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想法,陆长亭渐渐倒是忘记了酸痛的滋味儿,动作也越来越流畅。
待到陆长亭喘气疲累的时候,他一收势,就听见耳边的人出声道:“这样的招式要与人过招方才能练好。”
陆长亭转过身去,便见道衍站在屋檐下看向了他这个方向。
道衍内里穿着僧衣,外面套着极为厚实的披风。
就算是历史闻名的道衍和尚,他冷起来也得包成严严实实啊。这模样实在比陆长亭好不到哪里去,就跟穿了秋裤管你是谁都没气质了一样。
“道衍师父会功夫吗?”陆长亭出声问。
道衍面露可惜之色,“我会阴阳术数,会岐黄之术,却独独不会功夫。小公子年纪轻轻,身手灵敏,倒是令我敬佩。”
一听这话,陆长亭就知道他是随口说的,根本没过心。
陆长亭也毫不吝啬自己夸奖的口吻,“您擅长的,我又怎能与之比呢?”
此时下人端来了热茶,陆长亭没敢立即喝,只捧在了手中。
道衍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小公子瞧上去不像是从小便习武的人,但观气质,却也不像是从文的人。小公子这身气度实在教人摸不透。”
在道衍跟前还谈什么气度?陆长亭觉得自己实在没甚气度可谈。
“不过乞儿出身,有幸学了些东西,何来什么气度?”
而端看着陆长亭这般模样,道衍却是陡然间看出了陆长亭身上的气质,究竟缘何而来。
难怪他总觉得少年身上总有几分熟悉感!不过正是和他颇有几分相似罢了!
“学的可也是术数?”道衍问。
这术数究竟是何物?便是指以数行方术,以阴阳五行、天干地支、河图洛书、太玄甲子数等为基础,在此之上,用以归纳推理,预测他人命理,甚至是家国吉凶大事。
这个玩意儿,陆长亭是真不精通。
常有人将术士、道士、风水师、相士、卜者看作是一家,可实际上,他们虽有相通之处,但彼此之间却是有区别的。并非会术数,那你便一定会瞧风水、看面相、占卜、测字、画符捉鬼了……
这就好比,有人说计算机系的,那一定会写代码、编软件、修电脑硬件一样的可笑。
所谓术业有专攻。人所擅长之处,有精,也有不精之处。
道衍口中的术数,还真不是陆长亭所擅长的东西。
陆长亭笑了笑,露出不大好意思的神情来,“这个不会,我只是跟着人学了点儿看风水的本事。”
道衍随即夸赞道:“瞧风水也好,若是寻到一处好风水,便可益后人。”
道衍心中暗自道了一声,果真没猜错。同出这一行的,身上气质自然有相似之处。
“风水哪里是这样好寻的?”陆长亭摇头,“以我的年纪,怕是要再过上个二三十年,方才能定风水。”
道衍却不以为然,他认为自己一双利眼绝不会看错这少年身上的不同。
他道:“少年出英才的比比皆是,小公子何须谦虚?若是小公子有意,还可寻我学习术数。”
陆长亭眨了眨眼,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他没听错吧?道衍和尚竟是朝他抛出了橄榄枝!跟着道衍学习术数?有些意思!说不心动也是假的。和这等人接触,陆长亭向来很是乐意的。若是他不知晓历史,只见道衍一面,看出他的野心极重,他便也不会心动了。只是因为他知晓日后道衍会一心襄助朱棣,他知道道衍是他们着一方的,陆长亭这才是忍不住心动的。
可是陆长亭并不认为,自己值得道衍看了一眼就想要相交。
他笑了笑,“我拙笨,不敢劳烦您。”轻易就送上门去的,那就是笨蛋了,还是再等等罢。
道衍倒是好脾气地道:“日后若是有意,再来寻我也是成的。”
陆长亭点了点头,“我该去用饭了,您……”
“去吧。”道衍浅淡一笑。待陆长亭捧着茶杯灌了两口之后,朝着用饭的花厅而去时,道衍却突然道:“你的伤瞧上去好了许多。”
陆长亭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跟人道谢呢,于是转过身来,粲然一笑,忙道:“是吗?那得多谢您的药了。”
“不必。”道衍简短地说完,便朝着隔壁的园子去了。
陆长亭舔了舔有些干的唇,又往口中灌了两口茶水,心中暗道,今日这道衍着实有几分怪异!
陆长亭到花厅去吃饭的时候,跟随而来的是张行瑜。
张行瑜伺候着人吃了饭,听闻陆长亭没有练招式的对象的之后,便又跟着陆长亭陪练去了。
这会儿陆长亭算是完全将这人的性子掌握在手中了。
张行瑜此人,吃软不吃硬。
且让他欠着这份情吧,锦衣卫……将来还有大用处呢。
陆长亭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今日道衍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风水师可做的事虽然少,但却不可缺啊。他是不是该仔细琢磨一番,如何改造一下这燕王府的风水呢?最好是要明眼人瞧不出来,但却又暗地里为燕王府输送气运才好。
陆长亭正想着事,难免就没有再搭理那张行瑜,张行瑜不由出声问道:“可是困了?”
“你回去吧。”陆长亭道。
张行瑜可给憋坏了,忍不住道:“再过两日,我们便该启程回应天府了。”
哦,回去了啊!
“我知晓此前犯下的过错,极难赎清。若到那日,你还不肯原谅我,那便当做我欠你一份情,日后若有机会,我定会还你。”
就等你这句话呢!陆长亭心底地飞快地滑过了一行字。
但他面上却是不显,陆长亭点头,“这几日先劳烦你陪我练手吧。”
见陆长亭这般客气,张行瑜心底便更不是滋味儿了,他忙摆手道:“不劳烦不劳烦!”他心中暗道,想来在雪地里将人撞倒那日,少年那般冷傲愤怒,一定是疼极了才会那般发作的吧!而实际上,他的脾气却是极好的。
张行瑜暗自催眠了自己。
全然不知道自己这一撞,究竟招惹上了多大个麻烦!
之后两日,朱棣都必然要前往军营,而待他前往军营之后,陆长亭便使唤了张行瑜来做陪练。
两日之后,道衍前往了庆寿寺。而锦衣卫也欲启程回应天府了。
离去之前,有人忍不住为张行瑜问了一声,“小公子可原谅老张了?”
在道衍那特效药的加持下,如今陆长亭已经能顶着一张完好如初,且白皙更甚从前的脸了。他就是顶着这样一张漂亮的脸,抬脚踹在了张行瑜的肚皮上,和他之前挨马踹的那地儿分毫不差。
张行瑜被踹得有点懵,周围的人也有些懵,张大了嘴,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而陆长亭这头已经干净利落地收回了头,“还清了,走吧。”
那头的人更是目瞪口呆了。
陆长亭转身便往里走,一边走嘴里还一边道:“没有愧对我练了好几日的腿功呢!”
张行瑜这会儿算是明白,为什么这几日陆长亭总是扯开他的衣领,看上两眼,然后再拿脚比划两下了。
张行瑜面色涨红地应了声,然后才和同僚一块儿走出了王府的大门。
这边朱棣走上前来,已经是哭笑不得了。
程二更是瞠目结舌,道:“长亭啊,你是早有预谋吧。”
陆长亭摇头。
程二咂嘴,“你果然还是记仇的。”
陆长亭转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是啊,我很记仇的。”
程二莫名地身上汗毛直立,转头问朱棣,“主、主子,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朱棣笑而不语,跟上了陆长亭。
他很清楚,陆长亭始终都有个天然的优势,年纪轻且长相出色。通常人们都会被他的外表所欺骗,哪怕是程二这样早已了解陆长亭性子的,这时候都难以猜透陆长亭的想法和打算,遑逞是其他人呢?
陆长亭能到北平来投奔他,对于朱棣来说,可实在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了。
甚至,或许比那道衍都还要令他开心许多。
一边往回走,朱棣一边问他:“这几日伤如何了?”倒是绝口不提张行瑜之事。
陆长亭点头,“好得差不多了。”
朱棣道:“明日道衍在庆寿寺任主持,长亭可要随我前去凑个热闹?”
“去。”去看道衍和尚,当然去!
朱棣点头,但见陆长亭这般积极地应答,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长亭对道衍很感兴趣?”
“嗯。”
朱棣这会儿就觉得心里头有点怪异了,他觉得自己隐约能感受到从前朱樉的滋味儿了。但是仔细一琢磨吧,这个滋味儿又不见了。
朱棣伸手揽着陆长亭到院子里去了,“待吃完晚饭,我检查一番这几日你可有偷懒。”
“有陪练的,又怎会偷懒?”陆长亭颇有底气地道。
朱棣心里这会儿更不是滋味儿了。
他在陆长亭的心底,不会也就跟个陪练差不多吧?
陆长亭不知晓朱棣在想什么,他拉拽着朱棣回了屋子,低声道:“我想改一改眼王府的风水。”
朱棣怔了怔,随即笑道:“好,都随你的心意。”
“如何花钱也随我的心意?”
朱棣点头,满不在乎地道:“让程二取钱给你便是。”他早已知晓陆长亭的性子,清楚他不会乱花钱,自然这时候也就大方极了。
陆长亭点了点头,心底有种说不出的舒心感。
虽然从前也有不少在他跟前挥金如土的老板,但好似都比不上现在朱棣的一句话。
陆长亭的眼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两人很快用了晚饭,而后两人过了几招,朱棣惊诧于陆长亭的进步速度,但是一想到陪练的是张行瑜,朱棣就有点儿高兴不起来了。
思考再三,朱棣还是决定在回屋子的路上,告诉陆长亭,“锦衣卫日后还是远着些更好。”朱棣极为肖似洪武帝,他能猜测到洪武帝的心思。从胡惟庸案之后,朱棣便差不多知晓,他的父皇将要动大手段来改.革了。先是撤销丞相之位,而后是设立锦衣卫,他能猜到,锦衣卫将要履行怎样的职责。这时候,陆长亭还能从那张行瑜身上找回来,再等日后,怕是这拨人便要不好惹了。
朱棣不知道自己的直觉有多么准确,他只是本能地希望陆长亭还是远着他们为好。
陆长亭闻言微微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
反正有个人情放在那里,日后若是见了张行瑜,能有个助力固然好,若是日后见不着,那也就见不着呗。
陆长亭是不介意广结善缘的。
因为他知晓,未来的朱棣,会需要。
朱棣担心他说多了,反而惹得陆长亭叛逆心起,便只叮嘱一遍就不再多说了。
陆长亭去洗漱之后,熟门熟路地进了朱棣的屋子,朱棣去看兵书去了,而陆长亭却是靠着床休息去了。
陆长亭睡着以后还做了个梦,他梦见了朱棣发动靖难之役的时候。
在梦中战得激烈的时候,陆长亭一下子就惊醒了。他一个风水师,战什么战啊?陆长亭眨了眨眼,打了个呵欠。靖难之役啊,还有二十来年吧。想一想,可着实有些漫长。但是如今跟在朱棣的身边,也过得极为舒适,要等上二十年倒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朱棣坐在桌前,端着茶碗回过头来,看着陆长亭笑了笑,“醒了?”
陆长亭点头,起身慢慢套好了衣衫。
“洗漱,用早饭,咱们再走。”
陆长亭有些惊讶,“这么早便要举行仪式了?”
朱棣摇头,“先带你过去玩玩儿。”
陆长亭说不出话来,好半天脑子里都只剩下三个大字——“好兄长”。
陆长亭忍不住看了看他。
以后这个人会要求他做什么呢?现在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啊。
陆长亭按下心中疑问,迅速收拾好用了早饭,而后两人便上了马车。上车之后,朱棣动手给他调整好了背后的靠枕,一边道:“我先到营地去走一圈,你可以不用下去。”
陆长亭点头。
马车很快停在了营地外,朱棣打开马车门走了下去。坐在马车里的陆长亭,都能听见营地外的士兵见了朱棣之后,先唤了一声“燕王”,随后便问他:“那日那个少年真不来了么?”
朱棣装傻道:“不知晓他愿不愿来呢。”
陆长亭在马车上暗道,就算他不去,朱棣也会强行将他带去吧。
那士兵还失望地“哦”了一声。
陆长亭微微惊讶,难不成这营地里的人还挺期待他前来?
而事实上是,平日里大家都过招过腻了,好不容易见到年纪小,但比谁都凶悍的家伙,多有新鲜感啊!恨不得都和他打上一架才好,那王老六也想从陆长亭身上捡回面子啊,因而也在等陆长亭回到校场。
对于一群军营的大老粗来说,陆长亭那张脸的吸引力,还真不如他一身打架时的凶悍气。
视察完军营后,朱棣便出来了,陆长亭捕捉到了朱棣脸上的笑容,忍不住问道:“四哥喜欢带兵吗?”
朱棣也不隐瞒陆长亭,淡淡道:“从前不喜欢,但习惯了便也就喜欢了。”哪有人生来便喜欢shā • rén的?但朱棣幼年时,就曾见过战场的惨烈。而后长大了也常与武将打交道,再到来了北平,那便是他亲自带兵上阵厮杀,他顶着北平的风雪,骑着剽悍的战马,手中提着冷硬的兵器,与蒙古兵们厮杀在一起,眼前弥漫开的都是血雾。初时的时候,朱棣也极为不适应。毕竟他总是能见到尸体和血腥,若是心理素质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