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宗哲这次进军兰州的目的是发财,不是为了再来个窝囊的凤翔攻城战,所以在渡过黄河抵达兰州附近即驻军不前,开始纵兵四出抢劫,当地百姓虽数经战乱,却哪里见过这等专门前来对付老百姓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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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人没有电话、电报之类先进通讯工具,庆阳被攻克的消息还没传到凤翔前线,所以,庆阳战事的结束暂时并不能为凤翔守军减轻多少压力。
实际上,即便庆阳未下时,徐达也绝非死盯在庆阳城头,作为大明全军主帅,庆阳城下的徐达要关注的是全国战场,包括东方的大同、北平,北方的逃亡元帝,当然也会包括南面不远的凤翔。
事实上就在围困庆阳的同时,徐达就飞骑传令自己专门组织起来的那支机动部队紧急增援凤翔,其主将傅友德与薛显当时驻扎在庆阳东北方向的灵州(今吴忠市),接到徐达将令即开始向凤翔西部迂回疾进。
为什么非要迂回凤翔?此时的贺宗哲除了凤翔城头,注意力当然在北方的庆阳那边,直接进兵凤翔与从庆阳分兵南下差不了多少,或许傅友德精骑还没有越过庆阳地界,便会惊动了贺宗哲,傅友德作战最不喜爱的就是驱逐敌军,能会同凤翔守军聚歼元兵于凤翔城下才是傅友德之目的。
出兵西向迂回,既能截断贺宗哲大军归路,又能隐蔽进军,何乐不为?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庆阳的“突然”被破搅乱了傅友德拨弄的如意算盘,而且消息也被竭力打探庆阳军情的贺宗哲迅速得知,贺宗哲何人?凭感觉便意识到随后的战局不妙,那徐达既然攻下了庆阳,焉能将十几万大军滞留庆阳城下,而坐视凤翔苦守?
尤其是,这次奔袭凤翔的战略目标乃是为庆阳解围,现在解围的目标都被人家吞在了腹中,再围困凤翔还有什么意义?最佳措施:立即撒马走人,稍有迟疑自己便会处于险地!
贺宗哲的预感相当准确,就在他以超常速度紧急撤离之后,傅友德、薛显的轻骑兵就切断了他身后的道路。
注意:是身后!也就是说傅友德并没有截住贺宗哲。
傅友德也立即发觉了这点,按说徐达的将令是救援凤翔,现在凤翔之围已解,实质上这次出击的任务已经完成,但是,傅友德还是觉得胸口发闷,这口气若不能喷到贺宗哲的身上那是怎么也不会舒坦。
没办法,要想出气也只能紧急尾追了,傅友德立即率军转向,直追贺宗哲而去。
但这是冒着不小的风险:且不说有没有得到徐达确切的追击军令,单说追击的元兵就数倍于自己啊!而且逃走的方向乃是数百里大山,也就是今天的华家岭山区,再往西去就是著名的六盘山了,一路地势险恶,极有利于敌军设伏!
甚至可以这样说,贺宗哲退军的方向一路全是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势,只要他愿意,留下小部分兵力即可轻易阻击追兵。
可是,并没有发生这种惨剧,贺宗哲好似被凤翔城折腾怕了、腻了,既无心也无胆策划一场漂亮的伏击战,连阻击战也自动放弃了,坚决地率部远飏,甚至给追兵留下了这种印象:已经无心恋战,要回宁夏北部的大漠老窝去了。
这种“老实”而又“规矩”的表态不但忽悠住了追击无功而返的傅友德、薛显、顾时等人,连明军主帅徐达也不免对贺宗哲开始放心。
此时,唯有南京的朱元璋看的极准,甚至在庆阳攻防战还在进行时,便派都督佥事吴祯持敕书传谕大将军徐达:
“将来如攻克了庆阳,最好令右副将军都督同知冯宗异(冯胜)掌总兵大印,统率全军驻扎庆阳,以便节制各镇兵马。
提前打个招呼:粮饷别指望从大后方筹集,大军粮草从哪里来?不要奢望停战呀,要以战养战,用缴获供养大军!让元军做我们的”运输大队长”!这样才不至于让战争累苦了老百姓。
注意:巩昌、临洮、兰州等地诸军千万不要撤退,要镇守如故,兵不足可以再加派。可以将都督同知康茂才所部三分之一增守陕西!(这时的朱元璋竟然如同有预感一般断定甘陕战事将会是长期的!)
最后请大将军(徐)达、偏将军(汤)和回京定议功赏,并且一并参加鄂国公(常遇春)的葬礼,这件大事过后大将军再回甘陕前线确定守边之策。可以将朕的意思转达给诸位将领:都督佥事吴祯协同宗异(冯胜)驻守庆阳,平章李伯升协同都督佥事耿炳文守陕西。”
从朱元璋这封信中可以领略到这位皇帝几乎事无巨细关注到位,尤其是在大局观方面,具有超前的洞察能力!这时已经意识到将来的主要大敌是居于甘陕之侧的王保保所部。
皇帝的预感几乎立即成真:贺宗哲还就是没那么安分守己,闷头猛窜只是假象,翻越了六盘山之后,贺宗哲便把大军兵锋指向了大明西边重镇——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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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贺宗哲没有选择在六盘山伏击或阻击追兵也是有些出于无奈。
主要原因是部队辎重问题。凤翔城下十五天,虽然依靠就近劫掠解决了部分粮草供应,但终究还属杯水车薪,这次出击前所携带粮草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尤其令人窝火的是:现在居民们对元军的抢劫习惯已经有了习惯性防备心理,往往听说“鞑子兵”来了便如同听说“鬼子进村”,家家自觉坚壁清野,一逃了之。致使贺宗哲所部四处“打粮”格外艰难。
西逃以来,更由于日夜行军仓促,难以靠沿途攻城拔寨补充军资,部队进入大山之后,就是想大肆抢劫一番也没有可供抢劫的百姓了,从一些零星猎户家中能翻腾出多少粮食?所以,贺宗哲不敢冒险把大军滞留在大山之中多久,一旦出现这种局面:设置妥当了埋伏圈,后面的明军却来个慢吞吞行军不按时到达,那时怎么办?到时候大兵没有吃的,还不立即一哄而散!
但是,贺宗哲不敢——也不甘就此带队与王保保汇合,千里奔袭凤翔,损兵折将却一无所获,回师后丢脸是小事,丢头就是大事了!所以,贺宗哲现在非要弄出点动静来不可,即便不为回去“交账”,也要为部队越冬生存呀,还是要寻觅一方富饶之土,抢他个腰包鼓胀才能安然北去。
实际上贺宗哲在退军路途就瞄准了心目中的富户——兰州。
兰州号称“大河之滨的黄河之都”,自秦汉便称“金城”,至于“金城”来由,是由于地下出金子还是“固若金汤”之意已经不好考究,反正在贺宗哲的眼里,这从隋代便成为州治的兰州是遍地黄金的意思。
兰州素以“屏障中原、联络西域、襟带万里”闻名于世,乃汉代丝绸之路重镇。四月由戴德率部“和平解放”兰州,大明的留守将领为张温(有史书记载为韩温)——此人是个厉害角色,请大家记住他的名字,后文中会详细介绍这位“铁杆硬汉”的厉害之处。
贺宗哲这次进军兰州的目的是发财,不是为了再来个窝囊的凤翔攻城战,所以在渡过黄河抵达兰州附近即驻军不前,开始纵兵四出抢劫,当地百姓虽数经战乱,却哪里见过这等专门前来对付老百姓的部队?
鞑子们不但抢劫财产粮食,连人口也是主要目标,女子们自不必说,青壮年更是绝佳奴仆劳工,除了老人不要,其余来个彻底三光,被“大度”留下的老人们又如何存活?所以纷纷携家带口避向兰州城。
而这时的兰州守将张温,部下仅仅有驻防步骑不足三千,守城都嫌少得可怜,又怎能出击剿除这数万悍匪?只有紧急向徐达求援。
这时的徐达才醒悟到:贺宗哲的败逃与进犯其实难分清楚,现在唯有立即派军驰援兰州,而现在最快的无疑是追过了六盘山的傅友德,只是该部兵力单薄,以孤军对付贺宗哲胜算实在不大。
于是,紧急下令右副将军冯胜率所部一万七千步骑取道靖宁增援兰州战场,并节制各路驰援兰州的部队。
冯胜其人,胆略谋略俱全,唯有一点:指挥作战最喜大功,作为汤和副将由河南进军山西之时,就因为不愿与杨璟合兵推进分享战功而独率本部另走它路,结果,韩店大战中汤和、杨璟惨败,冯胜部却一路无败绩,战后被朱元璋亲自下令提拔到了汤和之上,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皇帝来信让冯胜接替徐达督率全军,冯胜也早就知道,因此也特想在这节骨眼上打个漂亮仗,所以这次出援兰州,冯胜的行动格外迅速,甚至连徐达给下达的主要作战目标“围捕贺宗哲所部”也顾不得了,没有采取稳妥的各路大军协调并进的策略,而是率部直出靖宁,经定西下兰州,其目的不外乎两点:救兵如救火,先期抵达稳住兰州局势;给贺宗哲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突袭制胜。
这里,估计冯胜有意无意疏忽了一点:机动作战能力极强的傅友德所部骑兵适合担任这种奔袭任务,自己所部乃步骑混合,行军速度必然受到制约,应该布置在贺宗哲必走要道,这才是稳妥的用兵之道。
其结果令人郁闷:冯胜所部进军声势过大,被贺宗哲及时得知,这时的贺宗哲哪里有同明军决战沙场的闲情?兰州附近也抢劫的差不多十室十空,没啥油水了,还能有什么作战欲望?
所以,在冯胜大军“迅速”接近兰州之前,贺宗哲便率领在抢劫中“爽绝”了的部队,由迭烈巡(地名)渡口渡过了黄河扬长北去,冯胜大军千里劳师却只能看见一片破壁残墙,一些幸存的百姓现在欲哭无泪,连痛骂鞑子的力气也没有了。
不过,右副将军的运气还算不错,贺宗哲紧急远飏而去,竟然有手下亲信不愿再陪他过这种流亡生活,其部下崔知院等二十七人趁机开了小差,主动投诚到冯胜军前,被冯右副将军连同战马二十四匹当做战利品送到了徐达军营。
大概也就是在这时,在冯胜心中留下了“迁边民于内地”的种子,日后这个措施还就是经朱元璋批复实施,甘肃宁夏西部大量百姓被强行移民陕西内地,至于此举的功过是非,后人们至今没有定论。
赞同明朝这种“空城”防骚扰的占多说,就连明史也赞誉,边民内迁使边地空出了无数良田,明朝军队得以实施军垦,边防士卒自产自食,“兵食饶足”。
实际上其中弊病也是显而易见的:强行收百姓土地为“国有”,怎么着也是一种强盗行为,不管你所声称具有任何伟大理由,将人民由自己土地的实际主人变为名义主人都是一种蛮不讲理大缺德。
话题扯远了,还是回到“大获全胜”的冯胜这里。虽然战役目的落了空,但毕竟达到了稳定兰州局势的目的,冯胜还是能算做凯旋班师回到了庆阳。
但就这次驱逐贺宗哲战事来说,南京的朱元璋大概看得最为明白:专门颁旨赏赐傅友德二百金,却没分给主将冯胜任何花红——这是后话。
不过,这次代理大将军职务的冯右副将军班师过于积极了,也班师班的过远了点:一口气回到了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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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胜回到庆阳之后,怎么琢磨也觉得味道不对:虽然自己被委以接替徐达“总制军事”的主帅重任,但是,眼下没有大仗可打了呀?胡虏群小已经基本被驱逐到了漠北,丧胆之犬不敢回头撕咬,自己这北伐主帅这时还能去伐哪个?
关键还有:北伐以来,自己可谓战功卓著,现在天下平定已成定局,皇帝诏命徐达、汤和还京说的明明白白:议定封赏!也就是说,之前的辛苦今天要得到回报了,等于种了一年庄稼到了收获的季节。
这时在不在皇帝身边,那可是关系极大,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跟随自己血战多年的部属着想吧?大将爱兵要爱在关键时候,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让手下勇士们吃了暗亏。
冯胜还有个按捺不住的心底欲望,那就是:率领大军凯旋班师回京,从古至今都是做将军的无上荣光之事,冯胜做梦都梦到这种场面!百姓欢呼于道旁,将士焕发于队列,皇帝亲迎于郊外,自己献俘于阙下!这种“千年等一回”之荣耀,人生能得几回?
于是,冯胜甚至连向皇帝打招呼请示这道程序也省略了,留下了少量部队,由都督佥事吴祯代理自己主持军务,稀奇事儿出现了:本来就是代理别人的冯胜又让别人代理了自己,率领马步三军浩浩荡荡南返回京,一路之上,得意之情见于言表自不必说。
估计这时的冯胜是在有意疏忽请示皇帝,一旦朱元璋下旨阻止自己回京怎么办?“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么!自己也就实践上这么一回兵法名句吧。
可是,眼下已经十一月末,北方的初冬也是格外寒风凌厉,小雪粒乘西北风砸在后背也令人极为难受,沿途又没有了供战马随时垫饥的野草,是不适合大部队长途行军的季节,但冯胜没有理睬这些,还是下令大军上路,结果竟然大量士兵被冻饿导致伤病。
尤其那些因此丧命于途中的士兵,没有死在沙场的刀光血影中,却遗憾地倒在了凯旋的归途,世间所哀莫过于此!
这种不合常理的情形,就是今天看来也令人不禁摇头:这冯胜也算是一代名将,怎么利令智昏到了如此地步?
相信不论任何人处在皇帝的地位,也会毫不客气砍掉此人的脑袋,管你什么名将不名将,管你之前立下多大战功,哪怕是亲生儿子,也要照宰不误!不然如何以儆效尤?
不可思议的事情出现了:以残暴嗜杀著称青史的朱元璋却表现了真正的宽厚!在冯胜擅自率军班师来到南京之后,朱元璋只是轻描淡写地责备了几句:“你在边关责任重大呀,现在擅自率军回京,边防一旦有事,谁能在那里及时决断?”
冯胜还能辩解什么?只得顿首谢罪。朱元璋却就此作罢,以冯胜以前战功卓著为由,不再追究此事。
看来,朱元璋嗜杀,也要看啥时杀啥人,至少现在的朱元璋还是宽厚的让人意外。
不过,到了真正论功行赏之时,朱元璋还是不轻不重给了冯胜一记耳光,公开告示群臣:“右副将军都督同知冯宗异,泽州之役,与平章杨璟妄分,彼此失陷士卒。及代大将军总制大军,时当隆寒,擅自班师,致士卒冻馁,不在赏列。”
万里班师为争功,争到头来一场空,不该伸手却伸手,只给后人敲警钟。
大概由于冯胜的地位非常人可比,毕竟是位居徐达之下的军中第二号人物,朱元璋还是格外给了“面子”,在宣布冯胜功过相抵的同时,又附带赏了点小钱:“念其初与大将军平定山东、河南、陕西诸郡,量与白金二百两,文币十五表里。”
但是,朱元璋这时的宽厚究竟对否?老孙实在难以给其定论。
且不说那些被冻饿毙命于班师途中的冤枉士卒,事实上所造成的后果更为恶劣:宁夏的王保保岂能放过这个战机?大概冯胜大军还在回京的路途,王保保便集中了自己所有主力——十万大军,经甘肃杀向了刚刚被贺宗哲袭扰劫掠的兰州!
已经回到南京的北伐大军顿时就要往回赶了,数千里呀,这一来一往需要空耗多少钱粮?
可以肯定的说:不知要枉死多少士兵的生命,还要再加上兰州城内外那些无辜的百姓。
眼看进入尾声的首次北伐战争不得不重新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