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明摆着:张良臣岂能不知自家院内枯井无水?就算下决心不活了,也没有七八个大男人跳到一口水井内寻死的道理呀?再说,那井口能有多大?能容得开大家喊个“一二三”一起跳下?必然会是“排队挨号”,先跳下去的难道就不喊一声:“爷们儿,别跳了,这里没水,死不了人!” 77
述说庆阳之战收尾过程之前,还是先交代一下战俘脱列伯的命运,因为这直接反映了当时明军的俘虏政策,与战事胜负关系极大。
据史载:脱列伯被押到李文忠面前之后,李文忠竟然亲手解去了捆绑他的绳索,考虑到脱列伯激战半天,想必现在已经饿极,立即下令送上烤肉烈酒,并且如同招待贵宾一般亲自陪同进食,这时的脱列伯能不倍受感动么?
脱列伯酒足饭饱之后当然也不能无功受禄吃白食,立即自告奋勇担任追击自己部下的可靠向导,“率”李文忠大军直进东胜州,据载,日后李文忠献俘京师报功,脱列伯被送到南京之后,朱元璋非常大度地一挥手:“以前是对手,今天是朋友,各为其主耳么!”——立即释放,并且亲赐冠带衣服。
从结果看,很难断定脱列伯战场被俘是不幸还是幸运。
反正比孔兴运气好多了:孔兴退军绥德之后,竟然被自己“亲信”部将偷偷砍掉了脑袋,被当作归顺大明的晋见之礼送到了李文忠军帐案前!
就此“关中四将”也就化为史书中的一页历史,仅仅剩下了一位张良臣在庆阳城内苦苦支撑。
前文说过,王保保在此关键时刻没有坐观仇人之弟就此败亡,先是派遣了部下悍将韩札儿直接解围庆阳,继而命令部下主要大将贺宗哲实施“围魏救赵”之计,率精锐之师千里奔袭凤翔。
凤翔,处于甘陕腹地,却是扼控关中通往西部兰州的交通枢纽,南下当入川要道,北上即可经庆阳出塞外,也可以视作西安的西方门户,其重要性远超庆阳偏僻之地,王保保当然极为清楚:这是明军的必守必救之地。
明军的留守将领为指挥金兴旺、知府周焕,两人虽然都是身经百战之将,但此刻各地防守主力都被徐达调到了庆阳城下,凤翔自然也不例外,城中兵力甚是空虚,步骑合计只有两千多(兵员数字来源于朱元璋口头嘉奖金兴旺时的史载原句)。
而贺宗哲却是提兵数万而来,且全是骑兵,这种情形当然不利凤翔守军出城野战,所以,金兴旺、周焕在紧急向徐达报警的同时,将两千步骑全部撤入城内,决心学一回庆阳的张良臣,固守凤翔城头,等待徐达援兵。
幸亏,被堵在城内的还有数百名过路士兵,带队的乃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王辂,职务是个百户,是奉皇命去临洮收集李思齐旧部降卒回京师,路过凤翔被贺宗哲顺带堵在了城内。
这是命运给了王辂无妄的劫难?还是露脸的机会?虽然王辂当时能率部走人,但却对金兴旺表态:“大丈夫遇乱岂能缩头自保?愿与诸将军共守此城!”
但是,这些过路兵全是新降散卒,论说不经过整编集训是无法用于守城的,甚至视为一个城内大隐患也不过分,金兴旺实在有些担心,便与王辂商议了一个“画饼充饥”巧计,用来稳定王辂所部军心。
于是当众宣布:“王百户所部将士新到凤翔,本指挥应当重加犒赏!”
犒赏什么?只见从金兴旺大营牵出了众多牛畜,牛背上全都驼着鼓囊囊的大布袋,浩浩荡荡赶进了王辂军营,王辂则宣布这是金将军额外犒赏的粮饷!当然,现在大敌当前,不是时候分发到个人,弟兄们带着财物如何打仗?那就暂时封存在仓库吧。
其实布袋中全是干草,但降卒们现在有了作战目标:哥们儿,拼命吧,为了保护咱们自己的财物呀!于是军心大定,个个摩拳擦掌:誓死保卫自己的胜利果实!
贺宗哲的大军死死围住了凤翔!
这时甘陕的局面相当有趣:明军围困了庆阳;元军围困了凤翔。
而从兵力对比上分析:庆阳城外的明军十余万对付城内的万余元军;凤翔城外的元军数万对付城内的两千多明军,对照比例出奇地相似。
而从城池地理重要性上来看,显然凤翔重于庆阳!但这时的庆阳已经成为了各地元军残部的精神支柱,明军则处于必须将庆阳战事进行到底的尴尬境地,就军心士气尤其是心理因素来说,庆阳又重于凤翔多了。
对明军不利的是:凤翔城要大于庆阳,而驻兵则少于庆阳,这绝对不利于激烈的城头厮杀。对明军有利的是:城外的元军乃是骑兵,骑兵对于强攻坚城有种天生的畏惧,离开了马背去攀爬登城云梯实在是难为了骑手们。
但是,贺宗哲毕竟乃王保保麾下名将,对于攻城还是有几个歪招,他试攻了几次之后便发觉了难以爬上凤翔城头的关键所在:士兵根本无法接近城墙!
金兴旺、周焕二人亲登城头,城墙上的箭垛内堆积了大量石块,元军于护城河外全部隐身不动,只要是过了护城河,石块箭矢便劈头盖脸如雨砸下。
贺宗哲前敌观察后不由皱起了眉头:几次接近城墙之后,反而等于献身靠近石块临头,元军将士便自觉开始“畏城如虎”!那凤翔城墙几同于鬼门关,谁还愿意接近?
贺宗哲的第一个绝招便是:发明了大量“土坦克”——以满地都是的荆藤做原料,现编了许多特大乌龟盖一样的东西,需要五个士兵同时发力才能移动,名曰:龟笆,无数龟笆连成一线乃至一片,那是啥效果?
可以有效抵挡城头的投掷物,可以努力靠近凤翔城的城墙了!
可是,攻守双方从来都是矛盾的两个方面,矛与盾相克相成才组成了一切事物的本质,元军的“龟笆”出现了,明军的破解“龟笆”之道也就迅速面世:极为简单,城头的石块换成了干燥柴草,这些易燃物准确“降落”于“龟笆”之上,紧接就是火箭伺候,大火燃起,“龟笆”之下的人还能躲在高温龟壳里庇护自己吗?
有效之“盾”出现了,对付“火盾”之“铁矛”也及时投入了战场:贺宗哲又生一计,发明的一种极长铁钩,一见有柴草落下,便随时钩攫而下;城上的人们一看势头不对,赶紧在柔软的柴草中掺进了大石块,巨石压住了柴草,再施以火箭,又破贺宗哲计谋。
贺宗哲更明白:自古以来,打仗哪来得没有死伤?于是“龟笆”照编,攻城照旧,不计伤亡——甚至活活火葬元兵也在所不惜,前仆后继,督军攻击愈烈!
凤翔城头的金兴旺、周焕眼见战事不妙,不得不另想绝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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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兴旺与周焕商量:“贺宗哲这小子看来是豁上了血本,如此急攻而不计后果,这是欺负我们呀!料想我等援兵不到凤翔,必然不敢出战。咱们不妨偏偏不让他称心如意,明天来个出其不意杀出城外,或许能煞煞鞑子兵的锐气!”
周焕点头首肯,自愿率一军出城北;金兴旺自领一军出城西,计议妥当之后,又担心元兵趁机竖云梯爬城,索性又使出了一手罕见的守城绝招:城头准备了大量绳索,每根绳索缒兵一人,等元兵依赖“龟笆”贴近城墙之时,飞将军从天而降,与一心只等着爬云梯的鞑子兵来个突然贴身肉搏!
第二天,两人分兵杀出西、北二门,数量虽然不多,但的确出乎贺宗哲意料,尤其是准备爬城的士兵,当然不能把战马带在身边,猝不及防之际,没能形成像样抵抗,再加上城墙上缒下的“飞兵”,更是大大出乎贺宗哲所能想象!于是元兵纷纷溃退,凤翔城被攻局势才见稍缓。
金兴旺与周焕出击得胜回到城头,张目远望,却突然有些吃惊地发现:那贺宗哲当难道是徒有虚名,一战小小失利,竟然就此丧胆?只见元兵纷纷拔寨撤营,卷起帐篷退军而去,这是准备走人了?
明军将士顿时兴奋,几乎全体请战:出城追击!不能让鞑子兵这么顺当溜走!
金兴旺与周焕也跃跃欲试,谁知那个过路“客将”百户王辂却挺身而出反对:“鞑子们并未大败,却突然退军而走,其中必然有诈!这是在伏兵诱我出击也。”
金兴旺与周焕也不禁犹豫,将信将疑之间不能决断出击与否,总不能被一个小小百户这么一吓唬,就放弃掩杀战机吧?斟酌再三,终于决定:别管谁的官大了,还是谁的意见稳妥听谁的。
传令:不准出击,加强城防!
但是,俗话说“袖子里有只胳膊”,这是大实话,但总要伸手摸一摸才能心里踏实,两人还是派出了少量游骑出城追踪元军。
当然,目的不是掩杀败军了,而是侦察元兵退军真伪。
结果,游骑们几乎飞马驰回报告:“禀将军,我等出城五里即遇到大队元兵伏击,幸亏将军提前嘱咐标下小心,才没被鞑子们围住!”
金兴旺与周焕对视一眼,不由相互递了个眼色:好险呀!
这还有啥说的?百户王辂立即被请到中军担任客座教授——参议军机!凤翔城能不能守住姑且不说,最起码大明朝又发现了一位将才!
原来,贺宗哲在突遭明军出城袭击后并未灰心,反而顺势来了个将计就计,下令全军撤退,而自己却亲率主力骑兵埋伏在了城西五里处,结果竟然白白折腾,不由怒了!
贺宗哲万万也不会料到,自己是栽到了一个小小明军百户手中。
心怒见于形,形怒化为军令!贺宗哲咬牙切齿下令道:“回军!给老子往死里打!各部不要再回报死了多少人,老子要的是凤翔城,不是伤亡数字!”
于是,凤翔城头的惨烈攻防战再次重启,明军人人感觉到,这鞑子们的回马枪来势更猛,蒙古兵几乎个个成了敢死队员,不计伤亡,不顾箭矢滚石檑木,一个个喝醉酒一般向城头死命攀爬!
不时有元兵爬过了城头,虽然被城头明军迅即捕杀,但是,这种情形越来越多,眼看凤翔城快要守不住了!
好不容易坚持到了傍晚,元军攻势稍缓,明军将士大多胆虚了,纷纷找到主将金兴旺建议:“现在唯有西门危机未减,北门已经不见元兵,我军何不趁机由北门突围退至西安府?”
金兴旺脸色一变,正要开口训斥,那“客座教授”王辂却再次挺身而出,神色凛然:“我们是大明军人!死生算什么?既然在此据守国家城池,便当与城共存亡!这正是以热血报国家之时!岂可随意去也?”
众人闻言不禁羞愧,立时个个决然回身抵抗,凤翔城头立时杀声更烈!不过,从这时起再没有突围建议呈上了。
贺宗哲眼见四面围攻不是办法,伤亡大小不说,关键是只见伤亡不见战果,随着夜幕降临,心中火气也就随着夜凉而凉,毕竟是历经百战拼杀出来的悍将,稍微冷静之后便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不对:为将之道,哪能仅凭一时血勇?
重新扎营围城之后,贺宗哲经一夜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攻城“奇招”:何不顺势改为围困作战?如此之前的强攻也就成了佯攻,必然能给城内明军守将一个错觉,认为老子是强攻不成才被迫改为围困——也就像庆阳城下的徐达那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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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所有的城池都一样:城外有护城河,这是因为人们在筑城时必然大量就近取土,所以也就在城外留下了一条人工河道,顺便也成了城池的绝佳屏障,要不,为什么在“城”的后面再加上一个“池”字组成“城池”一词?人们通常所说“城高池深”就是这种现象,筑城越高,当然所挖城壕越深。
不过,护城河中有没有水可不一定,没有活水的护城河,人们大多称为城墙壕,城墙壕内有没有水取决于季节天气,雨季自然成河,旱季也就只能是一道深壕沟了。
凤翔城外的护城河却是地道的护城河,这是因为凤翔城毗邻雍河,人们在筑城时与雍河挖通了,凤翔的护城河也就成为了真正的有水河流。
一般来讲,这种有护城河水保护的城池最难攻克,因为首先解决的必须是渡河的问题,但是,这可不是在普通的河道架桥,上面有守军的檑木巨石加火箭伺候,别说架桥,就算是扎个木筏横渡也决不容易。
问题在于,就算是少量兵力渡过了护城河又能怎的?贺宗哲已经见到了强行渡河的后果:士兵们直接暴露于护城河与城墙之间狭地,头上啥东西都可能落下,挨打不能还手,架设云梯连块坚硬支点都不易找到。
所以,大多时候的攻城都是集中在城门附近,因为有城门必有吊桥,这里河道也因此最为狭窄,攻方只要精心准备,绑扎的云梯即能横架河上,数量多了呢?一道人工便桥也就迅速完工了。
这里有个进攻方“桥梁工程师”必须预先解决的问题:木梯若是长了,中间必然下垂,竹梯更甚,这就需要在河道中央有个支撑点,也就是普通河中叫做“桥墩”的那东西。
可是,城门楼上的守军是不会容忍进攻者在此处安然施工打桩的,这时的进攻方就要琢磨一些“奇招”了。
贺宗哲的“奇招”便极为简单实用:运土填河。
此招若用在一般无水城墙壕,确属并不出奇的招数:牛皮大盾加“龟笆”掩护着士兵接近城墙壕,然后把所带土包丢在干枯的城墙壕中就是,如此接连不断,敌军的城门前很快便一马平川,据说三国时代的诸葛亮南征孟获时便用过此招,甚至还聚土成山堆平了城墙,使自己的士兵一举登城。
用在有水的护城河中算不算“奇招”?那就两说了。对付不流动的“死水”还有点作用,若是碰上与大河相通的活水?那就几乎等于劳民伤财——劳军损力——白费功夫,黄土随填随被河水冲走,即便剩下些也成为烂泥,更不适合架设支撑点。
可是怪了,贺宗哲偏偏乐此不疲,以超常的毅力开始了绝对不会有结果的填河运动。
这几乎使城头的明军笑掉了大牙:见过傻子,没见过这么可爱的傻子,这位元军主帅莫非是明军内奸?专门来此消遣蒙古人玩耍的?
元军毕竟进入了自己强弩的射程,城头大炮也尽可以把元军的牛皮大盾砸个稀巴烂,再加上大量的火箭,城下元兵这种行为属于找死行为。
于是,罕见的填河与反填河作战开始了。
结果不用说,“制空权”在城头明军那边,城下的元兵只能不顾伤亡坚持施工,一连三天,“填河工程”未见推进一尺远近,却有大量元兵尸体被就势填入了护城河中。
哪有这样的主帅?手下士兵也是人啊,生命价值就如此低廉?被强迫用作了填河材料?
可是,这也没什么用?尸体架不起简易桥梁,凤翔的护城河水流甚急,连尸体都能立即冲走啊!
不过,贺宗哲好似并不在意施工结果,填河行动仍在继续中!
贺宗哲也属王保保麾下名将,不应该如此固执笨拙呀?城楼上的明军守将金兴旺、知府周焕开始警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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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简单明了:贺宗哲既然如此执着进行这种明显劳而无功的填河工作,那肯定是在企图掩盖什么,而且一定会是一个更大的阴谋!
下一步推理却不那么简单了:具体啥阴谋?与攻城有关是无疑的,但是,这么损兵折将白费力就能有助于攻城吗?
金兴旺、周焕两人于城头仔细观察元军动静,一时还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率军出城突击了两次,但是,元军并没有如同预料那般诱使明军远出,以便发挥他们的骑兵优势来野战突击。而是以大量骑弩把明军坚决封堵在了吊桥不远处。
其实,就算贺宗哲主动让出用于排兵布阵的战场,明军也不会当真出击的,出城的目的无非两个:试探元军的真实目的所在;再就是实地勘察一下元军的填河施工现场工地了。
元军也做了适当配合,兵力稍退也就一箭之地,竟然容忍出城的明军于护城河吊桥桥头打捞了一番,结果河中全是烂泥,并没有什么古怪东西。
明军主动撤回城内之后,元军却连一个时辰也不肯耽搁,继续他们的“傻子工程”——现在凤翔城头的明军士兵都这样调侃元兵的这种“行为艺术”。
一晃十余天过去,金兴旺于城楼之上看着不远处冒着箭雨施工的蒙古兵,突然感觉哪儿有点不对头,再三苦思就是找不到那灵光一现的感觉,周焕也来到城头与主将闲谈:“他娘的!鞑子兵退去之后,老子要在这护城河内种上莲藕,这么多黄土变成了淤泥,保证会长出肥藕大莲蓬!”
金兴旺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脑海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也就是刚才自己那点感觉,现在有了答案:这么多黄土?这么多黄土从哪里弄来的?
“鞑子兵没有在远处运土过来呀,近处也不见什么大坑,这是……”金兴旺语调迟疑却面色突变。
周焕立即插话:“娘的!鞑子们在挖地道!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
将地道挖过护城河?然后穿过城墙下,趁哪个黑夜突然出现在城中?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这手段一般对待干枯的城壕还能说得过去,从水下穿越,这需要挖多深?
但是,自古道:“有志者事竟成”,这个贺宗哲看来还就是这么干着,这个耐性超人的家伙!
两人对视一眼,往城内看去:哪里会是地道出口呢?
这却不大容易猜测,只能紧急埋设了许多大缸,派出专人悉心监听底下动静,却格外失望:没有任何挖掘声音——莫非我们判断有误?
但是,元兵肯定还在地下深处施工!两人有了准备,观察元军取土地点更是格外留意,取土之处肯定就在城外不远,不过,那一带被元军设置的木寨墙遮挡,看不见里面的详情,只能看见黄土包从那里源源运出。
两人又率部出击了一次,元兵还是老样子:“工程兵”稍退便被骑弩掩护,看来贺宗哲就是坚决不让明军逼近那个取土之地,那里乃地道入口无疑!
一个明军士兵取下头盔捧了几把元兵洒落在地上的黄土,跑到两位将军马前:“将军,鞑子们运来的是些烂泥巴呀!”
这下明白了个大概:原来如此!元军运土到了护城河之后,不知用什么器具就势灌了护城河水,原路返回地道,底下深处的挖掘工程却是借河水软化土层,所以挖掘时省力不说,还动静极小。
这个细心的士兵被立即提拔为百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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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宗哲的“隐形施工处”总算明白了,可是出口还是很难寻找,不过,范围也不会太大,必然会在城门不远处。
两人观察了城门内侧的地形,不禁相视而笑了:进了凤翔城门之内却并非等于进城了,还有瓮城在等着一旦突进城门的敌军,元军将来的地道出口怎么也不会超出瓮城范围,否则那个工程量就大的简直不可想象了!
至于为什么名将贺宗哲会使出这种荒谬的“奇招”?两人也猜测了个大概:贺宗哲乃王保保部下名将,偏偏王保保是“关中四将”的死对头,而凤翔城原来却是“关中四将”之首李思齐的老巢,城防情况自然要对王保保一方严格保密,这贺宗哲不了解城内详细地势也在情理之中。
但不管怎么说,一个攻城方的主将却连城门之内有第二道防线——瓮城都不了解,这怎么也说不过去,也许贺宗哲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认为能突进瓮城就算大功告成了。
因为:事实上元军的突击队还就是在深夜突然出现,非常准确地出现在了四面都是城墙的瓮城之内!
很不幸,钻出地道的元军突击队刚开始还认为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因为城内黑洞洞,连个警戒的士兵也没有一个,鱼贯而出也就越来越多。
大伙正感叹贺将军算无遗策之时,陡然四面高处铜锣大作,瞬间火把冲天,将瓮城之内照得雪亮,突击队员们这才发觉:自己处在了一个空荡荡的小城之内,被人死死关在了这活棺材里面!
头顶上一阵急雨——乱箭组成;箭雨中夹杂着乱石——连铜炮都不需要,城上的人们居高临下乱砸下去就是!
最可悲的是无处藏身,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射击死角,死地求生的元军几乎同时避向四个城门洞,谁知,瓮城朝内三个城门突然大开!
门洞中杀出了明军骑兵!
这下,钻洞进来的元兵心里大大抱怨:地道可恶!怎么不能让爷们儿骑马进来?平日都是自己挥鞭催马践踏两条腿走路的平民百姓,今个看来要体验一下被四条腿践踏的滋味了!
还来不及总结身心感受,痛哭都来不及寻找坟头!突进瓮城的元兵迅速被骑兵清除,当然,也有机灵的突击队员用比进来时快得多的速度退回洞内。
可是明军又往洞口投下的无数火把,滚滚浓烟顺地道直扑城外,地道成了大烟筒,少数运气好些的元兵得以从“烟筒”逃生。
看着几个灰头土脸的士兵从地道内钻出,贺宗哲又悔又恨!悔自己疏于搜集情报;恨明军阴险狡诈,怎么不早打个招呼?也省得老子费力挖洞呀!
可惜了!可惜了自己的“妙计”,可惜了将士的气力,更使大帅可惜的是耽误了时间,十几天过去了呀!
但是,懊悔归懊悔,仗还是要打,城还是要攻,不然如何有脸回军?王保保的将令之下可是砍过不少部属的脑壳!
也不知庆阳那边现在如何,那徐达也是在攻城,是否也如同老子这般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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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阳城下,徐达虽然没像凤翔城下的贺宗哲这般继续劳而无功费力掏洞,但日子过得也不怎么舒服。
一个不起眼的张良臣,一个小小的庆阳城,竟然把这位“打遍天下无敌手”徐大将军阻击在了庆阳城外,旷乎日久的战事已经引起了天下各方关注:南京的明朝皇帝朱元璋在关注着庆阳;漠北的元廷皇帝妥欢帖睦尔也在关注着庆阳;尤其是那个王保保,正趁明军主力被牵制在庆阳城下,派兵四出攻城略地!
可是,庆阳城头看着还是那么高不可攀!
徐达清楚:围困战是不得已的战法,导致的后果大多是玉石俱焚,最后就是得到一座“死城”又有多大收益?
徐达更清楚:庆阳非拿下不可,皇帝严旨催促还在其次,关键在于此例一开,天下蠢蠢欲动的城池多得是,唯有利用庆阳打出一个模式来,让所有顽抗到底的蒙古人都看到对抗大明的下场!
徐达也清楚:庆阳之战,与其说是正在较量双方的粮草储备供应,不如说是双方主将在较量耐心!
一句话:谁坚持到最后谁就能笑到最后。
至于获得胜利的客观条件上来说,双方各有千秋:城内的人们得不到持续补充粮草,这点比不得明军,扎营城外,自然能得到源源不断的补充,但是,这也有个量的限制:大明初建,国力贫瘠,尤其是北方各地,人民刚刚从战乱中解脱,怎会有余力供应庞大的明军耗费日久?
关键还是时间与季节不等人:时已八月,若在此腻歪到入冬时分,那时大雪降临,天寒地冻,扎营城外的明军如何能在野外越冬?
问题的关键在于庆阳城内到底囤积了多少粮草!
可是,得到这方面的军事实情的确不易,就算探子能够逾城而入,估计也无法探知这种军中绝密。不过,看张良臣坚守的势头,好像城内存粮不少,徐达当真有点心中没底了。
老天爷又在关键时刻照顾明军:庆阳城内的元军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一位奉命与张思道共守庆阳的“小元帅”心理上撑不住了,准备私下与徐达接触谈判纳款讲和事宜,不料行事不密,被细心的张良臣侦知而囚禁起来,偏偏这位“小元帅”手下还有不少亲信,当然也赞同“小元帅”的“和谈”意向,趁夜将这位“小元帅”救出了大狱,不可思议的是:竟然还能携带“小元帅”顺利出城,就此归顺了明军!
看来,张良臣的城防虽然严谨,却是防外不防内,那句“坚固的堡垒大都是从内部被攻破”所言不虚!
这下庆阳城内军粮储备的绝密数字等于对徐达公开了!
徐达自然大喜,并且由此感觉到了政策正确的威力,不但尽力宽慰这些关键时刻弃暗投“明”的起义将士,并且追加一道严厉命令:“不管大家再怎么恨极了庆阳城内的真假鞑子们,破城之后谁都不准虐待投降的元军官兵。”
那么,庆阳城内还有多少存粮呢?早就粮仓见底了!
自进入八月之后,庆阳城因为被切断与外界联系,援助不见,音讯不通,城中已经弹(箭)尽粮绝,军民中以致出现了“煮人汁和泥咽之”的惨状!
再扯段闲话:“人汁”是啥东西?
笔者翻阅了许多史书都没能找到确切答案,只是查到了与“人汁”类似的“金汁”,乃是一种用人的大便为主要原料掺点黄泥发酵做成的中药,据《本草纲目》与《医事别录》分别记载:“其汁呈微黄,无毒无味,疗暑热湿毒极效。”
没尝过,无毒可能,无味就不可思议了!不过,大概为了避免病人恶心反胃,这些医书里也是给“金汁”起了不少别名:黄龙汤、人中黄、还元水等等。对了,甚至还有一个与现代“愤青”音同义相近的名字——“粪清”。
估计这时的庆阳城内不大紧迫需要“疗暑热湿毒”,分析来还是熬煮人肉汤和泥吞食的情形才是。
徐达清楚掌握了城中这些情况,还能不信心倍增么?那就熬下去吧,看你依靠煮熬人肉汤和泥巴充饥还能苦熬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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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阳城内的张良臣终于失去了耐心!
这不能责备张良臣什么,谁能在熬煮人肉黄泥汤充饥的环境中支持下去?军心如何稳定?连自己囚禁的犯人都能安然逃脱,这说明了什么?既然这种情形已经无法对城外的徐达保密,那么庆阳的结局也就确定了!
两种结局:一是被困在城内活活饿死,但是,张良臣不敢保证自己不定啥时会沦为熬人汁的主料;第二就是眼睁睁看着庆阳被攻破,这时号称精悍的部下还能有多少战力?
不,还有一种不可能的可能!那就是:突围!
这天恰起大风,张良臣见风向有利,遂怀着最后一线希望组织了一支“精兵”,亲自率领由东门杀出企图突围,但这时的“精兵”已被饿得精力不再,当真厮杀谁还能有多少气力?
防守城东的是明将顾时,只是出动了自己的前锋一部即将张良臣的突围“精兵”轻易击败,早已将战马吃进腹中的元兵估计这时肠子都悔青了,一些饥饿到了极点的“骑改步”如何能与真正的骑兵过招?士兵们心中凄苦:谁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为食亡也成立呀!
没奈何,张良臣只得将这最后的“精兵”退入城中,计点数字,却发现与自己见到的伤亡情况不对,张良臣心里有数:“精兵”中的百余名已经趁机跑到了明军阵中归降了!
但总不能就此等着徐达来砍头呀?又率部从西门突出,但愿能有一处防守稍弱。
西门外更没有突围的可能!这里是冯胜主力所在,一阵实力不对等的对决便分出结果:张良臣损兵折将没能离开城池百步,只得再次退入城内,计点兵员,竟然有千余没有跟随张大帅回城,看来也是去明军那里讨口饭吃了。
这种仗还能再继续下去么?张良臣当真到了穷途末路之时!
事到如今也只能认账了,第二天,张良臣登上城楼,呼唤元廷同佥吕德与徐达谈判投降,按照一般常理及明军以往惯例推断,这种迟来的“觉悟”也应该是受欢迎的。
谁知,就连投降这条路也被徐达给彻底堵死!这时的徐大将军胸中愤恨已经达到了极点,怎会再相信这位曾经降而复叛的小人之“约降”?干脆没有理睬!
估计,徐达这时并不是怀疑张良臣的投降诚意,而是在宣布一点:不接受你张良臣的投降。
这大概也属得势不让人,假设徐达了解到庆阳城中粮草还能支持半年以上,那时会如何?
但是,徐达如此的无言表态却从根上摧毁了张良臣活命希望!不但张良臣本人,一些亲信部将也就此失去了抵抗信心,部将姚晖与熊左丞、胡知院等知道活下去的唯一所在:那就是及早投降!
自然,若想增加活命概率还需要再来点积极行动,不立功如何能赎罪?
于是,万众一心打开了庆阳城门,尽全力高呼口号:迎接明军进城!大明皇帝朱元璋万岁万万岁!徐大将军千千岁!
这天是八月二十一日,徐达率军自北城门进入了庆阳城,历时百余天的庆阳攻坚战终于惨然落幕。
至于张良臣父子?自知活命无望,还是提前自尽吧!也省得遭受徐达凌辱,便率同义子“七条枪”投井寻死。
谁知这时偏偏“天不灭张”,那口井内竟然无水,结果被明军发现,徐达命令兵士将这“小平章”、“七条枪”逐个吊出井口,结果不用说,从不杀俘泄愤的徐达也大开了杀戒,不但将这张门“父子”全部斩首示众,第二天还继续诛杀了张良臣亲信党羽柴知院等以下二百余人。
但是,据老孙判断:这时的张良臣绝不是投井自尽。
道理明摆着:张良臣岂能不知自家院内枯井无水?就算下决心不活了,也没有七八个大男人跳到一口水井内寻死的道理呀?再说,那井口能有多大?还能容得开大家喊个“一二三”一起跳下?必然会是“排队挨号”,先跳下去的难道就不喊一声:“爷们儿,别跳了,这里没水,死不了人!”
还是藏在枯井内打算活命才是正解,基本就是六百年后的伊拉克总统萨达姆躲在地洞内的那种心理状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