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场景立时壮观!诸位可以自行闭眼设想一下:数万人几乎同时点起油松木棒制作的火把,那是啥阵势?绝大规模的“火把节”来到了漠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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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宁路现在可谓元朝最重要的边境地区,驻守大宁城的是中书右丞脱火赤,此人职务与左丞也速比肩,而且属于国公级别的人物,甚至在顺帝眼中地位胜过也速,但是,眼下却处于“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尴尬境遇。
倒不是由于左右丞相所差的那么微小一点,也不是因为也速被封梁王,地位明显在国公之上。关键脱火赤所处的环境:大宁城本来就是辽东地盘,自纳哈出撤防退兵锦州防线之后,脱火赤是奉也速之命接防大宁,尤其是脱火赤部下主力,大多是也速的原辽东军构成,这使得脱火赤不得不窝囊地屈身在也速部将地位。
脱火赤不由不郁闷:本来应该是搭档,现在却被用来替也速看门守护,这算什么?莫非一个堂堂大元右相成了看门狗不成?所以,在大量明军游行般过境开向全宁方向之时,脱火赤别说出兵截击,甚至颇有点幸灾落祸的感觉——看来南蛮仅仅是志在报复也速对大都的进犯,与自己没啥关系!
大宁毕竟原属辽东的地盘,脱火赤判断明军还一时不愿与拥兵二十万的纳哈出彻底翻脸兵刃相见,大宁城或许能借光于辽东势力,得以在敌前自保。
这种微妙的敌我态势之间,脱火赤怎会出动自己万余骑兵截击常遇春?甚至在明军主力过境之后,脱火赤也压根没起过尾追牵制明军奔袭全宁的念头。
脱火赤目前的信条: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再说了,你也速不是现在以上司自居吗?“标下”未曾得到你这主帅的明确军令,安敢擅自出兵?就算是贻误了战机,致使您老人家兵败或被擒乃至被杀,那与“部属”有啥干系?
脱火赤绝不是不敢与明军拼命,也速这点估计的不错,脱火赤最不缺的就是战场勇气!只要出现了这样一种情况——明军胆敢来犯大宁城之时,脱火赤会毫不犹豫率部出城无情砍杀,直到自己与部战死沙场!
天不从人愿!这种情况偏偏还就出现了:几天来脱火赤派往全宁方面的游骑探马纷纷回报;“秉国公爷,南蛮李文忠部并未走远,就扎营在通往全宁的要道,声势浩大,戒备森严,详情无法探知。”
就在脱火赤暗自得意自己“坐山观虎斗”英明决策之时,探马开始传回令人忧心消息:“秉相爷,大事不好,现已查实,也速王爷大军于全宁战败,已经不知去向!”
“秉大人,据确凿消息,常遇春已经乘胜率军向我大宁逼近!”
“秉将军,火急军情!李文忠已经下令全军回头,声言要困死大宁城,除非将军及时归降,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决不会让大宁城内有一只活着的老鼠!”
这下脱火赤在惊恐之后开始镇定——怒气郁结——勃然爆发!
“南蛮欺人太甚!那个李文忠什么东西?”
“一个南蛮偏将。”
这下令脱火赤怒极反笑:“哈哈……哈哈!一个小小偏将竟敢如此大言不惭?与爷们儿对阵沙场都高看你这小娃娃了——速速再探:这李文忠所部多少?其中骑兵多少?装备如何?有无火器?”
准确情报迅速传回大宁城内:“相爷呀,那个李文忠可了不得,乃是明国皇帝朱元璋的嫡亲外甥啊,据说还是这皇帝老倌的养子,也是个王爷坯子呀!”
“他就是个太子又能怎样?现在不就是个偏将军吗?所部兵力多少?”
“这……一眼看不到边……详情……详情容小的再探。”
“骑兵多少?”
“骑兵?没有看见骑兵呀,除了一些将领骑马,没有骑兵大队。”
这下脱火赤心中大定:若判断不错的话,在全宁城与也速大战的一定是常遇春,而且带走了明军中所有骑兵,不然向全宁进军的速度也不会如此迅速,不然明军的骑兵主力去了哪里?
这一定是李文忠听到了常遇春在全宁大捷的消息,不甘所有战功都被常遇春一人独得,才孤注一掷回头欲吞下大宁!就凭你所部那些步卒?攻城倒是可以派上用场,可是,本相爷能让你靠近大宁城墙吗?
脱火赤的战争常识:步卒只能用来攻守城池,平原以及丘陵地带的野战,步兵数量多少对战局没多大关系,面对蒙古铁骑的驰骋冲杀,步兵只有伸头挨宰的份。
尤其是李文忠那“准王爷”身份,令脱火赤心安之余又不由心中一动:若是集中大宁全部主力铁骑杀出城去,一个冷不防直下李文忠中军,说不定能替圣上立下绝世大功!
就算没有李文忠这只“肥羊”,善于野战的蒙古铁骑也是要出城决战的,焉能让李文忠指挥步卒将大宁给围了?那时蒙古铁骑被封锁在大宁城内,有力也无处使呀?将这些马背上的蒙古勇士当作步兵来驻守城头?那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浪费人才要不得!贻误战机更要不得!时间不等人,难道要等常遇春率骑兵主力回师大宁?那时明军步兵有了骑兵的掩护,也许当真能将云梯竖上大宁城墙!
脱火赤的好战本性被彻底诱发了,索性孤注一掷集结了大宁所有兵力,铁心要给李文忠一个迎头痛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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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洪武二年(1369年),常遇春在六月初五那天顺利击溃了也速全宁部队,随即回师大宁。
其实,在常遇春骑兵部队日夜兼程赶回大宁的时候,李文忠就做好了拿下大宁的一切准备,并且飞骑禀告常遇春,在征得主将同意的这段时间,李文忠便率主力步兵开始慢慢围向大宁城了。
回师拿下大宁,毕竟是二人早就议定之方略,其重要性甚至超过击溃全宁也速主力,出动在外的明军需要补充粮草,而粮草却不能单单依赖从北平长途运输,唯有拿下了元军在大宁路的粮草集结地大宁城,明军主力才能精兵足粮放心西进。
李文忠之所以故意放慢回师速度,自然是在刻意等待常遇春的骑兵部队,李文忠不敢强行攻城,一旦那蛮横鲁莽的脱火赤发觉势头不对,来个弃城而走,并且在临行前在大宁城放上一把大火,那明军也就白忙活了,为了等待北平运来的辎重,明军也不得不滞留大宁,被迫推迟大军西进的日程。
一旦把战事拖延下去,上都的元帝肯定有了充足调兵布防的时间,明军将被迫与困兽犹斗的蒙古人周旋在广阔无垠的蒙古大草原,那时战局将向何方发展?谁也无法预料!
所以,李文忠给未来的大宁作战目标排了一下顺序:歼敌是初步,克城重于歼敌,而克城的目的是缴获!当然,不歼敌就无法顺利克城,不克城也无从谈起缴获——总之缴获军资是最终目的!
说来说去,最重要的还是歼灭脱火赤那万余骑兵,而且必须歼灭于城外,甚至能不能全歼都无关大局,关键是让脱火赤率军出城,能不经血战拿下大宁城才是第一要务。
根据这个原则,李文忠才与全宁前线的常遇春数次飞骑通信,提出了自己巧取大宁城的建议,按照常遇春回军的速度,开始对大宁步步逼近。而控制进兵速度的主要原因却是为了避免脱火赤提前出城作战。
何时才是促使脱火赤出城的最佳时机?这就要看李文忠把握接敌距离了,李文忠清楚:按照脱火赤的性格,自己越是表现的小心翼翼,那尚未领教过明军厉害的脱火赤,便越会依仗自己的铁骑优势出城作战,而时间却不会拖延太久,脱火赤不会坐等明军骑兵回归到步兵主力中,当在三五天之内开战。
脱火赤更不会容忍明军步兵弓弩将他的骑兵主力堵在大宁城内,所以,出城野战是必然的,而骑兵的最佳冲锋距离在十里以内,所以,李文忠严格约束部队谨慎接近大宁城二十里范围,以免招致脱火赤过早出动。
时机终于到了:常遇春先头部队已经悄悄迂回到了大宁城不远,而且这几日绝对避免白天行军,与脱火赤决战城外的时刻终于到了!
大宁城内的脱火赤也在密切关注着小心到了极点的李文忠所部动向,脱火赤断定:这位皇帝的外甥不会就这般胆小拖延下去,等常遇春骑兵不远之时,李文忠会不顾一切来到大宁城下的。
果然,探马急报:明军步兵一部突然加速,现在已经进至城外二十里处!
脱火赤仔细盘算了一下:探马回报需要时间,自己骑兵出动与接敌也需要时间,估计大战当爆发在距城十里处,此处正是好战场!自己也需稳步接近明军以便节省马力,等看到明军尖兵之时再突然发起冲锋,当万骑呼啸如同从天而降,李文忠能怎么办?
逃走?那时的蒙古战马尚有疾驰十里的后劲,这一路十里冲杀,会有多少南蛮丧生在蒙古弯刀之下?到时候分辨出李文忠中军旗号,给他来个饿狼掏心!嘿嘿——说不定能生俘这位大明皇亲!
脱火赤终于信心十足亲自率部出击了!
临行前为保万全,脱火赤特意嘱咐留守大宁的少数老弱部队:不看见我蒙古骑兵来到城下万莫开城,这回南蛮都是步卒,若一旦发觉南蛮有诈,大队步兵逼近城下,索性放把大火烧光全部辎重,宁可毁于己手,也绝不能便宜了可恶的南蛮!
当真出现这种情况怎么办?脱火赤已经下了狠心:豁上大宁城不要,也要尽情杀戮一番明军步卒,战局即使出现意外,自己率部远飏就是,蒙古草原大漠广阔无边,何处不能生存?
一旦到了那时,即便回到了上都也能向皇帝交代:大量杀伤明军之后,对南蛮来了个焦土抗战,还能不是大元的绝对忠臣义士?
不过,出现这种战势也就是设想中的万一,哪能当真让南蛮步卒如此逞凶于蒙古铁蹄之下?所以,脱火赤还是放心地将部属所有家眷留在了全宁城内。
身后的蒙古将士个个面色悲壮!这是随同右相出战南蛮,是在以血肉之躯保卫自己的妻儿老小,就算血染沙场又能如何?大家低沉肃穆唱起了悲歌。
天空湛蓝,背后是一轮朝阳,蒙古人看着自己长长的背影,人人不由豪情满怀;而脱火赤却不禁摇头:到底是无知的南蛮!难道不懂得选择开战时刻?面朝阳光作战,将会大大影响弓弩兵的瞄准,甚至短兵相接也会吃亏在毫厘之间,看来还是天佑大元!
若是拖到下午从西方杀来岂不稳妥?不对,怎么忽然替对手着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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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国公脱火赤如此琢磨极对:两军决战沙场,最重要的莫过事事替对手着想,唯有如此思考,做主帅的才能洞察对方主帅心理,然后顺对手思路去判断对手会如何行动,方能做出最有利于己方的决策。
说白了,何止作战?做任何事情都是如此,甚至清官难理的家庭琐事、小两口恩爱或吵架斗嘴,又何尝不应该以对方的角度来思考一切问题?
李文忠就是如此替脱火赤着想的。
由于阳光照射方向关系,脱火赤不会将战事拖到午后,这就基本确定了元军开战的大体时间,而脱火赤既然出动,定会求战心切,而明军却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那时脱火赤将会如何?
脱火赤还就是遭遇了这窝心情形:欲战不得,欲退不甘,等到狠心退军之刻,却已经没有退路了。
铁骑稳步进至距大宁十里左右时,却没有见到右相预料到的明军步卒,脱火赤闻报催马亲临前敌,只见绿草蓝天,视线清晰,明军何在?哦——临近大宁突然胆怯,因此踌躇不前?
可是,绝不能在此地傻等,谁知道明军啥时磨蹭到这里?脱火赤不愿将战事拖到午后,立即下令:全军保持进军速度,结阵慢行,看不见明军旗帜,不要松开手中马缰!
就这样,元兵保持住临战状态,全军按照脱火赤将令,展开兵力,从行军状态改为临战阵势,又前进了五里左右,却才遥遥看见明军旗帜。
脱火赤正待下令冲锋,前面斥候飞报:明军现在处于一片丘陵高地,却不再前行,反而就地扎营,用树木搭建起了简易寨墙。
脱火赤一时不明白这李文忠想干些什么,只得亲自到了前沿,仔细观察明军阵势:看明军所占据荒丘坡度,战马也应该能驰骋而上。只是,战马到了用作寨墙的树栏跟前,却是处在了不利战势:明军步卒有这道简易工事掩护,自己的勇士们岂不处在了挨打不能还手的境地?
绕到他后面去!从两翼包抄!
脱火赤不禁犹豫:敌军意图不明,难道自己先分兵势?若分兵之后,那李文忠趁势冲击自己的中军怎么办?一旦他们依仗人多势众,突击到了大宁城下,自己留在大宁的那些老弱病残可守不住城池。
还没琢磨透如何下令,探马来报:明军两侧均有数不清几道的木栏深壕,看样子是专门用来防备我军战马而临时构筑。
脱火赤放弃了分兵包抄的想法,测试了一下风向,打消了火攻的念头:西北风正烈,放火岂不烧了自己?
不管怎么说,既来之,则战之,岂能就此耗到傍晚收兵回城?总要来次试探进攻吧?脱火赤悉心观察,终于发现了有一处明军工事略高于其它,并且不断有散骑奔出进入:那里一定是李文忠中军所在!
立即下令:前锋千骑冲上那处高坡,不要顾及伤亡!
元军的进攻号角响了,却不见明军战鼓回应,眼见蒙古战马冲到了高坡半途,却听见数声火铳爆响,坡上明军借地利万箭齐发,蒙古战马纷纷栽倒,却前仆后继照样冲锋,渐渐接近明军寨墙。
脱火赤面色凝重,心中没有一丝兴奋,反而隐隐不安:怎么没有见到南蛮惯用的火箭?此刻风向对他们有利,为什么不使出这惯用杀招?
前面战局惊心动魄,后面脱火赤再三琢磨,终于明白:李文忠这是怕风向突变,那时岂不等于放火烧了自己?
心中稍安,却突然发觉突击点战势大变:从明军工事中突然推出无数圆木,顺地势滚滚而下,只一瞬间,顽强进攻的蒙古铁骑人仰马翻,如同被一片洪流冲泄而下,攻势就此瓦解。
脱火赤那个心疼!这可是自己的体己部队,哪能就此消耗在如此攻坚作战中?紧急下令吹起暂缓冲锋号角,元军的首次进攻就此铩羽。
令脱火赤略微庆幸的是,明军并未趁势掩杀,看来那个李文忠还是心虚畏战,一般来讲,这种情况下就是做做样子也要追杀一阵的,即便是步兵追不上骑兵,总能捡拾一些兵械作为战利品吧?
这次试探进攻令脱火赤更加为难了,再往下应该如何把握战局?
强攻肯定不行,收兵?那还不如不出击呢!
对峙下去?终究不是办法,磨蹭到天晚还是要回头,不然扎营野外风险更大,那些明军步卒肯定会借夜色掩护反守为攻,一旦在元军营地四周弄出些绊马索之类的东西,第二天这仗就更没法打了。
脱火赤一生还从未经历过这种不合情理战事,弯刀高高举起了,却发现身边没有敌人,偏偏还明知道敌人就在不远,这种仗怎么打?
但是,无论如何也要继续耗一阵,不然如何向出征的将士交代?全军士气一旦不在,往下战事定然凶多吉少!再说,焉知李文忠会不会跟踪而至,趁势把大宁城围住?
狡猾的南蛮!
脱火赤心中暗骂,却感到阵阵苦涩泛起,无奈之际传令:前军下马休息,尽量摆出懒散模样;却下令中军近卫做好突击准备,一旦明军脱离掩体进袭,便冲上去砍杀个痛快!
但愿李文忠能上钩出动。
但是,脱火赤又失望了,明军不为所动,还是没有主动求战的意思。
脱火赤渐渐怒了:这算什么?不是你们自己打上门来的么?世上哪有这种无赖!
如此一来二去,这不死不活的战事也就拖到了午后,脱火赤只得下令全军分为两拨,轮换举炊进食,不管是进是退,先混饱肚皮再说。
突然,一阵战马銮铃从后方传来,片刻之间,一个浑身是血的蒙古士兵连滚带爬挣扎进了脱火赤的临时军帐:“相爷呀,大事不好,大宁……大宁城丢了!”
脱火赤只觉得天旋地转:“丢了?丢给谁了?”
“常遇春……是常遇春的旗号……那个常蛮子让我们全宁的蒙古骑兵引路赚开了城门,弟兄们……连放火都来不及呀!”
脱火赤感到遍体冰凉,顿时明白了:这个李文忠目的就是把自己黏在此地,以便给常遇春偷袭大宁留出时间!完了!彻底完了!
脱火赤迅速镇定,极快推理出自己的下步险恶处境:李文忠继续与自己耗下去,而常遇春的骑兵肯定会从背后杀来,那时元军前后受敌,岂不面临全军覆没之境?
就算两位都老实不战,自己的万余人马如何就地支撑?吃些什么?要饭也找不到主家呀!
要说脱火赤也不愧刚毅果断之将,立即下令:“不吃饭了!全军丢掉现有那点辎重,立即开拔!”
有名部将不由插问:“将军,咱们回大宁城?”
脱火赤此刻知道所有部将们的心思:家眷都在大宁城内,总要拼命解救自己的妻儿老小吧?
可是,你们就不用脚后跟想想:现在大宁已经沦落敌手,再回师大宁,谁还能当真与捉到了自己爹娘妻儿的强敌开战?
“蠢才!回大宁干嘛?去找常蛮子送死?”脱火赤总算找到一位发泄怒气的对象。
“那……我军啥时能再开饭?”
脱火赤恨不得立刻拔刀劈了这家伙,但还是不得不回答:“锦州!全军兵退辽阳!咱们找纳哈出太尉讨口饭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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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宁之战,就这么以荒丘上的一阵乱箭滚木宣告结束,一场预料中的恶战竟然没啥短兵相接,脱火赤败得确实有些窝囊。
但不管如何,脱火赤计点全军,战损不大,也就丢了个城池以及一些辎重而已。钱财么,本来身外之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主要的生力军总算大部得以生存,脱火赤懊恼之余还是有点庆幸。
脱火赤庆幸的主要原因在于:自己毕竟不愧为大元右丞,逢惊不乱,遇变不惊,能壮士断腕般果断撤军,若是稍微迟疑不决,被那传说中的“常十万”给从背后围上来,结局就绝不会这么幸运了。
脱火赤唯独没有想到:哪来的什么常遇春?此刻的常遇春正回师至全宁与大宁之间的一处四叉路口:新店。
新店位于辽阳至上都驿道,由大宁到全宁的大路也从这里交叉而过,常遇春主力骑兵回到此地之后,即按照与李文忠的约定分兵两千支援大宁作战,自己率主力就地休整,因为此地距上都最近,常遇春准备在此等到大宁之战的确切消息便就地挥师西进。
紧急驰往大宁的两千骑兵之中,携带了全宁大战中战场投诚的数百蒙古兵,能顺利唤开大宁城门就是有赖于他们——也速丞相派兵救援大宁,守城小卒能不乖乖开门么?
李文忠在与回师偷袭大宁城的骑兵汇合之后,并没有率部进城补充休整,而是下令将大宁辎重粮草全部装车,由部将率兵一部慢慢在后押运,自己却带一个骑兵小队连夜赶往了新店。
这么急于同常遇春汇合自然是由于探到了紧急军情。
因为此刻,也速率余部进占大兴州的消息传到了李文忠军中,而大兴州原来就有蒙古的上都丞相脱大赤驻守,现在也速率部与其合兵一处,实力大增,并且此地是大宁至上都要道之上,明军势必要在此苦战攻坚。
李文忠琢磨出了一个“赶狼出窝”巧计,自己汇合常遇春便是为实施下一步的大兴州之战,临行前吩咐部将:步兵全军顺大宁至上都的驿道进逼大兴州,由常将军派来的两千轻骑在前开路,各部旗帜集中到这两千前锋部队,专门用以一路张大声势。
等待大宁战况的常遇春等来了李文忠本人。
此刻,也速部进占大兴州的消息也传到了常遇春军中,常遇春正准备传令李文忠由正面进兵,而自己率所部八千铁骑顺落马河西进侧击,两军汇合于大宁州,对其实施强攻。
李文忠说了自己的来意:“元军虽然已经两股合一,但也速已是惊弓之鸟,我大军若逼近大兴州,此贼必走新开岭山区与我周旋,如此紧逼未必能擒获此贼。”
常遇春也料到了这点:“所以我骑兵疾进其背后,断其归路,这两人岂不就此被围在了大兴州?”
李文忠说出了自己的担心:“敌军无退路,势必持城死战,若强攻我军伤亡必大,一旦被迫长期围困大兴州,敌我所备粮草我军未必胜于元军,小将已代将军传令,我步兵大军径直西进,将军与我莫若绕过大兴州,直接隐蔽进兵新开岭,在那里等着元军岂不事半功倍?”
常遇春立即明白了自己这位年轻副将的意思:把野狼从窝内驱赶出来,提前在它的必逃之路设伏,那时的山区地利将属于了自己,当然强于攻坚作战。
常遇春立即大笑首肯:“好计!不妨把攻占大宁的老办法再用上一回,我们八千轻骑全部打出元军旗号,如此将能借助元廷所修驿道快速行军,两日夜即可到达新开岭!”
解释一下新开岭:这决不会是现代战争中民主联军四纵歼灭国军第25师的辽宁省宽甸新开岭,元末明初的这个新开岭应该位于今天内蒙古境内,距离元上都开平不远,是开平东部的一片低矮山脉,当然也是一道天然屏障。
常遇春全军结束休整立即出动,部队全是骑兵,行军自然快捷,而此刻大兴州的也速与脱大赤,两位都在集中精力于正东大宁方向扑来的大批明军,这使得常遇春与李文忠率部顺利从北面穿境而过,来到新开岭山地。
可能有朋友要问:元朝的丞相这么多?这里怎么又冒出来一位脱大赤丞相?
元朝乃两都制,上都与大都几乎同等配备文武百官,诸部衙门也都一一俱全,大都有几位丞相,上都照样有几位,简直如同今天戏剧中的A角、B角,上都也是元廷的另一政治中心。大多史家都以大都为正都,上都为陪都,其实,在上都办公的“上都分省”才是元廷中枢组织“都省”的核心部分,而那时的元帝基本就是轮流“旅游办公”(岁时巡幸),每年大致在上都驻留半年左右:“发号布政,罔不在焉”,这样元朝丞相也就自然多了一倍。——标准的“机构重叠”。
不止于这些,各个行省都有元廷中央政府直接任命的左右丞相,用来限制一把手平章政事的权利,可以说,元代的丞相不仅“重叠”设置,简直是多如牛毛!
现在,元廷的丞相就“重叠”在了大兴州,不过,绝不会存在汉人们的习惯认识:一山不容二虎。
蒙古人自觉得很,谁的兵多谁是老大,原来驻防大兴州的部队不足一万,而也速带来三万多重兵,更何况这时的也速还有个梁王身份,且是率部驰援脱大赤,这基本等于救命恩人到了,这位脱大赤丞相能不乖乖服从也速丞相?
来自东方的军报一起接一起,一报比一报紧急!也速现在忧心如焚,眼睁睁等着常遇春率不知多少大军席卷而来!
原来指望大宁能拖住常遇春的后腿,或者在常遇春西进时脱火赤能从背后给他一刀,现在情况变了:军报早到,那常遇春回头吞进了大宁,连嘴巴也没抹,翻身就扑到了大兴州,哪见过这种愣小子?
也速紧急多派探马,打探南蛮详细军情,谁知回报都是凶信,而且是些不明不白的凶信:“南蛮战马无数,旌旗遮天,大军铺开数十里,黑压压一眼望不到边,进军速度极快,估计明日即可杀到大兴州!”
大体都是这些笼统军报,也速也理解探马们的难处:如何能深入敌军纵深来个详尽而又全面的“人口普查”?
带兵不比做文章,死读书本要不得!敌变则我变才是为将之道,看来之前考虑略有欠周,抢占大兴州阻击明军的设想有些托大了,也难怪,谁能料到脱火赤这么不经打?
有一点可以肯定:决不能让常遇春把自己给围困在了大兴州!与其在这里被围,那还不如当初死守全宁城呢!
本相爷幸亏早就想好了退路:兵退新开岭!到山区开展游击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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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也速下令弃城退往山区,脱大赤并无异议,甚至有些感激也速:就此一气退到上都也没什么,天塌下来有也速丞相这位“高个”顶着,皇帝再也不能追究自己的畏战弃守之罪。
只是有一点让脱大赤恨得牙根发痒!也速真他妈不是东西!竟然能厚着脸皮下令:由脱大赤所部担掩护重任,为全军断后!这是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啊,非脱大赤丞相谁能当之?丞相保重了!
也速在重复吐出“丞相”二字时刻意加重了语气,并且拱手凝重肃穆,面色一派“拜托了”的那种感激,脱大赤无法争辩什么,只得装着糊涂——毅然接令,心里却清楚的很:不就是这个“丞相”头衔犯了你小子的忌讳么?好一招借刀杀人、铲除政敌的毒计!
不过,谁也别把谁当傻子,老子胯下所骑也不是驽马老牛,当真明军追了上来,不敢说咱哥俩儿谁的马快,在后面“断后”怎么了?反而发现敌情最早,到时候本相爷一个率部斜刺突击走人,说不定哪个倒霉蛋会做南蛮俘虏呢!
就此,也速率军紧急撤离大兴州,丢下了大批无法带走的军资粮草,也速下令不准放火,以免如同下通告:元军已经远走高飞!
连城头的旗帜也不准拔下,一切都要如同有兵固守的样子。
脱大赤心中冷笑:要不人都说“官做大必成蠢才”!看来果然不虚,空城一座谁看不出来?你以为南蛮都是傻子?偌大一座城池没有任何动静,连篝火炊烟都看不见一缕,这能是有兵据守的样子?也速这是在公然以粮草资敌,回朝之后坚决参你老小子一本!
将来的行动现在当然不能说出口,脱大赤丞相还是要乖乖为也速丞相担任全军后卫,不过,脱大赤已经暗暗传令本部亲信将士:把战马多加一道肚带,听到本相作战号角,全体直奔正北抢渡落马河,咱们去也速相爷的老窝全宁,这里的辎重让也速给丢掉了,要坚决从他那里再弄回来!
到那时,我们替你也速丞相收复了全宁——哪怕算作助守住了全宁也成——还不等于原样“回报”了你这老贼?估计圣上也要嘉奖咱们随机应变吧!
且不提也速、脱大赤两位大元丞相各怀鬼胎退兵新开岭,再说说在新开岭已经等待了半日的常遇春与李文忠。
李文忠来到新开岭山前,催马驰上一个小山包,仔细观察地势后向常遇春建议:“将军,不能放也速的骑兵过于深入,此地丘陵连绵,极为适合骑兵作战,一旦元军散开,我们无法尽得全功,我军数量太少,不能当真与蒙古人野战追逐,我看此地四面八个山包都有元军屯聚旧所,莫若我军先行将兵力分散,部队全部当作疑兵出现在也速眼中,等也速惊惧回撤之时再与予掩杀,当可一举击溃元军!”
常遇春细察地势,深以为然,立即传令:“全军分为八屯,每屯千骑,到时全体注意中军号令,一起出动,但不要接近元兵,只管呐喊奔驰于屯前即可,等中军总攻号角响起之时,方可同时冲杀敌军!”
就此,八个山包围住了一片宽阔的川地,这里就是给也速准备的战场,甚至可以称为葬地!
不仅如此,常、李两位又担心也速就地列阵顽抗,便亲自带领将士在易于列阵之处挖了无数陷马坑——所谓陷马坑却不是什么大型陷阱,而是一尺左右深浅的碗口大小圆洞。明军配备有许多掏挖这种圆洞的专用筒型铁楸,不几下就是一个,而且不用遮掩,如同草地上遍地盛开了斑斑梅花,不过由于圆洞太小,被杂草遮挡之后,不细心还就是无法一一分辨。
这种圆洞深及战马小腿腕处,战马一旦踏入,人仰马翻自不必说,奔驰之中的战马就更惨了,大多会折断马腿!因此明军一般也不大愿意使用这种损招,明军巴望缴获的是蒙古骏马。不是仅能用以果腹的大批马肉。
但是,今天常遇春不得不豁上了,敌我兵力毕竟相差太大,一旦给了也速分辨明军真实兵力的时间,那么战局就有逆转的可能,最起码捕捉也速主力就不那么容易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是什么东风,是东方开来的元兵——常遇春吩咐将士抓紧时间喂饱自己的坐骑,当然也要喂饱骑手,全军偃旗息鼓,静等也速光临。
以下的具体战事却没啥必要着意泼墨渲染了,一切都如李文忠战前预计,也速相当配合,亲自坐镇中军,指挥蒙古铁骑毫不犹豫地开进了明军的埋伏圈。
不但行动密切配合,时间上也把握的极为准确:也速为防备明军探马发觉元军弃城远走,天色黑透之后才下令开拔,一直到了数十里之外,方才允许部属点起火把照路,本来这天是六月十五,月光圆亮清澈,用不着点起这些可能暴露自己的东西,但由于“六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部队开拔之后天空竟然开始乌云密布,骑兵的夜行军不得不点火照明了。
这下场景立时壮观!诸位可以自行闭眼设想一下:数万人几乎同时点起油松木棒制作的火把,那是啥阵势?绝大规模的“火把节”来到了漠北呀!
不过,马背上的也速却并不担心什么了:此地距离大兴州已远,这会南蛮大军兴许距离大兴州还有一段路程,不存在暴露自己行踪的风险,再说部队马上就能进入山区,就算有明军探马前出到了此地,也只能望山兴叹,自己已经鱼入大海——不,应该比作“虎进深山”,那个常遇春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奈于己也!
令也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分兵八屯的常遇春与李文忠也同时看到了这种壮观景象!
两人简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位大元丞相这么“懂事”?不但尽情发挥般告诉伏兵:我军无备!而且毫无保留的以醒目的火把指示了蒙古铁骑的兵力所在。
果然是宰相肚里能撑船!绝大气量与放火威吓敌军的胆略集于一身!
现在元兵全军都放心多了:终于远远避开了可怕的南蛮,看来跟着也速丞相就是前途无量,数次与明军对垒,都能基本保持全身而退,这次,这不又远走高飞成功了?
就连担任全军后卫的脱大赤也不禁感叹也速这老贼命大,看来自己这后卫也没啥可卫,莫若赶到中军所在,建议也速下令全军就地休息片刻,赶路大半夜了,人的肚子即便能忍饥一时,战马却不能啊,眼见马上就要进入山区安全地带,总得让将士们先伺候饱自己的坐骑吧?
谁知也速不但不为所动,反而当场训斥般拒绝了脱大赤的建议:“为将者怎能如此大意应敌?全军未进入新开岭即尚未脱离险境!谁敢再提休息,以通敌论处,立斩不赦!——不过,丞相乃是好意,就不必自责许多了,来,就留在中军,等天亮举炊之时,老夫烤一只肥羊,与丞相置酒压惊就是。”
脱大赤苦涩参半,却也不好拒绝也速的“善意”,犹豫片刻之后也就留在了也速身边,并且伴同也速丞相大咧咧进至到了常遇春八屯伏兵的中心地带。
大概就是由于脱大赤这次犹豫后的错误选择,致使他自己扮演了也速的替身,最后竟然羞辱地做了常遇春北伐军这次进兵以来的第一位高级战俘。
67
战事爆发的再正常不过。
也速正教导脱大赤:“为将带兵最忌大意,比如,就现在来说,我们都以为南蛮尚远,其实不然,谁能断言那常遇春不在四周山头正盯着我们?一旦如此,我等将如何应对?还能就此束手就擒不成?”
就像是在回应也速丞相的苦口婆心,四周山包突然战鼓大作,这鼓声也速太熟悉了,明军的冲锋鼓声!
瞬间,四面八方响起了战鼓与呐喊的混合声音,也速慌乱之中仔细分辨,里面还夹杂着无数马蹄声,甚至还有更可怕的东西:火铳发射的爆响!
也速几乎一头栽倒于马下,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感觉一片漆黑,略微定神才发觉:哪里是自己的感觉?是真正沦于暗无天日之境!
部下将士谁是傻瓜?几乎同时熄灭手中火把,以免自己成为敌人弓弩兵首选射击目标。
天空啊,大地啊……如同听到也速军令一般霎时一片漆黑。
可是,敌人的鼓声未息,呐喊仍爆,马蹄声“嗒嗒”依旧,周边的黑暗反而更使人恐惧!人人都知道:现在耳边听到的是声音,或许片刻之后就会是感觉了——是敌人箭矢钻在自己肉体的声音!是南蛮马刀劈断自己脖项的声音!是明军大枪刺入自己后背的声音!
幸喜也速中军护卫部队训练有素,几乎本能一般集中在了也速前后左右,虽然熄灭了手中火把,还是一个个高声乱喊:“丞相,我等向何处冲杀?”
向何处冲杀?这是个不容易回答的问题!
也速于混乱之中还是逐渐镇定,立即意识到了四周将士提出的问题:路在何方?
路在脚下!
也速迅速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以十分轻松的口气对脱大赤下令:“丞相,我一万前锋铁骑听从你指挥,路是人闯出来的,你率部往前冲吧,我大蒙古勇士岂能做缩头乌龟?大路就在丞相脚下,去趟踏出来!血路也是路,莫非就此身报我主不成?立即执行吧!”
脱大赤那个后悔!留在中军干嘛?不就是一只烤肥羊吗?人为馋死鸟为食亡啊!
犹豫之间,却耳听敌军骑兵已经逼近,也速开始急眼:“脱大赤丞相!军令如山!违者立斩!将士们,全军散开,摆列战阵,随本相杀敌建功就在今日!”
脱大赤无奈了,只得接过黄铜牌令,催马下了大道,一边瞎马盲人前窜,一边竭力高喊: “奉大丞相令,向我靠拢,跟我冲啊!”
也速侧耳细听,却能感觉到部下将士已经纵马四散列阵,心中略安。突然!脱大赤那不断呼喊骤然停止(就如同一架录音机突然被拔掉了电源),也速心中一凉:怎么了?南蛮到了近前?
不容琢磨了,也速只听四周一片混乱,接二连三响起了人仰马翻之声,战马惨嘶,将士哀鸣,黑暗中受到了某种新式武器袭击。
做战地调查也要分个轻重缓急,此刻若有丝毫迟疑,说不定命丧顷刻,也速急切传令:中军随我回头,冲出南蛮陷阱!
想必大家已经猜到:蒙古铁骑人仰马翻的声音是被那些“陷马坑”——陷马圆洞所致,马蹄踏进圆洞易,拔出圆洞难,战马挣扎之中自然不顾轻重,不说马背上的骑士大多被颠落地,战马也十有八九腿骨横断,一匹匹扯喉长哭:这能是马走的路吗?莫要杀马不见血呀……
此刻,最尴尬无奈的就是脱大赤。
脱大赤正催马瞎窜之际,突然战马一个前栽,骤然止步,幸亏脱大赤自幼马背长大,骑术不只用精良所能形容,顺势抱住了马脖子,才没有被掀下坐骑。
脱大赤的坐骑乃一匹千里良驹,前蹄失空之际并没有胡窜,所以保住了马腿未断,只能奋力挣扎。谁知巧了,明军在这片儿所打“陷马洞”甚密,没几下又一只马蹄被套入洞中,再挣扎——这么简单说吧,没多时四蹄入洞,这下稳妥了!
战马得以平衡,感觉舒服了许多,也就是被定在此地而已;马背上的脱大赤也舒服了许多,也就感觉矮了不少而已,要命的是:身边还是有别的战马乱窜,脱大赤接连几鞭,只闻坐骑嘶鸣,不见战马走路,脱大赤顿时明白了:自己的千里良驹被啥东西给粘住了!
欲要脱困,唯有下马,但是机警的脱大赤意识到,绝对不能离开马背,这是暂时安全地带,一旦从马背上滚下,自己片刻之间就会在黑暗中被乱军踏成肉泥!
当前最佳选择:就这样待在坐骑上!至于将来如何?只能坐到哪说哪了,反正总比垫马蹄舒服。
脱大赤相信,也速丞相再怎么不是东西,也不会当真扔下自己这丞相不管,于是扯开嗓门大喊:“丞相救命啊!脱大赤在这里!”
身边有人应答,声音微弱:“脱大赤相爷在此?别喊了,我家也速相爷这会往回走了十里开外了吧?相爷没听见中军退兵的号角?小人被摔断了腿,动弹不得,相爷怎么不下马逃命呀?”
脱大赤定了定神,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马背狂喊了多时,可是,为什么身边还是有许多战马乱动,人影乱晃?脱大赤渐渐明白:是被四周的明军赶回来的,自己再不决断下马潜逃就当真要沦为南蛮的俘虏了。
此刻,乌云逐渐散去,天色逐渐朦胧,一轮圆月逐渐露出了恬静的真容,脱大赤也逐渐看清了远远的四周。
四面远处,明军犹如滚滚一线,正在慢慢合围过来,号角此起彼伏,相互应答。
而目所能及的蒙古部队,却已经没有了一处成队列阵的,大多士兵已经下马,将自己的骑弩解下,弯刀插在地上,显然是在等待明军接受投降。
脱大赤环视身边,才想起自己不是在自己的部队中,亲兵们也不知被乱军冲向了何方,孤身一人,又没有坐骑,如何能逃出明军的围捕大圈?
脱大赤反复掂量的是逃走还是傻等。孰轻孰重?终于痛苦地决定:都行吧,在此也是一死,逃走也是一死,何必临死前再遭这步行苦累的大罪?
明军终于杀了过来,脱大赤如释重负一般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至于对付自己的是长枪还是马刀?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只要给个痛快就行!
闭上眼睛之后,脱大赤开始苦苦思索:怎么这蒙古的大草原偏向起南蛮子来了?元军的战马被纷纷陷住,而明军的马队偏能任意驰骋,莫非那个和尚皇帝还当真是天命所归?
明军自己设置的陷阱,当然清楚位置所在,任意驰骋也不会自投陷阱,却也没有多少任意杀戮的激战,元军顽抗的是少数,大多就地缴械,等明军步兵从大兴州赶来新开岭战场,也就只能收容俘虏了,自然,这里面也包括明军这次北伐以来的首位高级战俘:脱大赤丞相。
大明铁骑何在?天色大亮之时,常遇春与李文忠已经率部踏上征途!上都已经不远,这会儿是真正的兵贵神速,一旦被元帝得知了新开岭战事结局,那还不提前溜之大吉?
现在,大明北伐军的主副将同一个心理:能捉到蒙古皇帝那就太妙了!
且慢!上都开平乃是被蒙古人经营了百余年的根本重地,就凭两人所率一万骑兵就能轻易接近?就算八万步兵能全部到位也是虎口拔牙。
因为,此时的蒙古兵战力并未完全丧失,有时甚至能狠狠反咬一口!
庆阳前线的徐达就遇到了这种顽抗:二十几万大军铁桶一般围住了庆阳城,偏偏就是无法攻进城墙之内。