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近侍归京邑 第二百四十九章 自荐门下

镇抚司衙门前,萧凡睁着一双大眼,眼中一片惊愕之色。

“我……我当状元了?”他再次不可置信的求证。

宣旨的翰林待诏一躬身,陪着笑道:“那是,天子下了旨,兵部已造了册,不出几天,天下的百姓都知道了,这还能有假?状元公,您是货真价实的状元公呀……”

“我只是打了一次弹弓而已……”萧凡面孔不停抽搐。

“那也得看打中谁了,校场上那么多人,大人偏偏打中了榜眼,这份准头不是谁都有的,状元之名除了大人,谁能担之?”

萧凡想了想,道:“简单的说,我能当这状元,全是因为榜眼比较倒霉,你是这意思吧?”

翰林待诏讪笑道:“这个……也可以这么理解啦。”

萧凡仰天长叹,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呀!活脱一官场现形记,在这个以帝王的意志为标准的时代里,什么荒谬荒唐的事情皆有可能,别人求个一官半职苦读一生亦不可得,自己倒好,什么劲都没费,只在路过校场的时候顺手玩了一把弹弓,就白落了一个武状元的名号,这让人家怎么活?

不用想都知道,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对着萧凡的名字吐口水,各种羡慕嫉妒恨……

一旁的曹毅见萧凡一副郁闷的模样,上前轻拍他的肩安慰道:“大人勿需犹豫,武状元的名号本该是你的,落到你身上正是实至名归……”

萧凡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曹大哥,你也觉得我天生长着一副武状元的脸?”

曹毅嘿嘿怪笑道:“你难道忘了你在江湖上的赫赫威名?专治不服呀!如今江湖兵器谱上排名第一,江湖中人的招子果真雪亮啊,武举之前就预料到你注定是第一,啧啧,武状元之名,除了你,谁有资格当?”

提起这事,萧凡愈发郁闷了,满嘴发苦道:“曹大哥,其实……不会安慰人没关系,你不必勉强自己说的。”

翰林待诏陪笑道:“状元公,陛下有旨,命状元公即刻更衣换帽……”

“更衣换帽?做什么?”

“游街。”翰林待诏的老脸笑得像一朵怒放的菊花。

游街夸官,是古来科考头甲前三名的特赐殊荣,即由天子下旨,特许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换上大红袍,官帽上插宫花,骑上高头骏马,前方吏部礼部官员手捧圣旨,衙役差役鸣锣开道,于皇城御街内骑马绕城而行,接受京城官员百姓的瞻仰和朝贺,由于有礼部官员手捧的圣旨,沿途所有官民皆须跪拜,向圣旨磕头,可以说,游街夸官算是仕途中最为风光的时刻。

萧凡却觉得一点也风光不起来,他的脸苦涩得像扭曲了的面饼子,由着礼部的官员在衙门内堂给他换上了大红袍,和插着宫花的官帽。

本来礼部官员还建议给萧凡脸上抹点红粉胭脂,这样看起来人显得精神,萧凡严词拒绝。

在曹毅,袁忠等一干锦衣卫精干属下们的簇拥下,萧凡臊眉搭眼的穿着大红袍出了衙门。

“曹大哥,袁大哥,你们说句良心话,觉不觉得我这身打扮像刚下锅的虾米?”萧凡低头看着自己这身大红袍,怎么看都不顺眼。

“不像!堂堂状元公怎么可能像虾米?”二人板着脸异口同声的否认。

萧凡刚松了口气,二人却当着他的面交头接耳。

“……虾米一点都不形象,我觉得像个大红包。”

“我觉得像红灯笼……”

“……”

“……”

二人忘形的争论着,仿佛完全忘记当事人的一张俊脸变得比锅底还黑了。

一脚跨出衙门的中门,萧凡被衙门外人山人海的壮观景象吓了一跳。

“状元……有那么好看吗?”萧凡连声调都变了,想当初跟江都郡主成亲,恐怕也没有今日这般盛况吧?

曹毅挤眉弄眼的怪笑:“状元当然好看,这可是人间祥瑞呢,看一眼能沾不少贵气,百姓们当然趋之若鹜……”

萧凡长长叹气,他决定明日进宫之后一定要照着朱允炆的脑门来一招久违的力劈华山,哪怕犯驾欺君都认了,那种当了皇帝还不着调儿的人,欠抽!在礼部官员殷勤的引领和众锦衣卫下属兴高采烈的簇拥下,萧凡出了衙门往左,便看到了三匹挂着大红绸花的骏马,还有两位和他一样穿着大红袍,戴着宫花帽的大汉,其中一人表情平静,另一人则满脸堆着笑容,笑容里有着掩饰不住的讨好意味。

不用问便知道,这二人便是今科的武榜眼和武探花了,如果没有萧凡临时出现在校场上射那一弹弓,这二人应该才是今科的状元和榜眼。

萧凡刚走近,二人便迎上前来,朝萧凡抱拳道:“草民今科榜眼纪纲(探花穆肃),拜见状元公!”

萧凡自觉羞惭,闻言不由老脸一红,仰天打了个哈哈:“客气了,二位不必多礼,说实话,本官这个状元实在来得侥幸……”

二人面色不改,心中暗哼,可不是侥幸吗,这话绝对是句大实话……

萧凡笑完不由一楞,然后指着武榜眼愕然道:“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

“草民山东临邑,纪纲。”大汉再次抱拳道。

“纪纲?嘶——”萧凡瞪大了眼睛,惊得倒抽一口凉气。

纪纲,明朝权奸,历史上的锦衣卫第三任指挥使,其人诡计多端,残酷嗜杀,以自荐并拥戴燕王谋反之功而跻身上位,成为永乐年的朝堂权奸,为朱棣清除建文余党,杀害建文旧臣不知凡几,为朱棣清除了异己之后,纪纲愈受朱棣器重,从此在朝中的权势也越发熏天,仗着朱棣的器重,纪纲的权力野心终于不可抑止的膨胀起来,甚至私藏吴王冠服在家中穿戴,命家人奴仆为他山呼万岁,又效秦之赵高,玩起指鹿为马的把戏,以试探朝中大臣有没有与他为敌者,后来他豢养无数亡命之徒,私造兵器数以万计,竟欲行谋朝篡位之举,被朱棣发现,终于落得个凌迟处死的下场。

一言概之,这家伙是个坏人,彻彻底底的坏人。

萧凡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历史因他的到来而发生了改变,原本应该在朱棣谋反后路经山东时主动投靠他的纪纲,现在竟参加了朝廷的武举,而且阴差阳错当上了武榜眼,造反派成了保皇派,老天这次开的玩笑真不小……

深知纪纲在历史上是个什么人,萧凡立马提高了警惕,一双眼睛不停的打量着他。

纪纲是典型的山东大汉模样,高大魁梧,腰粗膀圆,黝黑的虬髯大脸散发出精明强悍之色,单看外表,纪纲绝对属于那种忠心耿耿的武夫形象,难怪历史上的朱棣曾对他那么的信任,这人的长相实在太具有欺骗性了,第一眼看上去,他就像是个单纯憨厚,毫无心机的直爽汉子,这样的人是上位者最喜欢用的憨人,拿他当枪使根本连借口都不用找,直接吩咐便是。

人不可貌相,萧凡再次觉得古人的话实在很有道理。

乍听到纪纲自报姓名,萧凡当时的第一反应便起了杀心,欲命锦衣卫将纪纲当场格杀,这人太坏,留之或许会成为祸患,朱允炆太单纯,若被纪纲这副外表所骗,不知他将来还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转念一想,萧凡又忍住了。

如果纪纲现在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武夫,萧凡杀他根本连借口都不必找,锦衣卫杀个平民实在太简单平常了。可现在,纪纲已是朱允炆钦点的今科武榜眼,算是有了官身功名的人,这时再杀他,未免太过分了,朝堂清流会拼了老命的参劾他不说,朱允炆那里也许嘴上不会说什么,难保心中会有所芥蒂,为萧凡和他的友情埋下阴影,这样做得不偿失。

楞楞看着纪纲许久,萧凡脸色阴晴不定,时青时红,一张俊脸变得跟万花筒似的,看得周围众人满头雾水,莫名其妙。

纪纲小心的看着他,讷讷道:“状元公……萧侯爷……”

萧凡被叫回了魂:“啊,什么?”

纪纲倒退两步,忽然双膝一软,朝萧凡纳头便拜,大声道:“状元公校场神威,一弹将草民打得不能动弹,不愧是当初领军深入草原,为大明社稷立下赫赫奇功的不世名将,草民早知状元公文武全才,今日更是亲身领教,草民不胜仰慕,愿以区区十石之蛮力,自荐侯爷门下,从此为侯爷牵马坠镫,效犬马之劳!”

纪纲此举,不仅是萧凡,周围所有人都楞住了。

这是非常直接的投靠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以新晋武榜眼之身,向萧凡表达投靠之意,不得不说纪纲果然是个聪明人,找的时机非常合适,此举不但在众人面前大大涨了萧凡的面子,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示了自己投靠的诚意,老实说,萧凡若非深知纪纲是个什么货色,没准还真会因纪纲这一举动而心花怒放。

不过现在,萧凡却有一种活吞了苍蝇的感觉……

自己是公认的奸党,纪纲呢,史上有名的大奸臣,按说二人应该臭味相投,一拍即合,为轰轰烈烈的祸害朝堂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散发光热。

可是……萧凡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味儿,奸党虽然是奸党,但我们也是一群有理想有素质有文化的新时代奸臣,我们是有格调的好不好?不是什么坏人都收的。而我萧凡更是坏人中的好人,奸臣中的卧底,投靠我你是不是找错门儿了?

纪纲一个头磕在地上,没等到萧凡的答复,半天不敢抬头,额头触着地,脑门上的汗珠一滴一滴的落到地上。

围观的众人尽皆沉默,静静看着萧凡的反应。

明代虽然早已没有了豢养食客的风气,但也只是形式上有所变化而已,事实上这年代很多身居高位的大官底下都有着那么一批为他效力的门生故吏,明朝党争激烈,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各自底下的门生故吏帮衬烘托,以此形成势力,达到打击政敌的目的。这种人皆以“门下”自居,在如今这种社会风气下,大官儿收一个门下实在很常见。

萧凡当然也不介意收一个,可惜的是,这人偏偏是纪纲……

纪纲是什么人?这家伙得势之后连永乐皇帝的反都敢造,可谓是野心勃勃,暗藏祸心,他在萧凡面前表现得越是谦卑低贱,就越代表他有所图,善于隐忍的人是最可怕的,收他在身边跟养一只白眼狼有什么区别?萧凡还没自大到以为散散王霸便能将他彻底收服的地步。

狼就是狼,养多久都没用,一旦它饿了,照样一口把主人咬死。

迎着众人的目光,萧凡蹲下身,笑眯眯的拍着纪纲的肩,道:“你我乃同年同科同甲之谊,拜在本官门下,我可当不起呀。”

纪纲脸上现出激动之色:“草民眼中看到的,是当今天子近臣,赫赫诚毅侯爷,锦衣卫指挥使,不仅仅只是今科武状元,求侯爷明鉴!”

萧凡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的名声真的很不好,怕是会连累你啊……”

“草民喜欢声名狼藉,就好这一口儿……”

萧凡一窒:“我的仇人多,经常被人暗杀……”

“草民喜欢刺激的生活,不胜向往之……”

“我这人的人品很值得怀疑……”

“草民的人品更低劣,连怀疑都省了。”

“我这人还很好色……”萧凡脸上微微冒汗。

谁知纪纲欣喜若狂,狠狠一拍胸脯,拍得啪啪直响。

萧凡大惊失色,赶紧补充道:“……但我不好男风,自荐也不要,这是原则!”

纪纲喜滋滋的道:“不是啊侯爷,草民的老娘守寡多年,虽然年纪大了点儿,但颇有几分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