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应天。
一阵刺耳的墙倒屋塌声划破了京师清晨的宁静。
位于城南乌衣巷的刑部尚书杨靖府,吏部尚书张紞府,礼部侍郎陈迪府,左都御史练子宁府,四位朝中重臣的府外哭声震天,府内家眷被锦衣校尉们又拖又拉的押出来,动作粗鲁的将这些人往大马车里一塞,府上贵重的细软之物也被校尉们蛮横的扔进了马车后厢,车夫扬鞭一甩,半空中爆出一声响亮的鞭花,马车拉着家眷们飞快驰向城外燕子矶早已等候的官船,顷刻间,四府清空,留下一帮家丁下人,面色苍白的狼奔豕突,惶然不知所措,蹲在家宅的门槛边号啕大哭,有那谙事颇深的老下人则毫不迟疑的拔腿便跑,奔向皇宫外的承天门给正在上朝的自家老爷报信。
四府下人神色慌张奔向承天门的同时,纪纲带领的大明版拆迁队开始拆房,数千京营将士在锦衣校尉们的带领下蜂拥而入,无视雕栏画栋的精美房舍,手中的铁镐大锤榔头毫不留情的砸下去,几根粗麻绳套住房梁,数十人合力使劲一拉,精美的华舍顿时哗啦一声巨响,瞬间变成了一堆华丽的废墟,将士们坚定不移的执行了纪纲的命令,四府上空飞扬起一阵漫天尘土,真正达到了屋倒房塌的目的。
四府的下人们呆楞楞的看着刚刚还是幽雅素净的府邸,瞬间便成了一堆残垣断壁,下人们一脸绝望,扑通一下跪在门槛外,哭泣嚎啕之声大作,四府大门外一片愁云惨雾。
就在纪纲带着人热火朝天干拆迁的时候,皇宫奉天殿的早朝也结束了。
杨靖和张紞并肩走在大臣之前,往宫外走去,几位大臣面现怒色,紧紧绷着脸,胸中似有一股勃然怒气冲天而起。
“天子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拖上几日便能让咱们回心转意吗?哼!老夫纵死也不出京师半步!想要迁都,除非从老夫的尸体上跨过去!”杨靖白须俱张,怒冲冲的道。
张紞拧着眉头,目光仿佛不经意的瞟了一眼不远处正往宫外缓缓而行的萧凡。
“杨部堂息怒,据本官所知,反对迁都的大有人在,虽说天子下旨,限令下月之前京师官员尽数北迁,可只要咱们咬紧牙关死死守在府里不动,相信天子也拿咱们没办法……”张紞说着便轻轻笑了起来:“……天子仁德,总不可能把咱们的房子扒了,把咱们从家里赶出去吧?”
周围几名大臣闻言神色也轻松起来,然后失笑不语,仿佛张紞说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满脸怒色的杨靖脸色一缓,没好气道:“张大人倒是好气度,这个时候还开得玩笑,总之,迁都乃弊政,贻害无穷,咱们身为大明臣子,应当恪守臣子之道,敢于犯颜直谏,天子一日不收回迁都成命,我们便一日不放弃,甚至不惜以死相谏,诸公,下午我等再进皇宫,在午门前长跪请愿,让天下人瞧瞧咱们铮臣风骨!也好教天子知晓,此事拖是拖不下去的,欲迁大明都城,除非我等尽死!”
众人互视几眼,瞧着杨靖脸上决然的神色,不由纷纷点头赞同。
萧凡半垂着头,落后杨靖数步,听得杨靖故意大声的激昂宣言,萧凡面色不改,嘴角却轻轻扯动,露出一抹难以言明的诡异笑容。
众臣缓步走出午门,穿过金水桥,刚刚走到承天门前,便见一群穿着家丁服色的下人一拥而上,很快将杨靖,张紞,陈迪等人围了起来。
“老爷!不好了!锦衣卫副指挥使纪纲带了几千人扒咱们家的房子,现在咱们家已被拆倒一大半儿了……”老家丁语带哭腔大声朝杨靖禀道。
“嘶——”杨靖惊得倒抽一口凉气,接着身躯一阵摇摇欲坠。
众臣也大为震惊,眼疾手快赶紧扶住了杨靖。
杨靖面色苍白,气得浑身直哆嗦,充血通红的眼睛发了疯似的在周围人群中搜索起来,很快,他的眼睛便死死盯住了落后数步的萧凡,眼中的怨毒之意毕露。
“萧凡……你,你……”
萧凡一楞,接着高举双手,一副无辜的纯洁模样:“杨大人,冤有头债有主,我虽主张迁都,但我可没让纪纲拆你们家房子,我跟他一向不对路的,你们难道不知么?”
“你……”杨靖身躯哆嗦了一阵,转念一想,心知萧凡说的是实话,这畜生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和纪纲确实不合,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想必纪纲拆房子与萧凡并无关系,多半是纪纲那混蛋为了讨好天子而干下的恶毒事。
杨靖怒极而笑,像只受了伤的野兽般低沉嘶吼了几声,环视周围众臣,面色惨然道:“纪纲竟敢无视国法,公然拆朝廷大臣的房子,是可忍孰不可忍?诸公,朝纲败坏,奸贼弄权,竟至于斯!老夫今日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找纪纲讨个说法!”
说罢杨靖狠狠一甩袖子,往乌衣巷匆匆而去。
一听说杨尚书和几位大臣家出了事,承天门外顿时围住了一群大臣,见杨靖决然奔向府中,数十名大臣面面相觑,忽然,兵部尚书茹瑺圆溜溜的小眼睛骨碌一转,接着举高了一双白白胖胖的大手,义愤填膺大喝道:“如此恶贼横行京师朝堂,天理公道何在!老夫不才,愿与杨尚书同进同退,去问问纪纲那奸贼,谁给了他胆子,居然敢拆大臣家的房子!朝中诸公有好义者,不妨与老夫同往,一同前去声援杨尚书!”
茹瑺一声号召顿时惊醒众臣,仿佛点着了一桶火药般,众人爆发了。
“对!我们一同去杨尚书府上,找纪纲讨个公道!”
“声援杨尚书!我们走!”
“……”
众人压抑的怒气被茹瑺彻底煽动起来,于是群情激愤的大臣们纷纷高举着拳头,带着满腔勃发的杀意,浩浩荡荡的朝正在杨靖府上热火朝天拆迁工程队奔去。
萧凡立在承天门内,见大臣们的情绪已失去了控制,他的嘴角又轻轻扯动了一下,目光中露出一股冷冽之意,接着整了整衣冠,转身朝皇宫文华殿走去。
文华殿内。
萧凡面色沉重的跪倒在朱允炆面前,带着几分愤慨之色,垂头默然不语。
朱允炆瞧着萧凡的脸色,原本兴致勃勃吃着宦官送来的零嘴儿的悠闲神情突然一呆。
“萧侍读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你家银子丢了?”朱允炆呆过之后又立马不正经起来,瞧着萧凡嘻嘻笑道。
“陛下,臣御下不严,致使属下犯下滔天大罪,臣惭愧无地,特向陛下自请处置,并请陛下治臣失察之罪!”萧凡面色沉痛道。
朱允炆惊奇的睁大了眼:“御下不严?你是说锦衣卫的属下吗?那帮杀才又干了什么坏事?”
朱允炆眯了眯眼,接着嘻嘻笑了起来:“……莫非他们见色起意,抢了人家的老婆不成?”
“……陛下,他们确实是抢了人家的老婆,不过被抢老婆的人正是陛下啊!”萧凡悲愤高呼道。
“咳咳咳……”朱允炆被呛到了气管,撕心裂肺般咳了起来,俊脸很快涨成了猪肝色。
萧凡赶紧帮他轻轻抚着背:“陛下节哀,反正陛下的老婆多,被人抢走那么一两个也不打紧的……”
“你……你……”朱允炆一边喘息一边使劲咳嗽。
“陛下别急,平复好情绪慢慢说……”
咳了老长一阵,朱允炆终于缓了口气,不过脸色却渐渐变绿了。
难得粗鲁的一把狠狠揪住萧凡的官服前襟,朱允炆瞪着通红的眼睛,恶狠狠道:“你刚才说什么?朕的老婆被抢了?什么意思?朕的哪个老婆被抢了?”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是世上最深最不可化解的仇恨,老婆被抢纵是普通百姓也忍不下这口气,更何况是堂堂天子,九五至尊?
萧凡无辜的眨了眨眼睛,道:“陛下,选秀入宫的秀女算不算陛下名义上的老婆?”
朱允炆想了想,恶声道:“当然算!但凡入了宫的女子,名义上都有可能成为朕的妃子。”
萧凡点头,淡定道:“那臣就没说错,陛下,你老婆真被抢了,有人给你戴绿帽子啦……”
朱允炆勃然大怒:“到底怎么回事?给朕把话说清楚!”
萧凡扑通一下重新跪在朱允炆面前,沉声道:“陛下,臣昨日接了一张状纸,告状的人姓柳,他状告锦衣卫副指挥使纪纲弄权欺君,更胆大包天将苏州府选出来准备送入宫中的秀女柳氏私自截留,纳入其私宅中供其淫乐,一逞兽欲后又将柳氏杀死灭口,臣接到状纸后不敢怠慢,已将一干人证物证全部集中,现正在承天门外,等候陛下召见,问讯。事实如何,陛下亲自一审便知。”
朱允炆沉默,俊脸渐渐一片铁青,俊脸仿佛罩上一层寒霜,语如冰珠道:“纪纲?竟是纪纲?他竟敢如此欺朕?”
“臣不敢欺君,所言句句属实!”
“……来人,将承天门外的人证物证都给朕带到这里来!”
……
盘问核查进行得很快,事实俱在,铁证如山,这本来便不是什么很复杂的案子,朱允炆一问便知究竟。
半个时辰后,文华殿内突然发出一阵瓷器碎裂之声。
朱允炆愤怒的咆哮声在殿内殿外悠悠回荡。
“朕以国士恩人相待,纪纲安敢欺朕!此贼该杀!右都御史景清,该杀!苏州知府,该杀!”
三声“该杀”过后,穿着绛紫服色的宦官捧着圣旨,一脸严峻的匆匆跑出了宫门。
屠刀已高高悬在了纪纲的头上,这把刀名叫天子之怒。
被抢了准老婆的当今天子出离愤怒了。
传旨的宦官领着锦衣亲军杀气腾腾的出了宫,纪纲浑然不知萧凡一转身便已将他给卖了,他仍旧为萧凡背着黑锅。
刑部尚书杨靖府上。
杨府前院已被京营将士拆得七零八落,院前的照壁,回廊,水榭等等被拆成了一片狼藉,只剩院中前堂一栋房子孤零零的伫立在废墟瓦砾中,分外凄凉。
飞扬的尘土在杨府上空弥漫,灰蒙蒙的尘土中,一道绝望愤怒的声音远远传来。
“纪纲,有胆你就把老夫连着前堂一块拆了,老夫死得其所,下落九泉找先帝告你御状!”
杨府前堂高达数丈的屋顶,刑部尚书杨靖穿着一身白色里衣,披头散发,神态潦倒狼狈的坐在屋顶的瓦片上,一只脚的鞋子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只着白袜高高跨坐在房梁,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怒声高呼。
前院内,前来声援的大臣们被锦衣校尉远远隔开,一个个怒容满面的盯着院内悠闲站定的纪纲,沉默中酝酿着一股惊天的风暴。
纪纲负手站在前堂下,仰头望着骑坐在屋顶不肯下来的杨靖,脸上浮现出冰冷的笑容。
“杨老匹夫,天子早已下诏迁都,你这老家伙竟敢不遵圣旨,本官扒了你家房子又怎样?谁敢说我错了?”
纪纲此言一出,身后的大臣顿时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果然是这混蛋为了讨好天子而做下如此阴损的恶事!
屋顶上,杨靖气得浑身直颤,居高临下指着纪纲大喝道:“纪纲!你祸乱朝纲,荼害大臣,借圣旨之名行谄媚惑上之事,以为满朝文武都是瞎子么?我大明迁不迁都,轮得到你这粗鄙武夫指手画脚?居然敢拆大臣的府宅,你真正无法无天了!老夫必不与你甘休!”
纪纲身后的大臣们闻言顿时爆喝一声:“杨尚书说得好!”
纪纲站在前院,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悠闲之态已消逝无踪,仰头望着屋顶的杨靖,恶声道:“天子下诏迁都,本官拆屋正是响应天子诏令,此乃忠君之举,姓杨的,别给脸不要脸,速速滚下来,让我把你家拆干净!”
杨靖大怒,坐在屋顶执拗的一挺脖子:“老夫不下来!有胆你动我试试!”
纪纲狞笑,眼中凶光大盛:“刑部堂官又如何?以为本官动不得你么?信不信本官把你这把老骨头一块儿拆了?”
杨靖暴烈大笑:“好!有胆你便拆,老夫反抗奸臣,死得其所,将来必会青史留名,老夫何所惧哉!”
“来人!给老子拆!”纪纲满脸杀意的大叫道。
身后的大臣们见纪纲居然真敢动杨靖,不由纷纷往前涌去,众人胸中一股怒意澎湃涌动,火山一触即发。
充当拆迁队的京营将士们见事情越闹越大,心中有些害怕,尽皆迟疑的望向纪纲。
纪纲冷目一扫,京营将士们畏惧的退了一步,互相看了一眼,无奈之下只得慢腾腾的举着各式工具准备拆房。
屋顶上的杨靖见纪纲居然真敢拆,不由又惊又怒,浑身哆嗦指着纪纲道:“你……你敢!纪纲,只要你动我前堂一草一木,老夫……老夫便从这屋顶跳下去,以死明志!”
说罢杨靖双腿微曲,作势便打算往下跳。
纪纲脸色一变,心中有些忐忑起来,若真闹出了人命,而且死的还是六部尚书,这事儿可就闹大了,恐怕不好收场……
“老……老家伙,你吓唬我?老子是被吓大的吗?”当着众大臣的面,纪纲不肯示弱,嘿嘿冷笑,只是面孔已有些苍白。
杨靖满脸绝望,目光苍凉的缓缓扫视着纪纲身后的大臣们,悲愤道:“众位同僚,你们看到了,今日纪纲不给老夫活路,老夫是活活被他逼死的!来日金殿之上,还请各位为老夫做个见证,参劾此獠,靖清朝堂!老夫……去矣!”
说完杨靖如同一只穷途末路的困兽,仰天发出几声悲愤的嘶吼,然后一狠心,眼睛一闭,便待往下跳……
纪纲大惊,见事情要闹大,急忙将手高举大喝道:“慢着!慢着!杨大人息怒,我只是与你开玩笑,凡事好商量,且莫冲动,我这就带人离开……”
杨靖本打算一死了之,见纪纲突然变了口风,当下便也止了势,双脚站在自家前堂屋顶的边沿停了下来,沧桑的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奸贼,你也怕事情闹大么?今日你算明白何谓文官风骨了吧?
眼见即将发生的惨剧关键时刻被阻止,纪纲身后蠢蠢欲动的大臣们也安静下来,人人心中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意外又发生了。
杨府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吏部尚书张紞急怒交加的冲了进来,无视纪纲与屋顶上杨靖二人的对峙,张紞老脸涨得通红,上前一把揪住纪纲的衣襟,怒极颤声道:“纪纲!老夫与你何冤何仇,你竟真敢拆了老夫家的房子,三进的宅子啊!被你这奸贼拆得一点不剩,老夫……老夫跟你拼了!”
说罢张紞高高举起拳头,还未击出,眼角一扫,正好瞧见蹲坐在屋顶上的杨靖,张紞顿知情势,吓得怪叫一声:“啊——杨大人,不可轻生啊!”
正从主角慢慢变成围观群众的杨靖颤巍巍蹲在屋顶边沿,咂摸着嘴等着围观张紞粉墨登场与纪纲争斗呢,谁知张紞一声怪叫吓得他浑身一震,接着脚下一滑,身子便止不住势的往下掉落。
杨靖脸色变得惨白,人在半空中便手舞足蹈大叫道:“老夫没想轻生……”
话未说完,只听得“噗”的一声闷响,杨靖结结实实的从数丈高的屋顶摔落在地,背部狠狠撞上堂前花园的矮树丛,当下背了气,昏了过去。
杨靖悲剧了……
众人呆楞的盯着杨靖,不知是死是活,杨府前院一片死寂,沉默中,一股悲凉的气氛渐渐蔓延扩散……
纪纲脸色也变得惨白,知道事情闹大了,颤声惶急道:“杨大人失足,不……不关我的事……”
说着纪纲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凉意,仓皇回头,却见身后众臣目光冰冷的注视着他,愤怒的人们陷入了沉默,可怕的沉默。
有时候,沉默是愤怒的顶点。
杨靖的意外被大家自然而然的归咎到了纪纲头上。
经年累月的屈辱,兔死狐悲的沉痛,蛮横无理的欺压,种种回忆浮上心头,沉默中,风暴渐渐酝酿成型。
该爆发了!
位列朝班,天子待我以国士,我们是砥柱,是栋梁,是江山社稷的基石,不是让你一介武夫随意欺压的,更不是让你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我们受够了!忍够了!
文人不是懦弱无能的兔子,纪纲,你很幸运,你将马上看到文人疯狂的一面!
忍无可忍,动手!
沉默的人群中,兵部尚书茹瑺突然高喝一声:“纪贼无视国法,逼死大臣,罪大恶极,不诛此獠,何以正法纪,明国律,清视听?诸公勿须迟疑,……揍他!”
轰!
茹瑺一句话彻底点燃了火药桶,失去理智的大臣们一拥而上,冲破了锦衣校尉的隔离,这一刻他们放弃了文人的儒雅风度,放弃了君子的矜持自重,现在的他们像一只只红了眼的疯狗饿狼,一群人冲锋陷阵一般冲到惶然无措的纪纲面前,七手八脚便将纪纲穿着的飞鱼锦袍扯得稀烂。
最先动手的是太常寺卿,翰林学士解缙。
沉默的羔羊一旦爆发,比出笼的老虎更加凶残冷酷。
解缙趁纪纲惊慌失措之时,跳起来一手打掉了他头上的纱笼官帽,接着两只孱弱的细小手臂伸展开,然后朝着纪纲抡起了王八拳,一套王八拳打得风生水起,行云流水,密不透风……
有人带了头,剩下的大臣便完全没了顾虑,纷纷撸起袖子赤膊上阵,狂风骤雨般的拳头狠狠砸在纪纲头上,身上。
纪纲身上挨了好几下,这才回过神来,见众臣围着自己,大家眼中的怨毒和杀意那么的清晰,纪纲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们这是打算要我的命啊!
纪纲害怕了,畏惧了,也后悔了。
直到此刻他才发觉,原来自己太不了解文人了,这些人耍起狠来比武夫更凶残,比敌人更冷酷,比死士更不要命!
真是好笑,自己以前居然把他们当成了可捏可搓的一团烂泥……
混乱中,头上太阳穴被人狠狠揍了一拳,纪纲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一拳同时也激起了纪纲心头的戾气。
他是建文朝的武举榜眼,力可生裂虎豹,区区一帮文人,怎会是他对手?
双手护住头部,纪纲半弓着身子,暴烈大喝道:“你们快住手,否则别怪本官不客气!”
砰砰砰!
疯狂的大臣们充耳不闻,雨点般的拳头义无反顾的砸在纪纲身上。
纪纲气得大叫:“再打我还手了啊!”
砰砰砰!
雨点般的拳头仿佛愈发急促了。
纪纲眼中杀机一闪,捏紧了拳头便待出手,却不料混乱中不知是谁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腰眼上,腰眼是武人全身气力的命门,这一拳令纪纲浑身力气顿失,再也提不起一丝劲来。
纪纲心头顿时浮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这一拳力道之狠,认位之准,绝对不是文人能打得出的,情况不对劲!
纪纲冒着无数乱捶乱打的拳点,强撑着回头望去。
愤怒疯狂的人群外,穿着普通校尉服色的袁忠静静注视着他,嘴角的冷笑一闪而逝。
瞧着袁忠嘴角的冷笑,霎时纪纲什么都明白了。
萧凡,你好歹毒!
忍住腰部如撕裂般的疼痛,纪纲瞋目大叫道:“慢着!今日之事不是我的主意,全是萧凡……”
啪!
兵部尚书茹瑺不知从什么地方捡了一块木板,狠狠一板子朝纪纲的脸抽去,一声脆响后,纪纲的脸立时青肿,牙齿也掉落了好几颗,满嘴喷着血花,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外围的数百名锦衣校尉见副指挥使被大臣们如此殴打,大家急了,也怕了,正待上前将失去理智的大臣们拉开,却见袁忠忽然站出来,转身朝校尉冷喝道:“你们要干嘛?”
“佥事大人,纪指挥使他……”
袁忠脸色冰冷道:“大人们的私人恩怨,用得着你们去掺和吗?”
“可是……”
“没有可是!给我滚到一边去,谁敢上前插手,莫怪本官翻脸!”
校尉们面面相觑,迟疑着退到了一边,袖手旁观起来。
温文尔雅的大臣们一个个变成了疯狂的野兽,肆意的宣泄着心中的愤怒,群殴的人群中,纪纲魁梧的身躯渐渐萎缩下去,惨叫声也渐渐低沉,直至无声。
人群中最愤怒的,自然是吏部尚书张紞,他的家刚被纪纲拆成了一堆废墟,可谓建文二年年度最苦逼最悲情的堂官,此时张紞双眼赤红,一身官服凌乱,抬脚死力的朝纪纲的身上胡乱踹着,一边踹一边悲愤自语:“叫你拆我家房子!叫你拆我家房子!”
情势混乱下,张紞忽然一脚狠狠踹中了纪纲的太阳穴,纪纲浑身急颤,终于张嘴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接着抽搐了几下,最后沉寂不动了。
纪纲咽气的那一刻,宫内传旨的宦官匆匆赶到,口中尖细大叫道:“圣旨到——奉圣谕,拿下纪纲!”
——拿不拿下已经无谓了,纪纲已魂归地狱。
建文二年七月,一代权奸纪纲,被愤怒疯狂的大臣们惨无人道的殴打致死。
第七卷 一醉轻王侯 终章 扬帆出海
萧凡出宫的时候便得到了消息,纪纲死了,被愤怒的大臣们活活打死。
站在皇宫外的金水桥上,萧凡呆立许久,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死得好,被打死总好过在菜市口千刀万剐凌迟而死,我也算是积了功德了。”萧凡仰望着头顶一片碧空,碧空之上,几朵白云悠悠飘浮,如洗过般干净,无暇。
从头到尾都是萧凡在背后布局,操控,纪纲的野心膨胀到令萧凡感到不安的时候,他的结局已被萧凡安排好了。
一啄一饮,皆是注定。
当初若纪纲不参加朝廷的武举,若他只是在山东老家当一个本分的种地农民,若他对权势钱财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的一生纵然不够精彩,至少能活到寿终正寝。
生活没那么多假设,选择了什么样的路,便需承担什么样的结局。
萧凡现在的心情很轻松,有种打完BOSS后升级的舒坦。唯一不太满意的是,这BOSS死了以后没掉装备。
BOSS也不冤,生前被萧凡敲诈得家徒四壁,真正达到了人生最美满的境界,——眼一睁一闭,钱正好花完了。
值了。
纪纲的死,对风浪翻滚的大明朝堂来说,不过是激起了一朵小小的浪花,浪花消逝于长河,转瞬不见,而长河,仍旧奔腾向前,永不停歇。
萧凡这一手借力打力起到了作用,趁着纪纲扒了几位大臣房子的契机,萧凡毫不迟疑便命锦衣卫将这些不愿迁都的大臣们送上了燕子矶的官船,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跟下了山的棒老二似的,半请半拖将不断跳脚骂骂咧咧的张紞,杨靖,陈迪等人押赴北平府。
反对迁都的强硬派都被萧凡送走了,剩下的大臣纵然再不情愿,也不得不走了,萧凡这回摆出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姿态,大臣们心里都很清楚,谁再敢跟他唱反调,恐怕就是下一个纪纲。
建文二年七月底,大明朝廷正式布告天下,开始迁都北平府。
迁都进行得非常顺利,数月之后,北平曾经的大都皇宫,燕王府,朱允炆在已经建成的皇宫奉天殿开始了迁都后的第一次早朝。
南京也留下了一套朝廷班子,六部九卿官员皆有任命,魏国公徐辉祖留守南京,世代永镇。
时光荏苒,三年很快过去。
大明建文五年,燕王叛乱被平定四年后,大明天下民心安定,经过四年的休养生息,国库渐渐富足,民间风调雨顺,朝野上下一片清明,君主仁德圣明,臣工勤勉忠于社稷,百姓丰衣足食,明朝的第一个盛世——建文盛世已见端倪。
大明强盛的同时,周边邦邻小国的日子却不那么好过了。
建文三年,蒙古乞儿吉斯部首领鬼力赤叛乱,深夜点兵,犯上篡逆,兵围北元可汗皇帝坤帖木儿,鸩杀可汗,尽废宫室,最后鬼力赤以成吉思汗后人为名,自称黄金家族传人,于草原称帝,蒙古王公大臣骇其兵威,不敢反抗,纷纷向鬼力赤臣服。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鬼力赤的可汗日子也没享受多久,远在千里外的大明朝堂,一双阴冷的眼睛已紧紧盯住了他。
同年十月,朵颜三卫首领脱鲁忽察尔遣使入草原,恭贺鬼力赤称帝,脱鲁忽察尔很客气,恭贺的礼品中有一样很新奇的东西,名曰福寿膏,吸食可令延年益寿,身体强健如牛。
鬼力赤试过之后感到此物确如脱鲁忽察尔所说那般销魂,吸食后身体反应飘飘欲仙,如坠云雾,其滋味美妙无比,简直是长生天赐给他的珍贵礼物。
一直与北元颇不和睦,屡有冲突的脱鲁忽察尔这回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派人非常讨好的告诉鬼力赤,北元可汗如果喜欢的话,这种福寿膏要多少有多少,什么?谈钱?不,不要钱,谈钱多伤感情,白送!不但给你白送,你黄金帐下的将领勇士们都白送,我们都是一衣带水的蒙古人呀,这世上的好东西当然要给我们蒙古同胞一起分享,而且是免费分享。
于是,苍茫辽阔的草原上升起了缕缕鸦片烟,黑色的烟土成了蒙古可汗,王公,乃至帐中将领勇士们的新兴时尚,每天不吸几口,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一年过后,鬼力赤和蒙古王公们终于感到有些不对劲了,这玩意儿并非那么美好,一旦某天不吸,后遗症非常严重,不但全身困乏无力,而且胸腔如烈火焚烧,非常痛苦。
然而,发现不对劲已经晚了,千里之外的大明朝堂已然开始发动。
建文四年十月,脱鲁忽察尔忽然对蒙古草原切断了一向免费,而且源源不绝的福寿膏供应。
切断供应后的数日内,蒙古各部落兵变,镇压了一头,另一头又起,那些以前骁勇善战的勇士们无力的举着刀剑,软绵绵的互相拼杀,有的则痛苦的满地打滚嘶嚎,扯开胸前衣裳,手指在胸膛上使劲抠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部落大营内哭喊声厮杀声交织成一片恐怖的地狱亡灵曲。
建文四年十一月,大明天子朱允炆下旨,任英国公萧凡为北征总兵官,调度北地各都司卫所官兵总计二十万大军,过长城,出山海关,入草原征伐北元蒙古。
战事进行得很顺利,一路摧枯拉朽,高歌猛进,官兵几乎没有什么损失,便直捣北元黄金大帐。
蒙古各部落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节节败退,一直被明军逼到斡难河,退无可退,不得已与明军决战。
此战,明廷官兵以狮子搏兔之势,向孱弱无力的蒙古军队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乱军阵中,前锋平安亲斩阿苏特部首领阿鲁台,左哨军总兵盛庸斩鬼力赤,右哨军总兵曹毅活擒北元后裔本雅失里,左掖军主将郭英斩北元知院失乃干,二十万明军阵斩蒙古鞑子数万,北元朝廷支离瓦解,各部落崩溃败逃,一直退出大兴安岭以北数百里,直入西伯利亚平原,后来被迫融入了俄罗斯各民族,蒙古各部落就此同化,成为历史长河中的匆匆过客……
明军大获全胜,萧凡派人飞马向朝廷报捷,并请旨在大兴安岭建立奴儿干都指挥使司,以及在宁夏和绥远北部建立绥宁都指挥使司,两司各驻军数万,以安大明边境。
至此,华夏北部千里草原大漠,全部纳入大明版图,遵服大明天子王化,大明疆境达到华夏有史以来最大,一直延伸到西伯利亚平原,直接与极北的罗刹国接壤,疆域之阔,远迈秦汉唐宋,兵威之盛,直令万邦臣服。
北征大军还未班师,总兵官萧凡罪恶的双眼又瞄上了西边的瓦刺,和东边频频侵扰大明东南沿海的倭国……
建文五年春,大毒枭王贵代表大明天子出使倭国,已经交还大宁府,数万朵颜三卫将士充入大明卫所军中,只剩一根光杆的脱鲁忽察尔代表大明天子出使瓦刺,两位使节分别向瓦刺的首领玛哈木和倭国的室町幕府将军足利义满献上代表大明亲善和睦的友好特产——福寿膏……
天朝上国皇帝陛下所赐,瓦刺首领和倭国幕府将军幸福得快爆炸了……
大明建文七年十月,萧凡奉旨再次领兵西征,战事持续半年,毫无悬念的将瓦刺各部纳入大明版图,并建立哈密都指挥使司。
建文九年六月,大明天子派兵“进入”倭国,由于倭国乃大明太祖皇帝当初钦定的十五个不征国之一,大明派兵进入倭国自然不是为了讨伐日本,而是冠以“查缉福寿膏”的名义,经过举报,圣明的大明天子这才发现原来福寿膏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必须派兵查禁销毁,以免此邪物流入大明境内,荼毒大明百姓子民……
什么?你家幕府将军上瘾了?整个日本的幕府大名和公卿都上瘾了?……大明天子表示抱歉,下次送礼物我们一定仔细检查以后再送。当然,将军和公卿们既然戒不掉,你们这辈子吸食福寿膏,我们大明管饱,前提是我大明必须在你国土上永世驻兵,并且……听说你们倭国的特产是银子?银子是个好东西呀……
文治与武功齐头并进,大明建文年呈现南北宋百年后鲜有的盛世气象,天子儒法并举,内圣外王,百姓丰衣足食,藩属蛮夷臣服。
建文五年除夕。
天子朱允炆御驾南下,率满朝文武官员赴南京应天孝陵,祭拜于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陵前。
礼部尚书郑沂恭立于陵前,一篇骈四俪六,花团锦簇的祭文念得激昂顿挫,铿锵有声。
朱允炆垂首跪于陵前,身后左侧跪着的是他的长子,于建文三年正式册立的皇太子朱文奎,而他的身后右侧,却赫然正是与他相得多年的臣子兼好友萧凡。
三人身后的玉石台阶下,满朝文武百官静静跪在下面。
天空下着蒙蒙细雨,不时呼啸而过一阵寒冷的北风,江南冬天的雨如同情人温柔的纤手,缠绵悱恻,情深意浓。
祭台上,礼部尚书郑沂仍在念着祭文的内容,里面的意思萧凡一句也听不懂,而跪在最前面的朱允炆也双目失神,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显然他也没怎么听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郑沂弯下腰,悄声提醒道:“陛下,陛下!臣已念完,您该向太祖高皇帝叩拜了……”
朱允炆甩了甩头,回过神了,沉默了一会儿,命人点起火盆,然后伸手接过一个托盘,托盘内,一柄锈迹斑斑的剃刀,一份泛着淡黄色的度牒,还有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灰色僧袍。
失神的双眼凝视着托盘内的三样物事,许久,朱允炆眼眶渐渐泛上泪光,嘴角却勾出淡淡的笑容。
“皇祖父,孙儿没有辜负您的嘱托,这座江山,孙儿将它打理得周周到到,兵威之盛,家国之强,不逊汉唐两宋,百姓富庶,朝堂清明,万邦臣服……孙儿没有丢掉您交给我的江山,相反,孙儿让大明愈发强盛,皇祖父曾经予孙儿的这三样物事,孙儿用不着它们,不但孙儿用不着,我的子子孙孙都用不着,我朱家的家训传于子孙万世,我会告诉后人,我们不会害怕敌人,更不会躲避敌人!……皇祖父,这三样物事,孙儿现在将它们还给您。”
喃喃念毕,朱允炆泪中带笑,将托盘轻轻扔进了火盆里。
盆内薪火闪耀,瞬间吞噬了它们。
仿佛完成了一件心愿一般,朱允炆瞧着盆内的火舌晃动舔舐,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灵台顿时一清。
萧凡跪在他身后,探首瞧了瞧,看不真切,不由小声问道:“陛下,这么多人看着,别玩火了……你烧什么呢?”
朱允炆深深道:“朕烧的……不过是以往的恐惧,懦弱,那些一直套在朕心头,久久不能解脱的枷锁……”
恭敬朝孝陵叩首之后,朱允炆站起来,回身环视面前黑压压跪着的文武百官。
目光落在萧凡身上,朱允炆眼中浮上浓浓的温情。
这位布衣朋友,在他内外交困,危机重重之时,总能看到他的身影,那么坚定不移的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共同面对,共同承担,却从来不曾抱怨过一句,仿佛为他这个天子所做的一切都是应当应分,天生该承担的责任一般。
旁人眼里的朱允炆,是天子,是真龙,是天下共主,只能伏首叩拜,这世上只有萧凡看他的目光里,从来没有讨好,没有畏惧,这么多年过去,他深邃的眸子里倒映出的影子仍旧那么的纯净无暇,一如当初江浦县初遇时的那个酒楼小掌柜……
朱允炆忍不住唏嘘,当初若非萧凡,自己今日又是怎生景况?还是万人之上,天地一人的共主吗?还是开创大明第一个盛世的圣明君主吗?没有他,或许今日的自己,穿着一身灰色的僧袍狼狈逃窜,躲避篡逆之王的追杀吧……
想起皇祖父曾经的告诫,帝王是孤独的,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因为帝王必须绝情,帝王的一生不可能有朋友……
朱允炆哑然失笑,仰望灰蒙蒙的天空,默默道:“皇祖父,您错了,谁说帝王不能有朋友?孙儿若无萧凡,今日将是何种境地?看来圣明神武的您,也并非全是对的……”
一股难以言明的激动和感怀涌上心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朱允炆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萧凡。”
“臣在。”
“平燕逆,收朵颜,驱北元,纳瓦刺,阔我大明版图,强我大明兵威,复我汉家精神,萧凡,这一切全因有你……”
“全托陛下信任,臣不敢居功。”
朱允炆的眼睛威严的扫视群臣,沉声道:“朕不是瞎子,满朝文武也不是瞎子,你做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今日,在我大明太祖高皇帝陵前,朕有一道旨意……”
“……英国公萧凡公忠体国,功在社稷,朕决意,晋萧卿之爵,爵封……齐王!世袭罔替,子孙万世承袭,萧凡,当初平燕之时,反败为胜的一战乃济南攻防,济南一战,你赢得漂亮,朕便将济南予你为封地,以此纪念你为我大明社稷立下的赫赫功劳。”
朱允炆的话音落下半晌,台阶下的百官没一人出声,连萧凡自己都楞住了。
封王?
这个……你在开玩笑吧?异姓王啊,你朱家的王爷被削得七零八落,现在你却多封一个异姓王,……你不怕言官的口水淹死你?
台阶下跪着的百官们神色复杂,欲语还休,这天子未免也太大方了,大明的王爷你当成不值钱的破烂吗?说封就封,连声招呼都不打便下了旨。
不少御史言官们张嘴便欲反对,眼角一瞟,却见人群中,奸党们的目光冷飕飕的盯着他们,言官们情不自禁颤抖了一下,忽然想到萧凡貌似温文尔雅的外表下隐藏着的狠厉手段,今日若挡了他晋爵的路,将来他会怎么对付我?
言官们不怕死,他们的弱点是名声,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众所周知,萧凡的强项便是毁人名声,不打不杀不骂,偏叫你名声扫地,生不如死……
反过头来想一想,短短数年内,这个年轻人率领朝廷大军攻城略地,百战百胜,将大明的疆域扩充了近三分之一,如此开疆辟土的丰功伟绩,就算封个王爵,似乎……并无不妥。
言官们尚在支持与反对中摇摆不定时,奸党们则欣喜万分的伏首拜道:“陛下英明,齐王国之柱石,功在社稷,王爵之位实至名归!吾皇万岁,齐王千岁——”
英国公府。
现在已经改成了齐王行宫,行宫内下人们喜气洋洋,从宫里调配来的宦官宫女们穿梭其中,宫宇之内一片祥和。
朱允炆好奇的打量着正殿内的横梁,伸手比划着高度,然后摇头啧啧道:“萧侍读,你这正殿不行,按制应该再高一些,不如朕命工部派匠人,拆倒重建……”
穿着暗黄四爪金龙王袍的萧凡面带苦色道:“陛下,你能不能消停点儿?你是来我家做客的,哪有客人一进门就拆主人家房子?我家房子就这样挺好的,不必再建……”
朱允炆笑道:“可你这行宫未免太寒酸了,你不介意,也不能委屈你的几位王妃呀,我堂堂大明齐王一家子挤在这么小的行宫里,说出去叫人笑话朕这个天子小气……”
“不必了,臣总共就四个王妃,一点都不挤,要那么大的房子干嘛?”
坐在一旁相陪的画眉,江都,红桥,莺儿四女一齐狠狠白了萧凡一眼,琼鼻一皱,同时轻哼出声。
陈莺儿清楚自己相公与当今天子的交情,也不避讳朱允炆,伸出纤手狠狠掐了一把萧凡肋间软肉,泛着酸味道:“相公怕是记错人数了吧?咱们王府难道真只有四位主母吗?昨晚不知是谁趁大家不留神,半夜钻进了抱琴的被窝,早起一瞧,抱琴的抓髻已然盘成了妇人髻……这会儿你倒把人家抱琴忘了?”
朱允炆闻言噗嗤一笑,眼中升起熊熊八卦之火,急切道:“哇!堂堂王爷干出这种事,太伤风败俗了!说说,详细说说……”
四女同时掩嘴轻笑,垂首不语,俏面羞得通红。
萧凡尴尬的咧了咧嘴,干笑道:“误会,全都是误会……昨晚喝多了,进错了房间。”
朱允炆咂摸着嘴,喃喃道:“看来朕又得给你下旨晋封一位侧妃了……”
众人谈笑时,朱允炆的贴身太监而聂急步走进殿内,惶然道:“陛下……不好了!”
“怎么了?慌张什么?”
“陛下,刚才皇太子与齐王殿下的长子小王爷一起玩耍,二人玩着玩着便出了门……”
朱允炆皱眉道:“出门有什么打紧?那么多侍卫跟着,还怕他们丢了不成?”
而聂擦着汗道:“不是啊,陛下,小王爷……小王爷撺掇太子殿下出门,是因为……二人商量着找个隐蔽的地方趴在路边,然后找只顺眼的肥羊干一票,抢来的财物五五分帐,太子殿下二话不说,欣然景从……”
殿内众人呆若木鸡:“……”
沉默半晌,朱允炆和萧凡互视一眼,神色变得古怪起来。
柔柔静静的江都楞过之后,却捏着香帕擦起了眼泪,泫然泣道:“你是堂堂王爷,我也是当朝长公主,咱们生出来的孩子怎么……怎么偏偏是个土匪性子?他……到底是不是我生的呀……”
萧凡沉默了一阵,忽然噗嗤一笑,脸上神色愈发古怪,乐不可支道:“我敢保证,这孩子肯定是我的种,绝对错不了……”
朱允炆叹了口气,脸上却带着深深的笑意:“咱们大明的下一代君臣……唉,真不知要祸害多少肥羊,不,邻国……”
建文十年六月。
江南,太仓浏河。
长江入海口,刘家港。
两百多艘庞大的海船静静停泊在港口,船上各色龙旗飘扬,迎风猎猎,牛角长号低沉的呜咽,隆隆鼓声震人心神。
近三万名大明将士和船员,以及代表大明出使各国的使节,文吏,武将,商人等等一齐站立船舷边,看着岸上成千上万围观送行的官员百姓,感受着万众欢腾的气氛,众人胸中澎湃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华夏有史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远下西洋即将起航,未来将是何等命运在等待着他们?这个世界除了我大明上国,究竟有多大?海洋有多远?
种种疑问,种种新奇,伴随着刺激,激动,在众人心中交织盘旋。
港口最大的一艘宝船上,穿着王袍的萧凡睁大了眼,兴奋的打量着这艘算是当今世界上最大最豪华的座船,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啧啧,这么大的船……它是怎么造出来的?”萧凡轻轻抚着船舷犹自散发着漆香的木栏,从心底发出赞叹。
旁边一名白面无须的宦官躬身笑道:“奴婢宣抚副使王景弘,回王爷殿下,这船耗料五千,是我大明如今最大的宝船,长四十四丈四尺,宽十八丈,船高四层,船上九桅可挂十二帆,可容千人以上,放眼天下,恐怕再也找不出比它更大的船了,此外咱们这支船队还有马船,粮船,坐船,战船等等,均是耗料两千以上的大船,每艘船上配有火炮和鸟枪,还有许多商人的货物,我大明上国的出产,如丝绸,瓷器,茶叶等等……”
萧凡啧啧赞道:“这么拉风的船队开出去,岂不是跟航空母舰编队一样,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横着走了?如此牛逼的舰队,宣扬什么大明国威呀,看到什么国家直接征服不就得了?”
王景弘楞了楞,思索半晌也没想明白王爷口中说的“航空母舰”是什么东西,只得嘿嘿笑而不语。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朱棣昂然走到萧凡跟前,他的后面毕恭毕敬站着久违了的马三保。
萧凡急忙拱手笑道:“岳父大人,这支船队就拜托您了,此次出海责任重大,岳父大人辛苦!”
朱棣早已放下了当初的恩怨,闻言豪迈一笑,道:“不过是跑跑船,出使几个番邦而已,算不得辛苦,贤婿尽管放心,我一定将大明的国威与仁德广布四海蛮夷……”
萧凡赶紧道:“岳父大人此言差矣,出使几个番邦,广布什么仁德,小婿何必劳动岳父?”
朱棣奇道:“不然你想怎样?”
萧凡笑道:“岳父大人天生属于战场,现在这支船队有三万将士,您难道就不想痛痛快快打几仗?”
朱棣楞了片刻,惊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挟兵威征服番邦?”
萧凡点头道:“那当然,记得小婿曾与您提起过的‘殖民地’吗?所谓仁德这些东西嘛,拿来当口号喊一喊是可以的,别人信不信是他的事,但咱们自己万万不可当真,这个世界的大航海时代马上要开始了,武力掠夺才是王道,拳头大才是真理,岳父大人,您觉得呢?”
朱棣皱着眉,脸上浮起深思之色,良久,他苦笑摇头道:“你说的这些,委实有些骇人听闻,我……唉,不知该怎么说……战场,已经离我很远了。”
“只要您愿意,您可以回到战场。相信我,岳父大人,这个世界很大,很多富饶的地方还是一片空白,只等我们去占领,抢金银,抢女人,抢地盘,在每个我们看上的地方高悬我大明的旗帜,这是我们的使命……”萧凡语气魅惑得像引诱夏娃偷吃禁果的蛇。
萧凡的想法很简单,如此庞大的舰队,拿来去宣扬那些无谓的国威,仁德,未免太浪费了,几百艘船,三万人的军队,在现在这个冷兵器为主的时代,足以征服任何国家,有这个实力,为什么还非装成一副爱好和平的样子恶心自己?
既然已经改变了历史,不如改变得彻底一些,就当给子孙后代们积攒祖业了,如果全世界都飘扬着大明的旗帜,想必后代就算是败家子,这么庞大祖业一时半会儿也败不完吧?
征服!必须的!
华夏上下五千年,为什么频频被外族侵略欺负?
因为国人太软弱,被所谓的仁德愚弄得太彻底,可事实上,文明和强盛往往都是因野蛮而产生的,破而后立,这才符合天理公道,付诸外交亦是如此,占领,重建,同化,殖民地的产生就是这套程序,当然,血腥和杀戮是免不了的,为什么拳头大才是真理?因为拳头是要拿来揍人的。
朱棣对萧凡邪恶的提议不置可否,哈哈一笑,便请萧凡入座舱饮酒。
萧凡上船是为了给岳父大人送行,送行酒必然是要喝的。
于是,怀着激动兴奋的心情,萧凡和朱棣,马三保等人在宝船上推杯换盏,宝船座舱内空旷如球场,请来的歌女舞女摇曳扭摆生姿,酒醉,人亦醉……
随着波浪微微上下起伏摇摆,萧凡彻底醉倒了……
朱棣停下杯,与马三保交换了一个眼神,眼神中满是笑意。
长长的牛角号呜咽声中,萧凡捧着脑袋,痛苦的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床榻,散发着淡淡的漆香,萧凡出神的瞧了半晌,感觉床榻一上一下微微摇晃,舒服得如同置身儿时的摇篮,萧凡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叹息,然后伸了一个懒腰。
人生若只如此刻摇曳恬然,生活该是多么美好……
忽然,萧凡睁大了眼,眼中散发出惊骇的光芒。
摇曳?
怎么回事?我到底在哪里?
忙不迭滚下床,探首往木格的窗棂外望去,映入眼中的,是一片粼粼水光,四面环顾,水天一色,苍茫无涯……
萧凡大惊失色,惊叫出声:“啊——来人!快来人!”
舱房外一声豪迈朗笑,朱棣昂然走入,道:“贤婿酒量还未见长进,这可不好啊……”
萧凡冷汗潸潸,颤声道:“岳父大人,这……是哪里?”
朱棣狡黠地一笑,道:“这里当然是宝船。”
“我……我怎么还在船上?”萧凡快哭了。
朱棣眨眼笑道:“你喝多了酒,醉倒了,怎么叫也叫不醒,只好让你睡在船上了……”
萧凡哭丧着脸道:“……我只是来送行的!”
朱棣笑道:“你怎么不早说?我见你这么喜欢宝船,还以为你赖着不想走了,想跟我一起出使各国呢……”
萧凡:“……”
喝酒误事啊!上辈子就是喝死的,这辈子怎么还不长记性?
沉默许久,萧凡抖抖索索往舱房外走去:“岳父大人,你叫船队掉头,先把我送回去……”
“那可不行,船队出使乃重大国事,使命未完便往回走,大大不吉。”朱棣板着脸道。
“我家老婆等我回去吃饭……”
朱棣好整以暇:“放心,你家五位夫人,两个孩子,还有你的师父师伯,我已命人接出来了,此刻就在这艘宝船上。”
“天子……”
“天子那里,江都公主已代你打了招呼,说你和家人随船队出海游历,两三年便回。”
萧凡沉默许久,终于觉得味道不对了:“岳父大人,这是你精心安排好的吧?”
朱棣哈哈大笑:“不错,你说的那劳什子殖民地,征服什么的,我一句也不懂,也不知该怎么做,现在好了,你亲自指挥船队和将士们吧,我倒要看看你说的殖民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萧凡咬牙怒道:“想不到啊……当年与你斗得天昏地暗,这一回终于着了你道儿,让你赢了一次,你好阴险!”
“说实话,我很久没赢过了,赢你的感觉真舒坦……”
“懒得跟你废话,给我掉头!”
“不!”
“我跳海死给你看啊……赶紧掉头!”
“不!”
“你这老王八蛋……说好了啊,征服番邦的时候,你唱黑脸,我唱红脸!”
“行!”
《大明王侯》全书完。
完本感言
又完本了。
说实话,心里有点失落,那种心情就好像养了多年的女儿嫁出去了似的,塞得满满的心里突然变得空空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看了看大明王侯发第一章的时间,发现正好是2010年的10月13日,到今天正好一年,我发誓我真不是故意造成的这种巧合。
感谢大家这一年来的支持,厚爱,感谢那些花钱订阅的朋友,老贼是个很腼腆的人,腼腆到要大家花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只可惜老贼要靠大家八方支援的稿费糊口,所以尽管故意装作一副毫不在意,无所谓的清高模样,可一双贼眼珠子还是情不自禁的瞄着各位的钱包,眼神里幽幽的绿光诉说着对黄白之物的渴望……
好吧,我就是这么虚伪。
这本书到这里就算是告一段落了,155万字,给大家讲了一个小故事,故事的是大明洪武二十九年冬天,真正着重墨详写的,只写到建文二年,主角萧凡穿越古代这四年的故事。
月蓉盟主曾跟我说,要我尽量多写点,老贼在此说声抱歉,辜负盟主厚爱了,原本设定的故事大纲只到此为止,写多了怕大伙说我灌水,骗字数的事我从来不屑干,那么,就到此为止吧。
关于新书。
新书换个口味,换个思路,想试试都市类的,我写过两本历史了,大明王侯尤觉写得艰难,因为它是建立在真实历史的基础上,很多我自己觉得有趣的桥段,细细思量之后往往只能放弃,因为它受到真实历史的制约,想放开思路,却又将后续情节陷入了死胡同,常常感觉史书就像重口味的女王,被她绑住了思路,还不停抽我鞭子……
所以,我觉得还是试试都市类的吧,可以让我放开手脚写,不必受束缚。
不喜欢都市类的书友,等我发新书以后,不妨试着看几章,如果几章之后觉得吸引不了您,那是我的错,如果能吸引而您又不看,那是你的错(这句话抄袭路边某饭馆)。
至于发新书的日期,我想不会让大家等太久,最迟不超过11月底,现在开始休息一个星期,然后开始琢磨大纲,存稿。
为什么这么勤快?
前天早上去买油条,愕然发现现在油条涨到8毛钱一根了,8毛啊!!尼玛这岂止是坑爹,简直是坑爷了!由此也积发了我的危机意识和上进心,生活如此艰难,我有什么资格休息那么久?认命吧!发疯干活吧!攒钱娶媳妇吧。
好了,啰嗦了这么多,主要是想跟大家唠唠嗑儿,发点牢骚,写书很苦很累,牢骚其实挺多的,真要我全部说完,估计这章超万字。
最后,再次真心感谢各位书友们,谢谢你们的不离不弃,谢谢你们愿意花钱,这是实在话。
下本书,咱们不见不散!
深深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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