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朱允炆这么久,萧凡第一次觉得这个皇帝有点二。
难怪黄莹对他没感觉,搁了自己,早就一脚踹上去了,黄莹到现在还只是气得浑身发抖,俏脸含霜,实在已经算得上家教良好,温婉有礼了……
三人之间气氛陷入了沉默……
萧凡吐过之后觉得舒服多了,于是站直了身子,朝那位有点二的建文皇帝使了个严厉的眼色。
朱允炆收到,立马敛了笑容,有些惴惴的瞧着黄莹。
黄莹的俏脸板得像棺材,两手的拳头握得紧紧的,黑亮的大眼冒出熊熊火焰,仿佛在努力克制朝朱允炆脸上挥拳的冲动。
朱允炆这时也看出黄莹脸色不对了,于是这位建文皇帝又非常及时的说了一句更二的话:
“莹儿,我刚才不是那意思,其实你长得挺……哎,我就这么说吧,他看到你吐了,但我看到你却没吐……明白我的意思吧?”朱允炆词不达意的解释。
这句话显然越描越黑,俗话说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更何况一位貌似脾气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大家闺秀?
萧凡抚着额头,仰天叹了一口悲哀的长气,与此同时,黄莹爆发了。
“混蛋!你给我去死吧!”尖利的怒吼声响彻整个黄府内院,萧凡甚至感到大地都开始颤抖。
朱允炆俊脸苍白,手足无措的眼睁睁看着黄莹的玉脚丫子狠狠踹上了他的胸膛……
“啊——”朱允炆一声惨叫,踉跄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狠狠跌坐在地上。
左右锦衣亲军见天子受袭,纷纷大惊失色,锵的一声一齐抽出了刀,怒目指向黄莹。
黄莹犯了拗脾气,见状毫无惧色,反而将胸膛一挺,一副江姐形象。
“住手!把刀收起来,退后!”朱允炆急忙喝止锦衣亲军。
亲军依言退后,朱允炆坐在地上,可怜兮兮瞧着黄莹,委屈道:“莹儿……,为什么打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黄莹怒道:“你带这么多人闯进我家,现在还摆出这副委屈的嘴脸,难道不欠揍吗?”
“我们……我们是来……”朱允炆结结巴巴,急得脑门直冒汗。
萧凡气定神闲接道:“拜访!我们是来登门拜访黄大人的。”
朱允炆两眼一亮:“对!我们是来拜访你哥哥的。”
黄莹气坏了,指着周围凶神恶煞,杀气腾腾的锦衣亲军,怒道:“你们管这种方式叫拜访?”
“虽然方式激烈了一点,但它的本质仍然是拜访,十足真金。”萧凡面不改色道。
朱允炆没萧凡那么厚的脸皮,于是只在旁边猛力点头附和:“对,事实就是这样!”
黄莹显然没遇过这么无赖的事,顿时气结,指着萧凡和朱允炆怒道:“你们……你们太过分了!等我哥哥回来,一定要他上金殿告你们……”
萧凡扯过朱允炆,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她还不知道你是皇上?”
朱允炆愁眉苦脸道:“后来她知道我不叫萧凡,但我也没告诉她我是皇帝……”
二人窃窃私语,黄莹已一拂宽袖,飞快往阁楼走去,再也不想搭理他们了。
朱允炆急了,赶紧大声表白:“莹儿,我喜欢你呀……”
“呸!”
这下连周围的锦衣亲军都看不下去了,纷纷黯然掩面扭头,不忍心看这位感情上失败得一塌糊涂的当今天子。
朱允炆星目顿时泛起泪光,红着眼委屈的瞧着萧凡:“萧侍读……”
萧凡叹了口气,这倒霉孩子,泡妞像你这么泡,泡八百年都是光棍……
“强推吧,陛下,强推才是王道啊……”萧凡诚恳的劝道。
“我向往爱情……”
“推了之后就有爱情了,真的!”
朱允炆执拗的摇头,他是个心地善良且纯情的好孩子。
二人各自伤神之时,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怒冲冲道:“你们锦衣卫无法无天了吗?光天化日闯进朝廷大臣的家里,意欲何为?”
二人惊愕扭头,却见黄观竟然出现在身后,一脸铁青的怒视他们。
萧凡惊道:“黄大人,你怎么回来了?”
黄观一见萧凡,不由愈发愤怒:“萧凡!果然是你!哼!本官刚出城就觉得不对劲,什么三条腿的男人是祥瑞,简直狗屁不通!分明是有人谗言媚上,本官还准备进宫劝谏,没想到回到家却碰到你这混帐,说你带人闯进本官家中,意欲何为?”
话音刚落,黄观忽然看见躲在萧凡身后缩头缩脑的朱允炆。
黄观大吃一惊:“陛下,您……您怎么也在臣的家中?您……来做什么?”
朱允炆面色羞惭,干笑不已,嗯嗯啊啊半天,终于让他想到一个曾经用过的老借口。
“这个……哈哈,朕今日微服出巡,听说北城新开了一家酱油铺子,朕顺便去打个酱油,不知怎的,却走到这里来了……呃,你们继续吵,朕先走了……”
说完朱允炆慌慌张张扭头便往外走,很不讲义气的把萧凡晾在黄观面前。
黄观张大了嘴,楞楞看着朱允炆消失在府中,半晌没回过神。
萧凡见机会难得,悄悄一抬腿,也打算来个鞋底抹油,刚一动弹,却不曾想被黄观一把拽住了袖子。
“萧凡你这恶贼!陛下是当今天子,本官不敢多问,你给本官说实话,你带着天子到本官家里,到底想做什么?不说清楚,咱们金殿上没完!”
萧凡暗叹一声,然后面色非常严肃的道:“你知道的,北城新开了一家酱油铺子……”
黄观抓狂道:“你闭嘴!闭嘴!当本官是傻子吗?说实话!”
“好吧,实话就是,我们来造访你妹……”
黄观一听就炸了,粗红着脖子反骂道:“造访你妹!”
萧凡无奈道:“黄大人,你冷静一点,我们真是来造访你妹……”
“造访你妹!”
“……”
日正当头,时已晚秋,京师的酷暑仿佛刚刚才过去,空气中终于带了几分凉意,秋风吹得路旁凋零的落叶沙沙作响,给秋日的京师平添几分萧瑟之意。
萧凡忙着跟黄观扯皮的时候,陈莺儿却已款款登了萧府的门。
萧府内院,陈莺儿朝江都盈盈一福,道:“民女见过郡主殿下……”
“呀!莺儿,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快免礼,咱们认识这么久了,还这么讲究做什么……”江都一脸惊喜道。
陈莺儿顺势起身,嫣然笑道:“郡主是天家金枝,礼不可废。”
江都上前拉过陈莺儿的手,眨着大眼笑道:“你是来找我说说体己话儿,还是找我家相公谈公务?相公一大早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陈莺儿俏脸一红,急忙道:“当然是找郡主,我与萧大人哪有什么话说……”
江都笑道:“你的陈家商号如今在大明境内生意兴隆,做得风生水起,相公现在都倚你为左臂右膀,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国事公务,怎么会没话说呢?”
陈莺儿急道:“郡主误会了,我哪有体己话儿跟萧大人说呀……”
江都笑容愈发怪异:“我是说你和相公谈公务,你难道想跟他说体己话吗?”
“郡主,你……”陈莺儿霞染双颊,羞不可抑,一副女儿家的羞态,完全不复商场女强人的样子。
江都瞧着陈莺儿的模样,心头微微发酸。
女人,不论是古代女人还是现代女人,谁不想独占自己的相公?谁又真正心甘情愿与其他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爱是自私的,多一个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就意味着自己少一份宠爱,深爱着丈夫的女人绝对不会欢天喜地,毫无芥蒂的帮丈夫纳妾娶别的女人,如果有人这么做了,她必定是个白痴。
女人肯为深爱的丈夫接纳另一个女人,完全是因为爱而妥协退让,笑脸都是装给丈夫看的。
江都虽然是金枝玉叶的郡主,可她自小知书达理,骨子里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如果别的女人进萧家的门,或许她颇有幽怨,但是陈莺儿不同,陈莺儿是萧凡未发迹以前由双方父母指腹为婚,他们这辈子注定已有夫妻名分,严格说来,江都和画眉,张红桥都只能算是第三者,陈莺儿才是萧凡的父母心中认定的儿媳,在这个以夫为天,公婆为天的封建时代,他们的关系不是口头说一句退婚了就能否定的。
江都暗暗叹了口气,陈莺儿才是相公的正牌妻子呀,贵为郡主又怎样?比得过缘分天定吗?比得过父母之言,媒妁之约吗?
连瞎子都看得出来,陈莺儿对相公的情意有多深,年华双十仍旧云英未嫁,默默在萧凡背后,为他奉献一切精力,从相公刚任锦衣卫指挥使的时候,她便在为他做事,帮他处理一些官面上无法做到的事,相比之下,她们这些每日守在内院足不出户的妻子们却相差太多,若论对相公真正的帮助的女人,这世上谁也不及陈莺儿。
她就像相公的影子,无论阳光从哪个角度照在相公身上,她都与相公不离不弃,寸步不离。
于公于私,萧家的内院里都应该多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能为丈夫分解一点繁琐忧愁,让每日忙碌不休的丈夫多喘几口气,就凭这一点,江都觉得她应该完全接纳陈莺儿。
女人不论是自私还是无私,都是因为对丈夫的爱,古今亦然。
轻轻拉过陈莺儿的手,江都笑道:“莺儿,你我情同姐妹,有些话我便直说了,你的意思,其实我早就明白……”
陈莺儿吃了一惊,红着俏脸期期艾艾道:“我……我什么意思?”
江都嘻嘻一笑,避而不答,只是拉着她的手亲热的道:“莺儿,以后相公在国事公务上的事情,还要靠你多帮衬一点,你也知道的,相公虽然有三个夫人,但我们每日都待在内院,连门都不出,相公一个人在外面,虽说锦衣卫能人无数,可真正让相公完全放心的人少之又少,我虽是个妇道人家,对朝堂和天下时局多少也听说过一些,相公……这两年在外面得罪的人不少,如今天下虽说太平,却也处处充满了危机,相公在外面撑得很辛苦……”
江都说着说着,眼眶忽然泛了红。
陈莺儿惊愕道:“郡主,你……你的意思……”
江都使劲吸了吸鼻子,展颜笑道:“我的意思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陈莺儿身为陈家商号掌舵人,区区弱女子为陈家创下偌大的家业,自然是冰雪聪明之人,江都说的话她怎么可能不明白?
慢慢的,陈莺儿俏脸越变越红,神情却浮上掩饰不住的惊喜。
江都使劲握着陈莺儿的手,深深道:“莺儿,你比我们都能干,以后便由你代表我们好好在外面照顾相公,帮衬相公,不要让他苦,让他累,好吗?”
陈莺儿眼眶霎时便红了,感激的泪水止不住的簌簌掉落。
虽然江都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让她进门的话,可江都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很明确的表示同意她进萧家门了,而且还是代表萧家的另外几位夫人为萧凡分忧解难。
数年辛苦,换来江都这一句话,陈莺儿心头顿时涌上一阵大喜过后的虚脱,仿佛压在肩上的重担忽然被卸下来了一般,那么的轻松自如,身轻如燕。
扑通一下跪在江都身前,以往种种辛酸苦痛滋味在心中翻滚涌动,陈莺儿再也顾不得仪态,扑在江都的膝前号啕大哭起来。
江都也擦着泪,轻抚着陈莺儿的秀发,哽咽道:“莺儿,我知道,这几年你一个人撑得也很辛苦,你放心,以后你会幸福的,相公是个好男人,是个能让妻子时刻感到幸福的好男人……”
一个女人为她爱的男人,默默守了这么久,付出了这么多,纵然以前有过什么不愉快的经历,也该一笔勾销了。
付出过代价的人,才能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洪武三十一年十月,深秋时节,万物俱寂,大明江山一片萧瑟零落。
山西大同府,长城北侧延绵的群山中,一条仅可一辆马车通行的马道向远方延伸,一直到看不见尽头的群山之外。
在这方圆百里杳无人烟的荒芜之地,一行千余骑的骑队正护侍着一名穿身黑色武士装的年轻男子,沿着马道不急不徐的走着,他们的身后,紧紧跟着五辆大马车,马车用油布紧紧盖住,车轮碾过潮湿的山道,留下深深的压痕,显示马车上装的东西不轻。
年轻男子正是诚毅侯,锦衣卫指挥使萧凡,如今他头上又多了一道光环,洪武三十一年的头榜头名武状元。
离开京师来到山西大同府,是萧凡向朱允炆请了旨的结果。
今日他要做一件关乎天下时局的大事,——结盟朵颜三卫。更确切的说,是收买朵颜三卫。
除了戍守大宁的宁王,和北平府的燕王,这天下谁都不会注意到长城之外那支只有区区五万兵马的蒙古骑兵,可萧凡却注意到了,不但注意,而且非常重视,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竟然亲自远赴千里,来收买这支看似不起眼的五万蒙古骑兵,可见他对朵颜三卫重视到何种程度。
这又是一次穿越人士的舞弊,萧凡前世就知道,朵颜三卫在燕王朱棣起兵谋反的过程中起到了多么大的作用。
一年以前,锦衣卫的势力向北方铺展的时候,萧凡便特意嘱咐要仔细打听关于朵颜三卫的一切情报,特别是这支骑兵头领各自的性格,脾气,爱好,以及他们对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宁王的忠心程度等等。
一年的情报累积下来,经过分析以后,萧凡发现了一个让他又惊又喜的事实。
这支骑兵似乎并不怎么买宁王的帐,他们是一群只认钱不认人的家伙,一个个桀骜不驯,粗犷蛮横,他们的眼中只有金银,粮食和女人,说得更直接一点,他们其实是一支古代的雇佣军,谁给他们钱,他们就认谁为老大。
前世的历史中,朱棣也是通过砸钱这种方式,换得了朵颜三卫的效忠,很轻松的把他们从宁王手中骗了出来。
今日,萧凡也想走一次朱棣的老路,志得意满的做一回款爷,好好享受一把用钱把别人砸死的滋味儿。
若论经济实力,经过洪武朝三十年休养生息的朝廷国库,自然比北平燕王府那点可怜的库房积累要充盈得多,如果朵颜三卫真如情报上所说的只认钱不认人,那么朱棣输定了比谁砸的钱多,朱棣必然不是朝廷的对手,这就像追求女人一样,亿万富翁和穷人竞争,有钱人无疑比穷人有优势多了。
出了长城,过了采凉山,前方地势渐渐平坦,已见稀疏的绿草地,这里已是关外,接近草原了。
此行绝密,为了避朱棣耳目,萧凡特意将会面的地方定在了远离北平的山西大同府外。
队伍仍旧缓缓前行,前方一名探路的斥候飞快驰来,在萧凡面前勒马禀道:“大人,朵颜卫的指挥同知脱鲁忽察尔率部数百人为迎接大人,正朝这里行来,很快便至。”
萧凡点了点头,刚待说话,便听到远处一阵轰隆的马蹄声,一群穿着蒙古皮袍,服色杂乱的大汉朝他飞奔而来。
离萧凡大约一里之遥时,为首一名虬髯大汉忽然将手臂高举,众蒙古骑兵纷纷住马。
接着虬髯大汉下了马,以步行的方式,朝萧凡缓缓走来,他步履沉重,也许由于长期的马上生活,他走起路来两腿不自觉的向两旁撇开,呈外八字状,像只摇摆生姿的肥鸭子,显得有些可笑。
斥候在萧凡耳边轻声道:“此人便是朵颜卫的指挥同知脱鲁忽察尔。”
萧凡神情一凝,急忙也下了马,一步一步朝脱鲁忽察尔走去。
二人在两支队伍的中间相遇,互相打量观察对方许久,脱鲁忽察尔突然咧嘴一笑,接着便朝萧凡跪拜下去,用生硬的汉语道:“大明朵颜卫指挥同知脱鲁忽察尔,拜见大明锦衣卫指挥使萧大人。”
萧凡听得脱鲁忽察尔如此自称,顿时放下了一半的心思。
朵颜三卫历来桀骜不驯,连宁王的帐都不怎么买,但只要脱鲁忽察尔承认自己还隶属大明管辖,今日这事就好办了。
萧凡露出和煦的微笑,伸手将脱鲁忽察尔搀扶起来,笑道:“脱同知大人不必多礼……”
脱鲁忽察尔一楞:“什么脱同知?”
萧凡也一楞:“你不是姓脱吗?”
“我……”脱鲁忽察尔张着大嘴,想向萧凡解释一下蒙古人的姓氏问题,可一想到自己有限的汉语水平,终于决定放弃。
“萧大人,您还是直呼下官的名字吧……”脱鲁忽察尔无奈的叹了口气。
萧凡哈哈一笑,将脱鲁忽察尔扶了起来。
脱鲁忽察尔虽然贪婪,可毕竟也是豪爽的蒙古汉子,见萧凡如此平易近人,不由也放开了拘束,两手一抓,便紧紧握住了萧凡的手,上下使劲摇晃,表示蒙古人的亲热。
“萧大人之名威震宇内,文武双全,您的名气就像被风吹远的蒲公英,连我们草原上的勇士都知道了,今日得见大人风姿,是长生天对我的眷顾,愿长生天赐福大人。”
萧凡被脱鲁忽察尔的大手握得浑身一阵鸡皮疙瘩直冒,又不好意思甩开,闻言嘿嘿干笑不已:“脱同知客气了……”
“……萧大人,麻烦您直接叫我的全名好吗?”
“好吧,脱鲁忽察尔,为了表示今日你我会面的诚意,我也给自己取了一个很好听蒙古名字……”
脱鲁忽察尔一楞,然后喜道:“您取了个什么名字?”
萧凡低头看着脱鲁忽察尔死死握着自己的两只大手,沉默了一下,道:“玛勒戈壁·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