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帅才李文忠:不动如山,动如脱兔

竹贞不用查看地形也深知无名谷地势,这里简直就是一处神仙山谷,顺谷流淌一道山溪,溪水潺潺,水甜可口;谷内树木葱绿,野花绽放,野蜂飞舞,蝴蝶翩跹,若来此消暑?好地处!来此避寒?好地处!但是,来此作战?死地也!

101

就在沈儿峪大战的前夜,南京的朱元璋也办了一件大事,估计也是为了大明帝国的周边安全着想,将各个周边省郡分封给了自己的儿子们,让九个儿子来保卫一个长子——朱标太子。

其理由在给廷臣们的上谕中说得明明白白:

……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卫国家,下安生民。今诸子既长,宜各有爵封,分镇诸国,朕非私其亲,乃遵古先哲王之制,为久安长治之计。

这从朱元璋划给九个儿子的封地上也可以看出来:长子朱标为皇太子,次子朱樉为秦王,三子朱棡为晋王,四子朱棣为燕王,五子朱橚为吴王,六子朱桢为楚王,七子朱槫为齐王,八子朱梓为潭王,九子朱杞为赵王,十子朱檀为鲁王,——这叫众星捧月,老朱盘算得挺美。

其结果估计大家都知道:精明一世的朱元璋这次却是糊涂一时了,这简直是在给继承皇位的儿孙们制造死敌,此方御外兴许有些微效,一旦对内,自残效果更加致命!

自然,这是后话,老朱不可能准确预料到死后能发生什么,但朱元璋对处理生前事务还是相当高明的,比如对待徐达从前线送来的胡德济,朱元璋就恰如其分地宽大处理,同时又把宽大的责任压到了徐达头上,回信这样责备徐达:“……胡德济临战畏缩,将军就在军中军法从事就是了,既然械送到了京师,朝廷当然要根据其一生功过处理,怎么再从严诛杀他?将军不可缘引此例而松弛了军法,再有这种失误军机之事,绝不容任何姑息!”

对于西征大军下一步指向,朱元璋就遣使送信明确指示,且细心到了关注战马繁殖的地步:

大将军既然率兵在外,军中之事与诸将商议决定即可,不用事事请示;近闻甘肃一路守兵甚少,应当调拨一部加强守卫;主力应威逼吐蕃、兴元(今汉中),这两处平定之后,我大军出汉江,顺流东下就容易多了;军中凡是缴获的牝马(母马),全部发往临濠牧养……

由此看来,虽然朱元璋一再强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实际执行这个政策时却是“事无巨细”一概嘱托,就如前文说过的,明军在外不过如同放飞的风筝,那根线永远系在朱元璋的手中,只不过这次皇帝同时放飞了两只风筝。

该说说另一只风筝了——李文忠的东路北伐大军。

朱元璋对东路北伐明军的关注一点也不亚于西方战事,沈儿峪大捷之后,他便及时遣使专程送信给应昌的元帝,再次劝这位还算顺溜的北元皇帝认清形势:老哥儿还是“奉天道.顺人事,遣使通好”为上策,你的右臂王保保已经断了,还不甘心做个一邦之主吗?

这是政治攻势,军事上更不能松懈,自古有句:“能战方能言和”,这却是仅对强势一方的朱元璋而言,可是,目前偏居漠北的元帝还有资格言和吗?那就看漠北元军对步步进逼的李文忠能否一战了。

李文忠率十万东路军顺利拿下北元的中都兴和(今河北张北)之后,开始谨慎北上,这不大符合李文忠的用兵习惯,胆大赛过常遇春的李文忠,最擅长途奔袭之类奇兵作战,这首次独领大军北伐元帝,怎么开始畏首畏尾了?

这就是李文忠心细如发的另一面了:前方即是察罕脑儿,那里驻守着北元平章竹贞,对于竹贞,李文忠并不大在意,关键在于西北附近的骆驼山还驻有北元太尉蛮子,这两股元军恰恰形成了掎角之势,不管明军进击哪路,都将不可避免地陷入前后受敌之境,李文忠不敢孤军突袭就是担心出现这种局面。

尤其是:两股元军的辎重供应还都有同一个支撑点,那就是北面不远的元上都开平,虽然去年曾经轻骑疾进袭破过这个破烂城池,但去年的皇历今年看不得,不解决掉竹贞、蛮子这一左一右两只“看门犬”,明军不能轻易直捣开平,李文忠不能冒十万大军后路被断的风险。

所以,这次李文忠采取了大军紧密结团,步步进逼的稳妥战术,李文忠相信,当大军临近之时,一定会有期待中的战机出现!

这就像围棋中的取“外势”布局,李文忠这个大师级别的棋手没有采取“打入”做活战术,而是把子力全部用在了加强自己的“厚势”方面,凡是会下围棋的朋友,估计都懂得这种围棋入门知识:构筑“厚势”,不是为了占地,“厚势”的威力是用来作战的。

围棋对弈中,一方的“厚势”一旦形成,“厚势”方也就唯有一种战术:及时“打入”!

这时“打入”的目的不是为了就地做眼而活,而是为了将对手子力驱赶向自己的“厚势”,如此方能将对手“大龙”追逼得走投无路,被攻一方就算能够就地“做两眼”苟活,也将失势失地,最终导致全盘皆输。

李文忠就是这么干的,当自己的“厚势”大军快要对竹贞所部形成实际威胁时,李文忠及时“打入”了——派出一支轻骑迂回插向了竹贞的后方。

目的很明显,这是在刻意切断竹贞与驻守开平的元平章尚都罕的联系,在围棋术语中这看似“打入”,其实是在“飞断”,“棋逢断处生”,估计名将李文忠也清楚这个基本棋理。

而面对明军“厚势”的元将竹贞,当然也明白,这种局势唯有两个选择:要么“就地做活”;要么或“飞”或“跳”及时出逃。

102

中国古代漠北的城池与中原大大不同,其实算不上什么城池,只能算作一处牧民聚集地,而且一般没有城池,军事重地也就无非多个夯土小堡垒而已,并且这种堡垒只能驻守军队,牧民们是得不到堡垒保护的。

草原牧民们为了畜牧生产,唯有逐水草流动而居,所以,这种聚集地一般都靠近一个长年不干枯的水源,或是大河之畔,或是大湖之滨,元平章竹贞退军驻守的察罕脑儿实际上就是一个不小的淡水湖泊附近,偏偏还有一个不大的小城,名曰:云需府;那“脑儿”乃蒙古语音译,就是“海子”的意思。

按说这种聚集地不比中原各城的高大城墙,看似应该容易得手得多,其实不然:当地居民们更清楚如何保障安全,在选择地势上,四周一般都会有大河以及高坡山岗屏障,这其实是在借助老天爷赐给的天然“城墙”,而且所占地势大多有利于防守作战,真正遇到外敌入侵,入侵者并不比攻克坚城容易多少。

而且,这种草原大漠中的攻防战根本形不成所谓“围困”,守卫者占据了水源,进攻方却只能依赖河流有水,若没有现成河流那就只能期盼老天下雨,兵力越庞大,对这种不确定因素的依赖也就越大,无法如同围困中原城池那般长期苦耗。

对于明军的北伐主帅李文忠来说,还有个最大的难点:对蒙古人作战,击溃容易聚歼难,遇到城池,攻占容易缴获难,在机动灵活方面,蒙古人可谓“得天独厚”,赶起牛羊马群,走到哪哪是家,吃喝住用所有物品一律带走,最适应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的游击战术。

但十万大军万里远征,不可能所有辎重都依赖后方长途运输到前线,大军消耗还是要以缴获为主,能否缴获到大量的牛羊军资才是胜利的主要标准,不然就无法将战事持续下去。

所以,大军越往北走,进军速度以及迎敌时机就成了极其微妙的学问:声势过大、进军过快,就可能把敌人吓走,如此便会出现大军出动无所得、似胜实败的尴尬情形。

但也不能一直慢吞吞,敌军的游骑探马迟早会发觉明军,一旦敌人率先采取行动,不论是远飏还是前来袭击,明军虽众也会陷入被动应付局面。

这里的关键词就是“时机”,把握时机,不动则已,动则迅雷不及掩耳,关键在于把握准这个爆发点。

十万大军推进,欲迅速不那么容易,正常日行不过百里,在距离察罕脑儿还有三天路程时,李文忠终于举手投子“打入”了!

一万轻骑,马背仅仅携带供三日消耗的肉干清水,以奔驰的速度脱离了主力大队,直插察罕脑儿与白驼山的交界处,一日一夜之间便越过了两地,兵锋竟然直指开平!

竹贞得报后方出现大批明军骑兵,而且是直扑开平而去,第一个泛起的念头就是:不会吧?开平也驻守着平章尚都罕的数万部队,明军不可能轻易攻占,自己若趁势给他个背后一击,这股明军还不就是寻死来了?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对开平安危视而不见,开平对自己所部辎重供应一旦被断,那么固守察罕脑儿一带也就成了空话,而且也失去了意义。

立即组织兵力北出追踪明军?竹贞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之处,难免犹豫不决,部队已经集结完毕,那出动的军令却难以下达。

正在此时,南方警戒的游骑急速回报:“禀将军,中都方向开来大批步骑混合南蛮,距离我军百里左右。”

竹贞有些明白了:这是明军在使用歪招,后方貌似奔袭开平的明军骑兵是诱饵,西南的明军主力是威吓,软硬兼施的目的就是让自己主力出动,向南进兵自己没那个实力,向北?明军将兵不血刃占领察罕脑儿,兴许奔向开平的那股明军正在沿途设伏等着,那时自己所部再被占领察罕脑儿的明军背后一压?到时想走也没那么容易了!

但是,留在察罕脑儿却也不可能了,焉知北去的明军铁骑这时是否回头扑向这里?等到一两天之后,自己这点兵力将被合围在察罕脑儿,那时除了缴械投降还有别的选择吗?

竹贞曾经守备大同,在常遇春率部将到大同时曾弃城而走,所幸并未遭到元帝的责备与处罚,反而下旨夸赞竹贞为大元保存了骨干精兵,提拔为中书平章,驻守兴和以及察罕脑儿,与蛮子太尉共同屏障上都开平。

这次还是采用老办法就是了,固守挨打坚决不干,不过,去哪儿就不是你明军主帅李文忠说了算吧?

竹贞冷笑一声,随即下令:大军西进!与白驼山的蛮子太尉合兵一处,且看这姓李的娃娃小南蛮能否有胆量一口吞掉我两支大军?

那时将会集中五万余蒙古铁骑呀!白驼山又是地势险恶,易守难攻,那时战则能战,走则能走,说不定能狠狠反咬你小娃娃一口!

自然,要派出信使提前通知蛮子太尉,不然大军初到白驼山,扎营驻防都是问题。

竹贞大军出动不过二十里,背后忽传急报:“将军果然神算!那北去的南蛮骑兵果然回师察罕脑儿,正向我后卫追来!”

竹贞开怀大笑了:打仗么,不就是料敌于先机?火速进兵白驼山!让南蛮跟在咱们后面拣骨头啃吧,汇合太尉之后,咱们回头撕下他一口鲜肉!

103

竹贞两万余大军,此刻犹如一群胸有成竹的大尾巴绵羊群,后面有不明数量的明军如同牧羊人一般紧紧驱赶,幸喜元军后卫俱是精兵,强弩硬弓装备精良使得明军并不敢真正逼近,竹贞得以坐镇中军指挥大军稳步疾行。

前面的羊群比喻恰如其分!

因为此刻竹贞的西进行动,完全出于李文忠的策划,派出那一万精骑穿插到敌后时就明确交代:“你们穿越察罕脑儿、白驼山元军防线之后,不必再隐形掩迹,分兵千骑大张旗鼓直奔开平附近待命就是;折返时再分兵两千袭占察罕脑儿;主力埋伏于察罕脑儿与白驼山之间的无名谷右侧山梁,我率大军于左侧山梁并堵住元军去路,注意:发现敌情只管呐喊放炮就是,不必出战。”

李文忠去岁随常遇春回师时曾路过这一带,地理甚熟,所以能在竹贞的必走方向提前布置了一个大口袋。

所以,竹贞大军急急忙忙、得意洋洋、群羊一般奔进无名谷之时,突然听到左右山梁均响起明军号炮,全军立时呆了!

前方斥候兵急报:“将军,大事不好!前方谷口被乱石堆积,已无去路!”

后卫来报:“南蛮骑兵没有追进谷内,于山谷入口构筑工事,看来是准备断我归路!”

竹贞不用查看地形也深知无名谷地势,这里简直就是一处神仙山谷,顺谷流淌一道山溪,溪水潺潺,水甜可口;谷内树木葱绿,野花绽放,野蜂飞舞,蝴蝶翩跹,若来此消暑?好地处!来此避寒?好地处!但是,来此作战?死地也!

只怪自己一时大意,急切进兵忘记了左右分兵掩护主力,现在后悔已迟,前进无路,后退无门,左右土坡陡峻,别说战马,就是攀援高手也上去不得,莫非全军要饿死在此谷不成?

饿死事小,渴死事大,倘若前面明军堵塞了这道山溪将会如何?

竹贞也不愧一军主将、大元平章,面对绝境反而如获重释,安详下令:“全军就地扎营,趁山溪尚有流水,举炊进食即可。”

左右请示:“将军,前后左右如何设置警戒?”

竹贞笑了:“警戒么?自有明军替我们警戒,我等就别费气力了。”

“左右山梁南蛮若抛下石块檑木怎么办?”

“暂时不会,假如不出本将所料,先抛下的或许是问安书信。”

“那……那我大军如何进退?”

“别操心了,自有明军通知我们。”

部下人人狐疑不定:莫非平章大人有什么奇计妙策不成?如此绝境,如此气定神闲,真正高人中的高高人!

竹贞大人的确高人,神仙般猜透了李文忠的用意,果然不出竹贞所料,从左侧山梁射下一支响箭,不一会一名元兵送上书信一封,上面寥寥几字:“大同一别,思君甚切,今君虽入死地,又何须必死?大明左副将军文忠,置美酒羔羊等待将军回书也。”

没有什么犹豫,竹贞吩咐亲兵立即备马:“本平章亲自前去同南蛮谈判,尔等约束将士安静勿躁,静等回音。”

山谷长得很,竹贞一去竟然半天才来回音,却是站在山梁上向部下传令:“为全军将士生计着想,本平章决定忍辱负重,归降天命圣主,孩子们放下兵器吧!”

这还有啥说的?双方将士们终于没有流血就结束了战事。

李文忠军帐之内还当真准备了烤羊羔外加烧刀子烈酒,李文忠亲自把盏为竹贞压惊,酒宴正酣,文忠举杯谦恭问计于竹贞:“晚辈曾闻太尉蛮子骁勇善战,部下三万铁骑均为死士,前辈不妨教我破彼之策。”

竹贞沉吟片刻,长叹一声:“某知天命不可违,逮逢圣主,已是万幸,安敢不尽微功?有一计在此,供将军斟酌。”

“愿闻其详。”

“某今晨曾派人送信于太尉蛮子,请他准备我大军扎营之地,贵军若能打我军旗号,蛮子必然大开山门迎接,那时……惭愧呀!”

李文忠立即肃然起身,深深一躬:“将军深明大义,晚辈代万千生灵向将军致谢,此大功小将必当上奏皇上,求加封赏将军。”

竹贞慌忙起身回礼,一再解释:“不求封赏,不求封赏……在下只是深知,我军所带粮草仅够十日支用,想必左副将军所携带也不会太多,不拿下白驼山便无法进军上都,上都不克,我军食从何来?为全军将士生计着想而已。”

一场压惊小酒之间,白驼山蛮子太尉的命运也就在酒桌上被敲定了。

104

白驼山位于察罕脑儿西北六十余里,两座主峰几乎拔地而起,远远看去,形似马鞍,所以当地人也称呼为“鞍子山”,但由于整座大山海拔都高于周边,一年中将近六个月山头积雪,两座主峰加上山脉,恰似一头卧着的白骆驼,因此又称作:“白驼山”。

后世许多史家以及古代地理学家,都没少考证了白驼山大战的具体位置,皆因为史料简略或记载相互矛盾而争论不休,至今没有定论,实际上只要仔细研究一下察罕脑儿战事与白驼山战事爆发得时间,即能确定:鞍子山即史书中所说的白驼山。

其实《读史方舆纪要》中有明确记载:

白海子在(开平)卫西南,大青山之北。亦曰长水海子。夷人因其四望白沙,呼为插汉恼儿。插汉(察汗),译言“白”。恼儿,译言“海子”。相近有苦水海子。又西即骆驼山也。明初,李文忠自万全出师,北至察罕恼儿地,进败元兵于白海子之骆驼山。即此。

太尉蛮子率部驻守白驼山之后,立即竭尽心力将白驼山加工成了一座天然堡垒,两座主峰中间唯有一条入山道路,但一路都是陡峭爬坡山道,仅仅能容双马并骑,两侧修筑了无数掩体,掩体都是松木盖顶外加数尺黄土,火铳轰不透,火箭射不穿,而掩体内的人却可以射箭、滚石、丢檑木,一座掩体即可封死一条山道!

不是说有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处吗?白驼山是一夫当关地势,万夫据险把守!

不是说元军只会放马野战不善坐地防守吗?让南蛮子们来白驼山试试!

至于封锁山道,困死守军?更不可能,白驼山有的是山泉,山间有的是良田草场,马能放牧。牛能下犊,光是满山野味就能供应万余大军长年消耗,更不用说蛮子太尉还从开平运来大量粮草,所有的粮仓都满满的,所有的草垛都高高的,马不愁越冬,人不愁肉吃!耗他个一年半载不在话下。

所以,蛮子太尉在得到竹贞通报前来投奔之后,一点也没有感觉所部是来蹭吃蹭喝的意思,反而大大兴奋:如此白驼山守军实力将大大增强,随时都能下山捞一把,五万铁骑一旦出动,切断南蛮的后路那是一点问题没有,南蛮还敢向上都进犯吗?

上都稳,即新都(应昌)安,这不就是大元安危在于太尉一人?最起码在于一座铁打的白驼山!

什么叫擎天白玉柱?什么叫跨海紫金梁?俺蛮子太尉是也!

蛮子太尉兴奋之下,下令全军出动列队于山间一个绝大草场,友军到来必然要大大欢迎,还要让竹贞所部领教一下白驼山军威,欢迎仪式过后,本太尉要大摆筵席,欢迎竹贞平章主动“增援”白驼山。

一个千户来报:竹贞大军已到山下,请示太尉是否容他们列队进山门?蛮子本待下山迎接,站起身时又坐下了:不能养成这竹贞做客的习惯,既然来投奔,那就是麾下部属,焉有主帅迎接下属的道理?

将令传下:除警戒哨位之外,全军按照检阅场面列队于中军帐前草场;着竹贞所部也照此列队进入,本太尉要现场检阅竹贞平章所部军威。

蛮子于军帐之中留心观看,果然:那竹贞所部毕竟比不得本太尉麾下精兵,行军队列拖拖拉拉,竟然不知道进入草场之后必须肃穆列队,反而东一股西一股净往边上凑,将士们都是大老爷们儿,莫非害羞不成?

这种部队,不下力气整顿哪里会有战力?蛮子正叹息之间,却见竹贞被前呼后拥走向了中军大帐,无理!亲兵卫队如何能擅自带入中军大帐?

蛮子正待出口训斥,却见那帮“亲兵”竟然直冲中军而来,幸赖守卫中军大帐的护卫们还不含糊,立即拔刀阻击拼命,就此,明军巧攻白驼山的战事正式开场!

不过,眨眼之间已经成了围捕元军主帅蛮子太尉的贴身肉搏战,蛮子的亲兵护卫再怎么强悍善战也终属猝不及防,拼掉一个少一个,而明军却是越聚越多,一座中军大帐是守不住的。

蛮子太尉更明白这点,眼见中军大帐外等待检阅的将士已经被越来越多的明军包围分割,士兵们手中只有长短兵器,并无强弓骑弩之类随身,这下成了明军只要保持距离,便能无伤亡杀伤元兵!这种情形,别说指望他们前来解救主帅,自顾也不可能了。

太尉蛮子半生于沙场厮混,判断战局还是比较准确的:大势已去,抓紧走人吧!

明军毕竟是打到了人家“大院”里面,地理环境不可能熟悉超过蛮子太尉,因而蛮子太尉得以率少部将士冲下了白驼山,身边的主要将领也就仅剩了一个平章沙不丁朵耳只八刺——沙不丁是姓,与名字加在一起确实显得长了点。

主帅夺路而走,白驼山元军余部战斗的目标也就只能成为紧紧跟随了,这时还能有多高士气?中军大帐外草场的战斗迅速变成了一场屠杀,屠杀也没有持续多久,随着几声号炮,一位明军青年将领出现在中军帐前的检阅台,表情肃穆。厉声大喝:“某乃大明天子驾前左副将军李文忠,白驼山已破,降者免死,不扔掉兵器者立斩不赦!”

草场之上的杀声、兵器相交之声终于平息,嘈杂纷乱的“投降免死”呼声成了统一口号,蛮子余部终于全军放弃了抵抗,当然,也有少数元军誓死不降,被迅速扑杀,不过,这些轻微抵抗已经无关战事大局了。

就此,李文忠指挥明军以极小的代价,接连摧毁两支北元铁骑,攻占两处军事要地,补充了北伐军需,前面就是开平,一路再无险阻。

105

开平。

北元平章尚都罕率部不足两万在此驻守,实际上不过一承担守卫粮草辎重的将领,部下多为老弱残疾,谈不上什么战力,开平实质性的安全在于南面的察罕脑儿与白驼山。

自李文忠大军北出野狐岭以来,尚都罕就不断接到战报,中都路全境不战投敌、明军谨慎北进,尚都罕都是清楚的,但并未惶恐,这些都在预料之中,之所以尚都罕平章如同吃了定心丸,那自然是因为对战局尚有信心:天塌了有高个顶着,开平前面不是还有两支大军吗?

尤其对于白驼山的蛮子太尉,尚都罕平章更是放心:此山简直可以视作上都南方的一道“铁门栓”,一年前上都曾经失守,明军不就是绕道左后的全宁吗?正面来犯上都,明军会在察罕脑儿累得筋疲力尽,然后在白驼山碰得头破血流!

至于明军是否走上次的老路,迂回到东北方沿落马河侧击上都?这点元军早有防备,吃一堑哪能不长一智?太尉买驴已经率兵等待于落马河一带,据战报:已经尽歼南蛮孙虎所部,所以,东部无忧!

所以,尚都罕平章关注的是南方,尤其是西南方向,只要那里再来一个落马河大捷,上都就可以真正高枕无忧了。

可是,噩耗自来如鬼,越怕越上门,探马急急来报:“城下不远出现南蛮骑兵,数目不详,看势头并没有多少兵力。”

尚都罕惊惧之余,不由疑惑;察罕脑儿与白驼山并未闻报失守,这城下明军从何而来?是了,必然是小股明军渗透防线,来到了上都城下,出兵进剿?

不可!焉知不是南蛮故意示弱诱使我守军出城?自己这些三流部队自己心里有数,一旦离开了上都防卫工事,几乎等于人家砧板上的一块瘦肉,至于被切成肉片或肉丝?那是敌人说了才算,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剁成肉馅!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中国兵家老祖孙子名言,自己也是大元中国的后辈儿孙,怎能不依老祖教导行事?现在敌情不明,自然不能贸然出战,还是等察罕脑儿与白驼山军报来到再说吧。

两处军报均未到,却传来城下明军准确的动态:这股明军极为老实,一直在伐木建寨,看来乃是明军主力的先头部队,是专职前出扎营的工匠兵!

尚都罕不由一声喝骂:“蠢才!见过全是骑兵的工匠部队吗?没有大军护卫,南蛮如何胆敢安心搭建营寨?传令:全军将士各安其职,固守上都,无令不准擅自出战!”

尚都罕也并不是就此甘心守株待兔,还是派出了多股探马游骑,任务却并不是打探城下明军,而是紧急奔往察罕脑儿与白驼山两处,一来是获得两处要地实际军情,二来是通知两支大军:紧急回援上都,三处合兵,尽歼南蛮于上都城下!

谁知,数股探骑,只见出发,不见回信,尚都罕竟然如同被困在开平成了瞎子、聋子。

事情极为简单:提前出动于开平城下的一千明军轻骑,进攻开平没那个实力,封锁南去的一切道路还是绰绰有余,兜捕几个鞑子游骑还属小菜一碟,尚都罕的探马们都被送给明军做了战俘。

主帅李文忠出发前已经嘱咐了:抵达之后,不要过于接近开平,也不要刻意隐藏形迹,尽管大胆搭建营寨,我料鞑子不敢出战,注意:也不要大张旗鼓,那样会适得其反,鞑子们会认为你们在故意吓唬他们,兴许会大胆出动。

这下使尚都罕平章面临战、守、走三难:欲战不敢;欲走不甘,欲守不妙。

战?敌情不明,主动出击就不用重复不战理由了;走?敌军未至,弃城而走,这可是守将大忌,一般也会保不住脑袋;守?这不就是在守么?

无论如何,也要等到竹贞与蛮子的真正军情,那时再决定这三策付诸于哪条,必然会容易多了。

实情终于来到了上都,不过,都是两处大元降兵带来的上级降将劝降书信,直到如今,尚都罕平章才真正了解了两处实际战况!

信使们添油加醋外带演义想象,把个李文忠描绘的天兵天将一般:先是飞降无名谷,掠走平章竹贞,威逼使其投降;后又飞临白驼山,施法让蛮子太尉滚下高山,然后眨眼间变出无数牛羊大肉,将两军归降将士都塞了个肚皮滚瓜溜圆!

尚都罕怎会相信这种顺口胡扯?亲自到了上都城头,一眼望去才不由大惊失色!家中有病人,不得不信神啊,小的们说的难道还有几分真实?不由不信呀:城下密密麻麻不知多少明军,刀枪瓦亮,衣甲鲜明,旗帜如云,铁骑如风,这是啥时变出来的?

一封信射上开平城头,是李文忠的亲笔:

“十万大军来漠北,开平城下笑猎围!将军何必为豖鹿?英雄当知天命归!——大明左副将军文忠敬奉尚都罕平章。”

尚都罕手持书信,犹豫不决,策马转遍四门,见城外都是铁桶一般,长叹一声,面朝西北跪下:“我主莫怪微臣不忠,实在是上都军民性命重于吾皇君命,尚都罕对不住列祖列宗了……”

尚都罕含泪下令:大开四门,迎接大明左副将军进城。

开平就此再次和平收复,这时已经进入五月了,李文忠却又勒兵不进,传令全军于开平就地休整。

开平已克,应昌就在不远,为何不急速进军应昌?难道李文忠忘记了“兵贵神速”之兵法古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