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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请一同入席吧。”

那人点了点头,目不斜视。

下人忙为他安排出了座位,便是恰好在朱棣的另一只手旁。

由此可见朱棣对其的重视。

而这时候陆长亭记忆的大门也终于打开了。

穿僧衣的僧人,在洪武二十五年前来追随燕王,那不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道衍和尚吗?

燕王手底下一大能臣!

其经历也是颇具传奇色彩!

根据历史记载,在马皇后病逝之后,诸王回到应天府悼念母后,洪武帝挑选了僧人随侍诸王,当时在朱棣身侧的便是这位道衍和尚,之后他与朱棣相谈甚欢,在朱棣离开应天府回到封地的时候,道衍也自请追随而去了,之后还在北平一座寺庙当了主持。

想到这里,陆长亭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这僧人。

史料里曾说,道衍早年游历嵩山寺,遇见了相士袁珙,袁珙观他面相,便道:“是何异僧!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杀,刘秉忠流也。”

大意是说他乃是个奇特的僧人,生了一双三角眼,像是病虎一般,他的性格必然嗜好杀戮,与刘秉忠是一样的人。

这个刘秉忠是何人呢?

长在元初,他信奉佛教,天文、地理、律历、占卜无一不通,后成为了忽必烈的左膀右臂。

这是陆长亭对他唯一的了解。但仅从此就可看出,当初袁珙对道衍的评价如何之惊奇了!而后来的道衍也的确没有辜负这个名头。

陆长亭低头抿了口汤,心底有些压抑不住激动,连带着伤口都跟着一跳一跳的疼。

他几乎能想得到,跟在朱棣的身边,他将会见到多少历史中的传奇人物。

陆长亭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这时候,朱棣突然伸手过来,破坏了所有的气氛。

他抬起了陆长亭的下巴,低声道:“快要睡着了么?”

陆长亭摇摇头,随后抬起头来,却见周围的人都在打量自己,其中也包括道衍和尚。

道衍似乎对陆长亭有些兴致,还盯着他多看了两眼,只是道衍那双眼难免令人觉得畏惧。

陆长亭知道相由心生。

道衍看似是个平凡的僧人,但他的面相早已经透露出他的野心了。

陆长亭冲他淡淡一笑,却是不小心扯到了嘴角的伤口。

陆长亭这个笑容一下子就扭曲了。

朱棣忙又问道:“可是何处难受了?”

陆长亭摇了摇头,“无事。”

道衍在这时插声问道:“王爷,这位是?”

“义弟。”朱棣言简意赅地道,“他姓陆,名长亭。”

道衍笑了笑,那双三角眼却显得更是说不出的凶相,他朝着陆长亭道:“我姓姚,字斯道。”

第049章

这句话,定然是与陆长亭说的无疑了。

陆长亭心头微微惊讶,这等奇人异士,难道不应当是脾气孤傲怪异的吗?怎的倒是顶了一张凶相的脸,却偏偏说出口的是温和的话呢?

陆长亭心中如何想,面上却是不显,他朝着道衍淡淡一笑,这会儿笑的幅度比较小,倒是没有撕扯到嘴角了。不过陆长亭觉得,如果自己脸上不是青青紫紫的话,那么也许会更好看一点。

陆长亭这时候还好,其他人却是在听过道衍的自我介绍之后,朝他看了过去。

一个和尚,怎的介绍的并非自己的法号?而是表字?倒也稀奇!

虽然对道衍好奇极了,但陆长亭却并未频频去打量他,相反的,在彼此打过招呼之后,陆长亭便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食物了。

朱棣见他吃得认真,这才知晓自己方才是误会他,他那里是快睡着了,只是埋着头吃得正香而已。

朱棣拍了拍他的肩头,转头便和道衍说起话来了。

因着锦衣卫也在当场的缘故,他们提及的话都很普通平常,朱棣多是询问道衍来时路途上的事,一边吃一边说话,气氛倒是渐渐有了。

若是不仔细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一大群人围坐在一处,倒像是有几分团圆饭的味道。

陆长亭专心吃饭,吃了没一会儿便撑了。

他放下碗筷,坐在一旁,歪着头看朱棣,朱棣也就任由着他看。陆长亭歪头歪得累了,才会时不时朝道衍的方向看过去,看上去他就像是在单纯活动脖子一样。

多么不动声色的打量方式啊。

多来几次之后,陆长亭便已经完整地将道衍的容貌记在脑子里了。

陆长亭仔细回忆了一下,他隐约记得道衍比朱棣要大上十岁左右,也就是说如今的道衍刚刚迈入了而立之年。但让陆长亭惊奇的是,道衍看上去还很显年轻。若不是第一眼便去看他的眉眼,是很容易被他的气度所迷惑的。

这时候外边儿突然放起了炮竹,“噼里啪啦”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程二忙往外走,应当也是去指挥下人放炮竹了。

很快,密集的炮竹声响起了。

朱棣和道衍中止了交谈,两人同时朝陆长亭看了过来,看得陆长亭都有些错愕。

陆长亭被盯着盯着,忍不住就打了个呵欠。

朱棣见状,失笑不已,笑道:“这便困了?从前你还要守夜呢。”

陆长亭道:“受了伤怎能一样?”

话一出,那头的张行瑜也不知道怎么的,竟是隔了这么远都听见了一般,他立即转头朝陆长亭看了过来。

其实陆长亭还真没有暗地里指责他的意思。

道衍插声道:“我这里有药对治疗脸上的伤极为有效,小公子可要试一试?”

陆长亭更惊讶了。

道衍好处是谁都给的吗?陆长亭觉得应当不是。

难道道衍还从他身上瞧出了点儿与众不同?

陆长亭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点自恋。

朱棣先代替陆长亭应了声,道:“那便要多谢道衍了。”

道衍笑了笑,“不敢。”说罢,便立即从随身的袋中,取出了一个木盒,然后放在了朱棣的手边。朱棣从善如流地收了起来,便当做是替陆长亭收下了。

陆长亭想了想,也对道衍一笑,道了谢。

很快,众人也都用完了饭食,锦衣卫一行人自然是各自回了屋子。

厅堂之中很快便只剩下了陆长亭、朱棣及道衍三人,别的下人都退到厅堂外去了。

朱棣当即打开了木盒,开始给陆长亭上药。

见朱棣这般亲近地待陆长亭,道衍不由得又惊讶地看了一眼陆长亭。

那药涂上来的时候冰冰凉,让陆长亭有种想要打喷嚏的冲动。朱棣的指腹慢慢从他脸上摩挲而过,后头陆长亭就觉得被带起了一股火辣辣的感觉。

这不是因为害羞,而是真的火辣辣,由药膏带来的像是滚烫的利齿扫过一般的火辣辣。

有一瞬间,陆长亭都怀疑道衍这药是不是有问题了。

但朱棣就在这里,道衍也不可能在药里做什么手脚。陆长亭紧紧绷着脸,好麻痹脸上传来的疼痛感。

道衍见状,出声问道:“可是觉得有些刺痛?”

朱棣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这药抹上去还会疼?”

道衍点头,“药效好,自然便要付出些代价。”

朱棣收回了手不再往下抹,他低声问道:“若是觉得难以忍受,便明日再上药吧。”

陆长亭看向了道衍,“少涂和多涂有什么区别吗?”

道衍淡淡道:“少涂自然好得慢些,多涂自然好得快些。”

陆长亭冲着朱棣点头,“那便继续上药吧。”

道衍闻言,微微一笑,却是并不说话。

朱棣“嗯”了一声,抬手继续给陆长亭上药,他的动作看在旁人的眼中,可谓是轻柔极了。道衍望着这一幕,脸上神色平静,但眼底却涌动着什么情绪。

没一会儿的功夫,陆长亭便觉得自己的脸像是被架在了火炉上一般。这种滋味儿算不上多么疼痛,但却会让人觉得难以忍受。陆长亭离开了火盆边上,让人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掉的茶,他端起茶碗还未喝呢,朱棣就劈手夺过了,“若是觉得难受,我便陪你回去歇息。冷茶怎能饮用?当心伤上加伤。”

陆长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茶水被朱棣倒掉。

道衍笑道:“王爷待义弟实在爱护。”

朱棣也跟着笑了笑,道:“我待兄弟向来如此。”

陆长亭心道胡说。之前也没见你多么疼爱朱橚啊!

陆长亭光顾着在心底里控诉朱棣撒谎了,却没想过,正是这般相比之下,才显得朱棣待他的态度格外可贵啊。

毕竟道衍还在此,陆长亭怎么可能真让朱棣陪自己离开?他知晓道衍在日后朱棣夺位的过程中,起了多大的作用,因而他此时便更不会怠慢这道衍了。陆长亭摆了摆手,道:“我想留着。”

道衍看了看陆长亭。朱棣在一旁道:“小孩子脾气。”口吻像是笑骂一般。

道衍看着陆长亭出声道:“怕是才十五六的年纪吧?正是年轻的时候,有些孩子脾气,也是正常的。”

陆长亭:“……”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这二人如今的年纪的确都比他大,道衍比他上辈子的年纪都还要大,这般口吻似乎倒也没什么不对。

朱棣将陆长亭拉回去坐好,让陆长亭依偎在自己身旁,还连续换了好几个力图让陆长亭感觉到舒适的姿势。

陆长亭原本不想睡觉,如今都被朱棣搞出睡意来了,这般暖融融的氛围,又有朱棣可以枕着,陆长亭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而这时候,道衍才抛开了佛法,抛开了闲聊,抛开了看似漫无目的的话语,他淡淡问道:“王爷对这位小公子实在太亲近了,王爷实在仁慈。”

朱棣没有说话。

道衍聪明,他也不笨。早在应天府的时候,他就从与道衍不断交谈之中,逐渐发现了道衍掩藏其中的野心。一个人的野心是很难藏住的,尤其是面对他的需求对象。

朱棣发现了道衍身上的优秀之处,他的确也希望道衍到北平来为他出力。谁会嫌弃自己手底下的聪明人太多呢?但朱棣还知道,道衍的野心并不仅仅限于出人头地,他有着更大的野心,只是朱棣暂时窥不全而已。

他知道道衍为什么选择他。

他只有两个母亲,一个是早亡的生母,一个是待他一视同仁的马皇后,洪武十五年,马皇后病逝,他的身后也再没有了可以庇佑的人,他在他那父皇的眼中,也极为不受重视。这些,道衍在被分到他身边随侍的时候,应该就看出来了。其他皇子背后还有母族,还有妻子娘家的助力,唯独他什么也没有,更重要的是,他连洪武帝的宠爱都得不到。一个无人照拂的皇子,要么就此消亡,要么便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

道衍或许从他身上看到了后者,所以在众王爷皇子中间,道衍选中了他。

说出来虽然怪异,哪有一个小小和尚敢选王爷的?但朱棣就是准确无误地从道衍身上读到了这一点。道衍选择他,不是因为欣赏他,而是恰恰好,他是孤立无援的那个人。

一个得不到温情,便只有狠下心来的孤立无援的人。

但若是道衍看见他不是没有温情,只是温情的一面藏在另一个地方呢?这个时候的道衍会后悔吗?

门外还在下着大雪,屋内的人喝着茶说着话,时辰很快便消磨过去了。

待到深夜时分了,有人还在点炮竹,而朱棣却是抱着陆长亭回了屋子,背后道衍投来的目光是如何,朱棣已经没心思去理了。

因着陆长亭的伤有所好转,这一夜倒是不必再委屈朱棣去睡小榻了,两人一同睡在了床上,朱棣照旧尽职尽责地为陆长亭挡着风,陆长亭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得北平的这个除夕夜倒是也不坏啊。

除夕夜过去,道衍便先在燕王府住了下来。

朱棣主动与陆长亭说起了此人,陆长亭手中煨着茶杯,坐在朱棣跟前,就认真地听他说起,他回到应天府之后发生的事。朱棣甚至还连带地提了一下马皇后。

“道衍住不了几日便要去北平的庆寿寺任主持了。”朱棣淡淡道。

陆长亭点点头,心中却免不了有些疑惑,朱棣这般态度,对那道衍究竟是重视呢?还是不重视呢?

“这几日你便继续歇在府中,待到伤大好了,我再带你去校场。”朱棣说完,便俨然是要出门去营地的架势。

陆长亭觉得这段时日,自己的确拖累了他不少功夫,便点点头,自己低头喝茶,不再看朱棣了。

朱棣舒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和朱棣一起待久了,陆长亭发现自己多少被同化了。就好比此时,朱棣一离开,他当先想到的竟然是到院子里去打会儿拳。体内那根伴随了他那么久的懒筋,竟然就这样被朱棣给抽掉了!

陆长亭一面觉得无奈,但实际上一面又觉得很是欣悦。

至少这是有益无害的啊。

陆长亭起身紧了紧棉衣,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外的下人见他出来,忙出声问道:“您要做什么?我们这便为您取来。”

“练功夫。”陆长亭说完便往院子里走去。

下人们面面相觑,“可您的伤……”

“无碍了。”

下人们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按着平日里燕王练功夫的习惯,也给陆长亭准备好了食物和水等物……

陆长亭脱去棉衣,彻骨的寒意瞬间笼罩住了他,但这时候他对这股寒意倒不是十分抵触了。他脑子里回想了一下,前几日朱棣教给他的技巧,他应当趁着现在好生练习一番,等到他伤好再回到校场,总得将那些人吊打一通才好。

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