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陆长亭刚躺下去没多久,小沙弥和亲兵便又回来了。
小沙弥在外头出声道:“那香客说是来请罪的。”
陆长亭:……
多么熟悉的一段台词啊,难道这个也是被他一段话喷得改邪归正了?
朱棣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陆长亭的脑袋,口中道了一句:“长亭好本事。”
陆长亭自己都忍不住跟着叹气道:“我也觉得自己好本事。”这一个个的,挨他一顿打,受他一顿骂,都跟得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这可不正是好本事吗?
朱棣做了主,对门外的人道:“放人进来吧。”
小沙弥微微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有种找准主心骨的安心感了,忙下去传达消息去了。
没一会儿,小沙弥便将那香客带到了院子里。
陆长亭和朱棣自然已经洗漱一番,换上衣衫走了出去。
这香客也算不得什么人物,何况之前还得罪了庆寿寺,小沙弥自然不会带他去禅室,于是他就只能在院中拜见陆长亭和朱棣了。
待走出去以后,陆长亭对上那香客的双眼,他能清楚地瞥见香客眼底的激动之色。
陆长亭环视了一圈小院,令他没想到的是,那香客竟然还拖家带口地来了,陆长亭好笑地想,这可真是标准的“我全家都感谢你”了。
香客和身后人齐齐弯腰埋头,随后还噗通跪地,整齐划一地的动作,让陆长亭误以为自己见到了武侠小说里被洗脑的魔教教众。
那香客讪讪笑道:“之前是小人有眼无珠,竟是不知晓陆公子大名,多有轻慢,万望陆公子海涵,今日前来是为求陆公子原谅,也是为酬谢陆公子。”
嗬!又一个上门送礼的来了!
朱樉不知是什么时候到了,闻言又赞赏又骄傲地看了看陆长亭,仿佛有人在给他送礼一般。
陆长亭察觉到目光,不由回头看了看朱樉,陆长亭倒是想起来了,那日他教训那香客的时候,总听见有人轻笑了一声,想来便应当是那时躲在暗处的朱樉。
“呈上来瞧瞧吧。”有人送上门来,陆长亭自然是不会拒绝。想来别人敢送礼,给出的也定然都是好东西!
朱樉、朱棣反倒是并不在意这香客口中送来的玩意儿,毕竟他们什么样稀奇的东西没见过面?
香客挥了挥手,便有小厮端了个盒子上前来了。
陆长亭瞧着那盒子做得倒是精美,不过由此也可推断,里头装着的东西定然不会讨他喜欢了。
小厮殷勤地送到陆长亭跟前,打开来,只见里头放着的是个金罗盘,模样打造得倒是极为精巧,一眼便能看出这罗盘是用来瞧风水的,而且还是厉害人物用来瞧风水的。但是,这些都只是外行人眼中的。毕竟真正厉害的风水师,又哪里需要这样的玩意儿呢?
什么金罗盘,也就拿出去装装逼了。
不得不说,香客送的东西着实不合陆长亭的心意。且不说陆长亭本身本事不低,极少有需要风水罗盘的时候,就算是陆长亭需要罗盘,以他的性子,也绝不可能拿着这样金灿灿的罗盘招摇过市。这是去给人看风水的呢?还是去招惹劫匪小偷的呢?
香客小心地打量着陆长亭的神色,低声问:“陆公子可喜欢?”
陆长亭摇了摇头:“收起来吧。”“你儿子如何了?”
香客满面汗颜地道:“原本请了大夫给他瞧,但大夫开了几贴药,却是怎么也不见好,那大夫也说不清究竟是个什么毛病,小人便不敢再给他吃药,连大夫都没了法子,本想着就只能这样干等下去了……小人却是突然想起了那日陆公子说过的话,胆战心惊地等了两日……却是什么事也没了,我这才知道,陆公子说的没错!”
言语间表述听来自然轻松得很,但是中间历程必然是极为揪心凶险的,若非最后没了法子,这香客也不会想到陆长亭的话。
陆长亭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因而听那香客说起的时候,也并不觉得惊讶。
他只淡淡点头:“好了便是好事。”
香客更觉得陆长亭这般模样,实在具有君子风度,也极为具有高人风范,心中仰慕那是层层往上拔高。于是等他想到陆长亭对礼物并不满意的时候,香客便觉得分外的焦躁了。
“陆公子喜欢什么?不如小人去为陆公子寻来?”
“此物在何处打造?”陆长亭指着那风水罗盘问。
香客道了个地点出来,陆长亭一听,这不是计宝山那里做的吗?想来这次计宝山应当赚了不少……但陆长亭对这玩意儿的确没甚兴趣,他如今住在燕王府中吃喝不愁,至少不需要抱着个金罗盘回去。相比之下……陆长亭淡淡道:“你儿子的脖子上可有如意锁?”
香客怔怔道:“有的,陆公子怎么知晓?”
“这难道不是习俗?”陆长亭微微挑眉。凡是稍有些家底的,在子嗣出生后,都会准备上如意锁。何况瞧这香客的模样,那般疼宠他的儿子,自然是少不了遵循这样的习俗。
香客汗颜道:“是,是习俗。”只是他总忍不住在眼中神化了对方。
“你若舍得,便将那物给我好了。”陆长亭道。
香客身后的妇人拉拽了他一把,低声道:“那怎么行?我们家孩子的如意锁怎么能给出去?”
香客原本还有些犹豫,但此时却反倒陡然间坚定了起来,口中道:“小人是相信陆公子的!给!下午小人便亲自送来。”
陆长亭扫了扫跟随香客而来的家人,道:“你们夫妻可千万莫要厚此薄彼。”
香客并未能听懂陆长亭的意思,但他面上还是认真地点着头,表示遵循陆长亭的意思。
“去吧。”陆长亭懒懒地打了个呵欠,说完便转身要走。
香客虽然恨不得多请教陆长亭一些东西,但他也知晓分寸,人家都展露出倦意了,他怎么还能去打搅了人家?香客带着一家子,又呼啦啦地出了庆寿寺。等走出老远了,香客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身旁长子的脸上,见长子一脸淡漠,不悲不喜的模样,香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会儿倒是陡然明白过来了陆长亭话中之意。
那陆公子竟然一眼就瞧出了,他待长子和幼子全然不同?
那香客向来认为长子是要扛家的,因而总是对长子不假辞色,而幼子出生后所佩戴的如意锁,那还真是长子所没有的。平日里香客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今日经由陆长亭一提醒,香客才骤然发觉,长子与他们之间竟然已经是倍加疏远……
那陆公子要走如意锁,恐怕并不是为了作什么用,而只是为了打破他们家中不平衡的境况吧,毕竟陆公子身在燕王府,连那金罗盘都看不上,那如意锁也更没什么值得他瞧上的了。
香客越想越觉得是如此,一心将陆长亭当做了什么千年难遇的大善人,事后还又令人准备了金银送往燕王府,如此香客方才觉得安心了。
这头陆长亭跟着朱棣一块儿,进了屋子继续休息,朱樉和道衍自然也都是连一句话都未说上,便只能瞧着他们关上了门。不过此时朱樉和道衍,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竟是觉得心里平衡多了。道衍不咸不淡地与朱樉见过了礼,而后便离开了。
重阳节后。
庆寿寺又来了一行前来借住的人,陆长亭并未如何关注,他只是疑惑着,为何朱棣迟迟不提离开庆寿寺,难道当真只是为了不让朱樉带走他吗?
陆长亭又在庆寿寺中住了两日,然后见着了像是士兵模样的人。
当过兵的和普通百姓区别是很大的,哪怕他们都穿着极其常见的平民服饰,但是陆长亭却觉得,他们仍旧是极为好分辨的。
燕王府的亲兵都是光明正大驻扎在庆寿寺中,那么这些人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偏要强行扮作百姓,隐瞒身份呢?
陆长亭的疑惑,在见到一个人之后,陡然消除了。
高大的身形或许是因为刚刚病愈的缘故,而显得有些佝偻,只不过他脸上的青肿已经消去了不少,精神气也恢复过来了,陆长亭都有些难以将他和之前那般快死了的模样联系起来。
这是刘山刘镇抚。
刘山能活下来,都着实是陆长亭未能意想到的结果,但既然刘山活着了,还带着手下小兵出入庆寿寺,那么现在陆长亭可以肯定的就是,刘山已经对着朱棣投诚了,说不定刘山还供出了昔日同僚的恶行和弱点。自然这些都是不能被外人所知晓的,那么他们故作伪装的缘故也就很清晰了。不只如此,陆长亭也明白了为何朱棣会带着他在此停留如此之久……
燕王府的亲兵为了维护燕王的安全,驻扎在庆寿寺外奇怪吗?不奇怪。燕王为了怀念马皇后,趁着重阳节在庆寿寺小住奇怪吗?也不奇怪。有燕王府亲兵驻扎的地方,谁人还敢轻易去呢?燕王府的人马,可以轻易地掩盖住刘山带来的人,而不会引起丝毫的怀疑。那些北平的地方官们,或许还沉浸在重阳节的氛围中,并不会注意到庆寿寺里来来去去的人。
这时候,陆长亭都忍不住想,那香客的出现是不是也恰到好处呢?
香客大闹了一番庆寿寺,传出去必然是个笑谈,世人往往都是喜好先入为主的,他们先听了八卦笑谈,自然就不会再关注别的事了,何况都能放香客进去的庆寿寺,又岂会内有乾坤呢?
陆长亭不知道这个主意是朱棣起的意,还是道衍提出来的,但不得不说,着实透着两分聪颖!令人止不住叹服!
刘山并不知道陆长亭在转念间,脑中便已经闪过了万千的思绪,他见了陆长亭,先是一惊,而后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再之后才是讪讪一笑,反应过来自己这个时候躲避也躲避不开了。
“陆、陆公子。”现在再想到之前陆长亭犀利的口舌,凶狠得仿佛不要命的拳头,饶是刘山这等大汉,都不由觉得心里一怵。
“刘镇抚。”陆长亭冲他点了点头,淡淡出声安抚道:“刘镇抚实在不必如此谨慎小心。”说罢,似乎正是为了印证他这句话一般,他冲着刘镇抚粲然一笑,便算作是一种安抚了。陆长亭可是很清楚自己笑起来的时候,拥有何等魔力。
而刘镇抚在触及到他脸上的笑容之后,也的确是忍不住有些晃了晃神。
“长亭。”正在两人用目光进行友好交流的时候,朱棣的声音插了进来。刘山忙扭头看去,心中暗道一声得救了,但此时在朱棣的眼中,刘山那张憨厚不少的面孔,却显得实在有些刺眼睛。别以为方才他没看见,长亭对着刘山笑了,还笑得极为灿烂!
刘山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些冷飕飕,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问道:“王爷,下臣可还是到禅室去等您?”刘山虽然不擅察言观色,但他却也能瞧出来,此刻的燕王,分明就是有话要与这陆公子说,刘山哪里还敢继续站在这里妨碍?
“去吧。”朱棣也的确的是有话要与陆长亭说,因而他都未看刘山一眼。
刘山松了一口气,这会儿才觉得身上冷飕飕的滋味儿得到了减轻,他也不敢多想,赶紧先行离去了。
刘山一走,朱棣便抓着陆长亭的手腕将他带到了一旁去。
朱棣张口便道:“长亭怎么对什么人都能笑?”想一想从前在中都的时候,他们初初结识陆长亭,那时候的陆长亭可着实冷傲极了,没几个人能得他一个好脸,再看看如今,怎么什么人都能得长亭一个笑容?别说朱棣见着之后,心底颇为不是滋味儿了,哪怕是朱樉见到了,也会忍不住面露不快。
陆长亭对上朱棣的双眸,触及到里面掩藏起来,但还是不经意泄露了几分的怒气。
陆长亭有些惊讶,他只是笑了笑,就能引起朱棣这样大的反应?
“四哥认为我不该笑吗?”陆长亭反问。
其实笑不笑本就不是多么严重的事,陆长亭对此并不在意,因为真正能令他开怀的时候甚少,大多数时候,都不过是因为当时需要罢了。
这时候朱棣被反问得有些说不出话了。
谁敢有底气说认为陆长亭不该笑?他也没这个资格!但朱棣对于方才那一幕的确是不乐于见到的,若是……若是长亭那般绚烂的笑容,只对着他一人展示多好!
朱棣被自己脑子里陡然冒出来的想法,着实嚇了一跳。
他按捺住心底狂跳的欲.望,声音低低地道:“能得长亭的笑容何等艰难?但当我转头却发现别人能轻易得到的时候……”
其实话说到这里,陆长亭都已经明白过来了。原来朱棣是这样的意思。陆长亭当然能理解这种滋味儿,唯有对身边的人感情一日深厚过一日,才会多了在乎和占有欲。正如他有时候想到,若是燕王府多了个女主人,他便不得不搬出燕王府的时候,陆长亭如今的心情,相比刚到北平的时候,也有了变化,那就是占有欲的。
这再正常不过了。陆长亭暗暗道。
陆长亭出声辩解道:“二者怎能相提并论?与他们笑,不过出自礼貌,不管乐意与否,都该笑一笑,而与二哥、四哥笑的时候,方才是出自本心,随心所欲,要笑便可笑,不笑便不笑。如此,四哥可懂我的心意了?”
其实前头的话,朱棣几乎都没怎么听进耳朵里去,因为他就听见了最后一句话。
如此,四哥可懂我的心意了……
朱棣心底的欲望又控制不住地往外喷薄,他心底隐约有个声音道……我懂的。当然这么微弱的声音,很快就湮没在心底了……
朱棣这才慢腾腾地理清了前面陆长亭说的话。
朱棣觉得,若是去掉“二哥”这个关键词,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