什么?又是跟谁学的风水?”陆长亭反问那青年。
青年顿觉陆长亭这口吻实在太不客气了,他却忘记了自己方才问话的时候,也着实好不到哪里去。
不等那青年屈辱地开口,一旁的中年男子倒是先说话了:“我们二人出自同门,我名杜乘兴,他名王昭。都是拜在青瑶道长的名下。”
钦天监的人很给面子地道:“青瑶道长啊!青瑶道长的名气可不小!他的本事也着实不小!”夸了他们的老师,自然他们面上也有光。
王昭笑了笑,面上难免带出了几分得意之色,再看一旁的杜乘兴,面上却并不见多少引以为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